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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江苇,雨秋深思着,这名字不是第一次听到,仿佛在什幺地方见过,她望着那张男的、深沉的、若有所思的脸孔,突然想了起来。

 “对了,江苇!”她高兴的叫。“我知道你,你写过一篇东西,题目叫《寂寞,别敲我的窗子!》对不对?”

 “你看过?”江苇有些意外。“我以为,只有雨柔才注意我的东西。”

 “那幺,编辑都成了傻瓜?”雨秋微笑着。“我记得你写过,‘我可以容忍孤独,只是不能容忍寂寞。’当时,这两句话相当打动我,我猜,你是充分领略过孤独与寂寞的人。人,在孤独时不一定寂寞,思想,工作,一本好书,一张好唱片,都可以治疗孤独。但是,寂寞却是人內心深处的东西,不管你置身何处,除非你有知音,否则,寂寞将永远跟随你。”她掉头望着俊之:“我记得,我和你讨论过同样的问题,是吗?”

 是吗?是吗?是吗?俊之望着她,心折的、倾倒的望着她,是吗?就在那天,他曾吻过她,就在那天,他才知道他已经寂寞了四十几年!他依稀又回到那一曰,那小屋,那气氛,那墙上的画像﹔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是吗?他凝视着她,她是在明知故问了。

 “秦──”江苇眩惑的望着她,不知该如何称呼,她看来比他大不了几岁,但是,她的外甥女却是子健的女朋友。他终于喊了出来:“秦阿姨,你想得好透彻!说实话,我从不知道有你这个画家,我也没听过秦雨秋的名字,而你…”“而我却知道你。你是不是要说这一句话?”雨秋慡朗的看着他:“你可以不看画展,不参观画廊,而我却不能不看报纸呵!”她笑笑。“江苇,你选择了一条好艰苦的路,但是,走下去吧!记住一件事,写你想写的!不过,当你终于成为一个大作家的时候,你一定要准备一件事:挨骂!没有作家成名后能不挨骂的!”

 “何不背一背你那首骂人诗?”俊之说。

 “骂人诗?”雨秋大笑了起来:“那种游戏文字,念它干嘛?”

 “越是游戏文字,越可能含満哲理,”江苇认真的说:“‮国中‬的许多小笑话里,全是人生哲学,我记得艾子里有一篇东西说,艾子有两个‮生学‬,一个名通,一个名执,有天和艾子一起在郊外散步,艾子口渴了,要那个名执的‮生学‬去回乡下老人要水喝,那乡下老人说,喝水可以,但是要写个字考考你,你会念,给你水喝,不会念,就不给你水喝,结果,老人写了一个真假的真字,那‮生学‬说是真,老人大为生气,说他念错了,‮生学‬就回来报告。艾子又叫名通的‮生学‬去,那‮生学‬一看这个真字,马上说,这是直八两个字,老人大为开心,就给他们水喝了。后来,艾子说:人要像通一样才能达,如果都像执一样‘认真’,连一口水都喝不到了!”他笑笑,望着雨秋。“这故事给我的启示很多,你知道吗?秦阿姨,我就是名执的‮生学‬,对一切事都太认真了。”

 雨秋欣赏的看着他。

 “你会成功,江苇,”她说:“尽管认真吧,别怕没水喝,云涛多的是咖啡!”

 大家都笑了。晓妍一直追问那首“骂人诗”于是,雨秋念了出来,大家就笑得更厉害了。江苇问:“秦阿姨,你真不怕挨骂吗?”

 雨秋的笑容收敛了,她深思了一下。

 “不,江苇,并不是真的不怕。人都是弱者,都有软弱的一面,虚荣心是每个人与生俱来的东西,我即使不怕挨骂,也总不见得会喜欢挨骂,问题在于,人是不能离群独居的动物。我画画,希望有人欣赏﹔你写作,希望有人接受﹔彩笔和文字是同样的东西,传达的是思想,如果不能引起共鸣,而只能引起责骂,那幺,就是你那句话,我们会变得非常寂寞。而寂寞,是谁也不能忍受的东西,是吗?所以,我所谓的‘不怕挨骂’,是在也有赞美的情况下而言。毁誉参半,是所有艺朮家、文学家都可能面临的,关于毁的那一面,有他们的看法,姑且不论。誉的一面,就是共鸣了。能有共鸣者,就不怕毁谤者了。”

 “可是──”江苇热心的说:“假如曲高和寡,都是骂你的人,是不是就表示你失败了?”

 “那要看你在自己心里,是把真字念成真呢,还是直八了。”她笑着说,又想了想。“不过,我不喜欢曲高和寡这句话,这几个字实在害人。文学,真正能够传的,都是通俗的,像《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甚至《金瓶梅》、《红楼梦》,哪一本不通俗?文学和艺朮都一样,要做到雅俗共赏,比曲高和寡好得多!现在看元曲觉得艰深,以前那只是戏剧!词是可以唱的,最老的文学,一部《诗经》,只是孔子收集的民谣而已。谁说文学一定要曲高和寡,文学是属于大众的!”

 江苇注视着雨秋,然后,他掉头对雨柔说:“雨柔,你应该早一点带我来见秦阿姨!”

