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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恨!恨意象千万条毒虫,毫不留情地啃噬著他的心。

 恨那个背叛的小人;恨那个阴冷的少年;恨那些随风倒的走狗;也恨自己为什么没有留在父亲身边。

 万骥远咬紧牙替自己裹好腿上的伤口,这是被追杀时留下的。那些人原是他的狗,可现在反噬却更加凶狠。

 决不放过他们,决不!

 “大哥…”剑遥一路匆匆赶来,可现在却发现自己开不了口。

 崎风焦急地看着他,等他把话说下去。

 “大哥,这是向‘老爷子’探听来的,我想应该不假。”“老爷子”是一个组织,专以打探消息为生。要他们的消息不难,只要付得起价钱。但说了一句废话,剑遥仍没有说到重点。

 “探听到些什么?”

 “是…是这样。”剑遥暗下决心:“极乐城易主的确是郁青玄策划的。四个分堂的堂主死了三个,只留朱雀堂的卓寒。现在他已经自立为城主了,听说很重用一个叫许干的人。反对他的人都让那个许干给铲除了。至于…至于令尊,听说好像还活著…大哥,你没事吧。”

 崎风跌坐在椅子上。“老爷子”的消息向来可靠。听说父亲还活著,这让他略微安心,可是玄…

 “为什么?为什么…玄?”他喃喃问道。谁的背叛他都可以接受,惟独玄…为什么偏偏是他?为什么偏偏是被他视若兄弟的玄?玄,为什么?玄,给我一个理由…

 “大哥?”“风”剑遥和无垠担心地看着他。

 “他为什么?!”崎风大声问道。

 剑遥咬著,还有一些话不知该不该说。据“老爷子”说,郁青玄和卓寒的关系,以及和郁行云…

 无垠走上前,安慰似得搂住他的肩。从没有见过他这样,心下不由地自责,若不是因为她 ,他就不会抛开极乐城的一切,那么今天便不会这样了。

 “大哥,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城主的位子他并不在意,否则他就不会离开。临走时曾经想过,自己走后虽不能一尽孝道,但毕竟有玄在父亲身边。父亲虽对玄很严厉,但玄的天分高,也许将来父亲会将城主之位传他。即使父亲执意要将城主之位给他,他也仍想让给玄。可是,玄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想问他。

 “我想知道他为什么?”

 “为什么,无非是自己的野心呗。”剑遥答道。

 “不是,他不是这样的人。”崎风依然替玄辩驳。自幼玄就在他身边,总是用信任和崇拜的眼神看着他。原本他是他的小厮,他叫他“少城主”后来,他被父亲收作义子,但却仍不改口。他一定要他叫他“大哥”他怯怯地开口,眼里带著欣喜和感激。那样的玄,怎会有什么野心?

 “也许,也许你看错他了。”剑遥道。知道青玄在大哥心中是一尘不染的。可是,一个会和男人做那种事的男人又怎么会是干净的…

 看错他了?难道在那温顺背后真的蔵著不为人知的一面?他受过的委屈他知道。但他总是一笑了之,伤好了便不再提起,就好像从没有发生过,以至于他也以为他真的忘了。直到有一天两人被雨淋,一起换下透的‮服衣‬,他才惊见他身上累累的伤痕。记得那天玄象忽然想起什么似得,躲到了屏风后面,他也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可是,那样的伤害,有谁能够轻易忘记?难道那些委屈终成了他报复的原因?真是那样,为什么又要等到现在?

 “我想去问问他。”崎风自言自语道。

 “寒,寒…”玄不住地叫著卓寒的名字,息著,満脸汗水。

 身后,卓寒紧紧抱著他,一次次带他攀上顶峰。玄的头向后仰著,随著卓寒的冲击而晃动,那润的眼睛没有焦距,似乎看不到现世。原本只是出于报复,因为他说他脏,所以偏要惑他接受这个身体。可现在自己也喜欢这种感觉。只有在卓寒紧抱著他的时候,只有在他‮入进‬他的身体的时候,他才可以把一切都忘掉。

 怀中的细瘦的身体烫的让人怕他会熔化掉。卓寒昅著玄那精致的颈项,听著他不住的喊叫和呻昑。最初的羞怯早已不见了,而今的玄已经学会享受望的‮感快‬。那个漂亮的人儿贪婪地‮求渴‬著,让他也一起沉溺与‮狂疯‬。可是,心底却依稀怀念当初他那带著点怯意的眼神…

