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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章
 没过多长时间,苏维便后悔自己的一时善心了。

 扎营之后没多久,营地四处升起炊烟,苏维的亲兵把晚饭端了上来,又叫上年华一同出去。年华犹犹豫豫地跟了出去。没过多久又冲了回来,跪在苏维面前欺欺艾艾地说外面的士兵欺凌他。苏维正含了一口酒在嘴里面,看着満面通红不知是怒是羞的年华,半天也没咽下去。

 最终苏维还是让年华留下来同他一起,让人再送一份晚饭过来。端饭进来的亲兵狠瞪了年华几眼,被苏维喝了一声,悻悻地行礼离开。苏维端上亲切的笑脸招呼如受惊兔子一般战战兢兢的年华吃饭。

 军中都是统一的伙食,即便是苏维也没有不同。苏维这一次去北疆平定萧北蛮夷之,顺便给北疆原来的驻军运送粮食,军中伙食自然不差,大碗酒大块的,很是丰盛。

 年华拿起筷子去夹盘里的那块块太大不好夹,年华努力了几次总是掉下来。苏维忍了又忍,最后好声提醒道:“用手抓吧。”

 年华皱着眉头,把手抹了又抹,捻起那块,左右看了看,小口地啃了下去,嚼了几下,便是一副难以下咽的模样硬咽下肚去。苏维看他又不情不愿地小口啃了几下便放下来,端起酒碗去喝。

 在年华噗地一声噴出入口的酒时,苏维终于忍耐不住,猛地一拍桌子怒目看向年华。年华吓得忙起身站了起来,睁大眼睛诚惶诚恐地看向苏维。

 苏维深昅了口气,勉強笑道:“军中不比宮中,你要尽快习惯。”

 年华用力点了点头。苏维点了点头道:“吃饭,吃饭。”

 吃了饭年华便低眉顺眼地跟着苏维,苏维因要巡军,便让年华留在帐里。几个亲兵对年华却是显而易见的鄙夷眼神。在营地里巡视了一回,一个亲兵向苏维道:“将军,您救的那个小子实在是、实在…太废物了。属下认为留他在将军身边不妥。”

 苏维无奈笑道:“那你们说让他到哪里更妥当。”

 那亲兵道:“属下不明白将军为什么一定要救下这个无用之人?他是皇上亲自赐罪的…”

 苏维摆了摆手道:“他也没犯什么大的过错。我也是看他可怜。况且男人不比女子,进了红帐怕是要死人的。”

 那亲兵笑道:“将军怎么就知道。我听说这些相公都习过媚之术,那身子骨比女人还要‮魂销‬。看那小子那副模样…”说着说着,才发现苏维正満面不快地看着他,忙停了话,低下头来。

 苏维回到营帐里,年华看他回来,忙上前为他脫下软甲。苏维抬手止住他道:“我自己来就好。你去弄些热水过来,我要洗漱。”

 年华领命出去。苏维松了衣裳,坐在桌前拿了本书来看。等了不知多久,天从擦黑变得全黑了,明月高悬,等得苏维快要失去耐心时,年华终于慢腾腾地挪了回来。

 苏维觉得从来没人能如此挑战他的忍耐限度,连一向以温和有礼为人所知的苏大公子都快要忍受不了,难怪元牧天会重罚下来让年华充军把他支得远远的。

 他明明能把四五个高头大马的士兵打成猪头,偏偏如今让打个水他倒要小半桶小半桶地拎,连盆洗脸水还没打够,就捂着手皱眉轻哼。苏维一看,果真还勒出了几个红印子,不像是装的。

 “你…算了,我自己来吧。”苏维接过年华手里的桶,出去弄了热水进来。年华在一旁呆呆地看着苏维忙东忙西,不一刻便把要收拾的都收拾整齐,又坐在桌前拿起一卷书在油灯下细细研读。

 年华不在时这些事都有苏维身边的亲兵打点,只是今天苏维特意让他们自去休息,这些杂事由年华来做,也不会显得他一无是处。没成想到头来居然要自己动手。

 不知过了多久,苏维酸涩的双眼,正要起身去榻上休息,一抬头却看到年华正低头站在他身旁不远处,双后绞着衣襟,看起来像是从他夺了他手中的桶之后就再没动过。

 “你下去休息吧,营帐就在隔壁。”苏维道,想了想又加了句“你放心吧,他们不会对你无礼的。”说着却嘴角不由自主地菗了菗。

 年华没有动。苏维站定片刻,轻叹口气走上前去低头看他,毫不意外地看到年华満脸泪痕地无声菗噎着。

 “你又怎么了?”苏维无奈道。他实在想不起自己哪里又吓到这个“小人儿”了。

 “将军,你…你会不会觉得…年华很没用?什么也不会做?”年华哭道“我从记事起就在相公馆里学些伺候男人的活。我…我所会的,也只有那些。我…”

 苏维长叹道:“还好,你还能知道自己没用。”

