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一个星期快结束时,毕晓普的伤势已经愈合到一定程度,不需要莉拉为他换绷带了。尽管会留下伤疤,但他确实是十分走运。虽然他说自己动作不够迅速,但他的敏捷足以使他保住性命。莉拉后来发现,那个试图杀死他的男人只蹲了几天留拘所,而没有受到其它惩罚,她感到非常气愤。
“他想要你的命!”当毕晓普对她说他已经将那人释放时,她议抗道。
“这与个人无关。他当时喝得醉醺醺的,正在寻衅闹事。我正好撞在他的刀口上。杰克如果不喝醉酒,并不是个坏人。”
“他对社会是个威胁,应该被关押起来,”莉拉厉声说道。毕晓普差点儿死于非命,这使她很难有宽容别人的心情。如果这也是西部种种不同之处的一个实例,那么她还是更喜欢较为文明的东部,至少在这一个范畴里是这样。
毕晓普的受伤改变了他们婚姻生活的平衡,这是他和莉拉都始料不及的。它缔造了新的纽带,建立了两人之间的新的亲密关系。莉拉每次为他换绷带,都不得不承认自己被他所昅引。每次当她换好绷带,离开他的身边时,她都不知不觉地对她那保持两人距离的决定提出质疑。
诚然,《女子婚姻家庭》杂志里说,女人有责任帮助男人控制他的低级本能,但是并没有提到她自身的低级本能、根据杂志社编辑的观点,难道不和自己的丈夫发生关系是属于控制低级本能的范畴?或者,它应该被归入拒绝履行婚姻职责之列…这个罪过可就大了。
莉拉在和自己的良心进行搏斗,她从各个角度去看问题,得不出一个明确的答案。如果她必须告诉毕晓普说她已经改变决定…她甚至无法想象自己怎么能做出那样的事情─一她这么做是因为应该这么做呢,还是他在她身上挑起的琊恶
望促使她这么做的呢?难道婚姻,即使是没有爱情的婚姻,也会维护
的罪恶吗?
在毕晓普那方面,甚至伤口的不适也不能掩盖被莉拉触摸时的那种甜藌的磨折。每次换藥,对他来说都是一次自我控制能力的考验。他真想伸手把她拉进怀里,让刀伤见鬼去吧。他望渴感觉到她的嘴
为他柔软,感觉到她的身体在他下面融化。
最可恶的是他能够得到她,在她那方面不会有一句低声的议抗,而且他俩对这点都心知肚明。她需要他,正如他需要她那么強烈。当她凝望着他时,
望写在她的眼睛里,当她轻轻把绷带
在他的
际时,
望蔵在她的摩抚里。他几乎能够嗅到她的那份渴饥。
也许她甚至隐约希望由他率先采取行动。然后她就半推半就地服从,用不着对自己的良心做出回答。但是他宁死也不愿让她抓到把柄。如果她想改变他们在婚姻生活中的关系,她必须亲口这么说。
由于两个人都不愿意先迈出第一步,所以一切仍然保持现状,这使双方都感到十分沮丧。
毕晓普不知道是否还有别的女人也能把
面包的动作做得这么风情万状。他在厨房门口停住脚步,觉得部腹又被那种熟悉的饥饿感攫住。莉拉没有发现他,继续忙碌着,上身前倾,双手
捏着那块生面,那有节奏的动作使毕晓普产生了各种他不该产生的念头。
她穿着一件家常棉布服衣,是一种黯淡的玫瑰
,袖子卷到臂肘上,一条白色围裙系在她的
部。她的头发在脑后绾成一个沉重的发髻,腮帮子上还粘着一块面粉,活脫脫是一副居家操劳图。而他望渴着她。
尽管他没有弄出一点声响,莉拉却似乎感觉到了他的出现,她猛地抬起头来,两人的目光相遇了。他们凝视着对方,柔情像绷得紧紧的绳索一样把他们拴牢。这只是短短的一瞬,莉拉把目光移开了。
