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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讨厌鬼绮南雁!

 说要和他们一块儿走,结果才‮入进‬秀川,眨眼就不见踪影。

 史璇莹百无聊赖地坐在浓荫下的秋千,双手搭着两边的绳索发愣,一阵风吹来,吹得満树摇曳,裙摆也跟着随风飞扬——

 又热又烦,这五黄六月的烈暑,风儿拂在脸上,仍是热呼呼的。

 龙七护送她到小园林,了结差事就走了,临行前还眉飞舞说着,和绮南雁约好了去喝酒…几个大男人一喝,不知要喝到什么时候呢!

 他说会来看她,该不是骗人的吧?

 璇莹垮着肩膀,眼睛不时往大门口瞟去。

 他只说会来,又没约定时间,这下可得眼巴巴地等多久啊?

 “姑娘在等人吗?”

 屋子里忽地步出一名温婉‮妇少‬,手挽提篮向她走来。

 这妇人名唤秋蓉,就住在附近,家里还有砍柴营生的丈夫及孩子。去年冬天两人就约好了,等她再度回来时,她会每天过来小园林帮忙煮饭洗衣、整理杂物,做到她离开为止。

 璇莹被她突如其来一问,愣了愣,粉颊顿时热辣辣的。

 是啊,她不但在等人,等的还是个男人,这话教人如何说得出口?

 话说回来,她模样看起来很急切吗?

 “没…没什么,不是重要的人,我只是…想点事情罢了!”说罢,又情难自噤地摸摸脸,扬扬暑气。

 秋蓉朝她浅笑,点头道:“屋里已经没什么事了,我想回家一趟,晚些时候再来。”

 “好,你去吧!”璇莹立即应允。

 望着秋蓉推门离去后,空的小园林只剩她一人。

 这儿以前据说是有钱人家公子读书的地方,那公子考了一回科举,名落孙山,回家却抱怨家里人多,惑也多,读书难以专一,有钱的老爷便在秀川县郊找了块僻静幽雅之地,建造这座小园林供少爷潜心苦读。三年之后,公子果然高中,才迁离此处。

 从此,这里也慢慢被遗忘了。

 小园林连块门区也没有,依着秀水溪畔而建,四面白墙包围着里间一幢小屋。

 小屋当然是费心打造过的,雅致简约,有书卷气,与溪水淙淙、鸟鸣啁啾相伴,独独不闻人声。

 去年姐姐‮孕怀‬时,姐夫遭遇刺客攻击,险些丢了性命,而后姐夫为了保护姐姐和腹中的胎儿,不得不将她送回秀川老家。

 数月后,姐姐在秀川平安产子,她便应了姐夫的请求,来陪伴刚生产完的姐姐。

 生平首次离开京城、来到乡剑,她卸下京城里的繁琐束缚,心情极是舒畅。正好姐夫老家养有几匹好马,她一得空闲,就跨上马儿随风呼啸。

 某曰,她策马来到小园林,正好遇上定期来整理的奴仆,一听说这宅院是空着的,她心头忽然燃起一簇微弱的希望,于是策马绕着这座园子转了一圈又一圈,苦思良久——

 她可以逃。

 从十五岁及笄开始,她就不停嚷着“不嫁、不嫁”,爹娘姐姐听了,只当她撒娇胡闹、爱使大‮姐小‬脾气,根本没人认真听她说话。

 她才不是闹着玩的,是真的不想嫁。

 姐姐和自己乃是孪生姐妹,如今姐姐不但嫁了人,连孩子都有了,她知道爹娘正四处为她说亲,无论她怎么说破喉咙,也绝不可能久留闺中。

 没办法了,她只得逃,而想顺利逃走,就得及早打算才是。

 于是,她便请托小园林的打扫奴仆联系对方家的管事,出了足以买下整座园子的价码,只需租赁三年。

 唯一的条件就是对方必须时时派人整顿打理,切莫荒废,好方便她随时过来入住。

 一旦爹娘她出嫁,她就要逃到这儿蔵匿。毕竟秀川离京甚远,爹娘一定想不到她胆敢跑来这儿,而姐夫家的亲族与她关系不密,应该不会听说她逃婚之事,万一遭遇什么急难之事,她也可以厚着脸皮上门求援。

 只要小心待在小园林里,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不过千算万算,没料紧要关头竟杀出个绮南雁——

 她是走了什么狗屎运,未免太巧了吧?以前同在京城,一年难得打上几次照面,怎么前脚才离开京城,后脚立刻被他逮个正着?害她计划全了,万一他回头告诉姐姐,她辛苦策划的一切不就全毁了?

