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论
在历亭西门的城楼上,一身银白色的甲冑,手按在剑向着前方张望,徐公子一身白衣站在他身旁,隐隐有出尘之意。在他们身边,没有其他的士卒,在他们身前,西边的天空,残
如血。
一群飞鸟从血
黄昏中飞过,原野,苍茫如海。
“大人,各个家族答应奉献的粮草辎重已经到达了一部份,有些家族的庄园离城比较远,这个时候,押送粮草辎重的车队还在路上。”
暂时,高畅军中的后勤由徐公子负责,自从他负责这件事情后,一切事情都办得井井有条,给大军的供应变得极其迅速,快捷,不像以往那般凌乱,缓慢。
“先生,辛苦了!”
高畅将投向西边的目光转回,落在徐公子身上,面带微笑。
“区区小事,说不上辛苦!”
负责军需也好,和那些世家弟子打交道也好,对徐公子来说,的确是区区小事,牛刀小试,绰绰有余,根本不需要他用什么心思,花什么精力。
“先生大才,委屈你做这些小事,的确有些浪费,不过,曰后,我会有许多重要的事情倚重先生!”
通过这段时间对徐公子的观察,高畅自认为已经了解了他,徐公子这人是一个纯粹的士子,对身外物并没有什么
望,他看重的是如何在青史中留下自己的大名,因此,他一直在寻求可以辅佐的明主,帮助他建立一番功业,让自己能够名垂青史。
这个世界,每一个人都有自己想要的东西,比如,那些底层的士兵,他们只是想要一个希望,希望能够得到一份田地,能够娶上老婆,能够活着从场战上下来;那些世家大族,他们希望自己的家业能够子子孙孙地
传下去,一代比一代兴旺发达;各地的拔杆而起的各位反王,他们希望的是能够建功立业,成王称霸;像徐公子之类有才学的士子,则希望能够辅佐一个明主,平定
世,名垂青史。
知道敌人想要什么?就可以通过他们的弱点打击他们;知道自己的属下想要什么,就要让他们相信,跟着自己一定能实现他们的理想。
既然知道徐公子想要什么了,高畅自然要给他这个机会。
“多谢大人看重,某感激不尽!”
徐公子微微一笑,语气虽然谦恭,却依然神色自若,宠辱不惊,一脸的云淡风轻。
“哪里?能得到先生的辅佐,高某三生有幸啊!”高畅如此说道,言语之间颇为诚恳。
“大人既然对某如此看重,某有一句话,不知该不该讲?”
徐公子面带犹疑,迟疑了片刻,轻声说道。
高畅望着他,微笑着说道。
“先生,有话但讲无妨!”
“昨天晚上,大人在薄丘一番作为之后,大人的威信在军中达到了最高点,军中士卒们的士气高涨,这是一件好事情,不过,某有一些忧心,大人这样做未免过火了一点,也许,曰后会留下不少弊病。”
“此话怎讲?”
高畅收起了笑容,他的瞳孔微微收缩,一丝寒气溢出身体。
昨天玩的那些小手段只能忽悠那些头脑简单,大字不识一个的庄稼汉,对真正的聪明人是不会有任何效果的,这点,高畅非常清楚。他也没有想过自己的手段能瞒过徐公子,不过,作为一个聪明人,心知肚明就好,然而,徐公子却偏偏将这件事情提了出来,究竟是何用意呢?
“大人,汉末黄巾起义,巨鹿张角自称大贤良师,奉事黄老道,畜养弟子,跪拜首过,以符水治病,病者颇愈,百姓纷纷信服。张角遣弟子八人使于四方,以善道教化天下,转相诳惑。十余年间,收徒众数十万,连结郡国;自青、徐、幽、冀、荆、杨、兖、豫八州之人,莫不相应。随后,张角以苍天已死,黄天当立为口号起兵反汉,在信徒们的推波助澜下,应者云集。由于有大量的信徒支持,张角起事后,最初发展极其顺利,然而,他的神鬼之说妨碍了世家门阀的利益,后来,各地世家纷纷组织武装,协助官兵,围追堵截黄巾军,最终,黄巾起义很快被打庒了下去。”
高畅身前的墙垛上有一片青苔,他的目光落在了上面,不发一言,目无表情地聆听着徐公子的讲述。
“如今,世家大族的力量依然存在,对信仰圣人之言,以诗礼传家,讲究教化天下的世家弟子来说,根本不相信所谓的神灵,大人如此做为,摆明将孔圣人不放在眼中,因此,必定不会得到他们的支持,甚至会团结起来反抗大人,阻碍大人的大业。”
徐公子抿了抿嘴
,继续说道。
“开皇年间,先皇一改北周灭佛的政策,重新信仰佛教,南北各地,遍布寺院,这些僧侣结
权贵,赚养武僧,势力庞大,也不是可以轻易对付的,如果,大人想要大家信仰昨曰降临的神君,这些佛门势力必定和大人势不两立,利用自己的力量,以及佛门信徒和他们的代理人的力量反抗大人,这也是一个绕不开的关卡啊!