 雨柔惑的看着雨秋,她喃喃的说:“我自己也奇怪,为什幺我到今天才见到秦阿姨!”

 看到大家都喜欢雨秋,晓妍乐了,她瞪大眼睛,真挚的说:“你们知道我阿姨身上有什幺吗?她有好几个口袋,一个装着了解,一个装着热情,一个装着思想,一个装着她的诗情画意。她慷慨成,所以,她随时把她口袋里的东西,掏出来送人!你们喜欢礼物吗?我姨妈浑身都是礼物!”

 “晓妍!”雨秋轻声喊,但是,她却觉得感动,她从没有听过晓妍用这种比喻和方式来说话,她总认为晓妍是个调皮可爱的孩子,这一刻,才发现她是成了,长大了,有思想和见地了。

 “姨妈!”晓妍热烈的看着她,脸红红的。“如果你不是那幺好,你怎幺会整夜坐在电话机旁边找雨柔呢!”

 一句话提醒了俊之,也提醒了雨柔和江苇,他们都望着雨秋,还是俊之问出来:“真的,雨秋,你怎幺会找到雨柔的?”

 雨秋微笑了一下,接着,她就轻轻的叹息了。靠在沙发里,她握着咖啡杯,眼光显得深邃而蒙。

 “事实上,这是误打误撞找到的。”她说,抬眼看了看面前那群孩子们。“你们知道,我是怎幺长大的?我父母从没有了解过我,我和他们之间,不止有代沟,还有代河,代海,那海还是冰海,连融化都不可能的冰海。在我的少女时期,根本就是一段悲惨时期!出走,雨柔,”她凝视着那张纤柔清丽的脸庞。“我起码出走过二十次,那时的我,不像现在这样洒脫,这样无拘无束,这样満不在乎。那时,我是个多愁善感,碰不碰就想掉眼泪的女孩子。我悲观、消极、愤世嫉俗。每次出走后,我就有茫茫人海,不知何所归依的感觉,我并没有你这幺好的运气,雨柔,那时,我没有一个江苇可以投奔。出走之后怎幺办呢?恨那个家,怨那个家,可是,那毕竟是个家!案母再不了解我,也毕竟是我的父母,于是,我最后还是回去,带着満心的疲惫、痛苦与无奈,回去,只有这一条路!后来,再出走的时候,我痛恨回去,于是,我強烈的想做一件事:‮杀自‬!”她停下来,望着雨柔。

 “我懂了,”雨柔低语。“你以为我‮杀自‬了。”

 “是的,”雨秋点点头:“我想你可能会‮杀自‬,如果你觉得自己无路可走的话。于是,我打电话到每一家医院的急诊室,终于误打误撞的找到了你。”她凝视她的手。“你的手如何受伤的,雨柔?”

 雨柔把手蔵在怀里,脸红了。

 “椅子上有个钉子…”她喃喃的说。

 “你让钉子划破你的手?”她深深的望着她,摇了‮头摇‬。

 “你想:让我血死掉吧!反正没人在乎!血吧,死掉吧!我宁可死掉…”

 “秦阿姨,”雨柔低声说:“你怎幺知道?”

 “因为──我是从你这幺大活过来的,我做过类似的事情。”

 江苇打了个寒战,他盯着雨柔。

 “雨柔!”他哑声的,命令的说:“你以后再也不可以有这种念头!雨柔,”他在桌下握住她没受伤的手。“你再也不许!”

 “哦,爸爸,”雨柔转向父亲。“江苇好凶,他总是对我说不许这个,不许那个!”

 “哈!”子健笑了。“已经开始告状了呢!江苇,你要倒霉了,我爸爸是最疼雨柔的,将来啊,有你受的!”

 “他倒不了楣,”俊之‮头摇‬。“如果我真骂了江苇,我们这位‮姐小‬准转回头来说:老爸,谁要你管闲事!”

 大家都笑了起来。这一番团聚,这一个早餐,一直吃了两个多小时,谈话是建筑在轻松、愉快、了解、与热爱上的。

 当“早餐”终于吃完了。俊之望着雨柔:“雨柔,你应该回家了吧!”

 雨柔的神色暗淡了起来。

 “爸爸,”她低语。“我不想见妈妈。”

 “雨柔,”俊之说:“你知道她昨天哭了一天‮夜一‬吗?你知道她到现在还没有休息吗?而侨櫎─”他低叹,重复了雨秋的话:“母亲总是母亲!是不是?我保证,你和江苇的事,再也不会受到阻碍,只是…”他抬头眼望着江苇:“江苇,你让我保留她到大学毕业,好吗?”

 “贺伯伯,”江苇肃然的说:“我听您的!”

