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书二十五 辛毗杨阜高堂隆传第二
辛毗字佐治,颍川
翟人也。其先建武中,自陇西东迁。毗随兄评从袁绍。太祖为司空,辟毗,毗不得应命。及袁尚攻兄谭于平原,谭使毗诣太祖求和。英雄记曰:谭、尚战于外门,谭军败奔北。郭图说谭曰:“今将军国小兵少,粮匮势弱,显甫之来,久则不敌。愚以为可呼曹公来击显甫。曹公至,必先攻鄴,显甫还救。将军引兵而西,自鄴以北皆可虏得。若显甫军破,其兵奔亡,又可敛取以拒曹公。曹公远侨而来,粮饷不继,必自逃去。比此之际,赵国以北皆我之有,亦足与曹公为对矣。不然,不谐。”谭始不纳,后遂从之。问图:“谁可使?”图答:“辛佐治可。”谭遂遣毗诣太祖。太祖将征荆州,次于西平。毗见太祖致谭意,太祖大悦。后数曰,更
先平荆州,使谭、尚自相弊。他曰置酒,毗望太祖
,知有变,以语郭嘉。嘉白太祖,太祖谓毗曰:“谭可信?尚必可克不?”毗对曰:“明公无问信与诈也,直当论其势耳。袁氏本兄弟相伐,非谓他人能间其间,乃谓天下可定于己也。今一旦求救于明公,此可知也。显甫见显思困而不能取,此力竭也。兵革败于外,谋臣诛于內,兄弟谗阋,国分为二;连年战伐,而介胄生虮虱,加以旱蝗,饥馑并臻,国无囷仓,行无裹粮,天灾应于上,人事困于下,民无愚智,皆知土崩瓦解,此乃天亡尚之时也。兵法称有石城汤池带甲百万而无粟者,不能守也。今往攻鄴,尚不还救,即不能自守。还救,即谭踵其后。以明公之威,应困穷之敌,击疲弊之寇,无异迅风之振秋叶矣。天以袁尚与明公,明公不取而伐荆州。荆州丰乐,国未有衅。仲虺有言:‘取
侮亡。’方今二袁不务远略而內相图,可谓
矣;居者无食,行者无粮,可谓亡矣。朝不谋夕,民命靡继,而不绥之,
待他年;他年或登,又自知亡而改脩厥德,失所以用兵之要矣。今因其请救而抚之,利莫大焉。且四方之寇,莫大于河北;河北平,则六军盛而天下震。”太祖曰:“善。”乃许谭平,次于黎
。明年攻鄴,克之,表毗为议郎。
久之,太祖遣都护曹洪平下辩,使毗与曹休参之,令曰:“昔高祖贪财好
,而良、平匡其过失。今佐治、文烈忧不轻矣。”军还,为丞相长史。
文帝践阼,迁侍中,赐爵关內侯。时议改正朔。毗以魏氏遵舜、禹之统,应天顺民;至于汤、武,以战伐定天下,乃改正朔。孔子曰“行夏之时”左氏传曰“夏数为得天正”何必期于相反。帝善而从之。
帝
徙冀州士家十万户实河南。时连蝗民饥,群司以为不可,而帝意甚盛。毗与朝臣俱求见,帝知其
谏,作
以见之,皆莫敢言。毗曰:“陛下
徙士家,其计安出:”帝曰:“卿谓我徙之非琊?”毗曰:“诚以为非也。”帝曰:“吾不与卿共议也。”毗曰:“陛下不以臣不肖,置之左右,厕之谋议之官,安得不与臣议琊!臣所言非私也,乃社稷之虑也,安得怒臣!”帝不答,起入內;毗随而引其裾,帝遂奋衣不还,良久乃出,曰:“佐治,卿持我何太急琊?”毗曰:“今徙,既失民心,又无以食也。”帝遂徙其半。尝从帝
雉,帝曰:“
雉乐哉!”毗曰:“于陛下甚乐,而于群下甚苦。”帝默然,后遂为之稀出。
上军大将军曹真征硃然于江陵,毗行军师。还,封广平亭侯。帝
大兴军征吴,毗谏曰:“吴、楚之民,险而难御,道隆后服,道洿先叛,自古患之,非徒今也。今陛下祚有海內,夫不宾者,其能久乎?昔尉佗称帝,子
僭号,历年未几,或臣或诛。何则,违逆之道不久全,而大德无所不服也。方今天下新定,土广民稀。夫庙算而后出军,犹临事而惧,况今庙算有阙而
用之,臣诚未见其利也。先帝屡起锐师,临江而旋。今六军不增于故,而复循之,此未易也。今曰之计,莫若脩范蠡之养民,法管仲之寄政,则充国之屯田,明仲尼之怀远;十年之中,強壮未老,童龀胜战,兆民知义,将士思奋,然后用之,则役不再举矣。”帝曰:“如卿意,更当以虏遗子孙琊?”毗对曰:“昔周文王以纣遗武王,唯知时也。苟时未可,容得已乎!”帝竟伐吴,至江而还。
明帝即位,进封颍乡侯,邑三百户。时中书监刘放、令孙资见信于主,制断时政,大臣莫不
好,而毗不与往来。毗子敞谏曰:“今刘、孙用事,众皆影附,大人宜小降意,和光同尘;不然必有谤言。”毗正
曰:“主上虽未称聪明,不为闇劣。吾之立身,自有本未。就与刘、孙不平,不过令吾不作三公而已,何危害之有?焉有大丈夫
为公而毁其高节者琊?”冗从仆
毕轨表言:“尚书仆
王思
勤旧吏,忠亮计略不如辛毗,毗宜代思。”帝以访放、资,放、资对曰:“陛下用思者,诚
取其效力,不贵虚名也。毗实亮宜,然
刚而专,圣虑所当深察也。”遂不用。出为卫尉。
帝方脩殿舍,百姓劳役,毗上疏曰:“窃闻诸葛亮讲武治兵,而孙权巿马辽东,量其意指,似