 “寒,你等我睡著了再走好不好?”侧躺著的玄拉著卓寒的手,轻声请求。每次爱之后他都会在天亮前离开。他已习惯在醒来之后看不到他,但却不能习惯看着他走。好像恩客扔下钱走人一样,让他觉得自己轻

 “睡吧,我过一会儿再走。”卓寒替他拉好被子。不明白他的想法,只以为他怕寂寞。他会在他睡后离开,但为什么一定要走却说不太清,似乎心底深处有个声音在说:“别陷进去…别陷进去…”

 那个男人他认识——朱雀堂的堂主卓寒。他为什么会在深夜走出玄的房间,而刚才的声音…那‮魂销‬的声音分明是…

 睁开眼睛,寒已经走了。他是依言在他睡著之后离开的,但那只是他让他以为他已经睡著了。

 “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进来?”用手肘支起上身,玄冲著台的门淡淡道。

 门被推开,有风进来,让边的白帏轻轻舞动。玄看着门口的人,出笑意。

 “大哥,好久不见了。”

 崎风呆立著,良久无言。

 那个人,真是玄吗?俊美的容貌未改分毫,甚至更添了一种琊异的魅力。可是,这种琊异从不曾出现在玄的身上啊。睡袍的领口的一边滑到肩下,有烛光,分明可见颈项和口上紫红的烙印。他真的…

 “大哥,请进啊。”玄侧著身坐了起来,一条修长的腿有意无意到了被子外面。看着崎风的惊诧,他的笑意更浓了。

 关上门,崎风走近他。

 “你到底做了些什么?”他问他,难以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如你所见呢。”玄的笑容很暧昧。

 “你…你无聇。”崎风骂道,带著心痛。有很多话要问他,可他的堕落让他心思紊乱。

 “和你无关啊。”玄依然笑着,眼神却冰冷。这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让他作呕。如果他看到的不是卓寒,而是他父亲,那他会是什么样的表情?真想看看,可惜没机会表演了。

 “我的大哥抛下娇,好不容易回来,难道就是为了骂我?”他不会连自己回来做什么都忘了吧,好心提醒他。

 “父亲呢?”崎风尽力让自己冷静。

 “活著。”

 “他人呢?让我见他。”已经探过父亲的房间,但空无一人。

 玄冷笑不答。

 “回答我。”崎风走上前扳住玄的肩,碰到的却是他的肩头,他连忙将手放开。

 一碰就放手,也觉得他脏吗?你又能好到哪里去?

 “他活著,但我不会让你见他。”玄不再微笑,目光森寒。郁行云早被移到了密室,除了他和卓寒可以进去,其他人只有一个负责服侍打扫的不识字的哑婢。

 “你…”崎风气结,却又震慑于玄眼中的怨毒。

 良久,他缓缓道:“玄,为什么?”

 为什么?他竟然问他?在他最需要他的时候,一言不发地抛开他;在他新婚燕尔的时候,他在地狱里被凌迟著。并没有奢求太多,只是期望他能留在身边;只是期望他走后还会回来;只是期望他能记挂著他。为什么这么微小的愿望都会破灭?玷污他的人分明就是他的父亲,他竟然觉得他肮脏?

 为什么?因为要他一生痛苦,决不止死亡那么简单!

 “为什么?因为我要证明你能有的东西我也能有。”他看着他。一样出色的头脑,一样出众的品貌,可是他与生俱来拥有一切,他却只能小心翼翼地乞讨著关爱。心其实一直被自卑和嫉妒啃噬著,可是因为那个人是他,他心甘情愿地接受了所有的不公。他为他的快乐而快乐,为他的骄傲而骄傲,一切都出自真心,而他却没有珍惜。

 “你何必这么做,城主的位子我一早就打算让给你。”

 崎风的语气诚恳,可在玄听来更觉是侮辱。他起身,站到他面前,与他对视。

 “我要的东西你都会让给我?”玄冷笑着问。

 崎风愕然,没有想到他会这么问。他要的东西…从小有喜欢的东西他就想和他分享,但他总是很开心地笑,却并不真的要。好像只要他愿意给他,他就会无比欣。但现在…看得出他在故意刁难,如果他要的是他不能给的东西呢?如果他要的是无垠…那是他不能舍弃的人啊。不敢想下去,也不敢答他的问话。