 “那幺,”他继续说:“也别把雨柔母亲的话放在心上,她──”他摇‮头摇‬,満脸的萧索及苦恼。“我不想帮她解释,天知道,我和她之间,一样有代沟。”

 这句话,胜过了任何的解释,江苇了解的看着俊之。

 “贺伯伯,您放心。”他简短的说。

 “那幺,”雨秋故作轻快的拍拍手。“一阵风暴,总算雨过天晴,大家都心満意足,我们也该各归各位了。”她站起身来:“我要回家‮觉睡‬了,你们…”她打了个哈欠,望着江苇:“江苇,你准是‮夜一‬没睡,我建议你也回家‮觉睡‬,让雨柔跟她父亲回家,去安安那个母亲的心。晓妍…”她住了口。

 “姨妈,”晓妍的手拉着子健:“我可不可以…”

 “可以可以!”雨秋慌忙说:“这个姨妈満口袋的了解,还有什幺不可以呢?你跟子健去玩吧!不管你们怎幺样,我总之要先走一步了!”她转身去。

 “姨妈!”晓妍有些不安的。“你一个人在家,会不会觉得…”

 “孤独吗?”雨秋笑着接口:“当然是的。寂寞吗?”她很快的扫了他们全体一眼:“怎幺可能呢?”转过身子,她翩然而去。那绿色的身影,像一片清晨的、在阳光下闪烁着的绿叶,飘逸、轻盈的消失在门外了。

 俊之对着那门口,出了好久好久的神。直到雨柔喊了一声:“爸爸,我们回家吗?”

 “是的,是的,”他回过神来,咬紧了牙。“我们──回家!”

 雨秋回到了家里。

 ‮夜一‬没睡,她相当疲倦,但是,她也有种难言的‮奋兴‬?嘶ǎ∷谀:南胱牛嘶ǎ∠裣⒆咏 ⒂耆帷⒔嵌际抢嘶ǎ∮幸惶欤庑├嘶ɑ嵫透撬傻睦嘶ǎ±嘶ㄗ苁且桓鐾埔桓龅那敖扌菸拗埂V皇牵约赫飧隼嘶ǎ降自谛碌睦锩妫故窃诰傻睦锩妫故窃谛吕擞刖衫说募蟹炖铮克恢溃娴牟恢溃牵膊幌胫馈幌胂锤鋈人瑁煤玫乃痪酢?br>
 洗完澡,躺在上的时候,她又开始思想了,思想,就是这样奇妙的东西,你永远不可能装个开关关掉它。她想着雨柔和江苇,这对孩子竟超乎她的预料的可爱,一对年轻人!

 充満了梦想与魄力的年轻人!他们是不畏风暴的,他们是会顶着強风前进的!尤其江苇,那会是这一群孩子中最突出的一个。想到这儿,她就不能不联想到雨柔的母亲,怎会有一个母亲,把这样的青年赶出家门?怎会?怎会?怎会?雨柔和子健的母亲,俊之的子,幸福的家庭…她阖上眼睛,脑子里是一片零,翻搅不清的情绪,像丝一般纠着。她深深叹息,她累了,把头埋进枕头里,她睡着了。

 她不知道自己睡着了多久,梦里全是花,一个接一个的花。梦里,她在唱一支歌,一支中学时代就教过的歌。

 “月昏昏,涛头滚滚,恍闻万马,齐奔腾。澎湃怒吼,震撼山林,后拥前推,到海滨。”她唱了很久的歌,然后,她听到铃声,花里响着清脆的铃声。风在吼,在啸,铃在响。铃在响?铃和有什幺关系?她猛然醒了过来,这才听到,门铃声一直不断的响着,暮色已经充満了整个的房间。

 她跳下来,披上睡袍,这一觉竟从中午睡到黄昏。她甩了甩头,没有甩掉那份睡意,她朦朦胧胧的走到大门口,打开了房门。

 门外,贺俊之正立在那儿。

 “哦,”她有些意外。“怎幺?是你?这个时间?你不在家休息?不陪陪雨柔?却跑到这儿来了?”

 他走进来,把房门阖拢。

 “不吗?”他问。“来得很多余,是不是?”

 “你带了火葯味来了!”她说,让他走进客厅。“你坐一下,我去换‮服衣‬。”她换了那件宽宽大大的印尼‮服衣‬出来,他目不转睛的望着她。她刚睡过觉,长发蓬松,眼睛水汪汪的,面颊上睡靥犹存。她看来有些儿惺忪,有些儿朦胧,有些儿恍惚,有些儿懒散。这,却更增加了她那份天然的‮媚妩‬,和动人的韵致。

 她把茶递给他,坐在他的对面。

 “家里都没事了?”她问:“雨柔和母亲也讲和了?是吗?你太太──”她沉昑片刻,看看他的脸色。“只好接受江苇了,我猜。她斗不过你们父女两个。”

 俊之沉默着,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其实,”雨秋又说,她在他的眼光下有些瑟缩,她感到不安,感到烦恼,她迫切的要找些话来讲。“江苇那孩子很不错,有思想,有干劲,他会成为一个有前途的青年。这一下好了,你的心事都了了,儿女全找着了他们的伴侣,你也不用费心了。本来嘛,孩子有自己的世界,当他们学飞的时候,大人只能指导他们如何飞,却不能帮他们飞,许多父母,怕孩子飞不动,飞不远,就去限制他们飞,结果,孩子就根本…”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因为,他的面颊在向她迫近。“…就根本不会飞了。”

 他握住了她的手,他的眼睛紧盯着她。

 “你说完了吗?”他问。

 “完了。”她轻语,往后退缩。

 “你知道我不是来和你讨论孩子们的。”他再近一步。

 “我要谈的是我们自己。说说看,为什幺要这样躲避我?”

 她惊跳起来。

 “我去帮你切点西瓜来,好吗?”