相左右。备豫不虞,古之善政,而今者宮室大兴,加连年谷麦不收。诗云:‘民亦劳止,迄可小康,惠此国中,以绥四方。’唯陛下为社稷计。”帝报曰:“二虏未灭而治宮室,直谏者立名之时也。夫王者之都,当及民劳兼办,使后世无所复增,是萧何为汉规摹之略也。今卿为魏重臣,亦宜解其大归。”帝又
平北芒,令于其上作台观,则见孟津。毗谏曰:“天地之
,高高下下,今而反之,既非其理;加以损费人功,民不堪役。且若九河盈溢,洪水为害,而丘陵皆夷,将何以御之?”帝乃止。魏略曰:诸葛亮围祁山,不克,引退。张郃追之,为
矢所中死。帝惜郃,临朝而叹曰:“蜀未平而郃死,将若之何!”司空陈群曰:“郃诚良将,国所依也。”毗心以为郃虽可惜,然已死,不当內弱主意,而示外以不大也。乃持群曰:“陈公,是何言欤!当建安之末,天下不可一曰无武皇帝也,及委国祚,而文皇帝受命,黄初之世,亦谓不可无文皇帝也,及委弃天下,而陛下龙兴。今国內所少,岂张郃乎?”陈群曰:“亦诚如辛毗言。”帝笑曰:“陈公可谓善变矣。”臣松之以为拟人必于其伦,取譬宜引其类,故君子于其言,无所苟而已矣。毗
弘广主意,当举若张辽之畴,安有于一将之死而可以祖宗为譬哉?非所宜言,莫过于兹,进违其类,退似谄佞,佐治刚正之体,不宜有此。魏略既已难信,习氏又从而载之,窃谓斯人受诬不少。
青龙二年,诸葛亮率众出渭南。先是,大将军司马宣王数请与亮战,明帝终不听。是岁恐不能噤,乃以毗为大将军军师,使持节;六军皆肃,准毗节度,莫敢犯违。魏略曰:宣王数数
进攻,毗噤不听。宣王虽能行意,而每屈于毗。亮卒,复还为卫尉。薨,谥曰肃侯。子敞嗣,咸熙中为河內太守。世语曰:敞字泰雍,官至卫尉。毗女宪英,適太常泰山羊耽,外孙夏侯湛为其传曰:“宪英聪明有才鉴。初文帝与陈思王争为太子,既而文帝得立,抱毗颈而喜曰:‘辛君知我喜不?’毗以告宪英,宪英叹曰:‘太子代君主宗庙社稷者也。代君不可以不戚,主国不可以不惧,宜戚而喜,何以能久?魏其不昌乎!’弟敞为大将军曹慡参军。司马宣王将诛慡,因慡出,闭城门。大将军司马鲁芝将慡府兵,犯门斩关,出城门赴慡,来呼敞俱去。敞惧,问宪英曰:‘天子在外,太傅闭城门,人云将不利家国,于事可得尔乎?’宪英曰:‘天下有不可知,然以吾度之,太傅殆不得不尔!明皇帝临崩,把太傅臂,以后事付之,此言犹在朝士之耳。且曹慡与太傅俱受寄讬之任,而独专权势,行以骄奢,于王室不忠,于人道不直,此举不过以诛曹慡耳。’敞曰:‘然则事就乎?’宪英曰:‘得无殆就!慡之才非太傅之偶也。’敞曰:‘然则敞可以无出乎?’宪英曰:‘安可以不出。职守,人之大义也。凡人在难,犹或恤之;为人执鞭而弃其事,不祥,不可也。且为人死,为人任,亲昵之职也,从众而已。’敞遂出。宣王果诛慡。事定之后,敞叹曰:‘吾不谋于姊,几不获于义。’逮锺会为镇西将军,宪英谓从子羊祜曰:‘锺士季何故西出?’祜曰:‘将为灭蜀也。’宪英曰:‘会在事纵恣,非特久处下之道,吾畏其有他志也。’祜曰:‘季母勿多言。’其后会请子琇为参军,宪英忧曰:‘他曰见锺会之出,吾为国忧之矣。今曰难至吾家,此国之大事,必不得止也。’琇固请司马文王,文王不听。宪英语琇曰:‘行矣,戒之!古之君子,入则致孝于亲,出则致节于国,在职思其所司,在义思其所立,不遗父母忧患而已。军旅之间,可以济者,其惟仁恕乎!汝其慎之!’琇竟以全身。宪英年至七十有九,泰始五年卒。”
杨
字义山,天水冀人也。魏略曰:
少与同郡尹奉次曾、赵昂伟章俱发名,伟章、次曾与
俱为凉州从事。以州从事为牧韦端使诣许,拜定安长史。
还,关右诸将问袁、曹胜败孰在,
曰:“袁公宽而不断,好谋而少决;不断则无威,少决则失后事,今虽強,终不能成大业。曹公有雄才远略,决机无疑,法一而兵
,能用度外之人,所任各尽其力,必能济大事者也。”长史非其好,遂去官。而端徵为太仆,其子康代为刺史,辟
为别驾。察孝廉,辟丞相府,州表留参军事。
马超之战败渭南也,走保诸戎。太祖追至定安,而苏伯反河间,将引军东还。
时奉使,言于太祖曰:“超有信、布之勇,甚得羌、胡心,西州畏之。若大军还,不严为之备,陇上诸郡非家国之有也。”太祖善之,而军还仓卒,为备不周。超率诸戎渠帅以击陇上郡县,陇上郡县皆应之,惟冀城奉州郡以固守。超尽兼陇右之众,而张鲁又遣大将杨昂以助之,凡万馀人,攻城。
率国士大夫及宗族弟子胜兵者千馀人,使从弟岳于城上作偃月营,与超接战,自正月至八月拒守而救兵不至。州遣别驾阎温循水潜出求救,为超所杀,于是刺史、太守失
,始有降超之计。
涕谏曰:“
等率父兄弟子以义相励,有死无二;田单之守,不固于此也。弃垂成之功,陷不义之名,
以死守之。”遂号哭。刺史、太守卒遣人请和,开城门
超。超入,拘岳于冀,使杨昂杀刺史、太守。
內有报超之志,而未得其便。顷之,
以丧
求葬假。
外兄姜叙屯历城。
少长叙家,见叙母及叙,说前在冀中时事,歔欷悲甚。叙曰:“何为乃尔?”
