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她觉得自己像出闹剧,滑稽透顶。
为了怕被人笑是前朝古迹,她重金急聘海上几名顶尖的裁
师傅改制她的老式衣物。她想尽办法在最短时间內,为自己打造出中体西用的外形。
她从未如此赌气,就为了挽回让世钦觉得她“丢人现眼”的污名。
可这一瞬间,她彻底怈气,完全扁平。
眼前的人,就是她一直耳闻的南方淑女,就是世钦家人一直引领盼望的儿媳,就是会令世钦后悔所娶非人的绝代佳丽。
曼侬…她连名字都与众不同。哪像自己,什么鸟蛋喜棠,活像穷乡僻壤办喜事时随便抛撒的廉价赠品。
“这位是?”曼侬给她的呆相瞪到莫名其妙。
“世钦的那个人。”
美眸登时愕瞠。她知道世钦哥的那个人会来赴宴,但为何会跑到老远的后栋画室来,扰人清静?
“你又想干嘛?”曼侬略带谴责地瞥了哥哥一眼。
“介绍新朋友。”他无辜得很,一派天真。
曼侬
丽的不悦神色,更让喜棠感到受伤。
她的美是文明的美,文学的美。齐耳的清汤挂面发式,齐眉的细致刘海,看来应该会像女生学般地呆气。可在她身上,却化为欧式优雅的风韵。像是世钦书房里杂志照片上的仕女,西方冷
离的风情。辅以一身俐落的
服,沾著颜料点染的美丽污渍,素净的脸,全然以艺术为自身性格的妆点,显得喜棠的盛装花脸,像个路边卖艺的。
“我哥老喜欢玩一些自以为高明的笨把戏,请别在意。”
她连声音都低低柔柔的,有如香颂,带著奇特韵律。
“很抱歉的是,我没办法留你在这个画室里。”此处既是她独处的圣地,此时也是她重要的创作期。“所以请和我哥一起回前栋的派对大厅吧。”
“哦,呃,当然!”赶紧退步挤个谅解的笑容。可是,脸皮好硬,嘴角牵不太起来…
“祝你玩得愉快。”
人家连一个敷衍的笑容也没有,疏离却很真诚有礼地,亲自上前带上门,隔开两个不同世界的人。
她没有落锁。喜棠怔怔观察著。她与人保持距离,同时又很尊重对方人格。防君子,不防小人。
喜棠深觉自己虚伪的笑容,既扭曲,又丑陋。
一败涂地。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跟著丹颐回大厅的,毫无知觉地抚著搂回怀中的大妞妞,没有反应地面对各方
来的寒喧,行尸走
似地任丹颐领著,到处穿梭。
糜烂华美的乐团演奏著鸦片般的甜适旋律,几双不善的眼神虎视眈眈,蛰伏在人群中。
“你就是董先生带回海上的护身符吗?”
一句擦身而过的笑语,点亮喜棠的注意力。蓦然回首,就见到一名三、四十岁左右男子执起酒杯向她致意。
他的相貌与外形并不显眼,但他方才的招呼很怪异。
“难道不是吗?”他似乎有些诧异,却仍笑容可掬。“他为了要取得印玺,甚至不惜代替父母,亲自到京北王府登门拜访。”
什么印玺?“你是谁?”
“董先生商场上的朋友,我姓顺。”
喜棠快速瞥了身下旁正忙于与女客谈笑的丹颐,决定离席。
“很高兴认识你,顺先生,后会有…”
“希望你在董家不会过得太委屈。”
这诡谲的祝福止住了她的脚步,撇头扫他一记不悦的冷睨。“董家的事,不劳你费心。”
“我是为纽家抱不平。”他宽容地苦笑。
他怎么会知道她母家姓纽?更何况,额娘的家族早在汉化曰深及革命的冲击下,归入汉姓。有的宗族按満语纽祜禄为“狼”的意思改为姓郎,有的直接取満姓改为汉姓纽,但这并不是外人都晓得的。他为什么会知道?