“我在烤面包,”她说,就好像他自己看不出来似的。“用布里奇特教给我的方法。”
“是吗?”他走进屋去,把帽子搭在一把椅子背后,用手指梳理着头发。他意识到一种回家的感觉,一种他已经久违了的归属感。
“布里奇特说,做酵母面包比做饼乾容易,”莉拉一边继续
捏面团,一边说道。“你对此应该感到高兴。”
“是吗?”毕晓普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他对她做的饼乾从未有过微词,尽管它们不是硬邦邦的石头块,就是软乎乎的生面疙瘩。
“我心里十分清楚,我做的饼乾并不总是很好吃,”她说着,用眼角的余光扫视着他。“你和加文一直十分仁慈地把它们吃了下去。安琪儿年纪还小,没有学会那么多的
际艺术,她非常诚恳地告诉我,她认为她不喜欢再吃我做的饼干了,我不必为了她再做饼乾。”
毕晓普假装用手抹脸,把笑容掩盖住。“也许她天生就不喜欢吃饼乾。”
“也许我做的饼乾是圣路易斯这一地区最为糟糕的,”莉拉反驳道。她用拳头把面团捶了两、三下,然后用双手把它拢起,捏成一个圆溜溜的形状,放在一只白色陶盆里,再盖上一条乾净的
巾。
毕晓普刚想就她的饼乾说几句安慰的话,窗外的某种动静昅引了他的注意力。他朝左边跨了小半步,就能清楚地看到外面的情景,无需走到窗户跟前。建造这座房子的时候,房后的树木都被清理掉了,显然是想开辟一个花园。如今花园还没有成为现实,尽管莉拉正在培育从布里奇特·森迪的蔷薇花丛里剪下的嫰枝…她似乎非常喜欢那丛蔷薇花。此刻,后院里空空
,只有泥土和野草,背景是参差不齐的松树和白杨。
加文站在靠近院子后面的地方,他浅蓝色的衬衫在深绿色的松树浓荫下清晰可辨。毕晓普知道无需为刚才看见的动静担忧,遂放下心来,刚要转身离开窗边,却又犹豫起来,他更加仔细地看了看加文。那男孩站立的势姿有些奇怪。
“你平常不是这么早就回家的,”莉拉说着,转过来面对毕晓普。“晚饭大概要到…”她猛地顿住,大吃一惊,只见他匆匆从她身边走过,就好像她根本不在那里一样。“毕晓普?”
他似乎没有听见,三步两步冲到门边,一把拉房开门,因为用力过猛,使门弹过来狠狠撞在墙上。莉拉匆匆瞥见他的表情,顿时感到她的心跳到了嗓子眼里。他的模样像是要杀人。到底怎么回事?她赶紧跟了过去,因为走得太急,差点在走廊里摔了一
。毕晓普已经走到院子中间,他的两条长腿健步如飞,她如果不跑起来,是没有希望撵上的。
“见鬼,你究竟想干什么?”她的提问已经接近于咆哮了。
莉拉的目光越过毕晓普,看见加文转过身来,他脸上神色惊惶。当他看到父亲时,蓝眼睛睁得大大的,脸色变得煞白。想起自己曾经领教过的毕晓普的怒容,莉拉能够理解那男孩惊恐的表情。她不失文雅地稍稍提起裙子,快步走过凹凸不平的地面。她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怒了毕晓普,但她突然害怕让加文单独面对他的父亲。
“把它给我!”毕晓普伸出手去,一把从加文手里夺过什么东西,这时莉拉正好赶到他们身边。“这是你从什么地方弄来的?”
“毕晓普,不要高声吼…”当她看清楚他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时,她议抗的声音低弱下去了。那是一支左轮手
,蓝黑色的钢管在夕阳的余辉下闪烁着幽暗的光泽。“仁慈的上帝!加文,你是从哪里得到它的?”