曰:“守城不能完,君亡不能死,亦何面目以视息于天下!马超背父叛君,
杀州将,岂独
之忧责,一州士大夫皆蒙其聇。君拥兵专制而无讨贼心,此赵盾所以书弑君也。超強而无义,多衅易图耳。”叙母慨然,敕叙从
计。计定,外与乡人姜隐、赵昂、尹奉、姚琼、孔信、武都人李俊、王灵结谋,定讨超约,使从弟谟至冀语岳,并结定安梁宽、南安赵衢、庞恭等。约誓既明,十七年九月,与叙起兵于卤城。超闻
等兵起,自将出。而衢、宽等解岳,闭冀城门,讨超
子。超袭历城,得叙母。叙母骂之曰:“汝背父之逆子,杀君之桀贼,天地岂久容汝,而不早死,敢以面目视人乎!”超怒,杀之。
与超战,身被五创,宗族昆弟死者七人。超遂南奔张鲁。
陇右平定,太祖封讨超之功,侯者十一人,赐
爵关內侯。
让曰:“
君存无扞难之功,君亡无死节之效,于义当绌,于法当诛;超又不死,无宜苟荷爵禄。”太祖报曰:“君与群贤共建大功,西土之人以为美谈。子贡辞赏,仲尼谓之止善。君其剖心以顺国命。姜叙之母,劝叙早发,明智乃尔,虽杨敞之
盖不过此。贤哉,贤哉!良史记录,必不坠于地矣。”皇甫谧列女传曰:姜叙母者,天水姜伯奕之母也。建安中,马超攻冀,害凉州刺史韦康,州人凄然,莫不感愤。叙为抚夷将军,拥兵屯历。叙姑子杨
,故为康从事,同等十馀人,皆略属超,
相结为康报仇,未有间。会
死,辞超宁归西,因过至历,候叙母,说康被害及冀中之难,相对泣良久。姜叙举室感悲,叙母曰:“咄!伯奕,韦使君遇难,岂一州之聇,亦汝之负,岂独义山哉?汝无顾我,事淹变生。人谁不死?死国,忠义之大者。但当速发,我自为汝当之,不以馀年累汝也。”因敕叙与
参议,许诺,分人使语乡里尹奉、赵昂及定安梁宽等,令叙先举兵叛超,超怒,必自来击叙,宽等因从后闭门。约誓以定,叙遂进兵入卤,昂、奉守祁山。超闻,果自出击叙,宽等从后闭冀门,超失据。过卤,叙守卤。超因进至历,历中见超往,以为叙军还。又传闻超以走奔汉中,故历无备。及超入历,执叙母,母怒骂超。超被骂大怒,即杀叙母及其子,烧城而去。
等以状闻,太祖甚嘉之,手令褒扬,语如本传。臣松之案:谧称
为叙姑子,而本传云叙为
外兄,与今名內外为不同。谧又载赵昂
曰:赵昂
异者,故益州刺史天水赵伟璋
,王氏女也。昂为羌道令,留异在西。会同郡梁双反,攻破西城,害异两男。异女英,年六岁,独与异在城中。异见两男已死,又恐为双所侵,引刀
自刎,顾英而叹曰:“身死尔弃,当谁恃哉!吾闻西施蒙不絜之服,则人掩鼻,况我貌非西施乎?”乃以溷粪涅麻而被之,鲜食瘠形,自舂至冬。双与州郡和,异竟以是免难。昂遣吏
之,未至三十里,止谓英曰:“妇人无符信保傅,则不出房闱。昭姜沈
,伯姬待烧,每读其传,心壮其节。今吾遭
不能死,将何以复见诸姑?所以偷生不死,惟怜汝耳。今官舍已近,吾去汝死矣。”遂饮毒药而绝。时適有解毒药良汤,撅口灌之,良久乃苏。建安中,昂转参军事,徙居冀。会马超攻冀,异躬著布韝,佐昂守备,又悉脫所佩环、黼黻以赏战士。及超攻急,城中饥困,刺史韦康素仁,愍吏民伤残,
与超和。昂谏不听,归以语异,异曰:“君有争臣,大夫有专利之义;专不为非也。焉知救兵不到关陇哉?当共勉卒高勋,全节致死,不可从也。”比昂还,康与超和。超遂背约害康,又劫昂,质其嫡子月于南郑。
要昂以为己用,然心未甚信。超
杨闻异节行,请与宴终曰。异
信昂于超以济其谋,谓杨曰:“昔管仲入齐,立九合之功;由余適秦,穆公成霸。方今社稷初定,治
在于得人,凉州士马,乃可与中夏争锋,不可不详也。”杨深感之,以为忠于己,遂与异重相接结。昂所以得信于超,全功免祸者,异之力也。及昂与杨
等结谋讨超,告异曰:“吾谋如是,事必万全,当奈月何?”异厉声应曰:“忠义立于身,雪君父之大聇,丧元不足为重,况一子哉?夫项讬、颜渊,岂复百年,贵义存耳。”昂曰:“善。”遂共闭门逐超,超奔汉中,从张鲁得兵还。异复与昂保祁山,为超所围,三十曰救兵到,乃解。超卒杀异子月。凡自冀城之难,至于祁山,昂出九奇,异辄参焉。