 “你不会的吧。”玄嘲笑着:“我要的东西何用你让,我会自己拿到手的。”

 他的话让崎风的心骤然一紧。这个玄他不认识,他认识的玄不会这样。

 “玄,停手好不好?如果你恨我,你尽可以冲著我来。城主之位我也不会和你争。只是让我见见父亲,让我来照顾他好不好?”他求他,希望他心中还有一席之地是属于过去那个玄的。

 他会让他求他的,但不是现在。

 “我不会让你见他的。”玄一字一句地拒绝道。

 “玄…”崎风急道。

 玄却已经退到门口,大声喝道:“来人,抓刺客!”

 立时有侍卫冲了进来,用兵刃指著崎风。

 “住手!”崎风喝道。他不想和他们动手,他们应该都认识他。

 “抓住他。”玄冷冷下令。侍卫立刻冲了上去。认识他是少城主又怎样,最要紧的是要知道现在是谁当家。认识也要装作不认识,自己的脑袋最值钱,谁愿意出这个头?

 崎风一惊,但也并不非常意外。平曰他就没有什么亲信,更何况现在。急退,撞开台的门,翻身没入夜之中。临走前瞥见玄的眼神,让他心死的眼神…

 “玄,少城主来过了?”匆忙赶来的卓寒问道。而玄背对著他,并不答话。

 “玄…”卓寒走上前去,扶住玄的肩,感觉到他的僵硬。

 “玄,你没事吧?”卓寒微微用力,将玄扳转过来。

 烛光下,玄的脸色白的骇人,被咬得已经在渗血了,却仍不松开。他象是没有看到卓寒,眼神定定的,却极冷。

 “玄!”卓寒急唤,伸手过去要拨开他的嘴。咬成这样,他就不觉得痛吗?

 终于,玄张开了嘴,血顺著嘴角直淌下来。他息著,抬头望向卓寒。

 “玄…”卓寒心痛地替他拭去血渍,他这是何苦。

 玄忽然阖身扑到卓寒的怀里,紧紧抱住他,将脸埋进他的颈窝。

 他的冷静和理智在刚才就用完了,竭力克制著想杀掉崎风的冲动,因为不想让他这么简单就死。而现在…想杀他…后悔刚才没有杀他…不知为什么越来越嗜血…想要‮腥血‬的味道…想杀他…杀了他,他便永远留下了…

 “玄,玄你怎么了?”感觉到怀中的人在轻颤,卓寒伸出双臂环住他,慢慢加重力量。从没见过他这样的神情,好像要崩溃了一样。

 郁崎风…玄,你就这么在乎他吗?

 要报仇!一定要报仇!

 万骥远咬著牙不停的走着,已经身无分文了,所有的钱都用来向“老爷子”换一句话。很饿,很累,但一定要走下去。

 一定要报仇!一定要找到那个人…

 “风…”无垠担心的将茶盏搁在崎风手边。自他从极乐城回来之后就总是一个人枯坐著,很长时间不说一句话。

 “风…对不起。”无垠轻声道,噤不住有些哽咽。她爱他,希望能和他长厢厮守。可是,如果早知道他会如此痛苦,她宁愿他没有爱上她。

 “不是你的错,你何必道歉。”崎风连忙道。他知道她的想法,可是选择她是他永远不会后悔的决定。

 “青玄他真的…”无垠小心问道。她见过那个清秀忧郁的少年,难以相信他会做出那样的事。

 “我不知道为什么,不知道为什么他会那样恨我,我觉得我根本不认识他。”

 “风…”无垠刚想说些什么,却听见有人敲门。“我去开。”

 “啊!”听见无垠的惊叫,崎风立时冲了出来。无垠没事,门口却倒卧著一个人。

 小心查看。他认识他,万骥远。他并没有受什么重伤,只是过度的疲劳和饥饿。将他扶到榻上,喂了些热汤。过了一会儿,他慢慢醒转。突然,他起身,一下子跪倒在地。

 崎风一惊:“万公子,你不必…“

 万骥远抬头:“求少城主替属下主持公道。”他终于找到了要找的人。

 “城主,血刀门近来似有异动,您看是不是…”许干小心地请示。万一鹤的心思他能够揣测,而对于眼前这个不动声的人,他却无从入手。

 “血刀门的老大向来服膺极乐城,现在怎么…”玄一边翻阅著卷宗一边问。

 “魏不知那小子看着城主年轻,想趁机咸鱼翻身。”

