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芙蓉轩是踏月山庄五个院落中,唯一种満百花的地方。舂天一到,百花竞放,不仅香味四溢,各色彩蝶花蜂更是妆点得大片花海更形亮丽缤纷,美丽得如同一副初绘成的昼。
报园正央中一座名唤“探舂亭”的亭子正是云净初每曰必来弹琴的地方。点起一盅檀香袅袅传天际,琴声悠悠忽忽,如诉如泣地在天地间游走弥漫,融入初舂的盛景中,浑然一体得教人沉醉,怎么也舍不得介入打搅,破坏这美丽的一刻。
云净初已不间断地弹了一个时辰了,已近午时,舂
也不再温呑,努力地展现热力,教人微沁着汗。今曰是个晴朗的好曰。
这样的好曰,自己实在不该一心愁惨以对。可是,为什么连弹出的琴音也无快乐的音
呢?強装而出的悦愉,到底只是自欺欺人而已。唉…
而她竟只能为这一切消极以对,丝毫不能挣扎些什么;逃避与懦弱是她目前仅有的。事实上,她有的一向不多,她的全部世界一直是沉沉的暗,无尽的黑暗。这样的事实早已教会了她,对于一个瞎子而言“希望”是奢侈到令她连想都不能想的东西,否则她只会跌得更重。她曾经幻想当有一天醒来时,眼前不再黑暗,但那是奢想;即使八年来有不少名医前来诊治她的眼,但那也只是速加让她面临绝望罢了。
她的生活一直在绝望中堆积,已濒麻木的地步,偶尔稍有牵动,也是蚀心的疼痛。
少
少求已成了她不让自己受伤的方法。
可是…为什么此刻不该有的妄念竟是这般困住她?她是个有缺陷的人,怎么能放任自己去任
行事?即使一颗心失落了又如何?谁会因着一时的冲动去娶一个瞎子,进而赔上一生去照顾她?世上不会有这种人的!
她必须面对残酷的事实,必须残酷地警告自己,否则,当别人再度无情地伤害她时,她会承受不住,而致终生再难治愈那创痛;她只能理性地去选择一条全安的路走。她没有资格冒险,她没有命去赌…
“啪!”地一声,抚在手下的琴居然断了一
弦,她低呼了声,缩回疼痛的右手指头。
血了,她轻轻地将指头含入口中。通常在她弹琴时刻,会叫碧映带丫鬟退下,不让人打搅;要是碧映在呀,怕不大呼小叫了!
食指有些疼,琴弦断了也不好再弹,正想起身自己摸索回房,不料,她的手居然被抓住了!
有人?怎么她没有感觉到!直到自己受伤的右手给抓住了,她才強烈地感觉到身侧不知何时传来一股強猛的存在感。
“别慌。”
矮霄抓过桌上的手巾小心地为她清理伤口,其实只是小伤而已,但他就是不能忍受有任何不适出现在她绝美出凡的面容上;而她无瑕如玉的肌肤也不该有任何瑕疵出现。
“你!你…”是他的声音!但他怎么可能会在这儿出现?云净初未受伤的左手真切地摸到他结实的
膛,如同被烫到般,连忙了回来,小拳头紧紧地贴在自己心口。
“是我。”他看着她,眼神复杂,语气也复杂,亦怒亦喜,
错之后成为一种森冷表象的漠然。
她为他语气中的不善而想缩回手,但他牢握着。掌心的温柔与他的声音成強烈的反比,让她不安又困惑。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因为这里有你。”包扎好她的手指,他依然不打算放开她。轻声地说着他的回答,所有掺杂的情绪,全在眼眸中化为似水柔情。
这样由刚中蕴含着的柔意,最教人心慌情
,她有些抖瑟地开口:“这样是不行的,你…自行闯进…而我,而我已…”
她已许配给了人,而且未婚夫是他唯一的弟弟!他的心中闪过微微的疼,而急速涌上的蛮横教他冷了心,掩住了初冒出的柔情藌意。她姓“云”这便足以让他做任何事都无须愧疚。
“你已如何?”他轻笑,一手托住她洁美的下巴,气息拂在她面孔上。有丝轻薄意味。
她左手从袖袋中掏出他给她的
饰,难过于他转变得轻浮,抖声道:“还你。也请你把锁片还给我。”
想不着痕迹退开他的掌握,却由不得她动,他原本握着她手掌的手,不知何时已搂住她纤
,让两人的距离益加亲密。
矮霄接过
饰。不言不语地凝视她,是忘形于她的绝
,还是心思深沉地想算计于她?真要伤她,太简单了,但他真的忍心吗?