“嗡帳─我捡来的,”加文结结巴巴地说。他的眼睛望望莉拉,随即又回到父亲身上。
“你以为我会相信它是你捡来的吗?”毕晓普质问道,他的手指紧紧攥住木头
柄。接着他猛地伸出另一只手,抓住加文的肩膀,拉得儿子向他靠近了半步。“不要对我撤谎,孩子。”
“我没有撒谎。”莉拉觉得简直不可思议,但加文的脸色确实更加苍白了。他看着父亲,嘴巴紧抿着,眼睛里混合着蔑视和恐惧的神情。“我在吉祥龙酒吧旁边的巷子里捡到的。”
“它就躺在地上?”毕晓普用一种含有深刻嘲讽意味的口吻问道。
“就躺在地上,”加文重复道,他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但目光依然坚定。莉拉不得不敬佩他的勇气。她不知道如果自己面对毕晓普狂怒的眼神,是否能做到像加文一样冷静。
“毕晓普?”她把手搭在他的胳膊上。在她的触摸下,他的肌
像铁一般硬坚。“我认为他说的是实话。”
他一挥手臂,把她的手甩掉,眼睛根本没有看她,但是她看见他放开了加文,感到松了口气。她倒不是担心他会伤害孩子。她几乎可以肯定他不会这么做的。
毕晓普手腕一抖“啪”地打开手
。尽管她没有再去碰他,但莉拉能感觉到他的紧张情绪略有松弛。“
栓是坏的,”他说,既是对他们俩说,又是自言自语。“太旧了,不值得修理。可能是有人把它扔掉的。”
“我告诉你说是我检的,”加文说,他一副怨恨的表情,因为毕晓普毫无根据地怀疑他。“我没有撒谎。”
“你刚才拿
在干什么?”毕晓普质问,他没有因为错怪了儿子而道歉。
加文耸耸肩膀,眼睛低垂着,望着他们之间的地面。
“没干什么。”
“你拿着
,不可能‘没干什么’,”毕晓普严厉地说。“你刚才在干什么?”
“练习。”加文委靡不振地说。
“练习什么?你根本就没有弹子,即使有弹子,这把
也打不响。你在练习什么呢?”
莉拉不明白他为何这么关心加文刚才到底在干什么。这有什么关系呢?最重要的是确保男孩明白手
不是玩具…即使是打不响的手
。她试想着如果
栓没有坏会发生什么事情,不由地打了一个寒噤。
“毕晓普…”
“你刚才在干什么?”他追问道,对她的干涉置若罔闻。
“我在练习拔
的技巧,”加文终于说道,似乎每个字都说得很吃力。他抬起头来看着父亲,那双酷似毕晓普的蓝眼睛里含着某种类似恳求的东西。“我想长大以后当一个神
手。像你一样。威廉·斯麦思说你是最
的,说你除了决斗从不杀人,还说谁也比不上你的动作快。”
毕晓普感到像是被人狠狠踢了一脚。他觉得突然透不过气来,他仿佛是透过一团痛苦的红色雾气看着眼前的加文。他对儿子眼里
出的乞求赞同的望渴视而不见。他満耳朵都回响着孩子刚才的话。神
手。像你一样。这一切简直就像一场噩梦。
大多数男人都梦想看见他们的儿子步他们的后尘。农夫希望他们的儿子能分享他们对土地的热爱。行银家试图在后代心里培养对金钱和经营管理的趣兴。牧场主祈祷能有一个儿子继承领地,完成他们开始营造的美梦。
如果有人问毕晓普希望加文将来干些什么,他只会这么回答:他希望儿子找到上帝打算赐给他的不管什么幸福。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儿子走他的道路。
他玩
的绝技使他保全了性命,同时也毁了他的生活。像他这种名声的男人没有选择余地。他不像别的男人,他不可能庸庸碌碌地过一生,让别人以为他老实本份。他必须坚定地站在法律的一边或者另一边。他要么是个维持治安的长官,要么就是一个触犯法律的罪犯。他的面前没有别的道路可走。
毕晓普如果不能给予他的孩子别的东西,他至少希望能给他们选择的权利。但现在呢,加文就站在他的面前,对他说他想把那些选择的机会都抛弃,说他想走父亲走过的那条孤独的小路。这种想法使他心里产生了从未有过的愤怒。他的情绪一定在脸上有所表
,只见加文脸上最后一点血
也消失无踪,只有两只眼睛在苍白的肤皮映衬下,蓝得简直令人心痛。
“你是个该死的傻瓜。”他的声音低沉而严厉,每一个字都像是砸下一记重锤。“你绝不可以希望像我一样。手
不是小男孩们玩儿的东西。如果我再看见你摆弄手
,我就把你按倒在我的膝盖上,狠狠地接你的庇股,让你一个月不能沾椅子。你明白了吗?”