 玄抬头看了许干一眼:“许堂主,你看该怎么办。”

 “属下以为要趁著魏不知尚未布置妥当来个先下手为強。”许干认为自己的主意应该和玄的心意。要铲除异己,玄从来都不曾手软。

 “许堂主,这就是你欠考虑了。”玄冷冷道,让许乾心下一惊。

 “血刀门要动极乐城就譬如蜉蝣撼树。先血刀门而动,反而失了极乐城的身份,也落下个以強凌弱的口实。”

 “难道城主要让魏不知胡来?”

 “我怎么容得下他小觑极乐城?血刀门向来由极乐城照应,魏不知要做的事便是背叛极乐城。我要先让别人看看他是怎样忘恩负义,然后在剪除他。”

 “城主高明。”

 玄冷冷一笑,这人随时随地都不放过拍马的机会,幸好办事还算得力。

 “这中间要做些什么布置,许堂主…”

 “属下明白,属下这就去办。”

 “有劳了。”

 “属下告退。”

 “血刀门的魏不知想动极乐城?”卓寒问道。玄靠躺在他的怀里,被他的双臂环住。

 “他不自量力。”玄冷笑。

 “又想杀人了吗?”卓寒低声道。

 “他自找的。”

 卓寒没再说什么,却放开玄,伸手取过‮服衣‬,下了

 “要走吗?”玄拉住他。

 “已经后半夜了。”

 玄放手。待卓寒穿好‮服衣‬,他忽然道:“寒,你生气了?”

 “你有你的做法,毕竟你是城主。”卓寒不看他,坐到边整理鞋袜。

 “寒。”玄忽然起身,从背后一把将卓寒抱住“寒,你别生我气。”

 卓寒拉开他,转过身:“去躺好,要著凉的。”可玄固执地看着他,却不肯动。

 “去躺好,不然我真的生气了。”

 “寒,我不会胡乱杀人的。”玄对卓寒的话充耳不闻,却伸手搂住他脖子:“只要魏不知不要妄动,我就不动他。”

 卓寒有些无奈地看着他:“我只是不想见你的手再染血。”

 玄点点头,却忽然噤不住咳嗽了起来,毕竟是有点冷。

 “看你,冷了吧。”卓寒嗔怪道。边说边拉过被子裹住他,让他靠在自己怀里,伸出手轻拍他的后背。

 看着玄躺好,卓寒替他掖紧被子。玄却忽然又伸出手拉他:“寒,等我睡著了再走。”

 卓寒连忙将他的手放回被子里:“睡吧,我等一会儿再走。”玄笑了笑,合上眼睛。

 玄的睡颜象一个孩子,另人难以想见他醒时的心机和智谋。卓寒看着他,不由地轻叹。也不是不明白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道理,可就是从心底里厌恶江湖纷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不加防范便会任人宰割,即使想躲都躲不掉。这样的世界他无可奈何,可玄却应付自如。有时不噤要想如果真由崎风接掌极乐城也未必比玄适合。郁行云将玄视作工具,一心要为己所用,却也在不知不觉中教会了他太多的心机谋略。不想看他手染鲜血,可是又如何避免得了。

 半个月之后,血刀门忽然袭击了极乐城的一个分舵。幸而当时舵中没有多少人,总算并没有多大死伤。但极乐城容不下这样的挑衅,立时反扑。一天之间血刀门中高手死伤殆尽,魏不知被生擒,其余的人一概被废去武功收作奴役。原本郁行云病倒前的一段曰子极乐城声势已不如前,现在却重新立威,一时无人敢小觑。

 “魏不知,你胆大妄为,现在总该心服口服了吧。”玄轻笑着,看着跪在眼前的人。

 魏不知満身血迹,显是多处受伤。充満血丝的眼睛中満是不服,但武功被废,道被点,只能跪倒在地。

 “郁青玄,你卑鄙小人。袭击你们分舵是你派人怂恿我手下人干的,你却以此为借口灭我血刀门。使诈算什么英雄?”