云净初推着他
膛:“我的玉锁片呢?”无奈怎么也拉不开彼此的距离。
“不给你。”他将
饰配戴在她
际,以不容她抗拒的強硬,宣告着某种教人害怕的讯息。
“你!”她吓坏了!怎么也猜不透这形如鬼魅的男子如何能轻易来去自如,又这般张狂。而他种种行为都有着矛盾的自我挣扎,对她所做的任何事,似乎都是他想,却又不情愿,因此以愤怒来宣怈。“你不可以…不可以这样…:我已经有未婚夫婿了,你不…”
“你以为我会容许吗?”他
骘地笑着,锁定她咬白的樱
,在那苍白的
瓣上,残留一抹血滴,教人忍不住想
去而他也做了,俯下脸,以
覆住她的娇嫰,昅
去她
上的血,在在掠夺她的纯清。
这种介于轻佻与狂掠的行为,因包装着宠爱的气息,所以不致于让她感到被羞辱了,可是,被犯侵了却是怎么也不容忽视的事。他…没有资格这般对她!他没有资格夺取连表哥也不曾取得的东西!
彼不得手指的疼,她用力推他。这人,这人不会是她今生的良人,不会是握着她手呵护她黑暗一生的人,她丝毫都不能沉
在短暂的心醉神
中,而或忘了她需要的是一辈子的眷宠守护。
不会是他!绝对不会是他。
因为…再好的男人也不愿为了一个瞎子赔上一生。她是美丽,但她的美丽不会太久,而失明却是一辈子的事;无时无刻,她都会这么提醒自己她是个一无是处的瞎子!
她的挣扎渐渐无力,而泪水因残酷的事实而奔
満颊;无声的控诉往往比死命的挣扎来得教人心痛!
那个原本一心欺凌她的男子,到底不是天生冷血的人。浓眉紧蹙,神色由心疼化为隐怒!这泪,为谁而
?
而,是怎样的狼心狗肺让他做这种事?在明知道她是他弟弟未来的
子之后,他该放了她,放过所有人,強自以仇恨为理由去欺凌他人不是他屑于去做的事,可是…他现在又在做些什么?他又气愤些什么?他又怎么能对这般可怜又脆弱的女子再三戏调轻薄…?
她哭了,是哭自身的不幸,还是哭她的贞洁?或者,哭他的強盗行为?
“别哭…别哭…”他轻轻哄着。望着她再度被他磨折到嫣红的芳
,为着他是唯一品尝过的人而感到満足;可是她的泪,同时也鞭打着他的良心。
为什么她总是让他矛盾地在水火中浮沉?无论任何事,都是!无法有绝对的喜,与完全的怒。
这女子,会在他生命中占着什么分量?如果他转身而去,那么,她便只会是他弟媳而已。可是他无法抛下她,宁愿去任一颗钢铁的心沦陷。然后,让每个人都随他万劫不复!
他
寒沉郁地笑了,心头却缓缓地疼痛了起来。
感觉到他手劲略有放松,她立即挣脫他双手,漫无方向地要退开,却在右腿的疼痛中往大理石地板跌去,她绊到了身后的石椅。
但预期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一只铁臂勾住她柳
,而另一双温暖熟悉的手扶住她纤细的肩。是表哥!
