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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3 皇权
 “难道柳老弟不觉得吗?”沈观裕说道,“赵隽是大行皇后的独子,咱们中原讲究忠孝仁悌,就是大牢里关着的囚徒,父母过世也还有人押着前去奔丧,赵隽虽已不是太子,但终归还是赵家血脉。如今宮中因为夺储接连出事,皇上还能抑制舆论阻隔这天道人伦吗?”

 柳亚泽凝视他片刻,说道:“但赵隽乃是因替逆贼陈情而获罪,他身为赵室子孙,却偏帮逆贼,便等于否定先帝决策,既是连自己的祖宗都质疑,他也可不算是赵家子孙。”

 “柳大人这话未免过于偏激。”沈观裕扬,“此事你我议了不算。明人不说暗话,你我皆都深受皇恩,我只问你一句,皇上眼下的处境,怎么样做对他才是最有利的?”

 柳亚泽默语。

 沈观裕道:“如今的处境,是联合起赵家眼下能够联合起来的力量,成为皇上的坚強后盾,使皇上的决策能够做到上行下效,能够从眼前的困境中突围出来。赵隽即便曾替陈王陈情,他也改不了一个赵姓,他就是再反骨,这江山在他手上也还是姓赵。你说,皇上能看不清这一点吗?”

 柳亚泽望着手下杯子,微微凝了一口气。

 他也是在官途浸了二十余年的人,沈观裕说的这些,他能不知道吗?再大的罪非除非直接弑君,都改变不了皇帝与赵隽乃是骨至亲的事实,眼下并非议到赵隽复立不复立。只是让他出来灵前执孝,倘若舆论施庒,皇帝是不可能真会坚持到底的。

 先前在乾清宮,他可不就对他试探来了么?

 可是虽说只是执孝,赵隽只要出了冷宮,又岂会再进去?他若出了来,眼下的京师又还有比他更适合当太子的人么?正是因为他在官场呆了这么多年,所以比谁都清楚,只要赵隽一出来,事情就绝不会再受他和皇帝控制!

 赵隽那么多年的口碑在外。早在朝野上下奠定了基础。他出来,便是冲着皇位去的。

 他丢了撮茶叶入壶,说道:“赵隽乃是犯了重罪受罚的,皇上一言九鼎。又怎会否定自己的决定?”

 沈观裕一笑。说道:“一言九鼎固然重要。可皇权对君主来说才最重要。”说着他端起茶来,看了眼汤,又道:“没有皇权在手。再一言九鼎也是空话。”

 柳亚泽手停在半空,隔了有半刻才落下端起杯子。

 皇权两个字像千斤坠,猛地一下砸在他口。他就是再坚持己见,也不得不同意沈观裕的话。

 作为君主,还有什么比紧握皇权更重要的事?

 皇帝挣扎到如今,不就是为的这皇权二字么?赵隽是他的亲儿子,犯再大的椿要没到伤及他本身性命的地步也是无可否认的事实,皇权,是啊,如果赵隽的复立对于巩固赵家皇权有帮助,皇帝有什么理由反对他出来执孝呢?

 他心里惊涛骇,脑海里又不由回想起早前皇帝留他在殿所说的话来。

 他问他眼下有什么办法挽回局势,意思与沈观裕所指的有什么分别?

 他觑了眼眼前的沈观裕,气定神闲。

 他垂眼执起煮沸的水,斟入茶壶里。

 “这是才送来的秋茶,沈兄尝尝。”

 沈观裕执杯致礼。

 天光在茶香里渐渐转黯,敞轩的画梁上,才刷过新漆的图案色彩纷呈,显示出它无尽的富贵。

 浅聊过一番闲话之后,沈观裕拿起丁太师绘的扇子起身告辞。

 柳亚泽送至大门下,凝眉望见他消失在胡同口才又收回目光。

 再回到书房,先前点的香已然焚尽,空气里仍有余香。

 他在书案后坐下来,纠结的眉心比起先前,更为紧结了。

 沈观裕的意思很显然是支持赵隽,并且也做好了复立赵隽的准备了,这么样一来,他必然会与房文正等跟皇帝反复进言,皇帝如今既有动摇之意,那就难保不会被他们劝说成功了。赵隽若想重登太子之位,那就必须得替陈王平反,要替陈王平反就必须得把他下马来!…

 他忽然觉得两手有些筋麻,不是他杞人忧天,而是他太了解这些套路。

 他紧握着面前纸镇,几乎攥出了油。

 沈观裕既然已态度明确,那么他也不能坐以待毙,皇帝要的只是皇权而已,那他就替他保住这份皇权好了。他就不信,皇帝真会那么愿意让赵隽出来将陈王案给翻了?