 “英雄?笑话!从来兵不厌诈,这道理你都不懂?更何况就算我等你筹备妥当,结果仍是一样。我只是不想再等你了。”

 “郁青玄,你不得好死!”魏不知怒骂。他被打得措手不及,只觉得还没尽力便已输了。这一点远比惨败更让他恼火。

 “也许吧,不过我怎么死你是看不到了。”玄睨视著他,嘲笑着。蓦得,掌中一道寒光闪现,身形紧跟著飘开。

 一刹那,魏不知颈项间鲜血,人慢慢倒在了地上。

 玄掏出丝帕拭剑,丝帕上却并不见血渍。那一剑快得连血都未及沾上。

 有人,玄回过身。卓寒在门口看着他。

 “寒。”

 卓寒没答话,走了进来,低头看着魏不知的尸体。

 “你终于还是灭掉了血刀门。”

 “是他们先出手的。”玄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要解释。

 “是你授意的吧。”卓寒抬头看着他:“是你故意挑他们先动手的吧。”

 他知道。刚才门外并没有他的声音,那么只有许干了。多嘴!

 “我只是不想失去先机。”

 “这件事根本就不是非用武力解决不可的。”魏不知只是一时起了野心,极乐城的积威尚在,只要稍加威吓便能庒下去。

 “我岂能容他看轻。”

 “终究还是这句话。”卓寒冷冷道:“你还要为自己的自尊心杀多少人?”

 “难道你要我任人宰割不成?”

 “你怎么会任人宰割,你不宰割别人已是万幸了。”夜晚他用一副楚楚可怜之态博取他的怜爱。可是将脸一抹,便又换成一副阴冷嗜杀的面孔。他还在为他的行为寻找理由辩解,他却已将他‮弄玩‬于股掌之上,这也是他的乐趣之一吧。

 “你有什么资格管我?”玄怒道。讨厌卓寒眼中看穿般的神情。

 卓寒冷笑:“城主,属下告退了。”他看着玄倒退了几步,转身离开。

 玄看着卓寒的背影,想叫住他,却终究没有开口。许干,你这白痴!

 想瞒过他的,不想让他知道。那夜见他生气,心里没来由地觉得不安。开口骗他真的不是有心耍他,只是已经习惯他温暖的怀抱了。习惯?又习惯了吗?习惯一个人的好,然后再被甩开。已经吃过亏了,居然还是不长记吗?真是蠢!他生气又怎样?骗他,已是给他面子了。

 “城主,早点休息吧。”阿彬一边将新的热茶换上,一边劝道。这几天玄批阅卷宗的时间越拖越晚,卓寒也一直没来。许干好像意识到自己多嘴了,小心翼翼地夹紧尾巴做人。

 “我知道了,你先去休息吧,不用伺候著。”玄随口应道,却不停手。阿彬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退了下去。

 已是深夜了,玄终于放下了笔。有点累了,也许可以睡著了吧。站起身,却身不由己地走向台。夜晚清冷的气息让人不觉又清醒起来。抬起头,夜暗沈,无星无月,不是一个好天气。

 这已是第几个没有他的晚上了?不愿去细想,可心里分明记得很清楚。不知不觉中居然已经有点习惯了。并不是贪恋,只是他的怀里真的好温暖。

 隐约有箫声传来,细听好似呜咽一般。

 真的不在意他生气吗?那又缘何夜不成寐。有风,好冷。他总是担心他著凉,若他在定会要他回房间去吧。

 箫声,在哭。

 天忽然开始飘雨了,很细但却很密。不想回房。雨水自天而来,该是最干净的吧。明知他不想见他杀人,但却忍不住。似乎只有那赤红的血才可以将心里的自卑洗掉。伸出手,盛接著雨水,那手上的血还洗得掉吗?想变干净…想坦然地面对他…但是做不到…他说过他脏啊,无论如何都无法释怀…想‮服征‬他,想把他牵绊在身边…但却无法坦然面对他…

 雨夜箫声,更觉凄凉。

 这几夜几乎都有箫声,是他吗?以前没听说他会吹箫,可心里却认定是他。愁肠百转的箫声,他也伤心吗?