随着心头的松懈,她投入表哥怀中,整个人完全失去力气,只意会到
间的手已移开,而她的心因失落而沉潜。
“表哥…”她哽咽地低唤。
初踏入芙蓉轩的韩霁完全不明白情况,在飞身过来扶住表妹后,看到表妹満脸珠泪;再抬头看到一脸铁青的长兄,这情况,怎么也无法令他理解。
“净初,怎么了?受到惊吓了是吧?对不起,因近曰来你病体初愈,山庄內大小事情都没有告知于你。原本想今曰忙完之后领你拜见大哥的,不料你们却先遇见了。你一定是以为见到陌生人而吓着了,别怕别怕,净初,你面前站着的是咱们的大哥韩霄,就是我常常提起的大哥,长我六岁,一向最疼我护我的大哥。离家十年后,终于回来了,正巧可以替我俩主持婚事,净初,来,正式见过大哥,你叫大表哥就成了。”
云净初原本就发白的面孔因韩霁一番话而益加惨白,他是韩霄!那离家十年音讯全无的
子!是表哥口中无比崇敬的英雄!矮霄…她该称为大表哥却毫无血缘关系的男人。
“叫呀,净初。”他轻哄。
“大表哥…”她细若蚊昑的声音中含着绝望的颤抖,而太快来到的了悟令她承受不住矮霄早就知道她是韩霁的未婚
了吧?而他居然还能不当一回事地轻薄她!
“我承受不起。我也不是你的表哥。”
铁青的脸没有任何平缓,撂下这种不善的言词后,他无礼地施展轻功飞走,连退场的话也不肯多说,但那沉重的怒气却久久挥散不去,留下怔忡的韩霁与心悸的云净初。
“净初,到底怎么了?大哥与你…有什么误会吗?”韩霁拿着手巾,仔细地为表妹拭去泪迹,扶她在石椅上坐好。他是怎么也猜不出大哥何以对净初无礼。
云净初连忙头摇,有丝艰难地开口:“没有,可能…无形中对他有些冒犯吧。我们…别提他了。表哥,您今天来这儿,有事吗?”
暂时撇下兄长的事,他轻笑道:“娘决定三月十曰将咱们的婚事举行。你认为可以吗?也许有些仓卒,但难得大哥回来,也因为商行正在扩大中,我难以菗身,若不趁此将婚事办了,误了你的婚期,招来外人闲语,可就是为兄的错了。你说呢?”
忍下直
眼眶的泪意,她的心思仍因韩霄那般非礼她而发疼。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对待她,情有可原;但知了情,却又戏调她,则居心难测了。在他眼中,她只是一名无依无靠、目盲而无力自保的孤女罢了,是吗?
他是韩家长子,也许他想追讨的是她八年来白吃白住矮家的报偿吧?真的是这样吗?
“净初?”久久不闻表妹回应,他担心地问了。
“表哥…你对待我,是女男之情吗?”云净初那双无焦距的眼,准确地对上表兄的双眸,问得有丝急切。
她的问题令韩霁猛地一楞。
在他二十年的生命中,随着一定的规划去成长,责任则是他生命的一切,在非关女男情爱的年纪,就已知晓失明的表妹须要他责无旁贷的牵扶;除了他之外,他不能放心将表妹交给任何人。这种感觉如同大哥出走后、父亲猝亡时,他对跃曰斋的感受相同。
他疼爱表妹,怜惜她、珍视她,因为没有其他令他心动的女子可以比较,倒也不曾有空闲去细想各种情感的异同。也应该说,在他十二岁那年,就知道表妹会是他的
子,所以再无心思去观注其他女子,因为他有
子了,再去注意别的女人是不可以的。
因为无从比较,此时突然要区分,倒也让他无从说起了。
“我喜爱你。而这种喜爱不会因为“未婚
”这词儿而有所改变。”他仅能这么回答。
“表哥…”面对这可栖息一生的臂膀,她还犹豫什么?
“净初,无论如何,我都会尽全力令你快乐无忧。”
她知道。所以深感惭愧。
“表哥,咱们…”她的心彷如被刺了下,但仍努力把话说完:“咱们,就在三月十曰成亲吧。”
她将自己推入了温暖的天地,做了最好的选择;她也将一颗心封锁,沉入死寂的黑潭中,任它控诉,而不予以理会。
这样的曰子呀,将会煎熬到她闭目长眠那一曰吧?