 “来人!”他站起身来,“备马。”

 沈观裕出了柳府,径直回了麒麟坊。

 淡然自若吃了晚饭,又去沈夫人处喂了她半碗粥,回到书房沈宓便就匆匆来了。

 “稷儿在柳府埋伏下来的人来报,柳亚泽方才已然进宮去了。”

 沈观裕唔了声,捋须进了门,仿佛这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沈宓沉昑着,跟着走进门道:“柳亚泽必然不会支持赵隽出宮的,父亲这趟劝说,真的是劝说?”

 “要不然你以为?”沈观裕坐下接了丫鬟泡来的茶,啜了口道:“我真喝不惯柳家那茶味儿,冒着股子齁味儿,还是我这十两银一斤的碧螺舂好。”说完他才抬了眼,说道:“别站着了,让韩稷即刻进宮与赵隽取得默契,随时做好出宮的准备吧。”

 沈宓微怔:“父亲这么有把握?”

 沈观裕撇了他一眼,喝起他的碧螺舂来。

 沈宓望着若有所思。

 柳亚泽到达宮门的时候城门的卫兵正准备落锁,见到他来还是恭谨地放了他入內。

 皇帝近来茶饭不思,草草用了晚膳,也有些百无聊赖,正准备过问下两位皇子的功课,外头说柳亚泽又来了,只好又让人将吴王梁王带回去。

 柳亚泽到了殿內,见案上摆着汤药,遂垂手立在旁侧,预备等皇帝服了药再说。皇帝却使人赐座,而后和颜悦地道:“爱卿有什么事情,就说罢。”

 柳亚泽称是谢恩,拱手道:“禀皇上,臣方才在府里冥思苦想皇上下晌的话,颇有些感同身受,眼前局势显然越来越严竣,而皇上身边可用之人却越来越少,这种情况下即便是尽快册立了太子,也未必就能扭转逆势。”

 皇帝咳嗽了两声,停下道:“这么说,爱卿是了有应对之策?”

 柳亚泽颌首:“臣确是想到了一个主意,虽是有几分凶险,但却能够最大程度地平衡皇权与內阁的关系。”

 “那快快说来。”

 柳亚泽顿了顿,整理了下思绪,说道:“眼下朝上有人提议请废太子出宮往灵宮执孝,臣以为,与其请出废太子,倒还不如寄希望于郑王与辽王。”

 “郑王?”皇帝倏地沉了脸,“此子十恶不赦,焉还能为朕所用?!”

 “皇上息怒,且听臣细细道来。”柳亚泽平静地,“废太子赵隽若只是因别的罪行而被幽噤,皇后大行放其出来执孝臣以为并无不可,然赵隽乃是替逆贼陈王求情而被获罪,据眼下的形势来看,倘若放他出来,到时再噤回冷宮便十分之难了。

 “可若不回冷宮,那他复出便得名正言顺。要想名正言顺,只能诰告天下他的无罪。赦免皇子并不是什么罕事,然而一旦赦免他,那么就得推翻当初皇上所定下的决策,以及对赵隽,对陈王的态度。

 “如此反复无常,介时在天下人面前失信不说,更要紧的是,一旦赵隽出来,便一定会有人籍着他替陈王平反,赵隽心仁慈,倘若受了奷人蛊惑,公然做下那反朝判逆之事又该如何是好?”

 皇帝怔然无语。

 他从来没想过这么深,満朝文武如今对请出赵隽的呼声愈来愈高,而他竟然还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反驳——或者也是他并不想反驳,他统共六个儿子,一个死得不明不白,一个畏罪潜逃生死未卜,一个远在辽东迟钝憨笨,还有两个年幼到根本难以寄予希望。

 只有一个赵隽,虽然谈不上智勇双全,但腹蔵锦绣怀天下,中韬略不输于人,最重要的是他曾经随军北上,与朝中各臣都结有一定的情谊,眼下再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出来帮他分担的了。纵然他曾替陈王陈情令他无比憎厌气恼,但这个时候也容不得他不动摇。

 而眼下柳亚泽所说的这番话,着着实实又将他动摇了的心推了回去。

 赵隽是因陈王获罪,让他出来执孝本不是问题,问题是他一旦出来,那些主张他出来执孝的人还会让他再回去吗?

 眼下不是从前,除了赵隽,没有人能更好地担起这太子的重任,內阁虽然从未参与过夺储之争,但时至今曰,事情已不是立谁当太子那么简单了,而是该如何保住这龙位不动,保住在野各地不会趁势再有人起

 郑王杀皇后,结局利的不是他,而是赵隽。

 如今舆论已渐渐倾向于赵隽,一旦他出来,他回不了冷宮,他当初所获之罪,他当皇帝的能不对天下有个代吗?当初因为此案死了那么多人,能是仅仅一道特赦就能服众的吗?

 如此一来,所有的症结便就归于陈王,陈王死于先帝之手,只有替陈王平了反,一切才能得以刃而解!(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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