“我和董先生只是商场上的朋友,和纽家却有很远的
情。”
“多远?”
“远到建议你,别让他握有你的护身符,好试试他的真心。”
这人究竟在打啥哑谜?“你是…”
“董太太,请问一下你这衣裳是找哪位师傅做的?”一票女人忍不住上前搭讪。
喜棠登时皱起小脸。干嘛,又想讽刺她这身老行头什么?“不晓得。我找了一群,教他们按我的意思做。谁做了哪些功夫,我完全记不清。”
“是你教他们改的?”女人们怪叫,传嚷不休。
“她说不是师傅做的,是改的。”
“怎么改的?”
场面莫名地火热起来。
“不好意思。”其中一名勉強笑问。“我们注意你好些时候了,可还是看不明白你这衣裳不同在哪些地方。能不能请你说明一下?”
“等一会。我和这位顺先生…”咦,人呢?
“董太太?”
左右远眺,看不到什么,只见将她团团包围、来意不明的众家娘子军。
算了,不过是个怪人,管他说什么。
“董太太!”
催魂索命啊?
得这么紧。她懒懒颓叹“我不过叫师傅们学西服那样,收个
,衣摆做些修改,袖口来点花样。如此而已。”
“哎呀,真是这样。瞧!”
“喂!”她们怎么在她身上摸索观察起来?当她陀螺似地左转右转。“你们…”
“见著了没?我就说这
身收得好。”
“可我只听过西服有收
,没想过大袄也能这样做。”
“这下终于找到解决之道了!”哈。
这群女人愈发嚣张,喜棠无力
斗,乾脆走人。
“对不起,请让一让。”人墙搭得还真结实。“借我过一下行吗?”
“我们的路可以借你过,你能否也叫董世钦让条财路给我们过?”
喜棠没想到,杀出脂粉堆,外头还有一丛丛排队找麻烦的各路好汉。敢情大家之前都在观望,见到一个顺先生探路成功,大胆地就接二连三地拥上来?
她好烦,只想回家,搞不懂自己干嘛来参加这种自讨没趣的派对。
她应该听世钦的。可是她不甘心,她何必对一个觉得她丢人现眼的丈夫死心塌地?
“开玩笑的。”男士们举杯致歉,文雅中仍隐
江湖味。“大家只是为董世钦赚钱的手腕感到钦佩。”
“本以为他会以利益为考量,与张家联姻,没想到他竟出了让大夥跌破眼镜的奇招。可见这位商场英雄,不爱山河,宁爱美人。”
“害我狠狠输了一笔。”
众男士大笑。“下回打赌,记得『押』在她身上。”
这话极其暧昧,又狡猾得不留把柄。喜棠只顾抚弄怀中的大妞妞,佯装不懂,以探知世钦更多报情。她虽然不知道世钦到底多会赚钱,却明白这些江湖老板们亟
与他联手却连连碰壁的怨气。
奇怪的是,这时本该出面的主人丹颐,只顾和众家女美寒暄,把她丢在一边。这个主人做得也太不得体了吧。
“敬董太太!”
呃?
“是啊。敬董世钦的山河美人!”
“你要多多努力,把董世钦拴在身边,好让我们能在商场上乘隙拣几个小钱。”
一杯高脚香槟不知何时竟递入她手心。可这种敬酒辞教她怎么喝得下去?
“谢谢你们的好意。不过我…”
“既然要谢,就得喝下去,不然太没诚意。”
令喜棠诧异的是,如此恶意大声怂恿的人,竟是丹颐。
“说得对,张老弟!”
“来!大家一起来敬董太太一杯,祝她和董世钦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一名胖汉举杯高呼,全场同乐,一同举起手中香槟。
不行,这绝不能喝!她表面平淡,內心急急麻
。这杯酒摆明了是对世钦的羞辱,她才不要让世钦吃这闷亏。
远处起居间內的文人们闻声而来,见到喜棠深陷重围,赶忙支援。可是来不及。众人都已阔怀仰首,饮尽美酒,外加人群簇拥,让他们难以快步上前搭救。
“喝呀,董太太!”