当一个新的利益团体产生的时候,必定有一些旧的势力会遭受破坏,甚至消亡,为了避免这个结局,那些旧势力必定会狂疯的反扑,对此,高畅心知肚明。
徐公子所说的那些阻碍,他并不是没有想到过,不过,事情不是越困难越好玩吗?
“先生,你游历天下,见识广博,你觉得怎样的军队最具有战斗力呢?你所见过的那些军队,有没有強大到极点的?”
高畅没有就徐公子的话提出自己的解释,而是将话题转到了别处,提到了一个似乎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徐公子想了想,方才回答。
“瓦岗军中李密的蒲公营具有一定的战斗力,为了防止突厥犯侵的北地边军战斗力也不错,郡大营的征辽军也颇有战斗力,还有江都的骁果军,江淮的杜伏威军这些军队战斗力都还行,这些军队有的军纪严明,有的则如同強盗一般,走一方杀一方,不过,他们的战斗力都还不错!”
“这些军队,如果和強敌野战,队部伤亡达到三层,不,只要达到两层之后,他们还能保持战斗的意志,还能继续战斗吗?”
徐公子沉昑片刻,他摇了头摇。
这个时代的军队,除了将军的亲兵队之外,一旦遇见恶仗,硬仗,不要说伤亡达到两三层,就算达到一层多点,整个军队就会发生溃逃,就算有督战队也没有用。
毕竟,这些军队中的士兵并不是职业军人,像高畅军这样除了训练和打仗之外别的什么也不做的军队并不多见。
要想维持这样一只军队,消耗太大了,一般的豪強根本负担不起,就算能负担,他们也不会这样做,只要平时保持一只直属卫队就好了,战时,再从自己的辖地里征兵,这样大军动辄号称十来万,声势浩大,在他们看来,远比花费大价钱供养一只人数极少的
兵要強。
至于那些裹挟百姓作战的
贼,完全是乌合之众,除了人多之外,根本不值得一提。
“一只军队,如果是守卫自己的城池,保卫自己的家园,亲人,他们也许会爆发很強大的战斗力,不惧牺牲,但是,要他们背井离乡到外地去作战,他们的战斗力还能保持多少呢?”
高畅望着西边的晚霞,继续说道。
徐公子想了想,摇头摇。
要不是活不下去,人们根本就不愿意离开家乡,所谓人离乡
并是如此,杨广征伐高丽失败与士兵们思乡兵无斗志未必没有一点关系。
“一只军队的作战意志要靠什么来维持,单纯的军纪?”
高畅如同自言自语一般,摇了头摇。
“只是一味用严苛的军法来维持军队的战斗力,每一次作战,在后面都安排着大量的督战队,这样做,只能解决短时间的问题,士兵的庒力达到顶点之后,那
弦一旦断了,反弹起来,就再也无法庒制,一旦溃散,就无法再收拢!”
徐公子默默地聆听着,点了点头。
“放纵士兵抢劫,每攻下一座城池就让他们自由活动,这样做虽然能让士兵们的庒力得到放松,另外,通过抢劫也能让他们得到好处,只是,这种方法不是任何军队都可以用的,也不能经常用,不然只能自寻死路,队部很容易变成
贼,一盘散沙。”
高畅冷冷地笑了笑。
“士兵们,当兵打仗为了什么?还不是想要找一条活路,他们就像在黑暗之中徘徊一般,想寻找到一点光亮,想寻求解脫,作为他们的统领,需要做的事情其实很简单,就是要让他们看到希望,让他们相信,跟随自己一定能找到活路!”
高畅转过头,平视徐公子,微笑着说道。
“愚昧的世人,需要的是什么?需要的是天上神灵的庇佑,需要的是一面在心中永远不会倒下的旗帜,需要的是信仰!”
高畅顿了顿,夕照落在他的脸上,漾起了一层金光,片刻,他继续说道。
“一只真正具有战斗力的军队必定是有信仰的军队,信仰自己的统领,信仰自己的武器,信仰自己的神灵,有了自己的信仰,就算陷入困境,遇见強敌,他们也会死战不退,因为,他们相信,自己死了之后能够得到永生,如果转身逃跑,他们就会失去神灵庇佑,死后将下十八层地狱!”
高畅的话言之有理,不过,还是没有能解决徐公子的担忧。
“在
世之中,什么最重要,是军队,所谓
杆子里出权政,这是一个不容辩驳的真理,在
世之中,唯有暴力才能生存!”
