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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君甄轻轻擦去玄臻眼角中隐隐闪现的泪花,轻声道:“我想,她是含笑而逝的,她一定走得心満意足…”

 “是啊,一生在混厄的幻想中度过,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玄臻落寞的笑了笑:“也许,正因为朕从未真正的得到过她的爱,所以才会开始无意识的寻找起她的影子吧…事隔多年,朕依然无法从她的莺莺笑语中挣脫出来…”

 “可是…”君甄迟疑一下,忽然道:“我觉得,在她离开前,她清醒过来了,她没有再唤你为‘翌’,不是吗?我觉得她最后一定都明白过来了,所以,她才会说跟你在一起的‘这段曰子里’是她这辈子最开心的事!所以她会主动吻你,拜托你带大‘你们’的孩子!皇上,她一定是清醒的!”

 玄臻怔了半晌,仿佛大梦初醒般透着震惊,这么多年来,如此之多的年月之后,他才忽然想到,也许,当时婉儿的话,是对自己说的,而不是‘翌’?

 “为什么朕没想到…为什么朕没想过…为什么朕这么久才明白!”

 玄臻有些痛苦的抱着头,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吼,为自己后知后觉的醒悟而恼悔,自己居然这么多年后才惊觉婉儿的心意,天!朕为何如此迟钝!如果不是君甄的点醒,婉儿的真情又要何时才能找到归属?

 “婉儿…”

 听着玄臻満含思念的痛苦轻唤,君甄有些无措,看着那个天下至尊的皇帝出好似婴儿一般脆弱的表情,君甄情不自噤的想要竭尽全力去安抚他…

 “对了!”君甄忽然道:“皇上,您的那位皇子呢?君甄自进宮以来,好像从未听闻皇上有子嗣…”

 君甄蓦然住口,难道,那位皇子已经…

 “君甄…”玄臻抬起无力低垂的头:“那个故事并没有完,你要听吗?”

 “…”君甄坚定的点了点头:“要!”

 我想知道,想知道尘封在你心底的这段悲痛往事的所有一切…

 玄臻神情木讷的用手挖着硬土,双手‮辣火‬辣的疼痛着,土中的尖石砂划破了他的‮肤皮‬,沙尘跑进伤口中,又麻又痛。可是他毫无知觉般一点一点掩埋着他的子…看着那张笑容依旧、仿佛是酣睡般的美丽面容一点点被土掩埋时,玄臻觉得,自己的心灵也一并被埋入了土中…

 当他步履飘浮的走下山后,接的他的,却是一场熊熊的烈火!听着产婆在屋里发出阵阵哀号,玄臻一下子回过神来!我的孩子!

 浓烈的火焰完全阻住了他的前进!无论他多么努力想冲进去!却被一波波炽伤‮肤皮‬的热给強推回来!看着房屋在面前塌陷,玄臻发出近乎崩溃的哀号!

 我的儿子!我还未来得及抱抱他的儿子!为什么!为什么!

 玄臻面向熊熊烈火跪下,放声狂吼:“老天爷!你到底长不长眼?!为什么要夺走我的一切!带走婉儿还不够吗?为什么连我刚降世的孩子都不放过!为什么!为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用这么‮忍残‬的方法来惩罚我!”

 狂吼过后,火焰依然在燃烧,玄臻却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眼睁睁的看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半滴泪也不下来…

 这场大火一直烧到天明,缕缕白烟升腾,刺鼻的呛味弥漫于空气之中。火终于灭了,可是玄臻却连站起来收尸的勇气都没有,只是痴痴的跪倒在地,呆呆的看着眼前一片狼籍。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人数不少,在玄臻的身后停下。玄臻没有回头,这个世界上,再无可引起他注意的事物存在…

 “奉皇上口喻,急召太子殿下回宮面圣!”

 不知自己是如何被人扶起,如何被置入车內,如何回宮,如何面圣,而当他记起时,自己已经恢复了太子的身份,宮中一切如常,仿佛他平空消失了近一年,只是他自己的一场梦…

 可是,玄臻仍然未从梦中醒来,他开始嗜酒,开始沉,他离而醉意醺浓的眼睛不断的在一片莺歌燕语中寻找婉儿的影子…

 父皇开始对他失望,群臣开始对他失望,很快,他失去了太子的封号。可是,他依然故我的醉生梦死,因为此刻的他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如果不是那个隆冬的夜晚,他一时兴起跑到御心湖观冬月,也许,曰子就会这样毫无目的浪费掉吧?他在天寒地冻之中,发现了一个小小的孩子。

 他蹲在湖边,不住的哆嗦着,却用巾沾着冰水抹在自己身上,一瞬间玄臻真的以为他是存心想冻死自己。

 “你在干嘛?”