“就是啊,不喝就太不领情了。”
“这可是大夥对你和董世钦的祝福,祝英雄美人,共享山河!”
“瞧,狗嘴也能吐象牙!”
一室笑闹。
“你不喝就是摆明了不给大家面子。”
丹颐说的这是什么鬼话?这文明的场合,怎会像传统筵席般地闹起酒来?但众人居然异口同声,附和起丹颐,甚至鼓掌激励,像在等她耍猴戏。
“喝!喝!喝!”
怎么办?环顾四周,找不到一处台阶可下。她个头太矮,也眺望不到任何帮手。
“喝!喝!”击掌的节奏逐渐加快,
她入瓮。
大妞妞给吓得蜷蜷颤抖。十面埋伏,重重胁迫。
好吧,箭在弦上,不能不发。要丢脸,她替世钦来丢!
她皱紧小脸,猛地闭眼仰头,灌下一嘴的空。
咦,酒呢?
众方的喧闹全静止了,连击掌吆喝的势子也僵在半空。人人错愕地望着喜棠身后冒出来的大巨身影,呆视他替喜棠饮尽杯酒的悠缓态势。
他淡然将空杯置回服务生的托盘上,拾起火亮冷冽的俊眼。
“谢谢各位的祝福”
鸦雀无声,没人知道该回应些什么。就算想嘻嘻哈哈地马虎带过,也在对方凌厉的气势下不敢躁动。喜棠呆住,仰著小脸瞠目结舌,脑筋转不过来。
世钦怎么可能会出现在此?
“你居然赶过来了。”丹颐忍不住好笑。“不是说你傍晚有重要的餐会吗?”
“开完了我就直接过来。”但他省略几乎飞车肇事的部分。
“好!为你这份特地前来赴宴的心意,我敬你!”
旁人顺势起哄,以化解尴尬。
敬完丹颐,随即又来几名企图打交道的老板们,轮番致敬。世钦毫不马虎,一一回敬,喝酒像喝茶般,气定神闲。
世钦不是不会喝酒吗?那应该就是那个香槟不是酒,而是某种果汁罗?一群大男人拚命敬果汁,多奇怪。
“世钦兄,你到底是怎么得到在股市呼风唤雨的本领?”
“你上次又怎么知道那家公司的低价股可以放手买进?”手笔之大胆,令人咋舌。但其后股价飙高的收益,更令人震愕。
“我事先打探到他们董事会改组的风声。”一切热切询问,他都淡淡回应。
“你早听到风声所以才快手由汇丰行银取得低利融资,还是你其实别有打算?”
“你有计画加入炒买黄金和外币的行列吗?”
四面八方拥来的不知所云,听得喜棠昏头搭脑。她啥也不晓得,只晓得世钦一面回答,一面被人递来香槟,喝完一杯再来一杯。活像火车厢,一节挂一节。
还好世钦及时接手。要是她刚才喝下第一杯,恐怕也会这样被人灌到石烂海枯。
不知为何,她有点担心世钦。虽然他看来十分悠然,她仍隐隐不安。
喝这么多,他都不会想上厕所?
乌亮大眼骨碌骨碌转。随即,她连人带狗一起虚软地跌入世钦怀中。众人果然如她所料,立时大嚷。
“这是怎么了?”
“晕过去了。是不是人太多太闷了?”
“不好,她这老毛病又犯。”丹颐啧声头摇,两手
抱环
。
“对不起…你们继续聊吧,可我得先…”
她八爪章鱼似地死攀著世钦不放,他们还能怎么继续?
呵呵呵,她轻轻松松,就把世钦拐跑。
正想在车上好好追间世钦一顿,就愕然发觉到他上车后全然不同的脸色。
“世钦?”
随著车行的震动,他铁青的面庞更添冷汗。
他怎么了?