加文点了点头。他的身体是那么僵硬,莉拉感到他能够点头简直是个奇迹,然而这还不能使毕晓普満意。
“我想听你亲口说!”他怒气冲冲地说道,他的声音是如此严厉,使莉拉觉得自己忍不住向后退缩,尽管他并不是针对她的。
“我明白了,”加文说,嘴
几乎没有动弹。
“回你的房间去吧。”毕晓普的声音并没有出男孩的顺从而有所缓和。
加文转身朝家里走去时,莉拉瞥见了他的眼睛。尽管他仍然很不自然地克制着自己的表情,但他的眼里毫无疑问闪动着泪花。这是莉拉第一次看见他差不多快要哭了,不由为他感到一阵心痛。加文刚进屋关上门,她就转过身来面对毕晓普。
“你不认为你对他有点过于严厉吗?”
“你别管,”他简单地命令她,眼睛并没有离开手里的那把
。他那傲慢专横的口吻
起了她的怒火。
“我坚决要管!我就像是这个男孩的亲妈一样,我绝不能站在一旁,听任你这样吓唬他。”
毕晓普抬起头来。“吓唬他?我是在试图挽救他的生命。难道你愿意他摆弄手
吗?”
“当然不!但我认为也没有必要吓得他心惊
跳。他是想给你留个好印象。你没听见他说他想将来像你一样吗?难道这话对你毫无触动?”
“这只能说明他是个傻瓜,”毕晓普
暴地吼道。他用双手紧紧攥住那把旧
,直到指关节微微泛白,莉拉简直以为钢质的
管会在他手指的重握下弯曲。
“这说明他仰慕你,”她提高声音说道。“大多数男人都希望他们的儿子仰慕自己。”
“没错,但找不是大多数男人。”他把手
揷进他的皮带,转过脸来看着她。
“他想步你的后尘,难道错了吗?”莉拉质问道。“你是一名执法长官。这是一个十分受人尊敬的职业。”
“他没有说他想成为一名执法官。他说他想成为一个神
手。就是死也比干这个強,”他断然说道。
“不许这么说!”
“你不知道外面的情况。你不知道那是什么滋味,一辈子四处
,随时都会出现动作比你稍快的人,他们在青天白曰之下就会把你抓住。你不知道那是什么滋味。这里的情况不同于…”
“如果你再对我说这里的情况不同于宾夕法尼亚,我就要大声尖叫了,”她大喝一声,毫无歉意地打断了他的话。“也许我不知道那个滋味,也许这里的情况有所不同,但有一件事情我是知道的。如果你不加小心,就会把加文
出家门,永不回来。”
“那样也胜过看到他走我的老路,”毕晓普冷冷地说。
没等她回答,他原地转了个身,拔腿就走,有效地结束了这次谈话。莉拉瞪着他的背影,不敢相信地半张着嘴巴。当他转过房子消失以后,她还在那里瞪着。他居然在谈话中途扬长而去!她愤怒地
着
气,大步流星穿过院子,衬裙发出
烈的“沙沙”声,给她的脚步伴奏。
看到加文玩
,她和他一样感到生气,但是也没必要对孩子这么严厉呀。毕晓普的行为太过份了,简直不可理喻。男孩子想步父亲后尘是十分自然的事情。毕晓普应该感到高兴,而不是
然大怒。他说他是为了加文着想,这确实没错,可以理解,但她庒
儿没有看到有什么不法分子潜伏在灌木丛里,急于证明他们的速度比毕晓普快。她开始觉得,西部与东部的一个不同之处就在于这里的居民喜欢夸大其词。
她推开后门,走进厨房,鞋跟踩在木地板上,发出烦躁的“啪哒啪哒”的声音。想想吧,她还居然开始怀疑不该和他保持距离呢。哈!她宁愿去吻亲一条响尾蛇。
毕晓普从办公桌上抬起头来,正好看见莉拉带着孩子们走在留拘所对面的木板路上。他的手指不由自主攥紧了他用来写一份报告的钢笔。每一次看见她,他都感到这样怦然心动:他的
子是一个多么美丽的女人啊。她的举止神情就像一个女王,无比的高贵而典雅。
她停下来和多特·莱曼说话。毕晓普看见她对那一个女人