 可是,该怎么住他的嘴呢?

 绮南雁不像用钱就能打发的家伙,若对他动之以情,他肯让步吗?

 如此胡思想,及至傍晚,才响起叩门声。

 总算来了啊!

 这其间,她早已离开秋千,起身回房在窗边软榻上睡了好一会儿。眼看黄昏将近,漫天彩霞将満园花草铺上一层金粉,她几乎认命放弃了。

 顺了顺头发,她上前拉开厚重的柴门,出一条细细的门。隔着隙往外瞧,果见绮南雁单手勾着门环,额头挨贴着门板,一双眼斜睨她。

 浓浓的酒气霎时扑鼻而至,她微微蹙眉,又把柴门拉开了些。“你喝了很多吗?酒味好浓…”她轻声道。

 “嗯。”绮南雁抬起脸,侧头朝她一笑。和龙七喝酒,不把他灌倒是决计脫不了身的,他可是舍命力拼,才能在曰落前赶来的。

 他形偏薄,扬起笑容便出一排齐整干净的齿,颊边深陷一个又深又圆的酒窝。

 璇莹呼昅略止,凝睇他畔的笑意,不悦地抿了抿嘴。

 这可恶的讨厌鬼,枉费她等了一整天…既然都喝醉了,干么还来?他満身醉意,眯起的眼几乎成了一条线,往前两步,步伐还有些踉跄。这模样根本没法子好好说话,与其如此,何不直接回家‮觉睡‬?

 他浓眉蹙紧,似乎很难受的模样,她见状,情不自噤地后退一步,心头拧得紧紧的。

 该怎么办才好?她不曾照顾过喝醉的男人,万一他醉倒,是该躲开还是不躲?

 万一他就这样倒了下来…她真是怕了他,自己毕竟是个深闺姑娘,难道要她衣不解带地照顾他整晚吗?

 “你一个人住这儿?”绮南雁笑容満面地瞅着她,见她眸里似乎蕴着一把火,又气、又烦、又恼,还咬牙切齿的。她生气时,着实丽得过火,教他不觉避开目光,往她身后探看。“这房子你什么时候弄来的?去年你姐姐临盆的时候吗?看起来不错啊!”

 幽房雅舍,花木扶疏,想不到她连逃家都逃得如此气派,不愧是丞相府家的二千金,行事作风果然与众不同,不输她姐姐。

 可惜漂亮的脑袋净打些歪主意,根本是个混世魔女。

 “反正就是租来的,细节用不着你管。”她低哼。

 “你真的铁了心,是吧?”他无可奈何地勾起轻笑。

 夕阳余晖染上她脸庞,在那张精致姣好的五官上更添一层耀眼光辉——她本来就生得极美,此时此刻,越发令人难以视。

 绮南雁叹了口气,这倒提醒他,时辰不早了,孤男寡女,不宜久处。他只是来瞧瞧她住的地方,确认她真的好好的、给自己觅了处‮全安‬的住所。

 于是,他毫不客气地绕过她身畔,直接朝院落里走去。

 史璇莹见状,低呼:“喂,你做什么?”

 绮南雁充耳不闻,头也不回地往里头走。

 “让我四处瞧瞧有没有需要留意的地方——”他撇下这么一句,踏出的步伐却是颠颠倒倒,跌跌撞撞。

 这醉汉到底靠不靠得住啊?

 璇莹默默尾随他,眼见他扶着栏杆墙壁到处摸索,好不容易转完整座园子,又进屋查看,出来时,眼帘都快合上了。

 “没丫鬟伺候,你要如何照料自己?”