“快离开大路,转到小巷弄里。”
前方司机一听世钦这飘忽的轻语,连忙行动。车势之猛,害喜棠跌往靠座,吓得司机右侧的纽爷爷假牙发颤。
车一找到阴暗角落,世钦便推门冲往壁沿,翻江倒海地烈猛呕吐,几乎跪地。喜棠惊惶得只能意思意思地扶持庞大壮硕的身躯,意外发现他浑身冰凉,微微发汗。
“世钦,你尽量吐,没关系。”她自己也心惊胆跳,却故作镇定地同他一道屈身,跪扶在他身侧拍抚他的背。“这里离张家够远了,你不必担心。等你觉得好些了,我们再上路。”
他难受至极,心头又不胜厌烦,头也不抬地一手推开臂膀旁的依赖。
“脏…”他不要她接近如此狼狈的他。
喜棠遵命,立即跳开,跑回车上去。他无力起身吩咐司机直接把喜棠载回家,但她应该可以揣测到他的意思。毕竟,她已不是第一次灵巧地摸透他的心思,假藉虚弱,拉他脫离难以应付的危急场面。
才正觉得肠胃的暴动缓和些,马上又来一波颠覆,吐到他胃
逆
,寒颤不休。
真糟,情况比他预料的更惨。刚才旁人递给他的,恐怕不光是香槟,有几杯应是烈酒。他不晓得,他全凭意志力呑下去的,无暇深思自己喝了什么。
寒凉的额头靠往墙面,顾不得脏污,他只想好好调息。可是,意识已开始涣散…
“世钦,来。”
一杯不知哪里来的清水等在他眼前,他勉強顺势漱口,就又靠回墙面上。一阵寒寒窣窣,惹得他颇感不安,微微开眼,竟看到喜棠正拿件衬衫为他擦拭西装上的污秽。
“这样比较不脏了吧?”
她一脸开心,等著邀功的德行,令他错愕。
她辛辛苦苦找师傅改制的华服脏得一塌胡涂,从小被人伺候大的格格现在却跪在地上伺候他,接触连下人都不太愿意碰的秽物。
“你有好一点吗?”小小的软软的掌心贴往他前额,随著遥远的甜美回忆,沁入他心脾。
也是小小的软软的掌心,也是醉得生不如死的时分,一个抱著小布娃娃的大娃娃,玩扮家家酒似地宣判著…
你该糟了,头都冰冰的。
“你自己站得起来吗?”她不确定有本事背他回车里。
如果你自己站得起来,就到我的院落吧,我替你看病抓藥。
那时她几岁?五岁,还是六岁?他不记得了,只记得她像逮到一个新玩具似地,洋洋得意地把他拖回院落里,玩了一下午的“神农尝百草”胁迫他吃一堆莫名其妙的东西,差点玩掉他的命。
我们明天再来玩。
当天晚上,他吐到家主快快延医,瘫在客房里奄奄一息,小人儿却还兴高彩烈地攀在他
头邀请。天真到近乎琊恶,善良到近乎忍残。但,那双眼睛太可人,认认真真地把他收入眼底。
在那两瞳晶晶灿灿的明眸里,他是单独的个体。他不是哥哥姊姊们的附属品,他也不叫“世璋他弟弟”、“世方他弟弟”、或“世连他哥哥”
世钦!世钦!
她像学到一首有趣的歌,不停地唱呀唱他的名,唤不腻。问她叫他做什么,她就会开心地咯咯笑,继续叫,彷佛这就是最好玩的游戏。
“世钦?”
蓦然睁眼,映入眼帘的,竟是年少时至王府作客看到的架子
顶,一时不辨他身在何处,今夕何夕。
“要不要我请大夫来?”
原来是已经回到家了,现在正躺在为喜棠重新买过的硬板架子
上。西式花园大洋房,一进到他和喜棠的卧室,有如栽进另一个时空:檀木椅,架子
,临窗还有个仿似炕
的长榻。文房四宝,琴棋书画,挂了満墙,整间大房完全不复见起初布置的英国风镇。他常有种错觉,若向窗外一望,搞不好京北白塔就在眼前。
“什么时候了?”他慨然起身。
“十一点多。你好些了吗?”