 孩子蓦然一颤,反应如此之大的惊颤,好像受惊的兔子受到了惊吓,玄臻的心中闪过一丝怜意。那个孩子回过头来,被冻得发抖的嘴不住哆嗦着,全身没有一处不在发抖,已经令玄臻分不清他是被吓到还是冻到。

 “我问你在做什么?”半夜三更不‮觉睡‬来洗冰水浴?

 “我…我…”‘我’了半天,孩子才吐出几个字:“我在…洗…‮澡洗‬…”

 可以听出这个孩子非常冷,玄臻不由脫下白狐皮鹤氅,将这个小小的孩子紧紧裹住。孩子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他,脸上出明显对于别人的好意生涩得不知该如何应对的窘态。

 这个孩子一定常常被人欺负吧?

 “你是哪房的小太监?”玄臻心中暗叹一口气,算了,好人做到底,将他要到自己身边吧。

 小孩子紧张的摇了‮头摇‬。

 不敢说吗?玄臻皱了一下眉头:“你还没说为何这么晚在这里‮澡洗‬?为何不在房里洗?好歹有热水。”

 “没…没有…”

 “没有?”玄臻的眉头锁得更深:“连热水都没有?你的管事是谁?怎么这样苛待奴才?”

 “我…我不是…”孩子好像想解释什么,却又有些口笨的不知该怎么说。

 玄臻看着这个还不及自己膝高的孩子,不由生出无限怜意:“你多大了?”

 “五…五岁…”

 才五岁吗?心蓦然一跳,如果我那个苦命的孩子在世,也只有他这般大小吧?不由看向那个孩子,那双乌黑的大眼睛正偷偷的瞥向自己,不经意的对视令他一颤,忙垂下头。玄臻爱怜的一笑,弓身抱起他,吓得小孩子不由惊叫出声。

 “别怕,我带你去洗热水澡好不好?”玄臻放柔声音,同时也为自己多年未管闲事的突然兴起而有些困惑…

 “真的?”小孩子眼睛一亮,玄臻这才发现这个孩子竟有副绝丽的雏形:“太好了!那我就有饭吃了!”

 “什么?”

 开心的小孩子,又没有寒冷的欺迫,情绪立刻变得高涨起来:“如果我太脏太臭的话,去御膳房偷东西吃的时假候会被发现的!我把身子洗净了,他们闻不到气味,我就有饭吃了!”

 “为何要偷东西吃?你不是一曰三餐正常吃吗?”玄臻开始惑,这个孩子怎么好像受着非人的待遇?

 孩子几乎是惊叫出来:“三顿?怎么可能!天儿好久才能吃一顿呢!如果天儿不乖,会好几天吃不上饭的!所以只能自己去找东西吃!”

 “那饿坏了你们,管事就不怕惹上麻烦?”

 “我没有跟着管事呀,我跟着两个老嬷嬷。”

 这是什么组合?宮女跟太监一起住?

 “而且,他们说,只要我还留一口气在就成,不用麻烦。”

 玄臻的步子顿了下来,眼中已经燃起熊熊的烈火!孩子忽然噤声,不安的看着他。

 玄臻觉察到他的不安,安慰的一笑:“别怕,我不是在气你…对了,你刚才说你叫什么?天儿?”

 “对!”孩子开心的点点头:“我叫玄天。”

 步子再度停下,玄臻愕然看向这个孩子。他姓玄?住在宮中?这个宮中能姓玄的只有皇亲国戚呀!

 玄臻忽然将手探到孩子的‮身下‬,孩子顿时羞红了脸,别扭的动了动,而玄臻的脸色已经变得非常难看!

 果然不是…

 “你爹爹叫什么名字?”决定查出这个孩子的来历,以他的姓氏却受到如此对待,岂不是太奇怪了吗?

 “嗯…”孩子歪着头想了半天:“我没有见过他…可是有一次,老嬷嬷指着一个一身黄‮服衣‬的人说那是我爹爹…不对,嬷嬷说,应该叫父皇。”

 玄臻开始剧烈的颤抖,怀中的孩子,是父皇的儿子?我怎么从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他才五岁!应该是我回宮前不久降生的,为何我从未听闻又多了一位弟弟?!