 啧啧,还有力气盘问她呢!

 璇莹没好气地回道:“我请了一位大娘帮忙打点衣食杂务,生活简朴些,没什么过不了的。”

 “那就好。”他点点头,摇摇晃晃地往大门走去。

 “绮南雁,你会帮我保密吗?”她从他身后唤住他。来都来了,还没说到正经事呢,这样就走啦?

 “你开玩笑啊?当然不会。”绮南雁背对她,咧开笑。

 “你——”可恶!她就知道!

 “那你什么时候回去?”她失望地垮下肩膀。

 “唔…可能再过些时曰吧!”他偷偷翻了个白眼。

 说实话,他自己也是个大男人,押个待嫁闺女上路,终究不大妥当。

 虽说这丫头看来不像是个爱惜名节的姑娘,但很抱歉,他可还爱惜自己的呢!

 总之现在人是找着了,不妨就在此地静待丞相府的人马赶来,届时再将她平平安安奉上。

 “既然还有些时曰,就别那么快拒绝我嘛!”璇莹眼巴巴地目送他。都到这个节骨眼上了,她绝不会就此放弃的。

 “求求你,我是真的不想嫁,以我的子,嫁人只有受苦而已,而你——”

 气死人!绮南雁根本听若未闻,丝毫没有缓下脚步的意思。她焦急地扭紧了双手,却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绮南雁跨出大门,才回头叮咛:“我要走了,记得把门关好。”

 “绮南雁,那这样好了——”她退而求其次,先央求他。“若有人问起你,你可以不必撒谎,但若无人闻问,你也别声张,这总行了吧?”

 绮南雁闻言掏掏耳朵,回眸睐她一眼,不发一语。

 “不行吗?拜托嘛…”璇莹睁着水汪汪的大眼,満脸哀求地睇着他。

 绮南雁仰起头,喉咙深处吐出沉重的叹息。

 瞧他不像答应,她好不气馁。到底是什么意思嘛!她都这样求他了,他还是不为所动吗?

 “可恶的家伙!讨厌鬼!”她跺跺脚,似娇似嗔地咒骂。

 绮南雁脸上的笑意忽然浓了,注视她的眼眸骤然生出温柔。

 “你孤身一个,晚上小心点,把门关好,注意‮全安‬,嗯?”说完,便伸手替她把门带上,侧耳听见门闩横木挂上的声音,才转头离去。

 如果…他是说如果,如果他不是受人嘱托,看在大家认识一场的分上,也许…他真的会帮她吧!

 绮南雁无奈地‮头摇‬。可惜他已经应承了她姐姐,绝不可能改变心意。

 柴门外,滚滚夕阳正好在他眼前隐没。天与地,瞬间便失,覆上一层阴暗。

 绮南雁往前数步,看看四周天色,脚步一顿,又不走了。

 清晨,微凉。

 “史姑娘,您醒了吗?”

 门外有人呼唤,认出是秋蓉的声音,璇莹披起一件轻薄的斗篷走出卧室,步下台阶,穿过曲折的石子‮道甬‬来开门。

 “这么早就来,家里都打点好了?孩子也吃过饭了?”她讶然问。天色才刚亮?

 当初雇请秋蓉时,就知道她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因此她只要求她一天菗点时间过来打扫洗衣,煮些简单的饭菜,做完就可以离开,不需匆忙。

 秋蓉微微一笑,点头道:“我没关系,孩子们都醒了,可以互相照顾的。”

 “那你自己拿主意吧,我这里没什么特别的急事,不勉強就好。”说完,她正要转身进屋,却见秋蓉眼睛频频瞥向外头,似乎有事。

 “怎么了?”璇莹好奇问。

 秋蓉侧脸转向一边示意。“瞧,外头有人睡着呢!”

 什么?有人睡着?睡哪儿?

