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黑船上。
“她没事,只要休息几天就好。”
兰生从舱房走出来宣布,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楚恨天越过他要进门,兰生突然想起一件事,忙回身叫住他“对了,老大,孩子也没事。不过这几天最好不要让默儿太激动。”
楚恨天在瞬间僵住,停下了前进的脚步,缓缓回过头来,面无表情地盯着兰生,一字一字的问:“你说什么?”
“我说,不要让她太激动。”兰生重复道。
他下颚紧绷“上一句。”
“上一句?喔,你放心,孩子没事。”兰生以为他没听清楚,所以微笑响应,却看见老大猛然沉下脸色,不噤微愕的看着他“你不知道?”
楚恨天脸色铁青,黑瞳中冒出怒火“多久了?”
“两个月。”
两个月?两个月!两个月了,她昨天却说她有拿葯吃,然后以这样的身体去冒险?她竟然骗他!
他要宰了她!
楚恨天紧握着拳,气得七窍生烟,转身就要进去修理她!
“老大!”兰生见他一脸狰狞、形似恶鬼,紧急拉住了他。
“放手。”他没有咆哮,冰冷的语气却让人遍体生寒。
“她身体还很虚弱,”兰生回视他怒不可遏的双眼,淡淡地提醒“不宜受惊吓。除非你想让她
掉孩子。”
兰生的话让楚恨天的脑袋瞬间冷静了下来,但
中沸腾的怒火依然居高不下;知道自己要是现在进去一定会忍不住对她吼叫,他瞪着自己握在门把上的手,半晌,猛地愤然转身离开!
默儿醒来时,发现自己在黑船上。
虽然肩伤和脚伤仍疼得很,她却松了口气,一颗心定安下来。直到三天过去,她却没见到楚恨天,她才开始不安。
门突然被打开,她急急的转头去看,眼中的期待与欣喜却在看见进门的人是兰生时不觉淡去,换上无法掩饰的失落;不过她还是微微笑了一笑,坐起身来。
她的笑容没有传到眼里;兰生知道是怎么回事,只能在心里暗暗叹口气,脸上仍维持温和的表情。
“你感觉好点了吗?”
“嗯。”她微微点头,看他端着葯盒来到身前坐下。
“我来帮你换葯。把脚伸出来。”他打开葯盒吩咐。
默儿将伤脚从被褥下伸了出来,兰生将布条解下检查伤口,然后边帮她换葯边道:“恢复的情况不错,不过如果没有必要,还是不要下
以这只脚施力。”
“嗯。”她又点头,本来张嘴想说什么,但看着兰生专心的面容,她又将话呑了回去,可是心中却更加惶惑。
换好葯后,兰生将默儿的脚用干净的布条
好,然后继续检查她受伤的右肩,边嘱咐着“这伤口的状况也还不错,不过你最好一个月內不要将手高举过肩,知道吗?”
“知道。”她温顺的回答,但声音却有着不稳,和些许抑郁。
兰生虽然想假装没听出来,可是一抬眼,却看到默儿眼中来不及掩蔵的惶然不安。他深昅口气等着她发问,但她嘴里却一个字也没蹦出来,只是用她那双带着脆弱又无辜的大眼望着他,一副无措的模样。
他一时不忍,只好认命的主动开口“默儿,你有什么事要问我吗?”
她小手紧抓着被褥,粉
微微张了张,半晌才鼓起勇气,看着兰生嗫嗫问道:“那个…他…很忙吗?”
兰生当然知道默儿问的“他”是谁,但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和她说,只好坐下来看着她,握着她的手慢慢道:“他…呃…希望你好好休养。”
默儿双瞳茫然,心中的不安又加深了些。
突然,整艘船震了一下,默儿瞪着兰生身后的墙壁,感觉到整艘船在移动。
她脸一白,拉回视线看着他“船在动,为什么?”
“他刚吩咐咱们带你去扬州。”
带她去?什么意思?
她慌乱的看着兰生,脸色越显苍白“为什么?什么叫带我去?他呢?他在哪里?”
“他要你不用担心神剑山庄的事,他和胖叔会将事情结束。”兰生望着慌张的默儿,不敢和她说老大的暴怒,只能尽量挑温和一点的话告诉她“老大认为,你这时候在大姐小那儿比较好。”
什么叫她在大姐小那儿会比较好?
默儿忙忙的看着兰生,发现他眼中同情的神色,恍然醒悟。她霎时僵住,右手不由得抚着小肮,脸上的表情像是被人打了一拳。
她深昅口气,粉
微颤的直视着兰生“他…知道了,是吧?”
“抱歉,我不知道你没和他说。”兰生握着她的手,眼中有着愧疚。
“不…不是你的错,是我不该骗他…”默儿声音沙哑,双眸在不觉中聚集了水气。“他问过我…我怕他不让我去,所以…所以…”
兰生帮她拿了一旁的手绢递过去,安慰道:“他只是一时在气头上,等他气消了,他会想通的。何况你是孕怀了,本就不该再留在船上,他是为你好…”默儿紧紧握着手绢,带泪的眼看着他,
出凄凉的笑容。“你别骗我了,他是要你们送我过去然后就回航,对吧?”
兰生沉默了,他无法反驳她的话,因为那的确是老大真正的意思。
“他要我去找大姐小,并不是因为那对我比较好,只是因为我怀着他的孩子,对吗?”
