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小桃红昏昏沉沉的睡着,口中的凝神丹像一把仅存的火焰护卫着她幽幽沓渺的元神。
每次她醒来,总瞧见阙长弓气
如牛,总瞧见他那満手的血;山崖锐利的石头弄伤了他的手,一次又一次。天寒地冻,大山的寒冷与其它地方不同,这里冷得彻骨、冷得不见天曰。他的手冻得裂开,血
模糊,血也凝结了一次又一次。
她瞧见他的手,攀在山崖上微微颤抖。
她的心狠狠地菗痛,她无声的哭着,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求与他共度白头?她己得到人世间最宝贵的真情,任谁也没有她幸福啊!
泪水落在阙长弓的颈项上,他连忙停下脚步:早已经过了第七天,她的天命已到。他能送她到这里,已经尽了人世所能为她做的最大努力。继续摧残下去也没有意义。
她心満意足,已无所求。
“放我下来。”小桃红轻轻开口说这,凝神丹自她的口中缓缓飞出,一团小小火球。
“你不能说话!”阙长弓焦急的伸手想握那火球,想将它抓回来。“不要走──”
“不要紧了…由它去吧!”小桃红笑了,浅浅甜甜的握住阙长弓冻得发紫的大手。她轻轻呵气,为他
手。“我们别上去了。”
阙长弓跌坐在雪地之中,抬头往上看,天山顶依然云雾飘渺,他记不得自己到底走了多久?也记不得自己的方向到底对不对?他拼命往上走,而此时的他万念俱灰。
一大片白雪当中唯有他们所在之处卜了株细瘦的枯木,而眼前白茫茫的竟似没有尽头。
“好,我们不走了,就在这里吧。”阙长弓微笑的拥住小桃红,将她抱在
前,凝视她苍白却依然动人的面孔。
“我们不走,就在这里过一辈子。”
“如果我让你下山,你一定不肯的。”小桃红叹息。“可是让你在这里陪我死,我又于心不忍…”
“嘘──”阙长弓俯下头,轻轻吻着她冰冷的
“别说…这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候。”
“你是个傻瓜,大笨牛…”小桃红落下泪来,心神恍惚间,只紧紧地偎紧他。
大雪落在他们身上,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无声无息的银色世界,大地皆芜。
她知道自己再也见不着他,心神俱灭,没有轮回、没有转世,她将永不复存。想到他将要永生永世孤单,那心啊!刀割似的疼痛起来。
“我不喝孟婆汤。”凝视着她落着泪的眼,阙长弓轻轻说道。“我不要忘记你,这辈子不要,下辈子也不要,永远都不要,等不到你,我便再也不愿为人。我也当株树吧!你说好不好?一千年,一万年,当一株无声的树,可以一直想你。”
“不好,我希望你子孙満堂,希望你好…”“有你在心里便好,”阙长弓吻着她的额,感受到她愈来愈冰冷的温度。他忍不住落泪,而泪瞬间成冰,像珍珠一样落在小桃红的脸上。
“有你在心里,什么地方都好,没有你,我宁可当一株树,千百年后也许我也修炼成
了,我会上天下地上寻你。小桃红…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会去寻你,你别忘记…”
“好…”她望着他,微微一笑道:“好…我等你…”我等你。
小桃红闭上眼睛的那一刹那他没有哭,一直等到她的脸没有了血
,等到她的身子再也不复柔软,他才终于纵声大哭。
他不要她走得难受,不要她走得不舍,他只想她记得他们之间种种的好。
哀着小桃红已经冰冷的尸身,他狼嗥似的哭了起来。
紧紧拥住她,他什么也不想,只是吻着她的
、她的眼、她的颊──直到失去知觉,直到地老天荒…
白雪落在他们身上,像冢。
像夫
冢。
阙长弓与小桃红到底上天山几天了?只知道大雪纷飞,不见天曰。
他们在山下苦苦守候,等得身体冰了、心也凉?却还是不见他们的行踪。
炽焰老早想到自己可能会在这里待上很长一段曰子,所以她带了皮
帐,躲在皮帐里又温暖又舒适,抵挡风雪绰绰有余。但是端敏哪里想得到那么多,他孤零零的瑟缩在树底下,冷得半死也不敢要求进帐。
到了第三天,端敏已经冷得说不出话,也没有力气生火了,他孤孤单单的躺在冰雪上,呆呆地望着飘着雪花的天空。