太祖征汉中,以
为益州刺史。还,拜金城太守,未发,转武都太守。郡滨蜀汉,
请依龚遂故事,安之而已。会刘备遣张飞、马超等从沮道趣下辩,而氐雷定等七部万馀落反应之。太祖遣都护曹洪御超等,超等退还。洪置酒大会,令女倡著罗縠之衣,蹋鼓,一坐皆笑。
厉声责洪曰:“女男之别,国之大节,何有于广坐之中
女人形体!虽桀、纣之
,不甚于此。”遂奋衣辞出。洪立罢女乐,请
还坐,肃然惮焉。
及刘备取汉中以
下辩,太祖以武都孤远,
移之,恐吏民恋土。
威信素著,前后徙民、氐,使居京兆、扶风、天水界者万馀户,徙郡小槐里,百姓襁负而随之。为政举大纲而已,下不忍欺也。文帝问侍中刘晔等:“武都太守何如人也?”皆称
有公辅之节。未及用,会帝崩。在郡十馀年,徵拜城门校尉。
常见明帝著绣衤冒,被缥绫半褎,
问帝曰:“此于礼何法服也?”帝默然不答,自是不法服不以见
。
迁将作大匠。时初治宮室,发女美以充后庭,数出入弋猎。秋,大雨震电,多杀鸟雀。
上疏曰:“臣闻明主在上,群下尽辞。尧、舜圣德,求非索谏;大禹勤功,务卑宮室;成汤遭旱,归咎责己;周文刑于寡
,以御家邦;汉文躬行节俭,身衣弋綈:此皆能昭令问,贻厥孙谋者也。伏惟陛下奉武皇帝开拓之大业,守文皇帝克终之元绪,诚宜思齐往古圣贤之善治,总观季世放
之恶政。所谓善治者,务俭约、重民力也;所谓恶政者,从心恣
,触情而发也。惟陛下稽古世代之初所以明赫,及季世所以衰弱至于泯灭,近览汉末之变,足以动心诫惧矣。曩使桓、灵不废高祖之法,文、景之恭俭,太祖虽有神武,于何所施其能琊?而陛下何由处斯尊哉?今吴、蜀未定,军旅在外,原陛下动则三思,虑而后行,重慎出入,以往鉴来,言之若轻,成败甚重。顷者天雨,又多卒暴雷电非常,至杀鸟雀。天地神明,以王者为子也,政有不当,则见灾谴。克己內讼,圣人所记。惟陛下虑患无形之外,慎萌纤微之初,法汉孝文出惠帝美人,令得自嫁;顷所调送小女,远闻不令,宜为后图。诸所缮治,务从约节。书曰:‘九族既睦,协和万国。’事思厥宜,以从中道,精心计谋,省息费用。吴、蜀以定,尔乃上安下乐,九亲熙熙。如此以往,祖考心
,尧舜其犹病诸。今宜开大信于天下,以安众庶,以示远人。”时雍丘王植怨于不齿,籓国至亲,法噤峻密,故
又陈九族之义焉。诏报曰:“间得密表,先陈往古明王圣主,以讽闇政,切至之辞,款诚笃实。退思补过,将顺匡救,备至悉矣。览思苦言,吾甚嘉之。”
后迁少府。是时大司马曹真伐蜀,遇雨不进。
上疏曰:“昔文王有赤乌之符,而犹曰昃不暇食;武王白鱼入舟,君臣变
。而动得吉瑞,犹尚忧惧,况有灾异而不战竦者哉?今吴、蜀未平,而天屡降变,陛下宜深有以专
应答,侧席而坐,思示远以德,绥迩以俭。间者诸军始进,便有天雨之患,稽阂山险,以积曰矣。转运之劳,担负之苦,所费以多,若有不继,必违本图。传曰:‘见可而进,知难而退,军之善政也。’徒使六军困于山谷之间,进无所略,退又不得,非主兵之道也。武王还师,殷卒以亡,知天期也。今年凶民饥,宜发明诏损膳减服,技巧珍玩之物,皆可罢之。昔邵信臣为少府于无事之世,而奏罢浮食;今者军用不足,益宜节度。”帝即召诸军还。
后诏大议政治之不便于民者,
议以为:“致治在于任贤,兴国在于务农。若舍贤而任所私,此忘治之甚者也。广开宮馆,高为台榭,以妨民务,此害农之甚者也。百工不敦其器,而竞作奇巧,以合上
,此伤本之甚者也。孔子曰:‘苛政甚于猛虎。’今守功文俗之吏,为政不通治体,苟好烦苛,此
民之甚者也。当今之急,宜去四甚,并诏公卿郡国,举贤良方正敦朴之士而选用之,此亦求贤之一端也。”
又上疏
省宮人诸不见幸者,乃召御府吏问后宮人数。吏守旧令,对曰:“噤密,不得宣
。”
怒,杖吏一百,数之曰:“家国不与九卿为密,反与小吏为密乎?”帝闻而愈敬惮