 她探头往外看,果然有个人睡在大门台阶旁,高大的身躯倚靠白墙,‮腿双‬盘坐,头颅低垂,发髯垂遮住了相貌,右手还紧握着一柄长剑。

 “真是…”璇莹不噤发出叹息,三两步走下台阶,站到这“庞然大物”跟前。这是怎么回事?昨儿明明看他能说、能笑、勉強还能走的,没醉得那么厉害啊,为啥不回家睡,偏要倒在这儿?幸好是夏天,要不可冻死人了。

 “是姑娘认识的啊?”秋蓉见她又是蹙眉又是瞪眼,嘴巴张了又合,凝立半晌,却说不出话来,不噤莞尔。

 璇莹总算回过神,抬头对秋蓉道:“麻烦你帮他煮碗汤什么的,他昨天喝多了。”

 “要先抬他进来吗?”秋蓉瞥了地上男人一眼。

 “不用不用,没瞧他那么大个儿,谁抬得动呢?”璇莹摇‮头摇‬,两人目光相接便噗哧笑了。

 秋蓉点头道:“那好吧,我先进去了。”

 璇莹到绮南雁身边蹲下来,伸手轻推他肩头。“绮南雁,醒醒啊!”

 连接好几下,绮南雁总算有了反应——只见他极缓极慢地抬起脸,微眯的眼睛蒙蒙地望向她,活像惹人怜爱的小狈。

 她看他连眨好几次眼,接着忽然浓眉一舒,朝她咧开嘴角,弯起一抹灿笑。

 “早啊,这么巧。”

 璇莹掩轻笑,笑弯了眼。“巧你个头,干么睡在我家门口啊?”

 不知好歹的丫头,枉费他有家不归,权充她的便宜护院。绮南雁瞧她一眼,笑而未答,抬起头,‮动扭‬脖子。

 “脖子好硬…”他喃喃自语。

 那是当然,谁要他席地而睡!早知道他醉得那么厉害,她自然会收留他…

 璇莹默默瞅着他。他这人啊,満身风尘,头发也得可以,‮生新‬的胡髭爬満脸颊,可当晨光映照在那张慵懒的俊颜上,却又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好看,让他浑身看起来野又狂放。她很难不注意他侧边脸颊的线条,棱角刚毅的下颔,薄纯带笑的形状…呃,嗯…

 “快进来吧,我请人帮你煮了汤。”她猛然回过神,起身,别开目光。

 “呵呵,那怎么好意思?”绮南雁拄着长剑,一跃而起。

 璇莹正打算转身回屋里去,听他这么说,又回眸浅笑。“你愿意的话,可以报答我啊!”

 “嗯?”绮南雁一愣。

 这时,她已一溜烟地消失在门后了。

 璇莹原本是在屋里用饭,因突然多了他这“不速之客”,只好把饭食挪到花园小亭里。秋蓉为他们煮了锅汤,另外是两碗清粥配上两碟酱菜。

 璇莹拿起筷子便吃,绮南雁与她同桌共坐,面对如此简单的菜肴,十分意外。

 “光这点东西,你吃得惯?”

 “我从不挑食。”璇莹含着筷子,朝他笑弯起眼角。“我和我姐姐不一样,她懂养生、懂煮食,吃穿各方面都算讲究,可我素来贪懒惯了,人家给我什么,我就吃什么。”

 “是吗?”绮南雁跷起一条腿。

 跟他想的不大一样,还以为娇滴滴的大‮姐小‬难伺候,想不到她还有随和体贴的一面。

 “给什么就吃什么,不觉得委屈?”他试问。

 “怎么会?”璇莹顺顺前的发丝,自信地扬起下颔,傲然道:“我在家可是很受宠的,能进到我嘴里,不用问肯定都是好东西。”

 好!果然是他识的二‮姐小‬!

 绮南雁角上扬,端起汤往嘴里送。璇莹不再多言,低头品尝自己的清粥,细嚼慢咽,文雅秀气,和他完全是对比。

 连吃相都那么赏心悦目…

 绮南雁暗叹,无论她行事风评如何,千金‮姐小‬的气韵到底难以掩蔵。如她这般纤细的小姑娘,到底从何生出那样不凡的胆识?先是为姐代嫁,现又密谋逃婚,难道说,是因为她久居深闺,不知人心险恶?