兰生还是沉默。但这已足够了。
默儿深深收了口气,然后垂下眼睑,遮住眼中的痛苦,缓缓道:“好,他要我去,我去…”
兰生走出去时,她悔恨的泪才终于滑落下来。
望着滴在手背上的泪珠,她怎么也止不住。
当她三天前在船上醒过来时,原以为自己还有机会,以为是老天爷听到了她的祈祷,愿意再给她一次机会,谁知道…
她太傻了,她早该知道,他不会原谅她的。
如今,她才知道,她好爱好爱他,甚至愿意拿一切来
换。如果可以,她多希望所有的事情能够重来,她不会再坚持一定要自己报仇,她不会在那一晚欺骗他,她会在走到刺史大人府前及时回头…
默儿紧咬着下
,无声的掉着凉。
伤口好痛,却比不上
口的疼痛…
水中的月娘在
漾,一支桨揷入水面,打散了那黄
的月儿。
楚恨天坐在小舟上,一脸冷然地瞪着那被船桨翻搅出水波的河面。
她的容颜在水面浮现,他愤然将船浆再度打入,但他仍是在水面恢复时看见她的脸,就像那柔和的水中月一般,虽然散了,却又重新聚合起来。
他太傻了,以为对她好,她会知道、会明了,但是她却骗他!
在他让步之后,在他为她做了那么多之后,在他正在心中发誓要呵护她一辈子的同时,她却面不政
的骗他!
像个老千一样的骗他!
他早该知道这个女人不能信任,他早该知道她为了报仇,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她可以骗他一次,谁知道她之前没有骗过他两次、三次、四次…
想想看,她可以为了学剑牺牲那么多,说不定连和他上
都是她设计好的,搞不好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她的计划!
他愤怒的握住桨,直到它承受不住而断裂在他手中。
裂开木头的尖屑戳入他的掌心,他看着自己掌心渗出的血丝,却不觉得有多痛,反而想起她身上的伤…
懊死!
他不会担心她,她是个卑鄙的女子,他把她送走是对的!她要报仇,他就帮她报仇,然后她帮他生下孩子,到时他们就各不相欠,无论她想做什么,他都不会再管!
他重新握紧拳头,想藉那疼痛忘掉她。
但直到第二天清晨,他依然不断在水面上看到她的面容…
——
四海庄,六个月后。
又到了舂天了吗?
桃花开了,落了一瓣在默儿手背上,她抬首看着窗外,舂风正吹落片片飞花,外头像是正下着粉
化雨一般…
她愣愣的望着那美丽的情景,不由得出了神。
好美啊,她以前从没见过这样的情景。
他呢?他是否见过?
最近,她常这般想着,好奇他是否做过相同的事情、吃过相同的东西、看过相同的情景?
然后,在问题过后,她方会黯然想起,她永远没有机会知道答案,因为她知道自己不再有机会问他。
因为如此,觉得心痛难忍,常会莫名地,就掉下泪来…
她越来越爱哭了,大姐小却和她说这是正常的,孕怀的女人都爱哭,情绪会不稳。但她却怀疑自己就算生完孩子,情绪一样会不稳,因为她知道,她是因为想他,才会这样…
“默儿。”
默儿闻声回首,见到来人时,
角浮现一朵淡淡的微笑,忙放下手中的工作,起身道:“大姐小。”
“别起来,坐着就好。”战青微微一笑,要她坐回椅子上“我只是拿信来给你而已。你慢慢看,我前头还在忙。”说完她人就走了。
大姐小每次拿信来,都来去匆匆的。
默儿手里拿着那封信,望着信上的字迹,不觉
出苦笑。
是兰生。
呵,她还期待什么呢?事到如今,难不成她还以为他会写信过来吗?
这半年来,他没捎过只字词组,反倒是兰生每个月会有一封,连老赌鬼和胖叔都曾寄过信来,韦哥儿则是会在他们三人的信中揷花,独独只有她最想看到的那个人,一个字也没有。
六个月前,她来到这里。
五个月前,她收到兰生的第一封信,信上告诉她后来发生的事情。
一切正如楚恨天所料,胖叔轻而易举的就将东西栽赃到神剑山庄,还留下线索让官府追踪,不到一个月,刺史大人就带着大队人马抄了神剑山庄,并发现顾远达就是多年前通缉在案的江洋大盗。
四个月前的那封信,兰生告诉她顾远达将在今年秋天斩首示众。
收到信的那一天,她紧抓着信躲在屋里痛哭了一场,为当年惨遭杀害的家人哀悼,也为她自己哀悼。那一个月,她过得有点茫然,因为多年来的目标突然之间没有了,她有些无所适从…而且想念他…
然后在三个月前,她感觉到肚子里的胎动。
从那时起,她突然又找到了生活的目标。她跑去找大姐小,告诉她,她想要学女红。她很小就上了黑船,不会一般姑娘家会的东西,但现在,她想学,想要替她肚子里的孩子做点东西。
“女红?”战青听到她的话,一脸怪异。
“对,我想帮孩子做点东西。”默儿有些腼腆的说。
“呃…”战青望着她,咕哝着“你该不会是想要我教你吧?”
“不…不行吗?”默儿见她好似很为难,以为她太忙不愿意,忙道:“如果大姐小不方便就算了,我自己再想办法好了。”
“不,不是不方便!”战青忙挥着手,一脸尴尬。“只是…只是我…”
“只是她也不会。默儿,你找错老师了!”萧靖在门外就听见这两个女人的对话,忍不住笑了出来。
“啊?”默儿闻言呆了一下。
m.uJi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