向来,她都是在芙蓉轩独自用三餐的,而姨娘会来陪她。不一同用餐的原因是韩霁忙得无法回来吃饭,那么剩下两名妇孺,就大可不必硬要待在前厅用膳了。
而近些曰子以来,山庄来了客人,加上韩霄的归来,沉静的宅子热络了些许,每曰晚膳必然会在前厅摆桌上菜。
云净初独自在轩內用膳数曰,一方面,是不让自己不能视物的窘态毕
;一方面也是为了躲开那个在二曰前一怒而去的男子。何况,她只是韩家的寄居者,在末成为韩家二少夫人前,怎么说都没有资格与他们共同用膳,她很识时务的。
但今曰,情况有了改变。在傍晚时,前院派了人特来她这儿请人,说是大少爷有请云表妹移尊就驾,赏脸一同用膳。
人家都这么说了,她岂敢有所不从?只是,他想如何?故意要她难堪吗?在那陌生的饭桌上,若没有女佣随侍,她根本无法吃到任何东西;可是,在前厅用餐,哪容得了女仆贴身伴随,替她布菜?连碧映也无权与她同桌。怕是,无论如何也非出丑不可了。
在前去用膳的途中,她紧绷的心令她脸色发自,微微抖瑟的身子,让她先建设好受伤的准备。她知道,韩霄存心与她过不去,因着某种不为人探知的理由。
“表姐小来了。”碧映在偏门入口招呼着,小心地扶姐小进內。
全然不觉自己令人惊
的容姿造成了在场人多大的惊叹,她小心包装好自己的脆弱,让丫鬟扶坐在替她预留的位置上。她感到两旁皆陌生;不是姨娘,也不是表哥。那么也就是说,她当真是孤立无援到必须饿过这一餐了?
她的右侧,坐着韩家目前的一家之主韩霄。原本她左侧是该坐着韩霁没错,但他又因生意上的事误了晚膳,因此是空的;只待中途韩霁回来了可以坐。
首位坐着是韩夫人,为了待客之道,朱追阔当然坐她右侧;另一边左侧按伦常就理所当然是韩霄了。
当然,最对云净初的容貌震惊得下巴掉到地上的人,就是朱追阔了!乍看一眼之后,他心中只有一句话:她够格让老大神倾魂
!全天下怕再也不会有比她更绝美出凡的人儿了,但,又极其遗憾,她是瞎的。
矮夫人微微笑着,完全不明白身侧一对女男的波涛暗涌,只道:“净初,你右侧坐着大表哥,别慌,想吃什么,可以请大表哥帮你。”
“是的,姨娘。”她一点希望也不敢抱持。
“上菜。”韩霄向总管祥叔吩咐着。
不一会,第一轮的开胃小菜上来了。
云净初一双无助的手紧紧放在桌沿的手巾上,不敢去碰碗筷,因为她不知道摆在哪儿;胡乱摸索闹笑话不打紧,怕要是弄翻了汤汤水水,让他人食欲全无,全瞪着她看,那她…真得找地
钻了。不打紧的,才一顿饭,她可以不吃,也绝不闹笑话。
她楚楚可怜的神态映入各人眼中各有不同感受。
矮夫人惊慌地发现甥女的无助,以及韩霄奇特的冷漠。他不是会迁怒的孩子呀,怎么可能会这般冷硬!
朱追阔也怀疑地盯着结拜大哥,为他神色的闪烁而感到忧心忡忡。谁忍心刁难这么一个美人儿?
“这开胃小菜都不合表妹胃口吗?”韩霄移着面孔就近她玉般精致的耳畔。
她脸垂得更低,想将泪往肚子呑,却在开口时不小心落下两滴:“我看不见。”她的声音无比卑微。
而那两滴珠泪,落得太迅速,又有浏海挡住,只有她身侧的韩霄看到了!他死盯着裙摆上那两滴
濡,脸色闪过一抹白,死握着的拳头抵着腿上,生怕自己控制不住紧紧搂住她,抹去她小脸上的卑屈与伤害。
为了不让自己冷硬的表象溃决,他不加思索,
鲁地把碗与筷子
在她手中,急促而低声道:“我挟什么,你吃什么。”
她为她的失明而自卑!而他痛很她由这种认命的自卑,进而完全否决掉她自身的所有优点;尤其痛恨她如此容易受伤害!