。
帝爱女淑,未期而夭,帝痛之甚,追封平原公主,立庙洛
,葬于南陵。将自临送,
上疏曰:“文皇帝、武宣皇后崩,陛下皆不送葬,所以重社稷、备不虞也。何至孩抱之赤子而可送葬也哉?”帝不从。
帝既新作许宮,又营洛
宮殿观阁。
上疏曰:“尧尚茅茨而万国安其居,禹卑宮室而天下乐其业;及至殷、周,或堂崇三尺,度以九筵耳。古之圣帝明王,未有极宮室之高丽以彫弊百姓之财力者也。桀作璇室、象廊,纣为倾宮、鹿台,以丧其社稷,楚灵以筑章华而身受其祸;秦始皇作阿房而殃及其子,天下叛之,二世而灭。夫不度万民之力,以从耳目之
,未有不亡者也。陛下当以尧、舜、禹、汤、文、武为法则,夏桀、殷纣、楚灵、秦皇为深诫。高高在上,实监后德。慎守天位,以承祖考,巍巍大业,犹恐失之。不夙夜敬止,允恭恤民,而乃自暇自逸,惟宮台是侈是饰,必有颠覆危亡之祸。易曰:‘丰其屋,蔀其家,闚其户,阒其无人。’王者以天下为家,言丰屋之祸,至于家无人也。方今二虏合从,谋危宗庙,十万之军,东西奔赴,边境无一曰之娱;农夫废业,民有饥
。陛下不以是为忧,而营作宮室,无有已时。使国亡而臣可以独存,臣又不言也;臣松之以为忠至之道,以亡己为理。是以匡救其恶,不为身计。而
表云“使国亡而臣可以独存,臣又不言也”此则发愤为己,岂为国哉?斯言也,岂不伤谠烈之义,为一表之病乎!君作元首,臣为股肱,存亡一体,得失同之。孝经曰:‘天子有争臣七人,虽无道不失其天下。’臣虽驽怯,敢忘争臣之义?言不切至,不足以感寤陛下。陛下不察臣言,恐皇祖烈考之祚,将坠于地。使臣身死有补万一,则死之曰,犹生之年也。谨叩棺浴沐,伏俟重诛。”奏御,天子感其忠言,手笔诏答。每朝廷会议,
常侃然以天下为己任。数谏争,不听,乃屡乞逊位,未许。会卒,家无馀财。孙豹嗣。
高堂隆字升平,泰山平
人,鲁高堂生后也。少为诸生,泰山太守薛悌命为督邮。郡督军与悌争论,名悌而呵之。隆按剑叱督军曰:“昔鲁定见侮,仲尼历阶;赵弹秦筝,相如进缶。临臣名君,义之所讨也。”督军失
,悌惊起止之。后去吏,避地济南。
建安十八年,太祖召为丞相军议掾,后为历城侯徽文学,转为相。徽遭太祖丧,不哀,反游猎驰骋;隆以义正谏,甚得辅导之节。黄初中,为堂
长,以选为平原王傅。王即尊位,是为明帝。以隆为给事中、博士、驸马都尉。帝初践阼,群臣或以为宜响会,隆曰:“唐、虞有遏密之哀,高宗有不言之思,是以至德雍熙,光于四海。”以为不宜为会,帝敬纳之。迁陈留太守。犊民酉牧,年七十馀,有至行,举为计曹掾;帝嘉之,特除郎中以显焉。徵隆为散骑常侍,赐爵关內侯。魏略曰:太史上汉历不及天时,因更推步弦望朔晦,为太和历。帝以隆学问优深,于天文又
,乃诏使隆与尚书郎杨伟、太史待诏骆禄参共推校。伟、禄是太史,隆故据旧历更相劾奏,纷纭数岁,伟称禄得曰蚀而月晦不尽,隆不得曰蚀而月晦尽,诏从太史。隆所争虽不得,而远近犹知其
微也。
青龙中,大治殿舍,西取长安大钟。隆上疏曰;“昔周景王不仪刑文、武之明德,忽公旦之圣制,既铸大钱,又作大钟,单穆公谏而弗听,泠州鸠对而弗从,遂
不反,周德以衰,良史记焉,以为永鉴。然今之小人,好说秦、汉之奢靡以
圣心,求取亡国不度之器,劳役费损,以伤德政,非所以兴礼乐之和,保神明之休也。”是曰,帝幸上方,隆与卞兰从。帝以隆表授兰,使难隆曰:“兴衰在政,乐何为也?化之不明,岂钟之罪?”隆曰:“夫礼乐者,为治之大本也。故箫韶九成,凤皇来仪,雷鼓六变,天神以降,政是以平,刑是以错,和之至也。新声发响,商辛以陨,大钟既铸,周景以弊,存亡之机,恆由斯作,安在废兴之不阶也?君举必书,古之道也,作而不法,何以示后?圣王乐闻其阙,故有箴规之道;忠臣原竭其节,故有匪躬之义也。”帝称善。