 玄忽然转身冲了出去,没有惊动任何人。漆黑的夜中,只被箫声牵引著…

 一曲终了。卓寒站在回廊上,抬头看着天空。暗夜,飘雨,一如多年前的那一个晚上。

 手指轻抚过箫身,箫的尾部刻著一个字。不用去看,那个字早已刻在了心上。起起伏伏,如同心迹。

 好多年了,一直想把那段过往忘记。可今夜却又自心底泛起,无比清晰。

 也没有心呢,他和她一样。

 轻轻叹了一声…别陷进去啊…果然是他啊,箫正在手中。缘何轻叹?

 这么晚了,会有什么人?转过头,隔著凄细雨,与那道目光向触。

 想叫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为什么要来?魂似被那箫声牵著,身不由己。现在,箫声断了,象是失去了凭依,不知所措。

 身后的房间中有光透出,可见他的脸在夜中白的象个幽魂,头发、‮服衣‬都已经被雨淋了。

 “城主深夜到访,属下有失远了。”卓寒忽然开口。

 好冷,玄的身体轻轻一颤。

 “不知城主有何吩咐?”

 “没什么…”声音象不是自己的。

 “那属下失陪了。”卓寒转身向房间走去。

 “寒!”玄突然飞跑过去,一把从身后抱住卓寒,手指抓住他的衣襟,紧紧的。

 卓寒顿了一下,慢慢伸手按住了玄的手。他的手冷的几乎没有生气。

 用力将他的手从衣襟上扯下来,卓寒转过身。玄抬头看他,怯怯的。

 “淋一场雨,也许又会发烧。”

 玄的眼神透出点欣喜,他还怜惜他。

 “是不是你认为这样就又可以让我心软?”卓寒淡淡道,没有表情。

 玄的身体瞬间僵住了。卓寒没再看他,转身进了屋。

 门在眼前合上,玄忽然很想笑。自取其辱,活该。凭什么认为他会原谅你?凭什么认为他会在乎你?凭什么认为他和你一样寂寞?为什么要来?真是犯!回去,还不快滚回去?

 玄一步一步后退著,脚步踉跄。有风,冷…一阵急咳。他紧捂著嘴,弯下,竭力抑制,人无力的靠在廊柱上。快停下来,还要丢人显眼?但没有用,心肺好像要咳出来似的,依旧停不下来…

 心被那阵阵咳嗽声揪著。精通医术,当然听得出这样的咳嗽声决非伪装。又要为他心软吗?然后再被他欺骗利用?咳得那么厉害…他的手那么冷…

 终于缓和些了,快点回去啊。肩忽然被人扶住,回过头,是他。

 “玄…”卓寒喃喃道。

 “我没事。”玄挣开他,扭头就走。

 他的背影那么瘦弱。卓寒伸手拉他转身:“跟我进屋。”

 “我没事。”他重复,又一次挣脫。

 “玄!”卓寒用力拉住他“跟我进来。”

 “我没事!”玄大叫,竭力要挣开卓寒的手。

 “玄!”卓寒猛得一拉,将玄扯到怀中“跟我进来,你会冻出病的。”

 “不会,我不会发烧的…”玄挣扎著,却被卓寒的臂膀紧紧钳制“你放开我!”

 “玄…”如何能放手,怀中的身体冰冷。

 “你又心软了?”玄忽然笑了。

 他又在耍他?卓寒放开手。

 “是你自己要心软的,不关我的事。”玄在笑,笑得象哭一样。

 “玄,进来。”卓寒再一次拉住他,不由分说地将他拉进房间。怎么能不心软?不管他是真的还是假的,都让他心痛无比。

 散开他濡的头发,仔细帮他擦干。拿出干净的‮服衣‬,让他换上。收拾妥当,让他靠坐在上,拉开被子替他盖好,倒了杯热茶递到他手中。玄不再反抗,任他‮布摆‬,只是低垂著眼帘,没有表情。

 “玄,把茶喝掉。”坐到边,卓寒轻声嘱咐。玄依言喝茶,却喝地很快,竟似不觉得烫。

 “玄!”卓寒急忙抢下玄手的茶盏。

 用手托起他的脸颊,让他的眼睛和他对视。漆黑的眼瞳,没有一点光华。

 “玄…对不起。”

 “是你自己要心软的,不关我的事。”玄忽然轻声道。

 卓寒的心一颤。总觉得他一次次骗他,再一次次哄他心软。他又何尝不是在一次次伤害了他之后再向他道歉呢?他有什么资格责怪他?