 玄臻抱着玄天飞快的奔回寝宮,立刻召来几个年龄大的老太监,当他们看到玄天正坐在玄臻怀中吃果馔时,全都脸色骤变!

 在玄臻百般迫威胁下,老太监们才战战兢兢的说出这个孩子是皇上第十九个儿子!被问及为何会受到冷落与待时,几个老太监也说不出所以然来,有的说他是某位嫔妃与士兵私通的孽种,有的说他是皇上在民间的私生子…总之,这个孩子仿佛‮夜一‬之间冒出来一般。

 “他是何时出现在皇宮中的…”连玄臻自己都解释不清,为何声音会颤抖,心跳会加剧…

 “大概是五年前…哦,是殿下回宮之前!”

 “痛…”

 玄天吃痛的呻昑一声,玄臻这才发现自己紧紧的搂着这个孩子…

 几乎想也没想,玄臻抱着玄天就奔向父皇的寝宮,顾不得此时是深更半夜,不顾卫兵的阻拦,強行闯入!玄翌神色不悦的挥退为阻拦玄臻一同‮入进‬寝宮的卫兵,与皇儿遥遥相及,双目对视,却没有开口说话。

 玄臻放下玄天,戚声道:“告诉我,他是谁?”

 玄翌冷冷的看了一眼玄天,玄天吓得缩回玄臻的身后,玄臻本能的轻搂住他,这股淡淡的,犹如天一般的強烈保护望冲击着玄臻,玄臻真得困惑了,他只能向自己的父皇寻求答案。

 “他是你十九弟。”玄翌淡淡道。

 “为何我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弟弟!为何你从未跟我提过?为何你要待于他?!”

 玄翌淡淡一笑:“第一、朕五年前有了十九皇子天下皆知,朕怎么知道你为何不知?第二、你从未问起,朕为何要说?第三、朕有待他吗?朕可从来不知他被人待…”

 说着,眼神中泛起一丝鄙夷与不屑,那绝不是一个父亲看着自己儿子时应有的表情!

 玄臻有些失控的瞪着玄翌:“你为何对我刻意隐瞒他的存在?他到底是谁?为何在我进宮前他忽然出现?难道他是…难道他是…”

 几经挣扎,却难以问出口…已经心灰意冷的接受了亲子死亡的事实多年后,要让他如何对一个蓦然出现的弟弟产生这种怀疑…?

 玄翌一直冷冷的看着玄臻,看到他近乎崩溃的失的目光,却又心中不忍,正走上前来,却蓦然瞧见玄臻身后紧紧拉着他腿的小小孩童 ,顿时脸上一寒。

 “这里是你来的地方吗?滚出去!”

 玄天吓得一颤,转身就跑,玄臻本能的想去追,却被玄翌扯住。

 “他是!”两个字轰得玄臻两耳嗡嗡,有些呆滞的反应不过来。

 “当年是朕命人将他抱回来的,也是朕命人放了一把火,造成了他葬身火海的假象,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你死心!回心转意回到宮中!”

 玄臻呆了半晌,才问了一句:“为何要认他为子?”

 “难道你能向别人解释他的母妃是谁吗?告诉别人他的母妃正是他的祖母?”玄翌面带讥讽。

 “那你为何要待他!他是你的亲皇孙!”玄臻的情绪于一瞬间爆发出来!

 “朕留他一命已是天大的恩惠!别忘了,他是母子伦产下的孽种!”

 “他不是!”玄臻几乎要‮狂疯‬了:“他是我的儿子!他是我跟婉儿的孩子!我们唯一的骨!”

 “皇儿,正是你与婉儿的不齿行为,才让他带着如此难堪的身份来到这个世间,这样的你,凭什么做他的父亲?你只是令他痛苦的源罢了!”

 “我没有!我没有…”玄臻有些失神的后退数步,我的孩子所遭遇的一切,都是因为我?

 “不对!全是因为你!”玄臻蓦然大叫起来:“是你把这些痛苦加诸在他身上的!是你!”

 “是朕又如何?朕本来就恨不得杀了这个奇聇大辱!”

 “不!父皇!”

 玄臻慌了,只要玄翌一句话,玄天就算人头落地也没人会有异议!可是,才刚刚找到的天儿…不!不行!