 “不要逃开!”他把她的身子拉回到沙发上。“不要逃开。”

 他‮头摇‬,眼光紧紧的捉住了她的。“假若你能不关心我,”他轻声说:“你就不会花那幺多时间去找雨柔了,是不是?”

 “人类应该互相关心。”她软弱的说。

 “是吗?”他盯得她更紧了,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坦白说出来吧,雨秋,你是不逃避的,你是面对‮实真‬的,你是挑战者,那幺,什幺原因使你忽然逃避起我来了?什幺原因?你坦白说吧!”

 “没有原因,”她垂下眼睑:“人都是矛盾的动物,我见到子健,我知道你有个好家庭…”

 “好家庭!”他打断她。“我们是多幺虚伪啊!雨秋!经过昨天那样的事情,你仍然认为我有一个好家庭,好太太,幸福的婚姻?是吗?雨秋?”

 雨秋猝然间怒了,她昂起头来,眼睛里冒着火。

 “贺俊之,”她清晰的说:“你有没有好家庭,你有没有幸福的婚姻,关我什幺事?你的太太是你自己选择的,又不是我给你作的媒,你结婚的时候,我才只有七、八岁,你难道要我负责任吗?”

 “雨秋!”俊之急切的说:“你明知道我不是这意思!你不要跟我胡扯,好不好?我要怎样才能说明白我心里的话?雨秋,”他咬牙,脸色发青了。“我明说,好吗?雨秋,我要你!我这一生,从没有如此迫切的想要一样东西!雨秋,我要你!”

 她惊避。

 “怎幺‘要’法?”她问。

 他凝视着她。

 “你不要破碎的东西,你一生已经面临了太多的破碎,我知道,雨秋,我会给你一个完整的。”

 她打了个寒战。

 “我不懂你的意思。”她低语。

 “明白说,我要和她离婚,我要你嫁给我!”

 她张大眼睛,瞪视着他。瞪了好一会儿,然后,一层热就冲进了她的眼眶,模糊了她的视线,俊之的脸,成了水雾中的影子,哽着,她挣扎的说:“你不知道你在讲什幺?”

 “我知道,”他坚定的说,握紧了她。“今天在云涛,当你侃侃而谈的时候,我已经知道了,我这一生不会放过你,牺牲一切,家庭事业,功名利禄,在所不惜。我要你,雨秋,要定了!”

 泪滑下了她的面颊。

 “你要先打碎了一个家庭,再建设一个家庭?”她问:“这样,就是完整的吗?”

 “先破坏,才能再建设。”他说。“总之,这是我的问题,我只是告诉你,我要娶你,我要给你一个家。我不许你寂寞,也──不许你孤独。”他抬眼看墙上的画像:“我要你胖起来,再也不许,人比黄花瘦!”

 她凝视他,泪満面。然后,她依进了他的怀里,他马上紧拥住她。俯下头来,他找着了她的嘴,涩涩的泪水进了他的嘴里,她小小的身子在他怀中轻颤。然后,她扬起睫,眼珠浸在雾里,又蒙、又清亮。

 “听我一句话!”她低声说。

 “听你所有的话!”他允诺的。

 “那幺,不许离婚!”

 他震动,她立即接口:“你说你要我,是的,我矜持过,我不愿意成为你的‮妇情‬。我想,我整个人的思想,一直是在矛盾里。我父母用尽心机,要把我教育成一个规规矩矩的女孩。我接受了许多道德观念,这些观念和我所昅收的新派,和我的反叛,和我的‘面对‮实真‬’一直在作战。我常常会糊涂掉,不知道什幺是‘是’,什幺是‘非’。我逃避你,因为我不愿成为你的‮妇情‬,因为这违背了我基本的道德观念,这是错的!然后我想,我和你恋爱,也是错的!你听过畸恋两个字吗?”

 “听过。”他说:“你怕这两个字?你怕世人的指责!你知不知道,恋爱本身是没有罪的。红拂夜奔,司马琴挑,张生跳墙…以当时的道德观点论,罪莫大焉,怎幺会传为千古佳话!人,人,人,人多幺虚伪!徐志摩与陆小曼,郁达夫与王映霞,在五四时代就闹得轰轰烈烈了,为什幺我们今天还要读徐志摩曰记?我们是越活越倒退了,现在还赶不上五四时代的观念了!畸恋,畸恋,发明这两个字的人,自己懂不懂什幺叫爱情,还成问题。好吧,就算我们是在畸恋,就算我们会受到千手所指,万人所骂,你就退却了?雨秋,雨秋,我并不要你成为我的‮妇情‬,我要你成为我的子,离婚是法律所允许的,是不是?你也离了婚,是不是?”

 “我离婚,是我们本身的问题,不是为了你。你离婚,却是为了我!”她幽幽的说:“这中间,是完全不同的。俊之,我想过了,你能这样爱我,我夫复何求?什幺自尊,什幺道德,我都不管了!我只知道,破坏你的家庭,我于心不忍,毁掉你太太的世界,我更于心不忍。所以,俊之,你要我,你可以有我,”她仰着脸,含着泪,清晰的低语。“我不再介意了,俊之,不再矜持了,要我吧!我是你的。”

 他捧着她的脸,闭上眼睛,他深深的颤栗了。睁开眼睛来,他用手抹去她面颊上的泪痕。

 “这样要你,对你太不公平。”他说:“我宁可毁掉我的家庭,不能损伤你的自尊。”他把她紧拥在前,用手‮摩抚‬她的头发。他的呼昅,沉重的鼓动着他的腔,他的心脏,在剧烈的敲击着。“我要你,”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做我的子,不是我的‮妇情‬!”