“什么好些了?”问得奇怪。
“你刚才还在路上吐得好严重,怎么一回来就好了?”害她担惊受怕得要命。
“吐乾净就没事。”
“喔。”好冷淡。人一舒服了,翻脸不认人。
“你去哪里?”
“我今晚去跟喜柔睡。”大妞妞,过来过来。
一团
茸茸还不及摇尾奔去,就被只巨掌拦
抱起。大妞妞最喜欢这个“姊夫”他的手指总能搔弄得它浑身酥软,舒服透了。
它仰卧在他健壮的臂弯里,四脚朝天,等著他玩它的小肚肚。
世钦一向具有绅士风度,尊重“女士”的要求,逗得大妞妞不亦乐乎,气得喜棠双颊鼓鼓。
“把大妞妞还我!”
“请你尊重它的主民自由。”他看都不看她一眼。
“大妞妞是我的!”
“我也没说她不是。记得走后把门带上,顺便叫个人上来帮我放热水。”
平时都不曾见他如此坏过,如今终于
出真面目。“要叫人伺候,自己去叫。希望你别忘记,我现在还在生你的气!”
照顾他是一回事,新仇旧恨又是一回事,少把两者混为一谈。
她正想上前抢回她的宝贝狗,不料他早懒懒散散地任它攀爬到他肩颈上,像团围巾似地圈在他颈际玩。
“放它下来!”这么高,教她怎么拿得到?
“你生我什么气?”
什么态度!倨傲得好像他才是该生气的那一个。“我才不要告诉一个觉得我丢人现眼的混蛋丈夫!”
“好吧,那就好好保守你这已经怈掉的小秘密。”他大步踱到门前,开门吩咐佣人,进来准备热水。回身时,莫名撞到急急追在他后头的小不点。“你干嘛?”
“我要大妞妞!”不把狗还她,教她怎么走人?
“你要跟姊姊走吗,嗯?”他故意宠溺地搔
著脸旁的大妞妞,卖弄他俩的难分难舍。
大妞妞这个叛徒,重
轻友的女人!世钦这个不要脸的家伙,夺人所爱,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怒气当头,一阵警觉霍然扫过。
“世钦,你该不会还在酒醉当中吧?”
“酒都吐光了,还醉个头。”他边走回
畔边沿路丢自己脫下的衣物。
“可是…”不对劲呀。“你平常都很一板一眼、中规中矩的。”
“喔?”
唔,他这个笑容好琊恶,看得她热血沸腾,好像她做了个很有意思的提示。还是赶紧救回大妞妞,速速逃离,以免连她也跟著大妞妞一块儿沦陷。
“那个,大妞妞从小就跟我一道睡的。如果她不跟我走,恐怕…她会彻夜睡不著。”所以,拜托快点把她的心肝宝贝还来吧。
“大妞妞,要不要跟姊夫一起睡?”
“汪!”小尾巴摇得可精神了。
“你听见了吧。”他无情睥睨。“听见了就请自便,恕不奉陪。”大爷要泡澡去也。
喜棠又呕又委屈,又不好意思在来回忙碌的下人面前跺脚,急得只能在房里走来走去绞手指。
他到底有醉没醉?他挟持大妞妞为“狗质”是在逗她还是玩真的?
她今天已经够烦的了。早上被大哥大姊炮轰,再被世钦的“丢人现眼”一说伤到小小自尊,下午赶著指挥众家师傅修改衣装,晚上历经派对浩劫,还见到令她愧为女人的曼侬…
累积了一整天的冤屈,顿时爆发为泪势。
“董世钦!你给我说清楚…”
她杀进浴室拍门痛斥到一半,倏地转为尖叫,掩面大嚷。
“你不要脸!这裏还有人在,你怎么可以脫光光!”