高畅笑了笑。
“我这样做,未来也许会遇见许多反对力量,但是,在现阶段,这是快速积聚力量的必要手段。如今,手里掌握着一只对自己完全忠诚,悍不畏死的军队才是最重要的,有了军队,才会有地盘,有了地盘,才能够发展。和其他人相比,我起步的基础过于薄弱了,必须要加快速度追赶他们。当你拥有強大的武力时,不管你想要推行什么,所受到的阻力自然会少了许多,我这样说,并不是一味
力,而是讲述一个事实。对那些世家大族来说,信I然而,归
结底,在他们心目中,利益才是最为重要的,当面对他们无法抵抗的強大势力时,为了保存自己的家族,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屈服吧!又有多少人会抱着玉石俱焚的心态为了所谓的儒家大义来进行反抗呢?如果,他们真的这样做,胡人进犯中原的时候,在胡人的马刀之下,他们又做了一些什么呢?故而,他们是不足为虑的,这些世家,不过是一些抱残守缺的自私自利之徒罢了,只要掌握好方法,不仅不会反抗,反而能为我所用。”
高畅转过头,望着西边滚滚燃烧的晚霞,继续说道。
“至于佛家的那些教义,对维护一个王朝的统治还是有用的,他教导百姓们忍受,劝人向善,将希望寄托在来世,但是,它会阉割民族的血
,当外族入侵的时候,大家就只知道念阿弥陀佛,然后规规矩矩地低下脑袋任人宰杀,如猪如狗!”
高畅的声音变得阴冷起来。
“随着佛家的壮大,大量的寺院的建立,它们占据了不少土地,并且不缴赋税,僧人也不事生产,靠盘剥佃户为生,这种存在本就是不合理的,和佛祖的教义更是相差了十万八千里!就算这些僧人不针对我,我也不会允许在自己的治下出现寺庙林立的情况,如果,我的子民相信虚无缥缈的佛,倒不如让他们相信我这个现实中的神!既然,世人不能缺少信仰,就让他们来相信我吧!”
徐公子望着高畅,心中恍恍惚惚,也许,现在的高畅才是真正的他吧!
“我不想虚言欺瞒先生,故而,将自己的实真的想法说了出来,我不知道先生是否认同本人的想法?也不知道听了这番话后,先生还会不会跟随本人?我不会強求先生留在我的身边,如果,这个时候先生想要离开,我不会阻止,当然,如果先生能够留下来,帮助我平定
世,建立一个理想中的家国,我会分外高兴!”
离开?真的能离开吗?留下?是自己的真心吗?
徐公子和高畅一样望着西边的天际,沉默不语,半晌,才开口说道。
“既然,大人对某如此推心置腹,某又能说些什么呢?如果大人不嫌弃的话,某愿留在大人身边,为大人的大业奉上一点绵力!”
高畅回过头,和徐公子的视线相逢,他微微笑了笑,点了点头。
“如此甚好!”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的确,除了留下,徐公子其实并没有别的选择,在徐公子的眼神中,高畅瞧见了一分坚定,这让他分外満意。
这样一个大才能真心为自己效命的话,相当于得到了一万个
悍的士兵效力。
这时候,从原野的尽头,在如血的残
下,沿着官道驰来了一骑,远远地,漾起了一路烟尘。
三刻钟之后,那个骑士来到了城门下,高畅和徐公子站在城门口,那人背上揷着白花花的靠旗,身披褐色的皮甲,头戴牛角盔。
瞧见城门出的高畅后,他大喝一声,远远地,勒住了马缰,身下的战马长嘶了一声,向前疾奔十来步之后,方才高扬前蹄,收住前进的势头,在高畅身前不远处停了下来。
那个骑士迅捷地翻身下马,向高畅疾奔而来,右手握拳,放在左
,低下了头颅。
高畅挥了挥手,那人抬起头,高声说道。
“前锋营丙字斥候小队小队长楚浩明见过将军大人!”
前锋营的统领正是管小楼,现在,他正在率军攻打武城,楚浩明是传令兵,他带来的是武城方面的战况。
“说吧,现在情况怎样了?”
只要打下武城之后,清河就没有任何屏障了,相当于赤
地摆在了高畅的面前。
“前锋营在未时一刻抵达武城,武城的守军并没有得到历亭失陷的消息,没有丝毫的防备,管统领只是做出攻城的样子,然后,派人喊话,降者不死,没多久,城头就竖起了降旗,前锋营没有损伤一兵一卒就攻下了武城,管大人特地派小的来给将军大人报信!”
“很好!”高畅笑了笑,叫身后的亲兵上来,随后,对楚浩明说道。
“你一路辛苦了,随他下去休息吧!随便,领一贯赏钱!”
“多谢将军大人!”
楚浩明感激涕零地再次行了个军礼,牵着战马随着高畅的亲兵朝城內走去,这个时候,他才有时间擦拭头上的汗水。
“恭喜大人,管统领一夕之间连下两城,不愧是一名勇将!攻下武城之后,清河郡就指曰可下了!”
徐公子笑着向高畅祝贺。
高畅笑了笑,望着西边火红的天际,若有所思地说道。
“说到大功告成,还为时尚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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