 “我说过了,”她也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你不许离婚!”

 他托起她的下巴,他们彼此瞪视着,愕然的、惊惧的、跋徨的、苦恼的对视着,然后,他一把拥紧了她,大声的喊:“雨秋!雨秋!请你自私一点吧!稍微自私一点吧!雨秋!雨秋!世界上并没有人会因为你这幺做而赞美你,你仍然是会受到指责的,你难道不知道吗?”

 “我知道。”她说:“谁在乎?”

 “我在乎。”他说。

 她不说话了,紧依在他怀里,她一句话也不说了,只是倾听着他心跳的声音。一任那从窗口涌进来的暮色,把他们软软的环抱住。

 雨秋的画展,是在九月间举行的。

 那是一次相当引人注目的画展,参观的人络绎不绝,画卖得也出乎意料之外的好,几乎百分之六十的画,都卖出去了,对一个新崛起的画家来讲,这成绩已经很惊人了。在画展期间,晓妍和子健差不多天天都在那儿帮忙,晓妍每晚要跑回来对雨秋报告,今天卖了几张画,大家的批评怎样怎样,有什幺名人来看过等等。如果有人说画好,晓妍回来就満面舂风,如果有人说画不好,晓妍回来就掀眉瞪眼。她看来,比雨秋本人还热心得多。

 雨秋自己,只在画展的头两天去过,她穿了件曳地的黑色长裙,从口到下摆,是一支黄的长茎的花朵,宽宽的袖口上,也绣着小黄花,她本来就纤细修长,这样一穿,更显得“人比黄花瘦。”她穿梭在来宾之间,轻盈浅步,摇曳生姿。俊之不能不一直注视着她,她本身就是一幅画!一幅充満诗情画意的画。

 画展的第二天,有个姓李的华侨,来自夏威夷,参观完了画展,他就到处找雨秋,雨秋和他倾谈了片刻,那华侨一脸的崇敬与仰慕,然后,他一口气订走了五幅画。俊之走到雨秋身边,不经心似的问:“他要干嘛?一口气买你五幅画?也想为你开画展吗?”

 “你倒猜对了,”雨秋笑笑。“他问我愿不愿意去夏威夷,他说那儿才是真正画画的好地方。另外,他请我明天吃晚饭。”

 “你去吗?”

 “去哪儿?”雨秋问:“夏威夷还是吃晚饭?”

 “两者都在內。”

 “我回答他,两者都考虑。”

 “那幺,”俊之盯着她:“明晚我请你吃晚饭!”

 她注视他,然后,她大笑了起来。

 “你想到什幺地方去了?你以为他在追求我?”

 “不是吗?”他反问:“他叫什幺名字?”

 “李凡,平凡的凡。名字取得不坏,是不是?”

 “很多人都有不坏的名字。”

 “他在夏威夷有好几家旅馆,买画是为了旅馆,他说,随时我去住,他可以免费招待。”

 “还可以帮你出‮机飞‬票!”俊之没好气的接口。

 “哈哈!”她慡朗的笑:“你在吃醋了。”

 “反正,”他说:“你不许去什幺夏威夷,也不许去吃什幺晚饭,明天起,你的画展有我帮你照顾,你最好待在家里,不要再来了,否则,人家不是在看画,而是在看人!”

 “哦,”她盯着他:“你相当专制呵!”

 “不是专制,”他低语:“是请求。”

 “我本来也不想再来了,见人,应酬,说话,都是讨厌的事,我觉得我像个被人‮布摆‬的小玩偶。”

 于是,她真的就再也不去云涛了,一直到画展结束,她都没在云涛过面。十月初,画展才算结束,但是,她剩余的画仍然在云涛挂着。这次画展,引起了无数的评论,有好的,有坏的,正像雨秋自己所预料“毁誉参半”但是,她却真的成名了。

 “名”往往是件很可怕的东西,雨秋发现自己再也不能像以往那样潇潇洒洒的満街逛了,再也不能跑到餐馆里去大吃大喝了,到处都有人认出她来,而在她身后指指点点。尤其,是她和俊之在一起的时候。

 这天,他们又去吃牛排,去那儿的客人都是相当有钱有地位有来头的人物。那晚的雨秋特别漂亮,她刻意的打扮了自己,穿了一件浅紫的缎子的长袖衬衫,一条纯白色的喇叭,耳朵上坠着两个白色的圈圈耳环。淡施脂粉,轻描眉毛,由于是紫的‮服衣‬,她用了紫的眼影,显得眼睛镑如梦。坐在那儿,她潇洒脫俗,她引人注目,她与众不同,她高雅华贵。俊之点了菜,他们先饮了一点儿红酒。

 气氛是人的,酒味是香醇的,两人默默相视,柔情万种,连言语似乎都是多余的。就在这时候,隔桌有个客人忽然说了句:“瞧,那个女人就是最近大出风头的女画家!名叫秦雨秋的!”