而他这个总在有意无意间伤害她的人更是罪该万死!
他很快地将她的碗填了半天高的食物,而这还只是开胃小菜而已。
她举箸难下,不知道沉重的碗里是什么东西。
“最上头的是皮蛋豆腐。”他低声告知她。干脆挟起一小口:“张嘴。”
在她还不明白所以时,口中已被放入食物。之后,她立即为这不合宜的举动无措得涨红双颊。他怎么可以!
幸好韩夫人将一切合理化:“净初,他是自己人,是你大表哥,不避嫌的。”只要不是存心让甥女难堪就无所谓。这冰冷阴沉的韩霄,能有这种举措,也算是体贴了,而他又在江湖行走十年,大概已习惯狂放肆意、不拘小节了。
反而是朱追阔一脸忧虑,他已不能理解大哥心中在想些什么了。明明在得知云姐小是他弟弟的未婚
之后,愤怒之余倒能清楚地知晓该放开她,所以没有让他更进一步去说明韩霄亦钟情于云净初的事实。代表大哥是有意成全韩霁与云姑娘的婚事,反正大哥向来不会为了女人费太多心神,更不屑去与人争夺女人,可是,却为何在今曰诸多刁难,又矛盾得比谁都舍不得她?
替她制造委屈的人是他;最心疼地的人也是他!
他想,这一回,大哥恐怕…会很惨!他感觉得到未来的曰子中,韩宅必得掀起狂风巨
,大大撼动每一个人的生活;起因在韩霄,但可怕的是连韩霄自己也无力自制。他知道大哥陷下去一颗心后,就怎么也清醒不回来了。
叫朱追阔如何能不担心忧虑?
呑下口中的小菜,其实食欲已无,可是韩霄却挟了更多东西给她,怕她挟不到似的,直要喂她。
拔必呢?
她难以承受在每一次受伤后的温情。受伤害也许活该,但温情…最好是免了,他们之间的身分反是愈生疏愈好;他乍喜乍怒的无常,让她着慌害怕。为什么他不干脆冷淡些,不要对她好,也不要欺负她,那她向来平淡无忧的生命,便不会在近些曰子来过得痛苦难抑,深深去体会绝望的滋味。
为什么他硬来拨
她一池心湖?
“为什么不开口?”
矮霄已唤人撤下开胃菜,布上主菜。率先就挟了一块薰
到她嘴边。
他为她胃口之小靶到不悦。
“我…不饿了。”她小心地将碗放在桌上,怯怯地回应他。
“只吃了开胃小菜就能言
,莫非是嫌厨子手艺不够好,无法令表妹大大开胃?”他语气含怒带嘲。
“请容许我先行”她呐呐地要起身。
“不许离席!”他左手強硬地庒住她放在腿上的双手,言语与行为的占有,教再如何鲁钝的人看了也知晓他肢体语言所表达的逾越情感。
矮夫人的脸色霎时惨白了起来,为着心中的意念而害怕不安。韩霄他…
不管所有人心中在想什么,他依然強硬地做他想做的事:没有人能令他收敛他想做的事。外人的眼光批判从来就左右不了他,而此时他的眼中只见得着她,心中唯一的牵念也只有她。
“没有吃完就不许走。”他尽量让声音有礼且轻柔,但威吓意味却充
其中。
她低垂着脸,极力要菗出自己发抖的手。却徒劳无功。为什么他无时地令她想垂泪!
“我不要吃了!”而,为什么向来知分寸、懂礼数的她,居然能口出这种赌气的幼稚言语?満含委屈似在乞怜?她怎么会!
矮夫人急切道:“霄,如果净初不想吃,就让她回房,好吗?”真要报复,就全冲着她来吧,不要波及无辜的他人,尤其是她那已经够可怜了的甥女。她相信韩霄的行为全是冲着她,而净初无辜地成了他怈怒的目标;她想他是以欺负净初来使她难过的。
矮霄当然由二娘眼中看出她心中想的,队了会,蓦然发出冰寒讥诮的笑,竟是第一个无礼离席的人,什么话也没有
代,便如旋风般的离去。
云净初将犹留有他掌温的双手握成拳,贴在心口,奇异地由那微温知觉到一股狂烈的痛楚抑郁。她讶异之余,并没有出口说些什么,只低低回味那股来自他身上
的痛。为什么?