 轻轻将他搂入怀中,用自己来温暖那个依然没有暖和起来的身体。抬起他的下颚,他温柔地吻上他。玄有点错愕,但终究没有拒绝,任卓寒起开了他的

 这是他熟悉的怀抱以及他熟悉的吻。带著怜惜,挑动他的情绪。为什么?为什么一番羞辱之后又会有这样的温柔?

 终于,卓寒放开他,低头请啄他的额头。“睡吧,我陪著你。”

 “寒…”玄抬头唤了一声。想问他,却还是没有开口,手不自觉地抓住了他的衣襟。

 “睡吧。”卓寒拨开他额前的散发,让他躺下。

 许是真的累了,玄的眼睛渐渐合上。又是这样不设防的睡颜,卓寒不由在心中轻叹。看着他,再多的提醒都没有用。他有意无意显的脆弱让他身不由己地想去呵护。也许在第一次替他疗伤时他那惶恐无依的眼神就已经烙在了心里。是否注定了他总会为这样的眼神陷入?

 玄的嘴动了动,似在呢喃什么,却无法听真切。

 四周好黑,灯熄了吧。为什么寒不在身边?他说过会陪著的。又走了吗?前有人,是他吗?有一只手伸过来,拂到了脸上,糙、灼烫。不是寒的手!是…他的…恐惧瞬间占据心头,胃在菗搐,想吐…不会是他…不可能是他…寒,你在哪里?张口大叫,为什么听不见自己的声音?…那人庒了上来,好重,透不过气来…那只手滑进了衣襟…烫!灼痛!…不要!…忽然有光,眼前…歪斜的脸孔,一只狰狞的独眼,涎水自口中滴出…忽然张嘴,出兽一般的利齿,猛得揷进颈项…痛,撕心裂肺…身体正被撕开,看见自己血横飞…

 “玄,醒腥!”卓寒轻拍著玄的脸颊。他在做什么梦?神情惶恐,一头冷汗。

 玄突然睁开眼睛。“不要!”他大叫著推开卓寒。乍醒,梦魂离合间分不清眼前的人是谁,只是本能地想逃。

 “玄!”卓寒抓住他“玄,醒过来!”

 “不要啊!”他哭叫,惊恐无比。

 卓寒一把将他搂入怀中,用力裹住他的颤抖。“玄,是我,别怕。玄,别怕…”

 那双手臂传递而来的力量以及耳边温柔安慰的声音让玄渐渐清醒。他慢慢抬起头,看着卓寒。是他呀,清俊的脸庞,担忧的眼神。

 “玄,没事,别怕啊。”卓寒伸出手,替玄拭去満脸的冷汗。

 轻柔,温暖,这只手才是他的。玄再一次把脸埋进卓寒怀中。

 “玄,梦到什么了?”其实不用问也知道几分,还有谁可以将他骇成这样。

 “梦到你不在…梦到他…起来了…”玄的手下意识地紧抓住卓寒。

 “玄,不会的。他不可能起来了。”卓寒的手指揷进玄的发中,温柔安抚。

 是梦啊。自己也知道,可心中的恐慌依然顽固。惟有这双手,惟有这个怀抱可以让他感到平静。不想让他离开,即使被他唾弃也不想要他离开。

 “寒,你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玄抬起头,低声哀求。

 要留在他身边吗?要陪伴他一生吗?要为他陷入吗?也许会是万劫不复啊。

 “寒…”他的犹豫让他害怕。

 “我不离开你。”吐出这句话便不再顾虑什么了。这样的眼神已经注定了他会为之沉沦。

 “真的?”有点难以置信。

 “真的。我答应你不离开你。”

 “寒…”玄伸手搂住卓寒。他答应了,那就决不允许他反悔。

 “玄,别再害怕了…”

 两个月后,元海帮帮主海缄成忽然病逝。元海帮新任帮主华正在接任后不久主动投向极乐城,元海帮从此附庸在极乐城下。这原本是元海帮內务,外人不便说什么。但由于海缄成和魏不知原是拜把兄弟,又闻听华正曾因轻薄海缄成的三姨太而失去海的信任,以至于众人在私下里议论纷纷。

 极乐城正厅,玄居中而坐,华正跪在他面前,一脸谄媚。玄淡淡笑着,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心思。

 侧廊上,卓寒远远看着他,而后转身离开…  M.uJ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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