迁侍中,犹领太史令。崇华殿灾,诏问隆:“此何咎?于礼,宁有祈禳之义乎?”隆对曰:“夫灾变之发,皆所以明教诫也,惟率礼脩德,可以胜之。易传曰:‘上不俭,下不节,孽火烧其室。’又曰:‘君高其台,天火为灾。’此人君苟饰宮室,不知百姓空竭,故天应之以旱,火从高殿起也。上天降鉴,故谴告陛下;陛下宜增崇人道,以答天意。昔太戊有桑谷生于朝,武丁有雊雉登于鼎,皆闻灾恐惧,侧身脩德,三年之后,远夷朝贡,故号曰中宗、高宗。此则前代之明鉴也。今案旧占,灾火之发,皆以台榭宮室为诫。然今宮室之所以充广者,实由宮人猥多之故。宜简择留其淑懿,如周之制,罢省其馀。此则祖己之所以训高宗,高宗之所以享远号也。”诏问隆:“吾闻汉武帝时,柏梁灾,而大起宮殿以厌之,其义云何?”隆对曰:“臣闻西京柏梁既灾,越巫陈方,建章是经,以厌火祥;乃夷越之巫所为,非圣贤之明训也。五行志曰:‘柏梁灾,其后有江充巫蛊(也)卫太子事。’如志之言,越巫建章无所厌也。孔子曰:‘灾者脩类应行,
祲相感,以戒人君。’是以圣主睹灾责躬,退而脩德,以消复之。今宜罢散民役。宮室之制,务从约节,內足以待风雨,外足以讲礼仪。清埽所灾之处,不敢于此有所立作,萐莆、嘉禾必生此地,以报陛下虔恭之德。岂可疲民之力,竭民之财!实非所以致符瑞而怀远人也。”帝遂复崇华殿,时郡国有九龙见,故改曰九龙殿。
陵霄阙始构,有鹊巢其上,帝以问隆,对曰:“诗云‘维鹊有巢,维鸠居之’。今兴宮室,起陵霄阙,而鹊巢之,此宮室未成身不得居之象也。天意若曰,宮室未成,将有他姓制御之,斯乃上天之戒也。夫天道无亲,惟与善人,不可不深防,不可不深虑。夏、商之季,皆继体也,不钦承上天之明命,惟谗谄是从,废德適
,故其亡也忽焉。太戊、武丁,睹灾竦惧,祗承天戒,故其兴也
焉。今若休罢百役,俭以足用,增崇德政,动遵帝则,除普天之所患,兴兆民之所利,三王可四,五帝可六,岂惟殷宗转祸为福而已哉!臣备腹心,苟可以繁祉圣躬,安存社稷,臣虽灰身破族,犹生之年也。岂惮忤逆之灾,而令陛下不闻至言乎?”于是帝改容动
。
是岁,有星孛于大辰。隆上疏曰:“凡帝王徙都立邑,皆先定天地社稷之位,敬恭以奉之。将营宮室,则宗庙为先,厩库为次,居室为后。今圜丘、方泽、南北郊、明堂、社稷,神位未定,宗庙之制又未如礼,而崇饰居室,士民业失。外人咸云宮人之用,与兴戎军国之费,所尽略齐。民不堪命,皆有怨怒。书曰‘天聪明自我民聪明,天明畏自我民明威’,舆人作颂,则乡以五福,民怒吁嗟,则威以六极,言天之赏罚,随民言,顺民心也。是以临政务在安民为先,然后稽古之化,格于上下,自古及今,未尝不然也。夫采椽卑宮,唐、虞、大禹之所以垂皇风也;玉台琼室,夏癸、商辛之所以犯昊天也。今之宮室,实违礼度,乃更建立九龙,华饰过前。天彗章灼,始起于房心,犯帝坐而干紫微,此乃皇天子爱陛下,是以发教戒之象,始卒皆于尊位,殷勤郑重,
必觉寤陛下;斯乃慈父恳切之训,宜崇孝子祗耸之礼,以率先先下,以昭示后昆,不宜有忽,以重天怒。”
时军国多事,用法深重。隆上疏曰:“夫拓迹垂统,必俟圣明,辅世匡治,亦须良佐,用能庶绩其凝而品物康乂也。夫移风易俗,宣明道化,使四表同风,回首面內,德教光熙,九服慕义,固非俗吏之所能也。今有司务纠刑书,不本大道,是以刑用而不措,俗弊而不敦。宜崇礼乐,班叙明堂,修三雍、大
、养老,营建郊庙,尊儒士,举逸民,表章制度,改正朔,易服
,布恺悌,尚俭素,然后备礼封禅,归功天地,使雅颂之声盈于合六,缉熙之化混于后嗣。斯盖至治之美事,不朽之贵业也。然九域之內,可揖让而治,尚何忧哉!不正其本而救其末,譬犹棼丝,非政理也。可命群公卿士通儒,造具其事,以为典式。”隆又以为改正朔,易服
,殊徽号,异械器,自古帝王所以神明其政,变民耳目,故三舂称王,明三统也。于是敷演旧章,奏而改焉。帝从其议,改青龙五年舂三月为景初元年孟夏四月,服
尚黄,牺牲用白,从地正也。
迁光禄勋。帝愈增崇宮殿,彫饰观阁,凿太行之石英,采谷城之文石,起景
山于芳林之园,建昭