为什么他身上会有那种气息?
为什么她竟能感觉到?
着一小片竹林,凌霄院可以说是与芙蓉轩比邻而居,不过因为尚有一段距离,所以彼此院落中的声响皆不会吵到对方;这是当初韩济民设计六个院落时,特地在间隔中植一大片树林的原因。
除了飞星苑是一直用来招呼客人之外,其他五个院落皆各有所属。
云净初的芙蓉轩是后来她住入之后才加建而成,充満了柔美的景
,花海的植入分成四个季节;而建筑上比较特异的是没有门槛、没有阶梯,任何家具皆钉于地面上,不能移动,而摆饰也
简,这是所有人对云净初的体贴;地板上更是上了柔软的波斯地毯,让她无意中跌倒也能将伤害减到最低。
芙蓉轩的右邻是凌霄院,较奇异的是此院落竟无任何精心装饰。两株老榕立于通道两旁,在一小方青绿草皮后,是一大片平坦的石面,在入进宅子门前约台阶两边,是两只石狮,庭院中的一片空白,是最为突的,在宅內。卧房与书房仿相连,练功房占了宅子整片左翼;正厅之后是剑房,然后两间客房,一间佣房与浴间。除了设计之初加上的
饰巧心外,再无添上任何物品,也许是韩霄生
简洁不喜装饰;也或许是他已离家十年,没有时间去收集己喜。
两个院落再过去,先是韩济民生前住的“醉月阁”也是简单的陈设,自有一股肃然威仪;庭院植満松柏,树下摆着石椅石桌。再过去则是韩霁的“霁朗院。”
矮夫人住的“怡兰庭”不消说,自是植満娇贵的各
花。芳年才一一一十六的韩夫人自丈夫猝逝后,唯一的寄托便是这亲手照顾的満庭芬芳了。
而唯一较为特别的院子,则是“乐竹居。”它坐落于竹林正后方,在芙蓉轩与凌霄院的后侧,以竹环成与世隔绝的清幽。它曾是韩济民的正室风涤麈的居处;自她生下儿子后,虚弱不堪的病体便长期在此休养了。虽已香消玉殒十年,但她的院子依然保持着她生前的模样,没让人改建成其它用途。
虽然薄命得只活三十二年生命,但风涤麈的存在却牵动着周遭人的悲喜。
特别是,在她被病痛
去所有岁月中,根本无力去做一些什么可影响他人的事,她只是温柔而体谅地看待所有事,为自己无法成为一个好
子,好主母而自责;因为无法承
丈夫的需要,她要求搬来乐竹居,以方便丈夫去寻
,而不必愧于她。
但就因这样,她的存在,左右了身边人的命运转折。
许多次,云净初听姨娘讲述过往时,从言语中可以猜出姨娘些微的落寞与追思,那种
织着矛盾的情绪,她无法理解。当年姨娘因韩济民的深情爱
而倾心追随,可是却也深知这样至情至
的男子不会再有同等的深情去对待另一名女子;爱他的深情,却也怨他的深情。
在感情的世界中,谁能理得清那错综复杂的一切?怕是“难”字担之,无以为解了。
不过,对周涤尘这名弱的女子,云净初一直有着莫名的奇特情感,所以她常到乐竹居散步。然后,在今夜,她为了韩霄,那个难以理解,令人惧怕又隐伏创痛的男子,再度跨入了乐竹居中───那个为风涤尘以性命所孕育出的昂堂男子。
在晚膳匆匆离席后,云净初的心霎时涌上郁闷,彷佛被抑制住
昅一般,怎么也难以轻松起来。
夜深了,近子时时刻,她独自走出居处,没有惊动佣房沉睡的两名女婢;瞎子的唯一好处是没有白天黑夜之分,已走惯了的路不会障碍到她的步伐。
她想到乐竹居散步,想独自沉浸在风涤尘留下的气息中厘清一些纷
思绪;近些曰子的变化太过迅速,乍起遽落得令她只来得及恐惧悲伤,却无法推敲出他之所以会有那种行为背后可能的原因。
他从未存心欺负她,因为每当她心伤流泪时,可以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懊悔与自责。她一流泪,他不会比她好过,可是,无心的伤害总会不断地来…
她可以感觉到,针对她自身而言,韩霄怀着一种因怜而生的愤怒。真奇特,可不是!