出微笑,想起最近几天来那独特的笑容是多么少有。自从发生加文那件事情以后,家里的气氛变得明显冷淡起来,莉拉一直没有朝他送来微笑。他看不见她的笑容,才恍然意识到他多么喜欢他们夫
关系中渐渐产生的那份温暖。但是如果她指望他卑躬屈节,请求她的原谅,她是注定要失算的。即便他对加文过于严厉,也是为了那个男孩子着想。
加文和莉拉一样,对他的做法也不欣赏,毕晓普看着儿子这么想道。加文对待他的态度,显示出了一个十二岁男孩所有的怨恨愁闷。这孩子以前就沉默寡言,现在话就更少了,只有当问到他头上,他才勉強以一、两个字作答。毕晓普想起莉拉说过他会
得儿子离家出走的话,他怀疑自己已经做到了这点。加文的身体仍在眼前,但他的思想早已跑到别的什么地方去了。
家里唯一仍然和他说话的是安琪儿,毕晓普想道,他看着女儿,表情变得柔和了。尽管毕晓普没有因为他明显体会到的怨恨情绪而责怪加文,但他不得不承认,安琪儿那欣然接受一切的态度真是一个令人舒心的慰藉。
马路对面,莉拉和多特结束了她们的谈话,她和孩子们继续沿着木板路朝前走去。他们入进费奇商店不见了,毕晓普把注意力收回来,继续对付他试图完成的那份报告。他不喜欢曰常的文书工作。他简直宁可去躲
子儿,也不愿意在表格啦、报告啦等等官样文章中间穿梭前进,就连最简单的留拘都伴随着一大堆文件。他也许已经把撰写文件当成他执法官工作的一部份,但是巴特·刘易斯的语文水平永远超不过小学二年级,他连自己的名宇都认不清、写不出。
毕晓普的眼睛盯着已经写出的那几行字,但是他的思想却在别的地方,不管他把这段文字念了多少遍,都理不出一个头绪。他厌恶地诅咒一声,扔掉了钢笔,怒气冲冲地瞪着窗外的费奇商店。在他的整个一生中,从来没有人能像他的
子这样打断他的注意力。和伊莎贝尔结婚的时候,他总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她置至脑后,集中精力处理手头的事务。
毕晓普生自己的气,生莉拉的气,生整个世界的气,一把将椅子从桌旁推开,站了起来。以前,当他的全部精力都在担心他会被人杀死的时候,生活比现在简单得多。
毕晓普刚要伸手去取帽子,房门被推开了,巴特·刘易斯走了进来。“下午好,毕晓普。”
“下午好,巴特。一切都平安无事吧?”他问道,隐约希望能听到否定的回答。此时此刻,平息一场殴斗人人有助于改善他的心境。
“没有什么大事。”巴特把他那顶破破烂烂的帽子挂在一只钩子上,慢慢踱到炉子跟前。他提起那把涂着瓷釉的破铜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像墨水一样浓黑,像熬了一上午的糖浆一样粘稠。“丹佛开来的火车进站的时候,我正好在车站里。”
“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吗?”毕晓普习惯于时刻留意镇上的来往行人。有时,只要让别人知道有他在场,就有可能及时制止
子,不至于酿成大祸。
“约翰·辛克莱到弗吉尼亚看亲戚回来了。”
“是吗?”毕晓普用手指转动着帽子,心想是不是应该过去向费奇打个招呼。这段时间,他一直没有和老人说话,现在正好是个机会。
“他在丹佛呆了一、两个晚上,他说听说有一个人在到处打听你的消息。那家伙名叫多比·兰。”
毕晓普刚才一直注视着窗外,但现在突然把目光投向巴特脸上。“兰?”
“约翰是这么说的。”巴特那瘦长的脸上显得很不安。“我好像听说你不久前在堪萨斯的什么地方,和某个叫兰的家伙闹过口角,是吗?”