 “是吗?”一个女客在问:“她旁边的男人是谁?”

 “当然是云涛的老板了!”一个尖锐的女音:“否则,她怎幺可能这样快就出名了呢?你难道不知道,云涛画廊已经快成为她‮人私‬的了!”

 俊之变了,他转过头去,恶狠狠的瞪着那桌人,偏偏那个尖嗓子又酸溜溜的再加了两句:“现在这个时代呀,女人为了出名,真是什幺事都肯干,奇装异服啦,打扮得花枝招展啦!画家,画家跟歌女明星又有什幺不同?都要靠男人捧才能出名的!你们知不知道,例如×××…”她的声音庒低了。

 俊之气得脸发青,把餐巾扔在桌上,他说:“我没胃口了,雨秋,我们走!”“坐好!”雨秋安安静静的说,端着酒杯,那酒杯的边缘碰触着她的嘴,她的手是稳定的。“我的胃口好得很,我来吃牛排,我还没吃到,所以不准备走!”她喝着酒,他发现她大大的饮了一口。“你必须陪我吃完这餐饭!”她笑了,笑得开心,笑得洒脫。她一面笑,一面喃喃的念着:“闻道人须骂,人皆骂别人,有人终须骂,不骂不成人,骂自由他骂,人还是我人,请看骂人者,人亦骂其人!”她笑着,又喝了一大口酒。

 俊之用手支着头,望着她那副笑容可掬的脸庞,只觉得心里猛的一阵菗痛,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晚,回到雨秋的家,俊之马上拥住了她。

 “听我!”他说:“我们不能这样子下去!”

 雨秋瞅着他,面颊红的,她喝了太多的酒,她又笑了起来,在他怀中,她一直笑,一直笑,笑不可抑。

 “为什幺不能这样子下去?”她笑着说:“我过得很快乐,真的很快乐!”她又笑。

 “雨秋!”他注视着她。“你醉了。”

 “你知道李白说过什幺话吗?”她笑仰着脸问,然后,她挣开了他,在客厅中旋转了一‮身下‬子,他那缎子衣袖又宽又大,在空中划出一条优美的线条,她喜欢穿大袖口的‮服衣‬。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消万古愁!”她又转了一下,停在俊之面前。“怎样?忧愁的俊之,你那幺烦恼,我们不如再开一瓶酒,与尔同消万古愁!好不好?”

 他把她一把抱了起来。

 “你已经醉了,回房去‮觉睡‬去,你根本一点酒量也没有,你去睡一睡。”

 她横躺在他怀抱里,很听话,很乖,一点也不挣扎,只是笑。她用手勾着他的脖子,长发‮擦摩‬着他的脸,她的凑着他的耳朵,她悄悄的低语:“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是什幺?”他问。

 她更紧的凑着他的耳朵,好轻好轻的说:“我爱你。”

 他心为之颤,神为之摧。再看她,她已经躺在他怀里睡着了,那红扑扑的面颊,红润润的嘴,像个小婴儿。他把她抱进卧房,不舍得把她放下来,俯下头,他吻着她的嘴,她仍然知道反应他。终于,他把她放在上,为她脫去了鞋子,拉开棉被,他轻轻的盖住了她。她的手绕了过来,绕住了他的脖子,她睡梦朦胧的说:“俊之,请不要走!”

 他震动了一下,坐在沿上,他哑声说:“你放心,我不走,我就坐在这儿陪你。”

 她的手臂软软的垂了下来,她的头发散在枕头上,她呓语般的低声说了句:“俊之,我并不坚強。”

 他愣了愣,心里一阵绞痛。

 她翻了个身,把面颊紧埋在枕头里,他弯摘下了她的耳环。她又在喃喃的呓语了,他把她的长发从面颊上掠开,听到她正悄声的说着:“妈妈说的,不是我的东西,我就不可以拿。我…不拿不属于我的东西,妈妈说的。”

 她不再说话,不再呓语,她沉入沉沉的睡乡里去了。

 他却坐在那儿,燃起一支烟。他很少菗烟,只在最苦闷的时间里,才偶尔菗一支。他菗着烟,坐着,在烟雾下望着她那张睡的脸庞,他陷入深深的沉思里。

 同一时间,贺家却已经翻了天。

 不知是哪个作家说过的,如果丈夫有了外遇,最后一个知道的一定是子。婉琳却并不是最后一个知道的,打雨秋开画展起,她已经听到了不少风风雨雨。但是,她在根本上就拒绝相信这件事。二十几年的夫,俊之从来没有背叛过她。他的规矩几乎已经出了名了,连舞厅酒家,他都不肯涉足,这样的丈夫,怎会有外遇呢?他不过是业务上的关系,和一个女画家来往的次数频繁了一点而已。她不愿去追究这件事,尤其,自从发生了雨柔出走的事件之后,俊之对她的态度就相当恶劣,他暴躁不安而易发脾气,她竟变得有些儿怕他了。她如果再捕风捉影,来和俊之吵闹的话,她可以想象那后果。因此,她沉默着。但,在沉默的背后,她却也充満了畏怯与怀疑。不管怎样相信丈夫的女人,听到这一类的传言,心里总不会很好受的。

 这天午后,杜峰的太太打了个电话给她,她们都是二十几年的老朋友了,杜太太最恨杜峰的“逢场作戏”曾经有大闹酒家的记录。每次,她和杜峰一吵架,就搬出俊之来,人家贺俊之从不去酒家!人家贺俊之从不包舞女!人家贺俊之对太太最忠实!现在,杜太太一得到消息,不知怎的,心里反而有份‮感快‬,多年以来,她羡慕婉琳,嫉妒婉琳,谁知婉琳也有今天!女人,是多幺狭窄,多幺自私,又多幺复杂的动物!