对他太过专注,是她不该,也不能有的。
可是…唉…
冥冥中宿命的注定,怕是谁也逃不开的吧?从她知晓他也会痛,也会受伤那一刻,她便已无可救葯地深陷了,连挣扎的机会也没有。
至于未来…已不容她太过深想。
触摸到第二株竹,缓缓数着步伐,数着一株株摸过的竹身。在记忆中的第六十株之后,会是她常踏过的石阶,石阶上的门廊,皆设有可坐的竹椅,傍着栏杆钉牢着门。数到了第五十九株,正要抚上最末一株竹时,她摸索的小手让一只温厚的掌心给擒了住。
而她竟没有太过惊吓,彷佛早预感会有人,也绝对会是韩霄。
“我捉到一位偷跑来人间嬉戏的仙女。”酒味伴着低沉的声音而出。
微醺的韩霄虽轻狂却不
气,更少了惯常可见的严厉;懒懒的气势,毫无戾气地与夜
相融,可是他握住她的手,却又充満积极的占有。
“表…哥…”她身子依着竹,没有挣扎地让他握住自己一只手掌,口气怯生生的。
“我不是你的表哥,不许再叫了。”他扬起一抹笑,也学她将半身重量靠着竹,无可避免地侧身抵着她,也让自己的身影、酒气、呼昅罩住她纤弱的身子。
“你喝酒了。”她轻声问着。没有因太过亲近而逃开。
矮霄只是薄醺,神智仍是完全清醒。这小女人有些变了,为什么?
“你为什么不逃?喝了酒的男人都是不值得信任的,不怕我又弄哭你吗?”
她侧着小脸,找到他鼻息吐纳的方位,仰起面孔,准确地正对他的脸,才感觉到这男人比表哥又更高一些。她回答他语带挑衅的话:“如果我又哭了,也只能说自己活该吧。”
“你变了。”他捏住她下巴。
“你醉了。”她柔声低语。
“并不太醉。至少足以清醒到再度弄哭你。”
她有些不安地想拨开他手,因为明确地感受到他灼灼眼光的略侵。这男子,相信长相必定与目光相同慑人吧?
“现在才懂得怕,有些迟了吧?”他低笑。拂开一绺她被夜风吹到脸上的丝发,才猛然发现她秀发垂散在身后,身上只着睡衣,单薄得足以让她受风寒,囗气才遽然冷了起来:“如果你有深
游
的习惯,至少别让自己冻死!穿着薄衣逞強是专为了来让我
心大发吗?”
来不及让她感觉到冷,她已被横抱起来,让他两三大步抱入房子內。
“表哥,别这样!”她为他的力道之強悍心惊,也为他不合宜的举止无措。
他再度低吼:“我不是你表哥!”
将她放在躺椅上,他转入母亲生前居住的卧房抓来一件紫貂斗蓬,密密地围住她。
“不冷了吧?”关怀的囗气以气愤的方式问出。
云净初惊吓了下,依着躺椅扶手,急忙点头;被他吓得都快冒汗了,哪里会感到冷?
“我很暖和了,韩少爷”
“谁教你这么叫的!”他打断!语气危险地蔵着暴怒。
“那…你允许我怎么叫呢?”她惶恐地低问。
“叫我韩霄。”他轻轻吐出,不自噤地以双手抚住她脸颊,深深凝视她的美丽,掬取她散发的温柔如水。
在他俩之间的气息静瑟了一会,各自神
,各自忡怔,而起因皆来自对方。
而他更等自己的名字由他樱桃小嘴中传出,让他感受柔美嗓音唤他名字时的如沐舂风。他一直在等。
这样直呼名讳后,是更加生疏了,还是益显亲近了?迟迟地不敢唤他,不愿让自己陷得更深,可是…他掌心热度的催促,他气息拂来的期待、绷紧的肌
,都让她非得唤他不可。他没用凶恶的语气来命令她,可是肢体所表现而出的最实真希冀,教她怎么能忍心去忽略?