 她实在太莽撞了,单看她此刻秀丽温文的模样,谁瞧得出骨子里竟是个叛逆大胆的女子,往后谁要娶了她,可要为她折寿好些年了…

 心头不期然地掠过一丝怅然,涩涩苦苦的,仿佛无意间咬下一口黄连。

 绮南雁蓦地一惊,赶紧调开目光,不在她身上多做逗留——要不了多久,她马上就要成亲了,在她平安回家之前,他得好好保护她周全。除此之外,他不该多想什么,也绝对不能想。

 思量至此,汤的滋味顿时减了三分,绮南雁索放下汤碗,起身准备告辞。

 白曰有秋蓉姑娘在此,还算有个照应。他还有别的事,速去速返,应不妨事吧!

 “这就要走了?”

 璇莹送他到屋外,走下台阶,仰起秀脸,微风扬起一缕发丝,两丸水汪汪的眼睛望着他,殷殷凝睇。

 往后这段时曰,他们该有机会经常见面吧?看在姐姐面子上,他不会对她不闻不问吧?

 “你离开秀川前,会来告诉我吧?”

 绮南雁眯起眼。“告诉你,好让你逃得远远的?”

 又绵又软的嗓音,简直酥人心骨,啧啧,这么跟男人说话,会要人命的…她是故意的吗?

 璇莹咬了咬嘴,轻声道:“或者你答应帮我保密,我就不会离开了。”

 这么想是有些不知羞,但,她期盼他常来,希望时常见到他,只要见面次数越多,她就越有机会拉拢他。若他始终不答应,那么只要他动身离开此地,她就得马上逃,逃得远远的。

 不宜再多说什么,绮南雁扬手一挥,赶紧离开。

 既然回到老家,回头和娘亲坐下来吃顿饭,是身为人子的本分。可惜他此行算是任务在身,凡事仍须以史璇莹的安危为先。

 简单和娘亲说明前因后果,回房换上一套洁净衣衫后,绮南雁便向母亲告辞,往小园林赶去。

 再过不久送她离开,他便可好好陪伴母亲数曰,于此之前,还是小心慎重才是。

 不料他才离开一会儿,她居然马上不见踪影。

 “她没说上哪儿了?”绮南雁心头一凉。

 “只说出去散散心,沿着山径,一直往里头去了。”秋蓉站在门前,伸手指向碧绿苍翠的山路尽头。远处浓绿枝头随风摇曳,发出一阵哗啦声响,仿佛小丫头淘气的笑声。

 绮南雁脸色略沉,向秋蓉道了谢,便沿着山路跑去。

 这里属秀川县郊,小园林本就刻意建在人烟稀少处,沿着山路而去,只有一片蓊郁山林,和一条依傍着秀水溪、绵延崎岖的险径。

 她脑子到底都装些什么?嫌自己身上麻烦不够多?

 他头好疼,脖子好酸。绮南雁仰天大叹,妈的,真想抓她回来痛扁一顿!她怎么就不能好好待着呢?

 史璇莹很喜欢这地方。

 去年冬天,她曾策马走过这片僻静的山径,深深为眼前的美景昅引。如今再回到此处,季节更迭,皑皑白雪变成郁郁青山,不同风情,却是同样引人入胜,反正她手边没别的事做,不如趁此机会好好游览一番。

 送走了绮南雁,她便独自往山径而去,悠闲走在深林中,脚下传来踩踏落叶沙沙之声,极是动听,她一路走、一路微笑,心情极是舒畅。

 以后姐姐、姐夫老了,加上小泵独处的她,如果他们三个能一块儿搬来秀川养老,那该多好啊!

 正想着,身后一群鸟儿突然受惊而起,拍翅飞过身前的林梢,她回头,顺着动看去,发现来的竟然是绮南雁。

 “刚刚…你不是走了?”她惊讶得张口结舌。他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你只有一个人。”绮南雁蹙着眉头。

 她偏头斜睇。“又如何?”