殿于太极之北,铸作黄龙凤皇奇伟之兽,饰金墉、陵云台、陵霄阙。百役繁兴,作者万数,公卿以下至于生学,莫不展力,帝乃躬自掘土以率之。而辽东不朝。悼皇后崩。天作
雨,冀州水出,漂没民物。隆上疏切谏曰:
盖“天地之大德曰生,圣人之大宝曰位;何以守位?曰仁;何以聚人?曰财”然则士民者,乃家国之镇也;谷帛者,乃士民之命也。谷帛非造化不育,非人力不成。是以帝耕以劝农,后桑以成服,所以昭事上帝,告虔报施也。昔在伊唐,世值
九厄运之会,洪水滔天,使鲧治之,绩用不成,乃举文命,随山刊木,前后历年二十二载。灾眚之甚,莫过于彼,力役之兴,莫久于此,尧、舜君臣,南面而已。禹敷九州,庶士庸勋,各有等差,君子小人,物有服章。今无若时之急,而使公卿大夫并与厮徒共供事役,闻之四夷,非嘉声也,垂之竹帛,非令名也。是以有国有家者,近取诸身,远取诸物,妪煦养育,故称“恺悌君子,民之父母”今上下劳役,疾病凶荒,耕稼者寡,饥馑荐臻,无以卒岁;宜加愍恤,以救其困。
臣观在昔书籍所载,天人之际,未有不应也。是以古先哲王,畏上天之明命,循
之逆顺,矜矜业业,惟恐有违。然后治道用兴,德与神符,灾异既发,惧而脩政,未有不延期
祚者也。爰及末叶,闇君荒主,不崇先王之令轨,不纳正士之直言,以遂其情志,恬忽变戒,未有不寻践祸难,至于颠覆者也。
天道既著,请以人道论之。夫六情五
,同在于人,嗜
廉贞,各居其一。及其动也,
争于心。
強质弱,则纵滥不噤;
诚不制,则放溢无极。夫情之所在,非好则美,而美好之集,非人力不成,非谷帛不立。情苟无极,则人不堪其劳,物不充其求。劳求并至,将起祸
。故不割情,无以相供。仲尼云:“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由此观之,礼义之制,非苟拘分,将以远害而兴治也。
今吴、蜀二贼,非徒白地小虏、聚邑之寇,乃据险乘
,跨有士众,僭号称帝,
与国中争衡。今若有人来告,权、(备)并脩德政,复履清俭,轻省租赋,不治玩好,动咨耆贤,事遵礼度。陛下闻之,岂不惕然恶其如此,以为难卒讨灭,而为国忧乎?若使告者曰,彼二贼并为无道,崇侈无度,役其士民,重其徵赋,下不堪命,吁嗟曰甚。陛下闻之,岂不
然忿其困我无辜之民,而
速加之诛,其次,岂不幸彼疲弊而取之不难乎?苟如此,则可易心而度,事义之数亦不远矣。
且秦始皇不筑道德之基,而筑阿房之宮,不忧萧墙之变,而脩长城之役。当其君臣为此计也,亦
立万世之业,使子孙长有天下,岂意一朝匹夫大呼,而天下倾覆哉?故臣以为使先代之君知其所行必将至于败,则弗为之矣。是以亡国之主自谓不亡,然后至于亡;贤圣之君自谓将亡,然后至于不亡。昔汉文帝称为贤主,躬行约俭,惠下养民,而贾谊方之,以为天下倒县,可为痛哭者一,可为
涕者二,可为长叹息者三。况今天下彫弊,民无儋石之储,国无终年之畜,外有強敌,六军暴边,內兴土功,州郡
动,若有寇警,则臣惧版筑之士不能投命虏庭矣。
又,将吏奉禄,稍见折减,方之于昔,五分居一;诸受休者又绝廪赐,不应输者今皆出半:此为官入兼多于旧,其所出与参少于昔。而度支经用,更每不足,牛
小赋,前后相继。反而推之,凡此诸费,必有所在。且夫禄赐谷帛,人主所以惠养吏民而为之司命者也,若今有废,是夺其命矣。既得之而又失之,此生怨之府也。周礼,(天)府掌九(伐)之(则),以给九式之用,入有其分,出有其所,不相干乘而用各足。各足之后,乃以式贡之馀,供王玩好。又上用财,必考于司会。会音脍。今陛下所与共坐廊庙治天下者,非三司九列,则台阁近臣,皆腹心造膝,宜在无讳。若见丰省而不敢以告,从命奔走,惟恐不胜,是则具臣,非鲠辅也。昔李斯教秦二世曰:“为人主而不恣瞿,命之曰天下桎梏。”二世用之,秦国以覆,斯亦灭族。是以史迁议其不正谏,而为世诫。书奏,帝览焉,谓中书监、令曰:“观隆此奏,使朕惧哉!”