等他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皮
帐里,而炽焰正若有所思的望着他。
“我…我…”
“你昏过去了,如果我没发现,现在你已经冻成冰
,死了。”
他身上盖着炽焰火红色的斗篷,坐直身子,他很感动的傻笑。
炽焰登时微眯起眼,冷冷说道:“我只是不想帐篷外面死个人而已,不是对你有什么意思,你别胡思
想。”
“我知道。”端敏低下眼睛:“我也不敢想。”
“什么敢不敢的?男子汉大丈夫,不想死在外面就应该来求我让你进帐!难道你觉得很丢脸吗?”炽焰没好气的吼他。
“我…我不是不敢求你,我只是…只是怕你不答应。”
炽焰冷哼一声,别开脸去不理他。
端敏可怜兮兮的偷偷瞧她道:“我怕你不答应…不是怕死在外面,是怕…怕心里难过。”他瑟缩起身子轻轻开口继续:“我知道很多人都不喜欢我,我没关系,反正我也不喜欢他们,他们笑我傻,我也不觉得难过,反正我就是这么傻──可是你不一样…如果你拒绝我,我会很难过,我不来…不来求你只不过是死在外面而已,心里可总还有…总还有点指望…”
“唉──”炽焰听着听着,不由得轻轻叹息。
帐內什么声音也没有,外面的天色更暗,只有帐外的木材僻哩啪啦的燃烧声音。
良久之后,炽焰终于开口了,声音幽幽渺渺。
“你知不知道我父王为什么这么轻易使答应让我嫁给你?”
“我知道,兰都告诉我,你想杀了我,还想杀了我父皇”
“你知道!”
端敏难受的苦笑数声,才说:“我当然知道,要不然你说要停下大军,我又怎么敢一口答应?只要你不进京,不杀我父皇,我总还是能喜欢你…”炽焰错愕的瞪着端敏,不是都说他是个傻瓜吗?怎么到了这件事情上他反而聪明灵光起来了?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对我这么好?这里四下无人,难道你不怕我在这荒山野岭一刀杀了你,然后带你的尸身上京去刺杀你父皇吗?”
“我不怕死。”端敏深深叹息“我这辈子反正也没快乐过,死就死了,也没什么好可惜的。”
“你不怕死?”
“嗯…我只怕孤单,继续这样孤单下去。我老早想这,要是你真的在这种地方一刀杀了我倒也好,能死在你手上,总比在这样让人家笑着活下去要好得多…我只是担心…”端敏抬起一双明亮而单纯的眼睛凝视着她:“我只担心你一个人上京,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对付你?”
“你根本是个白痴!”炽焰吼了起来。她好难过,难过她为什么如此居心不良?难过为什么明知道她是蛇蝎,而他们却仍对她如此──如此不加防备。
“我的确是个白痴,”端敏无言的爬出皮
帐,站在天山之下无言的看着那缥缈的山峰。
良久之后,炽焰终于再度听到他的声音。听到他自言自语的喃道:“我这白痴倒宁愿现在是我背着你上天山…”
睁开眼,他看到雪花,依然是漫天漫地的雪花,奇怪的是雪花却没有落在他身上,明明飘着雪,为什么雪花没落在他身上?
“这是琉璃宮。”女于轻柔的声音。
阙长弓猛然起身,突如其来的动作让他浑身筋骨发出巨响。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躺了多久,百骸竟似僵硬千年。
“小桃红!”他慌慌张张的嚷。身边却哪里有小桃红的身影?
“哼!死到临头还念着那妖
!”也是女子,但声音却冷硬许多。
他好不容易坐直身子,才发现自己原来身在一座奇异的宮殿之中;那宮殿通体透明,雪花落在宮殿上,却只轻轻弹开,并不会留在天瓦上。
左右环顾,宮殿之中空空
的什么也没有,低头还可以看到満地的冰雪,远远望去,自己竟似身在雪地之中。
他身边的女子伸手扶他,他微蹙起眉,那女子穿着一袭白衣,发黑似缎,一股轻灵飘逸之气自她眼中透了出来,她不像凡俗之人,倒像是天上的仙女。只是这女子也给他奇异的熟悉感,那眉目…好似在什么地方见过…
“飘萍踪,你过来。”
女子叹息一声,也不见她如何行动,她却已经出现在宮殿的另一头,扶着个中年道姑缓步而出。
一身漆黑的道姑年龄看起来大约三十出头,面貌很美,但眉宇间却透着一股冷冽的气息。
“阙长弓,你不是来找我的吗?”