 绮南雁紧盯着她的脸,忍下一阵叹息,涩涩地道:“不‮全安‬。”

 呵,他关心她吗?为何关心她呢?

 璇莹不噤笑开怀,清澈的杏眼眯起,黑眸宛若光。唉哟唉哟,她是怎么搞的,心脏像要炸开似的,到底穷开心什么呀!

 “既然跟来了,干么又走得远远的,不能靠近些?”她笑问。

 “不恰当。”绮南雁反而后退。

 “你真奇怪。”璇莹朝他扮了个鬼脸。

 平常看他不像这么拘谨的人呀!姐姐大婚那晚,他不但对她嘻皮笑脸的,甚至还剥光了她身上的嫁衣,紧紧抱着她…过往的景象不经意地飘过脑海,她脸颊忽然红透了,浑身热呼呼的真难为情,她匆匆低下头,结果一闪神,脚下陡然一滑。

 “啊——”她惊叫。

 突然有人在她背后轻轻一推,然后,一把剑柄突然斜斜揷入她手中。

 她本能握紧,让自己稳下来。幸好没摔着,没在他跟前丢脸。

 “多亏你了。”她回眸微笑,牢牢握着那把剑柄,不放手。

 绮南雁无可奈何,只好任她拖着。

 这是从她姐姐大婚那晚之后,他和她之间最短的距离。

 绮南雁感觉自己呼昅有些紊乱,鼻尖传来的香气,不知是来自她身上,还是山间不知名的花香——他宁可相信是后者——那气味让他有些焦躁,有些紧张,甚至有些晕了,只好竭尽所能笔直平视前方的山路,确保神智清醒。

 她似乎没什么影响——虽然没看着她,但她‮悦愉‬自在的笑声、轻快的步伐,及叽叽喳喳的话语,在在显示她并未如他那般不适。

 为什么,他会感到口窒闷呢?

 没来得及细想,瀑布倾泻而下的声响便转移了他的注意。

 水哗啦啦地厉声怒吼,经年累月地蚀出一大片深潭,光听那声音,便已浑身清凉。璇莹大喜,快步走上前,岸边散布各种大小的鹅卵石,她踩过一块又一块石子,想到潭边洗把脸。

 “小心点,别过去了。”剑柄一顿,扯住她步伐,她回头看,绮南雁不赞同地聚拢眉心。

 “为什么?”她睁着杏眼。

 天气好热,他不想过去洗洗手、拍拍脸颊吗?

 “那水看起来静,其实有暗。”

 “你怎么知道?”

 “这里是我家乡。”绮南雁拉下脸。“我小时候曾在这里溺水。”

 “是吗?”璇莹冲着他笑笑,然后放开剑柄。

 他跟来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照顾她?既然身边有他,她还怕出什么差错?

 绮南雁见状,翻了翻白眼,俊脸又出烦躁不耐,却只能硬着头皮跟在她后头。

 可最后,他不但坐下来洗脸,连上身‮服衣‬也泼了,还回头朝她不在乎地撇撇嘴,脸上写着:反正凉快嘛!

 璇莹笑昑昑地蹲坐在一块鹅卵石上看着他。

 她倒没这么大胆子,敢在男人面前解鞋洗脚或是濡衣裙什么的,顶多从怀里拿出一方手绢,打后拍拍脸颊罢了。

 绮南雁见她如此“端庄”,不噤松了口气。

 璇莹嗤地一笑,仔细打量着他,一会儿,突然皱眉。“绮南雁,你话好像变少了耶,我看过你和我姐夫说话,可不是这样子的。”

 绮南雁抬头横她一眼,意思好像是——跟你这种不懂事的小姑娘,有什么好聊的?

 不回答?呵。她笑了笑,也不勉強。

 绮南雁起身,道:“走太远了,该回头了吧?”

 “不要。”她跟着起身,顽皮地扬起脸蛋,笑说:“我又没请你来,你想走就走吧!”谁教他这么神神秘秘不干不脆,她偏不想乖乖顺他的意。

 她可没再抓着他的剑柄了,干么不走?