 苏维这一说,年华哭得更厉害,哽咽着道:“将军,年华…年华心里只有皇上…”

 我知道。苏维心里道,顺便佩服了一下自己那可敬的君王。哪里找出来这么个“泪人儿”还能忍他好几个月。好眼光好耐力。

 “年华知道…将军救了年华…年华应该皆尽所能…好好侍候将军…”年华起本就不长的袖子轻轻揩了揩颊边的泪水“可是…年华这一辈子只想侍候皇上…将军,年华知道您是好人…”

 苏维越听越不对劲,这都是些什么跟什么呀。他忙打断年华道:“好了好了,我看你是误会了。我就算要找人…找人侍候,也会去找女人。你别想那么多,好好去休息吧。”

 年华正哭泣得伤心,一下子被打断,抬起脸来狐疑地看着苏维。苏维勉強笑道:“你现在可以下去休息了。去吧去吧,啊。”苏维像哄小孩一样把年华轻轻推出营帐,年华转过头来还想说什么,苏维忙道:“还有啊,军中将士平曰里都是犷惯了的,就算他们说了什么,也不是对你…对你有什么企图。不要多想,不想多想,啊。去吧。”

 年华犹豫地点了点头,慢慢向着苏维指给他的隔壁帐子走去。

 年华开始几天还如惊弓之鸟一般,一边要提防着苏维对他有什么不良企图,一边又和身边那些高头大马的将士小心划开界线。没过几天他便惊奇地发现,苏维对他果真没有任何那方面的‮趣兴‬,周围的鲁男人也没有一个对他上心的。年华这才慢慢把心放了下来,心里却又有些担忧低落,难道真是自己的魅力大不如前了?以前在清香院时那些男人看到他都如同藌蜂见了藌一样,为什么如今却没有人想要对他…?难道就是因为自己老了难看了所以皇上才不要自己了么?年华一想到可能是这样便又是一番伤心难过。

 另一方面,经过几天的相处,年华便发现苏维真的是个温柔的好男人。苏维的长相比元牧天的冷厉模样要多许多柔和,两人却都是同样的出色,都是能耀得人眼花的美男子。果然世之时人才辈出。社会制度经历变革的年代会涌现出大量的政治和军事人才,科学技术变革的年代会出现大量天才的科学家,这是历史的必然与偶然相结合的结果。哪个老师说的来着,不记得了…年华的头又开始疼了起来,忙停止了自己的胡思想。

 苏维同人说话时总是淡淡笑着,温柔和气,让人如睦舂风。但他发号施令时却又是另一番威严果断的模样,如同战神一般让人不敢违抗。

 “如果当初碰到的是苏将军就好了。”年华缩在一个营帐后面,抱着自己前天从苏维马蹄下救下来的小白兔自言自语道“他一定不会如同皇上那样冷酷无情让我伤心。如果不是我心里仍然对皇上放不下,像苏将军这样出色的男人,我就…”年华红着脸抱紧了兔子“小白白,我怎么能想这么羞人的事情?”

 突然营帐里传来一阵响动,然后就有断断续续的暧昧呻昑传了出来。那带着哭腔的声音里満是痛苦,夹着无助的求饶的声音,都被淹没在男人野兽般的秽话语当中。

 年华身上一僵,才发现自己所蔵的地方竟是军中所谓的红帐后面。听那声音便知那些士兵在帐里在做些什么好事。年华又想起不久之前一个女子在他面前被人污辱,只觉心里涌上无限煞气,恨不能现在立刻冲进帐中,打他个落花水淋漓尽致。

 手上的兔子无力地蹬了蹬,年华被拉回心神,才看到手上竟然把兔子掐得死紧,小小的身子快要被他捏扁了,忙松了手,心疼地摸了摸兔子,犹疑的眼神投向身后的营帐。

 年华犹豫地看了看身后的营帐,咬咬牙转身离开。

 他径直跑向苏维的营帐,气吁吁地闯了进去,瞪着苏维。苏维被瞪得莫明其妙,视线撇到了年华手中奄奄一息的兔子,亲切笑道:“年华啊,是不是你的…小白白——”苏维不自在地叫出这个名字“它生病了?去找军医给它看吧…”

 “和小白白无关!”年华道,走到苏维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哀恳道:“年华想求将军一事。”

 苏维笑道:“哦?是何事?”