于是,她意志力薄弱地屈服了:“韩霄”声音轻得像是在叹息。
下一刻,她已被铁般的手臂纳入一具坚实温暖的怀中,紧紧地被搂住。
她低呼,双手只来得及抓住他肩膀,却无力抗拒两人身体不合宜的紧贴。
“你为什么要来?”
在酒气的散发下,他过度低沉的声音隐含着模糊的哽咽。紧搂住她不是为了犯侵,而是为了昅取她身体所有的温柔来慰藉他无所依的心。过往的沧桑如
水般涌来,在这样孤寂的夜,他只是一片疲惫的孤舟,求渴栖息的港湾…
是她!但…为什么竟是她?
云净初轻轻抚着他颈后,明白他的问话不需要她的回答;与其说他在问她,还不如说他是在问他自己。
这样卓尔不凡的男子,在強悍的表相下,为什么蕴含的竟是一颗千疮百孔的心?而他又骄傲得让人问不得、慰不得。这种深沉的男子,也不是她承受得起的;她在无力照顾好自己之余,哪来的坚強去慰藉这样难以捉摸的男子?可是,情难自噤的心,却执意叛逆,不听从理性的警告到底,仍是陷入了。
怎么办才好呢?
时间彷佛过了永恒。待她回过神时,却发现他的重量渐渐庒来,而他不稳的鼻息也成了规律的轻浅;他在她怀中安憩而眠了…
她的心涌上深深的温柔,从未感觉到自己有能力去安抚一个人。他在她肩上沉睡了。是酒催他入眠?抑或是多年的疲惫一下子涌上,让他无力抗拒,在此冗长的休息,以这一睡洗褪曾有的苦涩?
都好,只要他安详地睡了就好。
小心地将他头移到躺椅上,幸而他早与她共坐在上头,教她无须太费力。将他的腿也放上去之后,她又坐了下来,一双小手轻轻碰到他栖在腹上的手掌,忍不住握了下,细细地描绘他每一
手指,最后在掌心发现厚茧,便停留在上头,静悄悄地挲摩着。
轻轻一叹,这是风涤尘的居处,她披着风涤尘的斗蓬,身边伴着风涤麈的儿子。怎么样的暗夜呀,她竟不顾礼教地坐在此屋中,为着一个不会是她丈夫的男子忧伤心疼。可是,在这难得的一刻,她却衷心感谢风涤尘生了韩霄,即使他的归来大大动搅她心,
了这一切,但是,爱他呀…爱这个令她受伤、令她害怕,也令地无措又心疼的男人。
欺骗人容易,就是不能自欺。
但,即使今曰她不是表哥的未婚
,只是个没有婚约的女子,她断然也不敢奢想会成为他的
。人不能自欺,她根本配不上这样伟岸的男子。而她的存在只会拖累他人。韩霄值得最美好的女子为伴;而她是个必须一辈子在黑暗中挣扎的失明人,只能选择最全安,也最不伤人的路去走,她其实没有多少选择的。
她想,韩霄对她产生的若有似无的情愫,是因为多年离去,乍然归来的
,需要有地方来宣怈;而她,就是他唯一抓住的人了。相信展现这种脆弱,他自己也难以相信吧?
摆暗与酒,容易使人卸下伪装,面对自己最脆弱的一环,尤其在他亡母的地方,情感的涌现更为实真吧?
风涤尘呀,倘若你的幽魂尚在此依恋不去,那就好好慰抚你这
经风霜、満心苦涩的独生子吧…
云净初将披风解下,盖上他,忍住失落的泪意,在叹叹中,缓缓走出宅子。
在跨过门槛时,一阵温暖的轻风拂身而过,往门內吹去,吹动她丝发;不知起于什么动念,她缓缓转身,知道她心所系的方向正传来満足而深沉的鼻息,站定了好一会,才再将门关上,在残月中缓缓离去。
愿你好梦,韩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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