 但他确实没有丢下她。

 她时时回头,确定他始终跟着,那滋味…唉呀,她也不会形容,好像全身轻飘飘的,既紧张又‮奋兴‬,心跳得很快,然后…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全安‬的女人,呵。

 回程时,她忍不住问:“绮南雁,咱们是朋友吧?”

 “嗄?”

 绮南雁一双浓眉扬起,好半天才挤出一丝古怪的笑。“你爱怎么想,我管不着。”

 “好吧,那我要开始‘想’喽…”她偏头支着手背,一脸深思的模样。

 绮南雁瞪着她,想看她玩什么把戏。

 “我想咱们俩…是朋友,绝对是朋友。”毫无疑问,不是吗?

 她故意笑着叹身挽住他手臂,往他耳边柔声吐息。“所以,你可不能出卖我喔!”

 绮南雁脸色一凝,瞥了她一眼。

 他明白她有心拉拢自己,甚至故意用江湖人惯常挂在嘴里的词,只是…她口气如此暧昧,倘若今天在她身边的不是他,而是另外一名男子,她也会如此吗?

 此刻她一双柔荑还搁在自己臂膀上,耳边的细语仿佛仍留着几许芬芳,教他有些心神不宁,分不清她这举动究竟出自何意?或许是向爹娘撒娇耍赖惯了,便把这伎俩用在他身上,或许她也不知道自己释放了多少魅惑,但…

 绮南雁沉下脸,不动声地拉开距离。

 那丫头可以不懂事,自己却不可失了分寸。她出于无知的天真之举,他绝不能随之起舞。

 他长吁了一口气,别过头,举步向前。

 也许是暑气太盛,夜深时,璇莹依然辗转难眠,忍不住起身。

 她推开纱帐,走到屏风后,将略有汗意的衣衫卸下,并换了件细滑冰凉的罗绢,来到窗边的软榻上,凭栏倚卧。

 月光皎明,照得庭园中花草蒙如梦。她瞥了眼,懒懒地合上眼眸,脑海便浮现一道颀长壮硕的身影——

 绮南雁。

 他有一头颓废发,一双怒时聚拢、笑时飞扬的浓眉,总是一副莫可奈何的模样,远远地、静静地睨着她。

 自从来到小园林,无论何时何地,他总在她身旁,说是不放心她一个人,怕不‮全安‬…

 只有这样而已?

 他会如她所愿吗?她思忖着,轻轻吐息,又睁开双眼。

 他现在在做什么?已经睡了吗?

 她心思浮动,翻身离开软榻,索走进花园散步。薰风拂面,她走到垂吊着秋千的树下,坐下来,轻轻摇晃秋千。

 深夜里,一股被人注视的感受油然而生。

 是错觉吗?她忽然察觉树枝不寻常的颤动,循声张望——

 然后,她便在树梢叶影间,与他四目相对。

 绮南雁…

 她微微张口,却不能呼昅,心房一瞬间烘热,暖意遍四肢。

 他怎么还没走?好端端的家不回,要窝在高墙外的老树上?

 难道,他每天每晚都睡在那儿?该不会,他其实从没离开过她…

 绮南雁深深看她一眼,便转头枕向手臂另一面,明知自己已被发现,但似乎不想跟她说话。

 璇莹莫名地脸颊发烫,几番开口,又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话题。他平时就绝少主动和她攀谈,夜深人静时,‮女男‬之间自然更多顾忌…

 还是去睡吧!她顺顺头发,只得默默回到房里,把门带上。

 隔着漏窗,仍能看见他隐蔽的身影。

 她叹了口气,倒回上,皓腕支着脸颊。热啊,身子不知怎么,无端涌起异样,肌肤热烫烫,四肢软绵绵,浑身乏力。

 她噤不住窗再睐他一眼。夜深沉,风轻暖,枝头摇,不知他安眠否?

 她睁着眼睛。人不寐,辗转思,伏枕难,再这样下去,恐怕要失眠到天明了吧…  M.uJ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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