“废话。我不脫光,难道还穿西装打领带,洗人洗狗兼洗衣裳?”他百无聊赖地刻意站在澡缸旁伸懒
,卖弄赤
雄浑的魅力。
“你们还不赶紧退下!”净在那里贼笑。这些下人,跟主人一样,鬼得很。
室內一干癞虾蟆全驱之别院后,她才惊魂未定地背著世钦急急嘘
,火烧脸蛋。
天哪,吓死人了。她虽然和世钦已有夫
之实,可现在这一刻她才惊觉,自己从来没有看过他…她都只顾著沉溺在他那张太好看的俊脸。
敝不得她老觉得世钦好重,原来他身上的
那么多。可他的
都硬硬的,不像市集摊贩暴
的那般软软的。最可怕的莫过于那个…
世钦平曰穿西装
时,那里并不特别突兀啊。那…那个,是被蔵到哪里去了?夹在腿大里面,还是西
里别有安置它的口袋?
太诡异了,实在想不通。
“喂,你既然把我的人全赶跑了,请来负点后续责任。”
“什…什么?”她人是转过来了,脸还努力朝向原处。
“接一下大妞妞。”
小狈惊吠。
喜棠火速回头,骇见被抛到半空的大妞妞,连忙倾前展臂搭救。
千钧一发之际,她接住了狗,世钦接住了她,大夥一块栽在热水里,大眼瞪小眼。
喜棠疼惜大妞妞,疼到骨子里了,为搭救它而害自己惨跌水中时,不忘本能
地举高爱犬,省得又多一只落水狗。
“你要我把什么事情说清楚?”他淡道。
“什么?”
“你刚街进来时不是这么问的?”
啊。“我这个
子很上不了枱面吗?”
“先想想什么叫『你这个
子』吧。”
她不懂,却任他接手抱过大妞妞,置回肩上。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糟糕?”
“你说呢?”他
臂枕在脑后,架著大妞妞,舒适地泡著,任
漉漉的
娃粗心大意地趴在他身上。
“你一开始对我提的成亲条件反感,后来又说我的品德有缺陷,需要调教…”
“省得你偷拿我的收蔵典当。”
“后来你又莫名其妙地认为我过分大胆…”
“有吗?”
“你在书房榻上跟我呃…的那次。然后你又嫌我奢侈,跟我追讨我和大妞妞在百货公司闯祸的钱。今早又认为我是个带不出去的
子,比不上你原本想娶的人…”
“你加太多油、添太多醋了吧?”简直荒腔走板。
“你是不是把我看成坏女人了?”她伤心追问。
“是啊。”
“为什么还笑?”对她就这么没有感情?
“笨,真是笨。”
她怔怔眨著
蒙大眼,呆看他惬意仰头扭转肩颈,放松舒懒的德行,丝毫不把她的难过放在眼里。
早知如此,她就不要喜欢世钦了。喜欢一个人,太伤心。事事努力,处处讨好,像个奴才似地连人带心,卑躬屈膝。结果呢?她的心意,对方全视而不见。一切付出,彷佛理所当然。她甘愿与他同喜同悲,他却认为这些毫无价值。她诚挚抛出的芳心,竟被他一脚踩在地。
她何苦受这些委屈?他又凭什么这样对她?
“对,我就是坏女人!怎么样?”大不了一拍两散,各走各的道。“你不喜欢就算了,谁希罕你!你以为你什么东西,你又比我高明到哪里去?我若是个坏女人,你就是个烂男人!”
烂到连一颗真心都不懂得珍惜。
“说得好。”鼓掌鼓掌。
“你少跟我打哈哈!”她边气边哽咽,豁出去了,管他难堪不难堪。
“我没那个闲情,今天一整天,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从早被腾折到晚。”他无聊昑道,拿起一旁
巾替她擤鼻涕。“还没擤乾净,再一次。”
她难过得一塌胡涂,气他气个半死。可他这平凡至极的举动,又害她感动得要命。
“其他人都是怎么当夫
的?为什么别人都可以很快抓到诀窍,我却到现在都还不晓得自己的丈夫在想什么?”
“你很快就会晓得。”
泪眼呆眨“喔?”
后来…晓得是晓得了,可他隔天中午醒来时,竟宿醉到完全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
世钦和昨晚的他,真是同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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