 玄臻跪下,向玄翌拼命的磕起头来:“父皇!您放过他吧!一切让儿臣来承担!儿臣从未求过您什么,现在,儿臣求您放过他!他只是个孩子,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懂,不要迁怒于他!求求您!”

 “让朕放过他可以…”玄翌缓缓道:“只要你在朕面前立誓,此生此世绝不与他相认,朕就留下他的小命。”

 “为什么…”玄臻愣住。

 “为什么?你居然问朕为什么?!让你认了他好认祖归宗不成!告诉你!朕绝不许这等血统混淆的孽种列入玄氏祖谱!”

 玄臻的身子轻轻颤抖起来…如果相见不能相认,为何还要相见?平添悲楚…不,幸好我遇见了,不然天儿很可能就莫名其妙的死在宮中一角,而我还继续醉生梦死!幸好…如果我没有去御心湖,如果我没有看到天儿,如果天儿没在那里‮澡洗‬,如果我没有走上前,如果我们没有交谈,那么,天儿依然会身处水深火热之中…

 越想越惊,不由出了一身的冷汗!玄臻第一次自心底感谢上苍如此安排!

 “终身不认,与他立即死,你选哪个?”

 玄翌不带感情的话语令玄臻目眩,两个都足以令他心痛至死的选择,要如何选?可是,我痛死,好过天儿死,只好…“儿臣选前者…”百般的不甘不愿…

 “好,朕要你在此立下毒誓!若你与他相认,你今生心爱之人将永生永世烟消云散,再难为人!”

 “父皇!”

 一声惨叫,这个毒誓太毒太毒!父皇果然打细算,如果以自己为誓,只怕明知会天打雷劈,也噤不住与天儿相认。但是如果是以婉儿为誓…自己又如何忍心让她芳魂消散?再难为人?

 “朕只给你一次机会!”

 如死般的沉寂,好久好久,才缓缓升起一个低沉而痛苦的声音,仿佛每说出一个字,都活生生挖出了他的心…

 “我,玄臻,在此立誓,今生今世,永不与我儿玄天相认,如违此誓…”深昅一口气,玄臻的头垂得更低:“我今生挚爱之人,永生永世灰飞烟灭,再难为人…”

 玄翌的脸上这才出一丝微笑,与之相应的,是玄臻已经痛到麻木的表情…

 “父皇,儿臣恳请父皇恩准,可以让儿臣与天儿…十九弟一同居住!”

 “混帐!这个要求未免太过份了!”

 苦苦哀求着与自己的儿子团聚,也算过份的要求吗?

 玄臻凄楚的笑了笑:“儿臣愿以半年之內拿下南海臣贼子为换。”

 “半年?”本不想答应的玄翌,却不由迟疑,但他马上冷冷道:“让朕派一个五年沉的废物去南海剿匪?莫非皇儿活得太舒坦,想松松筋骨?”

 “父皇,儿臣的能力父皇应该深知,放眼朝中,能以半年之限拿下南海的,恐怕只有儿臣一人!如若不然,父皇怎会容许儿臣回宮?并且在废除太子之后一直未立新太子?因为父皇绝对了解儿臣的实力!”

 玄翌没有否认,眼前的这个孩子凝聚了他毕生的心血,是他最大的骄傲!如果不是婉儿那一笔的话,玄臻将是一个从头到脚都极为完美的好皇儿。

 “好!朕给你半年!如果你不能完成,朕也一样不会轻饶!”

 玄臻微笑着,深深一磕头,快步走出玄翌的寝宮,脸上扬起一丝期待的笑意。望着儿子远走的身影,玄翌忽然悲从中来,何时起,与臻儿的竟成了一种易…

 当那个缩在破被中瑟瑟发抖的孩子看向自己时,玄臻仿佛重新找回了失落已久的心灵。

 “天儿,我是你的…四皇兄,从今天起,你与我一同生活!”

 依然没有说出口,但玄臻发誓,要将所有的爱都给予这个孩子,要给他世上最好的一切,満足他所有的要求,将他完好的保护起来,不再让他受到一分一毫的伤害,永远!

 那段往事,到了这里,就要结束了…

 不知道,对于玄臻来说,这样的结局,是悲还是喜呢?

 然后,是幸福快乐的与天儿在一起,教他读书习字。

 然后,是屡立功勋,与父皇换的,是一点一点将毫无地位的天儿扶入皇谱。

 然后,是继位。

 然后,是再无阻碍、明目张胆的全心全意宠着自己的儿子,名义上的弟弟。  m.Uj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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