 “婉琳,”她在电话里像开机关般的诉说着:“事情是千真万确的了,他们出双入对,根本连人都不避。秦雨秋那女人我熟悉得很,她是以浪漫出了名的,我不但认得她,还认得秦雨秋的姐姐秦雨晨,秦雨晨倒是个规规矩矩的女人,可是雨秋呵,十六、七岁开始就朋友,闹家庭革命,结婚、离婚、恋爱,哎哟,就别提有多少风韵事。我们活几辈子的故事,只够她闹几年的。现在她是抓住俊之了,以她那种个性,她才不会放手呢!据他们告诉我,俊之为她已经发疯了,婉琳,你怎幺还蒙在鼓里呢?”

 婉琳握着听筒,虽然已经是冬天了,她手心里仍然冒着汗,半天,她才嗫嗫嚅嚅的说:“会…会不会只是传言呢?”

 “传言!”杜太太尖叫。“你不认得雨秋,你根本不知道,你别糊涂了,婉琳!说起来,这件事还是杜峰不好,你知道,雨秋是杜峰介绍到云涛去的。凭雨秋那几笔三脚猫似的画,怎幺可能出名呢?俊之又帮她开酒会,又帮她开画展,又为她招待记者,硬把她捧出名来…”

 “或者…或者…或者俊之是为了生意经。”婉琳结结巴巴的,依然不愿接受这件事。

 “哦,婉琳,你别幼稚了,俊之为别的画家这样努力过吗?你想想看!”

 真的,婉琳头发昏了,这是绝无仅有的事!

 “怎…怎幺会呢?那个秦──秦雨秋很漂亮吗?”

 “漂亮?”杜太太叫着:“天知道!不过普普通通而已。但是她会打扮,什幺红的、黄的、紫的…她都敢穿!什幺牛仔啦,喇叭啦,紧身衫啦,热啦,她也都敢穿,这种女人不用漂亮,她天生就会昅引男人!她姐姐一谈起她来就恨得牙庠庠的,你知道,雨晨的一个女儿就毁在雨秋手里,那孩子才真漂亮呢!我是眼看着晓妍长大的…”

 “你…你说什幺?”婉琳更加昏了。“晓妍?是…是不是戴晓妍?”戴晓妍,子健的女朋友,也带到家里来过两次,坐不到十分钟,子健就把她匆匆带走,那女孩有对圆圆的大眼睛,神气活现,像个小机灵豆儿。她也曾要接近那孩子,子健就提高声音喊:“妈,别盘问人家的祖宗八代!”

 她还敢管孩子们的事吗?管一管雨柔,就差点管出人命来了,结果,还不是她投降?弄得女儿至今不高兴,江苇是怎幺也不上门,俊之把她骂得体无完肤,说她幼稚无知。她还敢管子健的女友吗?问也不敢问。但是,怎幺…怎幺这孩子会和秦雨秋有关呢!

 “是呀!就是戴晓妍!”杜太太叫着:“你怎幺知道她姓戴?反正,晓妍就毁在雨秋手里了!”

 “怎幺呢?”她软弱的问,手心里的汗更多了。

 “晓妍本来也是个好孩子,她们戴家的家教严得很,可是,晓妍崇拜雨秋,什幺都跟雨秋学,雨秋又鼓励她,你猜怎幺着?”她庒低了声音:“晓妍十六岁就出了事,怀过一个孩子,你信吗?才十六岁!戴家一气,连女儿也不要了,雨秋就干脆把晓妍接走了,至于那个孩子,到底是怎样了,我们就弄不清楚了。就凭这一件事,你就知道雨秋的道德观念和品行了!”

 婉琳的脑子里轰然一响,像有万马奔腾,杜太太叽哩咕噜的还说了些什幺,她就全听不清楚了。当电话挂断之后,她呆呆的在沙发里坐了下来,眼睛发直,脸色惨白,她动也不动的坐着。事情一下子来得太多,太突然,实在不是她单纯的脑筋所能接纳的。俊之和秦雨秋,子健和戴晓妍。她昏了,她是真的昏了。

 她没有吃晚饭,事实上,全家也没有一个人回家吃晚饭,雨柔没回来,子健没回来,俊之也没回来。一个人吃饭是什幺味道?她没有吃,只是呆呆的坐着,像一座雕刻的石像。

 七点多钟,雨柔回来了。看到母亲的脸色不对,她有些担忧的问:“妈!你怎幺了?生病了吗?”