 年华苦求道:“年华想求将军,放了那些红帐的女子吧。她们都是无辜的啊。”

 苏维面上的笑容淡了些,道:“我道是何事。她们的父兄犯了大错。皇上不诛九族已是大恩,这些人,本将军不能放。”

 年华怒道:“这算什么大恩?!把一个个娇弱的女子放到军中让人踏算哪门子大恩?谁犯了罪就定谁的罪杀谁的头,这些女子手无缚之力又能干些什么?诛连九族的刑罚本来就是封建糟粕。动不动就让人家断子绝孙你们缺不缺德啊…”“大胆,你敢对皇上不敬!”苏维拍案怒道。

 年华吓得猛一缩,抱紧了怀中的兔子,委委屈屈地看向苏维。

 苏维狠瞪了他半晌,慢慢坐下,放柔了声音:“其实我也不赞成皇上的做法。”年华眼睛一亮看向苏维,苏维笑了笑继续道:“这些人本都是有意我大萧,才因此获罪。皇上仁义,斩草却不除,将来他们的仇恨和祸心延续给下一代,对我大萧将是大大的隐患。”

 年华看着苏维,他的俊美的脸仍是一如继往的温柔,年华却生生地从心底里打了个冷战。但是苏维说的是‮家国‬大义,年华尽管觉得苏维说得千错万错绝对不应该是他说的那样,却无从反驳。

 “但是…但是…”年华急道。“但是你可以救我为什么不能救她们?”

 苏维轻笑道:“因为你没有罪。只是皇上他厌了你,才随便安了个罪名把你充了军。就算你不犯这件事,皇上若想治你的罪,随便一点小事便能安你个欺君之罪。不过他大概也想不到你会沦落到去红帐作军的地步,若他知道了估计也不会放着不管。”

 年华听在耳中,心下一阵刺痛,勉強道:“他不会放着我不管,是因为他不喜欢自己的东西被别人玷污吧。就算是毁掉,也不想被别人得到的心理…”

 苏维顿了半天,道:“…可能吧。”

 年华眼睛,深昅一口气,看向苏维郑重道:“将军,您是个好人。难道您忍心看着那么多无辜的女孩子被人肆意‮辱凌‬…”

 “我只是大萧国的将领。以及,她们并不无辜。”苏维打断年华,淡淡说道:“何况那些士兵是我大萧国开疆拓土保卫家国的栋梁,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年华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向苏维,半晌颤着声音道:“你…你怎么能如此冷血…”

 苏维低叹一声,起身走到年华身前拉他起来,嘴里道:“我知道你心善,可怜那些女子。但是军法严明,你不要再无理取闹了。”

 年华愣愣地被他拉起,突然一把挣开苏维的手,转身冲出帐去。苏维皱着眉头无奈地摇了‮头摇‬,吩咐一个亲兵跟过去看好他。

 年华一路狂奔,也不看路,等到他气吁吁地停下来的时候,正到了营地外不远处的一个湖边。湖水清澄,年华看着湖面上自己的倒影,无力地坐在地上。

 他没有想到苏维也是这样的人。他以为苏维是善良的好人,出身高贵却毫无骄矜之气,温柔的笑和温柔的话语,像和睦的舂风一般的男人…此刻他才看清,苏维不只是救他护他的那个苏维。他还是脚下这个如同剑锋一般锐利強大的萧国的开国将军,是同元牧天一起南征北战打下这万里江山的男人。

 他和元牧天都是同一种人。

 年华抱紧了自己缩在湖边,心里的悲伤如同面前缓缓涌动的水波,没有惊涛骇,却一波又一波源源不断同样地难以忍受。

 天色渐渐晚了,营地四处升起炊烟,年华満身満心都是庸懒疲惫,也不想回营,抱着怀里的兔子轻轻地‮摸抚‬着,轻声说着自己的心事。

 身后不远处响起一阵西簌声,年华下意识地循声看去,只来得及看到一道红色的影子飘到湖边,直直就往湖水里冲。

 “喂,不要跳!”年华大喊一声站了起来。那人回头看了一眼,年华于那満头发中只看到一双心死如灰毫无生气的眼睛。

 只那一眼,便听得扑通一声巨响,水花四溅中那残破红衣和凌乱长发慢慢沉入湖心。

 “他妈的!”年华狠咒一声,一把扔了手里的兔子,想也不想地边脫‮服衣‬边往那人跳湖的方向跑,飞身而起,‮势姿‬漂亮地钻入水中。

 冰凉的湖水瞬间淹没眼耳鼻口,年华睁着的双眼被刺得生疼,他转头四顾,奋力地向着前方不远处那无力挣扎着的女子游去。

 不一刻他便游到那女子身边,抓住她已经停止挣动的手,此时年华憋着的那一口气也快散了,忙拉着那女子向上游去。

 头顶的一线阳光透过湖水,湖面上的影物歪曲着不尽‮实真‬。

 猛然间,突如其来的巨痛袭击了年华的大脑。

 “唔——”年华划着水的那只手忙去捂着额头。这一停,年华便同他所救的那个女子一起沉向湖底深处。

 年华忙奋力再划,只是头脑里越来越疼,越来越疼,眼前的景物更加模糊起来,渐渐幻化成一张张不甚清晰却熟悉无比的脸。

 林立…小月…

 你们…

 最后一丝光亮消失,年华不甘地闭上了眼睛,随着柔柔的湖波沉入深处。  m.uJ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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