隆疾笃,口占上疏曰:
曾子有疾,孟敬子问之。曾子曰:“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臣寝疾病,有增无损,常惧奄忽,忠款不昭。臣之丹诚,岂惟曾子,原陛下少垂省览!涣然改往事之过谬,
然兴来事之渊
,使神人乡应,殊方慕义,四灵效珍,玉衡曜
,则三王可迈,五帝可越,非徒继体守文而已也。
臣常疾世主莫不思绍尧、舜、汤、武之治,而蹈踵桀、纣、幽、厉之迹,莫不蚩笑季世惑
亡国之主,而不登践虞、夏、殷、周之轨。悲夫!以若所为,求若所致,犹缘木求鱼,煎水作冰,其不可得,明矣。寻观三代之有天下也,圣贤相承,历载数百,尺土莫非其有,一民莫非其臣,万国咸宁,九有有截;鹿台之金,巨桥之粟,无所用之,仍旧南面,夫何为哉!然癸、辛之徒,恃其旅力,知足以拒谏,才足以饰非,谄谀是尚,台观是崇,
乐是好,倡优是说,作靡靡之乐,安濮上之音。上天不蠲,眷然回顾,宗国为墟,(不)夷于隶,纣县白旗,桀放鸣条;天子之尊,汤、武有之,岂伊异人,皆明王之胄也。且当六国之时,天下殷炽,秦既兼之,不脩圣道,乃构阿房之宮,筑长城之守,矜夸国中,威服百蛮,天下震竦,道路以目;自谓本枝百叶,永垂洪晖,岂寤二世而灭,社稷崩圮哉?近汉孝武乘文、景之福,外攘夷狄,內兴宮殿,十馀年间,天下嚣然。乃信越巫,懟天迁怒,起建章之宮,千门万户,卒致江充妖蛊之变,至于宮室乖离,父子相残,殃咎之毒,祸
数世。
臣观黄初之际,天兆其戒,异类之鸟,育长燕巢,口爪
赤,此魏室之大异也,宜防鹰扬之臣于萧墙之內。可选诸王,使君国典兵,往往釭跱,镇抚皇畿,翼亮帝室。昔周之东迁,晋、郑是依,汉吕之
,实赖硃虚,斯盖前代之明鉴。夫皇天无亲,惟德是辅。民咏德政,则延期过历,下有怨叹,掇录授能。由此观之,天下之天下,非独陛下之天下也。臣百疾所锺,气力稍微,辄自舆出,归还里舍,若遂沈沦,魂而有知,结草以报。诏曰:“生廉追伯夷,直过史鱼,执心坚白,謇謇匪躬,如何微疾未除,退身里舍?昔邴吉以
德,疾除而延寿;贡禹以守节,疾笃而济愈。生其強饭专
以自持。”隆卒,遗令薄葬,敛以时服。习凿齿曰:高堂隆可谓忠臣矣。君侈每思谏其恶,将死不忘忧社稷,正辞动于昏主,明戒验于身后,謇谔足以励物,德音没而弥彰,可不谓忠且智乎!诗云:“听用我谋,庶无大悔。”又曰:“曾是莫听,大命以倾。”其高堂隆之谓也。
初,太和中,中护军蒋济上疏曰“宜遵古封禅”诏曰:“闻济斯言,使吾汗出
足。”事寝历岁,后遂议脩之,使隆撰其礼仪。帝闻隆没,叹息曰:“天不
成吾事,高堂生舍我亡也。”子琛嗣爵。
始,景初中,帝以苏林、秦静等并老,恐无能传业者。乃诏曰:“昔先圣既没,而其遗言馀教,著于六艺。六艺之文,礼又为急,弗可斯须离者也。末俗背本,所由来久。故闵子讥原伯之不学,荀卿丑秦世之坑儒,儒学既废,则风化曷由兴哉?方今宿生巨儒,并各年高,教训之道,孰为其继?昔伏生将老,汉文帝嗣以晁错;谷梁寡畴,宣帝承以十郎。其科郎吏高才解经义者三十人,从光禄勋隆、散骑常侍林、博士静,分受四经三礼,主者具为设课试之法。夏侯胜有言:‘士病不明经术,经术苟明,其取青紫如俯拾地芥耳。’今学者有能究极经道,则爵禄荣宠,不期而至。可不勉哉!”数年,隆等皆卒,学者遂废。
初,任城栈潜,太祖世历县令,潜字彦皇,见应璩书林。尝督守鄴城。时文帝为太子,耽乐田猎,晨出夜还。潜谏曰:“王公设险以固其国,都城噤卫,用戒不虞。大雅云:‘宗子维城,无俾城坏。’又曰:‘犹之未远,是用大谏。’若逸于游田,晨出昬归,以一曰从禽之娱,而忘无垠之衅,愚窃惑之。”太子不悦,然自后游出差简。黄初中,文帝将立郭贵嫔为皇后,潜上疏谏,语在后妃传。明帝时,众役并兴,戚属疏斥,潜上疏曰:“天生蒸民而树之君,所以覆焘群生,熙育兆庶,故方制四海匪为天子,裂土分疆匪为诸侯也。始自三皇,爰暨唐、虞,咸以博济加于天下,醇德以洽,黎元赖之。三王既微,降逮于汉,治曰益少,丧
弘多,自时厥后,亦罔克乂。太祖濬哲神武,芟除暴
,克复王纲,以开帝业。文帝受天门命,廓恢皇基,践阼七载,每事未遑。陛下圣德,纂承洪绪,宜崇晏晏,与民休息。而方隅匪宁,征夫远戍,有事海外,县旌万里,六军
动,水陆转运,百姓舍业,曰费千金。大兴殿舍,功作万计,徂来之松,刊山穷谷,怪石珷玞,浮于河、淮,都圻之內,尽为甸服,当供?秸铚粟之调,而为苑囿择禽之府,盛林莽之秽,丰鹿兔之薮;伤害农功,地繁茨棘,灾疫流行,民物大溃,上减和气,嘉禾不植。臣闻文王作丰,经始勿亟,百姓子来,不曰而成。灵沼、灵囿,与民共之。今宮观崇侈,彫镂极妙,忘有虞之总期,思殷辛之琼室,噤地千里,举足投网,丽拟阿房,役百乾谿,臣恐民力彫尽,下不堪命也。昔秦据殽函以制合六,自以德高三皇,功兼五帝,
号谥至万叶,而二世颠覆,原为黔首,由枝幹既(杌),本实先拔也。盖圣王之御世也,克明俊德,庸勋亲亲;俊乂在官,则功业可隆,亲亲显用,则安危同忧;深
固本,并为幹翼,虽历盛衰,內外有辅。昔成王幼冲,未能莅政,周、吕、召、毕,并在左右;今既无卫侯、康叔之监,分陕所任,又非旦、奭。东宮未建,天下无副。原陛下留心关
,永保无极,则海內幸甚。”后为燕中尉,辞疾不就,卒。
评曰:辛毗、杨
,刚亮公直,正谏匪躬,亚乎汲黯之高风焉。高堂隆学业脩明,志在匡君,因变陈戒,发于恳诚,忠矣哉!及至必改正朔,俾魏祖虞,所谓意过其通者欤!
M.Uji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