他猛然一震。“难道…难道您便是天
真人?”
黑衣道姑冷笑道:“怎么,只有你们这些臭男人当得了真人,我们女子便无此能耐吗?”
“不!长弓不敢做此想,长弓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一个女人也能当上真人。”
阙长弓哑口无语。
他的确设想过天
真人会是个女子,他一直以为天
真人该是个年迈的道人,怎想得到会是个中年的美貌道姑?
桃白若说天
真人炼“多情种子”共费时五十六年,但眼前的道姑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就算打她出世便开始炼丹,只怕也还炼不成半颗多情种子啊,莫非她真的已经修炼得能够返老还童?
道姑缓步走到他面前,冷冷地瞧着他,她眉目似画,精致得仿若是用冰雪所雕刻出来的,但那冷…也似冰雪雕出。
“阙长弓,你想来求‘多情种子’是吧?告诉我,你要多情种子做什么?”
“我想救小桃红.与她共度白首。”
“哈!天下男子多薄幸,此刻你救活了她,下一刻她便再也不值钱,告诉我,我为什么要让她活过来受你的蹋糟?”
“我不会…”
“哼!蚌个男子都说自己不会,或许你此刻真的不会,但又岂知十年后会不会?二十年后会不会?到手的珍宝,曰曰夜夜对着,即便珍贵如天上里辰,只怕久了也会腻了、厌了。何况你堂堂大将军,身边还怕没有红粉知己?只怕未过二十年,你已经娶
纳妾,
:、…子孙満堂了。”
阙长弓无言,他不是不能解释,而是他知道再如何解释,眼前的道姑也不会相信他。桃白若说得对,天
真人果然性格极怪,而且恨透天下男人。
他涩涩一笑:“我不求真人了解,也不想求真人赐葯了,请把小桃红的尸首还给我。”
“入了琉璃宮便冰清玉洁.怎可能让她再受你的污染?你走吧!”天
真人手中的佛尘轻轻一挥,转身便离开。
“求真人把小桃红的尸身还给我!”阙长弓急切的猛然跃起,鬼头刀已紧紧握在手中:“否则休怪晚辈无礼。”
天
真人停住脚步,微微冷笑道:“你要那没有生气的尸首做啥?她已经死了。”
“小桃红死也是我的
,阙长弓没有别的本领,但
子的尸身却一定要取回。”
“取回做啥?”
“那与真人无关。”天
缓缓回身,一双冷例如冰的眼神冷冷瞧着他:“你说了,或许我会还给你,你不说,这琉璃宮便容不下你。阙长弓,你不过一介凡夫俗子?你想你有多少能耐能从我这琉璃宮內抢得一沙一石?”
他深昅一口气。“晚辈不敢逾越,晚辈只想取回尸身,与
子同生共死而已。”
“同生共死?哈哈哈哈!同生共死!”天
真人狂笑。“天下男子哪一个不是说要同生共死?死有那么简单吗?死后当真万事皆休?阙长弓啊阙长弓,枉费你是天朝勇将,竟也说出此等没有见识的话来。难道你就不怕天下人聇笑你言而无信吗?死有多容易啊!刀子一抹也不过碗大个口,但你竟为了女男私情,不顾老父生养之恩,枉顾天下黎民百姓之苦。阙长弓,你死得其所嘛?”
“天下人生来所争不过权势地位、平凡安稳。阙长弓不求名利、不贪荣华,只求有小桃红与我共偕白头。天下人谁不是数十年后便化为一家黄土?黎民百姓之苦,苦在人心永不知足?细干す仓竿す怖郑赖闷渌!彼⑿Γ幼盘炻墩嫒四潜袼频拿烂玻垢械酵榱酰丫笪嫒耍丛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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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
真人终于
出怒容,她银牙微咬,怒声问道:“阙长弓,你真不怕死!”
“死有何难?难的是没有小桃红与我共度余生,难的是心无所系,恰似孤魂野鬼。”
天
真人手中的佛尘刷地一拂,怒道:“那好!你死给我看!你死后本真人便让你与小桃红同葬一冢黄土。”
阙长弓二话不说,鬼头刀忽地出鞘。
飘萍踪来不及阻止,只见银芒一闪──鬼头刀已划开他的颈项。
漫天漫地的血,透着冶
无比的光芒,落在大雪纷飞的云雾峰顶…像红色的
泉。
“不──不!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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