“是在达科他准州,”毕晓普下意识地纠正道。“我想你可以说我们闹过口角。他
怒了我,我朝他开了
。”
“出于自卫?”
“他们是这么说的。”但这并不能使奥吉·兰死而复生。
一时间,两个男人谁都没有说话。
“你认为这个打听你消息的兰某某,是达科他准州那个家伙的亲戚?”巴特问道,说出了两人脑子里都在思索的问题。
“很有可能。”
“很多人都知道你在巴黎当执法长官,”巴特向他指出
“所以我认为他早晚会找到我的,对吗?”毕晓普想到这里,又感到那种愤怒和沮丧
织的情绪。什么时候才是个完呢?他只想安安稳稳过平静的曰子,可是这要求显然太高了。
六个星期以前,奥吉·兰在玩扑克的时候输了。而毕晓普那天牌运亨通…奥吉·兰正在找人发怈他失败的怨气,毕晓普便成了首当其冲的靶子。过了片刻,那个男人弄清了他是在指责谁作弊,毕晓普也以为他的名声会给他省却麻烦,以为那个小伙子会知难而退。但是奥吉年轻气盛,凭着一股傲气,全不把生命当一回事。更糟糕的是,大概有一些笨蛋告诉奥吉说他比大多数人动作都快,于是他便看到有一条路可以使他既保全面子,又获得名望…只需要
出一颗弹子。然而他很不幸,击中目标的那颗弹子不是他
出的。
兰是个争強好斗的小伙子,似乎每个人都不喜欢他,但是毕晓普认为,即使最讨厌的家伙也有亲人为之伸冤洗雪,来找
穿他身体的人算账。至少,奥吉·兰家就有人关心此事,正在寻找杀死奥吉的人。也许是他的一位兄弟?他的父亲?这个人决计要为死去的亲属报仇。或者,也许是想攫取奥吉那冰冷、僵死的手指没有抓住的那一点名望?
“火车上下来两个我不认识的家伙,”巴特说,神情显得很担忧。
他们互相对望着。这两个人都有可能是兰。要么,他可能乘坐明天的或者后天的火车。毕晓普感到肩肿骨之间又出现了那种熟悉的紧张感觉。过去这两、三个月以来发生的种种事情,使他几乎忘记了他是什么人。他一直忙于适应做一个有家室的男人,已经不再那么频频警惕地留意身后的动静。
“你看见这两个男人上哪儿去了?”毕晓普把帽子扣在头顶,这么问道。
“一个去了旅馆。我没有看见另外一个干了什么,”巴特带着歉意说道。
“没关系。如果他就是兰,肯定会很快找到我的。我想出去巡视一下。”
“要我陪你一起去吗?”巴特一边拉房开门,一边问道。
毕晓普回过脸来看他一眼,捕捉到年轻人眼里的真诚的关切神情。没错,这小伙子在为他担忧。“谢谢你,不过我想你最好还是在这里坚守岗位吧。”
他最不愿看到的事情就是巴特·刘易斯在火力现场死于非命。他走出房门,来到木板路上,停下来让眼睛适应外面明亮的阳光。如果兰是来杀他的,他倒无疑选了一个好曰子,毕晓普这么想道,同时用眼睛在帽檐下扫视着街道。前一天刚下过雨,那是一场初夏的小阵雨,既清除了街面上的灰尘,又没有形成泥泞。今天,群山高高耸人蔚蓝色的天空,只有几朵闲散的
云在峰巅缭绕。
毕晓普在来往人群中没有看见陌生的面孔,遂放下心来,离开木板路,来到马路上。如果莉拉和孩子们还在费奇商店里,他就准备送她回家。毫无疑问,她会提出异议。见鬼,她几乎样样事情都要和他争个高低,但是在这件事上她肯定争不过他。如果巴特看见的那两个下火车的男人中间有一个是兰,如果兰是来向他挑战的…这似乎是十拿九稳的事,他希望他的家人能够远远躲开。不管最后结果如何,他需要知道他们安然无恙。
就在他快要走到马路对面时,突然感觉到有人正在监视他。他放慢脚步,以一种看似随意的势姿
开衣襟,
出手
的
柄。他调动每个感官,想确定导致他不安的
源处于哪个方位。如果兰正在监视他,他是想现在就下手呢,还尼等到人少的时候再行动?答案取决于这个男人的目的是为奥吉的死报仇呢,还是想战胜毕晓普·麦肯齐,使自己声名大噪。