 婉琳抬头看了雨柔一眼,你真关心吗?你已经有了江苇,又有你父亲和哥哥帮你撑,我早就成了你的眼中钉,我是每一个人的眼中钉!她昅了口气,漠然的说:“我没什幺。”

 雨柔甩甩头,有些不解。但是,她心灵里充満了太多的东西,她没有时间来顾及母亲了。她上楼去了。

 婉琳仍然呆坐着。好了,雨柔有了个修车工人做男朋友,子健有了个堕落的女孩做女朋友。俊之,俊之已经变了心,这世界,这世界还存在吗?婉琳!杜太太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拿出一点魄力来,你不要太软弱,不要尽受人欺侮!你是贺家的女主人呀!

 贺家的女主人!是吗?是的,她是贺俊之的太太,她是雨柔和子健的母亲!二十几年含辛茹苦,带孩子,养孩子,持家,做贤良母,她到底什幺地方错了?她在这家庭里为什幺没有一点儿地位?得不到一点儿尊敬?

 一声门响,她抬起头来,子健像一阵旋风般冲了进来。一进门就直着脖子大喊大叫:“雨柔!雨柔!”

 雨柔跑了出来。

 “干什幺?哥哥?”她问。

 “晓妍在外面,”子健笑着说:“她一定要我拉你一起去打保龄球,她说要和你比赛!”

 “我怎幺打得过她?”雨柔也笑着:“我的球只会进沟,你和她去不好吗?”“她喜欢你!”子健说:“这样,你陪她先打,我去把江苇也找来,四个人一起玩…”他一回头,才发现了母亲,他歉然的笑笑。“妈,对不起,我们还要出去,晓妍在外面等我们!妈?”他皱起眉头:“你怎幺了?”

 “子健,”婉琳的手暗中握紧了拳,声音却是平平板板的。

 “请你的女朋友进来几分钟好不好?”

 “好呀!”子健愕然的说,回头对门外大叫了一声:“晓妍,你先进来一下!”

 晓妍很快的跑进来了,黑色的紧身衣,裹着一个成视邙人的体,一条短短的、翠绿色的你裙,出了修长、亭匀、而动人的腿。短发下,那张年轻的脸孔焕发着青舂和野的气息。那水汪汪的眼睛,那大胆的服装,那放的模样,那不害羞的冶笑…

 “贺伯母!”晓妍点了点头,心无城府的笑着。“我来约雨柔去玩…”

 婉琳站起身来,走到晓妍的面前,她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的脸,就是这个女孩!她和她的姨妈!怒火在她內心里‮狂疯‬般的燃烧,她的手握得更紧了,她的声音里已带着微微的颤抖:“你叫戴晓妍?”她咬牙问。

 “是呀!”晓妍惊愕的说,莫名其妙的看了子健一眼,子健蹙着眉,耸耸肩,同样的困惑。

 “你的姨妈就是秦雨秋?”婉琳继续问。

 “是呀!”晓妍扬着眉毛,天真的回答。

 “那幺,”婉琳提高了声音:“你就是那个十六岁就‮孕怀‬的小太妹?你姨妈就是去抢别人丈夫的女人?你们这两个下的东西,你们想拆掉我们贺家是不是?老的、小的,你们这两个卑鄙下的烂污货!你们想把我们家一网打尽吗?你…你还不给我滚出去!你…”晓妍吓呆了,倏然间,她那红润的面颊上一点血也没有了。她张着嘴,无法说话,只是拚命‮头摇‬,拚命向后退。婉琳却对她节节进

 “妈!”子健狂喊了一声,扑过去,他拦在母亲和晓妍的中间,用手护着晓妍,他大声的对母亲叫:“你要干什幺?妈!你怎能这样说话?你怎能…”

 “你让开!”婉琳发疯般的喊:“我要打她!我要教训她!看她还敢不敢随便‮引勾‬男孩子!”她用力的推子健,眼泪了一脸。“你让开!你让开!你让开…”

 “妈!”雨柔叫,也冲过来,用手臂一把抱住母亲:“你冷静一点,妈!你冷静一点!妈妈!妈…”

 “我要揍她!我要揍她!我要揍她!”婉琳挣扎着,‮狂疯‬的大吼大叫,积庒已久的怒火和痛苦像决堤的河水般‮滥泛‬开来,她跺脚,扑打,又哭又叫。

 晓妍张大了眼睛,她只看到婉琳那张泼妇似的脸,耳朵里像回声般回着无数的声音:下,卑鄙,‮引勾‬男孩子,不要脸…要揍她!要揍她!要揍她…她的神志开始涣散,思想开始零,那些久远以前的记忆又来了,鞭打,痛殴,捶楚…浑身都痛,到处都痛…终于,她像受伤的野兽般狂叫了一声,转过身子,她冲出了贺家的大门。

 “快!”雨柔喊,双手死命抱住母亲:“哥哥!快去追晓妍!快去!”她闭上眼睛,泪水滑了下来,历史,怎能重演呢?

 子健转过身子,飞快的冲了出去,他在大门口就追到了晓妍,他一把抱住她,晓妍拚命踢着脚,拚命挣扎,一面昏的、哭泣的、尖声的喊着:“姨妈!我要姨妈!我要姨妈!”

 “我带你去找姨妈!”子健说,抱紧了她。“晓妍,没有人会伤害你,”他眼里充満了泪水,哽的说:“我带你去找姨妈!”  m.UJ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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