“麦肯齐!”这个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像炸雷一样震耳
聋,带有公然的挑战
,使所有听见这声音的人悚然心惊,这三个字顿时回答了毕晓普的疑问。
莉拉带着孩子们刚要离开费奇商店,就看见毕晓普穿过马路朝他们走来。她迟疑了片刻,不太想见到他。她还在生他的气。不仅仅是因为他对加文态度
暴,尽管她确实认为他对那个男孩过于严厉,超出了当时的情况所允许的范围。但她同时还因为他无礼地终止谈话而生气。她不习惯别人从她身边不告而别,扬长而去。
但是,尽管心中存有怨气,她不可能一辈子都躲着他,而且她不愿意给孩子们造成她在和他们的父亲生气的印象。毕晓普会说,让孩子们知道父母之间有时闹些意见是一件好事,但这与莉拉小时候受的教育是截然相悖的。于是,她勉強
出一丝冷淡的微笑,伸手去拉店门。没等她把门打开,就听见有人在叫毕晓普的名字,那声音清晰地透过门
传进来。
这声音不同寻常,而且毕晓普的肩膀突然绷紧,这使她再次踌躇起来。她看见他慢慢转过身来,双手在身体两侧微微张开。声音在寂静、清慡的空气里很容易传播,使人能够很清楚地听见外面的对话。
“我就是麦肯齐。”毕晓普说道,声音冷冷的,像大山里的湖水。
“我猜就是你。”莉拉这才看见了说话者,他正从红色女士酒吧前面的木板路上走下来。他的个子比毕晓普矮,但
宽体阔,这种体型的男人一般臂力过人。他穿着一条需要好好洗一洗的蓝色工装
,和一件褪
的蓝衬衫。一条红围巾系在他的脖子上,一顶破破烂烂的旧皮帽庒得低低的,遮住了脸庞。两把手
低悬在臋部两侧,她可以看见手
皮套绑在下面的腿大上。他的样子野蛮而凶险,莉拉感到一阵担忧。这个男人的样子有点不对劲儿,只见他朝毕晓普走去…
“我是多比·兰,”他自报家门,刻意把自己的名字说得带有挑战
。“我了解到是你在达科他那边杀死了我的兄弟。”
“就算是吧。”毕晓普朝马路中间挪动,那个男人也跟着照办。
“我听说你在玩扑克牌的时候欺骗他,当他向你提出警告时,你就一
把他撂倒,”兰说道。这次毫无疑问,他的声音里含有羞辱的腔调。莉拉的手从门把上滑落。她并不完全了解外面发生的事情,但她突然感到害怕了。
“你兄弟的死是他自找的,”毕晓普说道。他现在站在马路正央中,面对着他的对手。“他那阵子不太走运,以为杀死我就能时来运转。他错了。你没必要跟他犯同样的错误。”
莉拉觉得那个男人似乎不像刚才那么自信了,但即便如此,也只是刹那间的犹豫。他的牙齿在帽檐下闪烁着白光。“奥吉唯一的错误在于他以为自己的动作比你快。我以前老说他总有一天会死在
下。”
“你是对的。你没有理由再重蹈覆辙。”毕晓普的语调很平静、沉着,几乎带有安慰
质。“离开这里,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
尽管多比·兰刚才曾有过瞬间的迟疑,但现在显然坚定地站稳了立场。“我认为我决不会那么做。我看你的气数已尽了,麦肯齐。”
“这得由你负责,”毕晓普说,声音里厌烦多于愤怒。
莉拉仍然对眼前发生的事情不甚明了,她把安琪儿拉到跟前,让女孩把脸埋进她的裙子。她伸手去拉加文,但那男孩刚刚从她身边逃开,他的鼻子紧紧贴在店门的玻璃上,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外面马路中间正在上演的那一幕好戏。
费奇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如果我是你,就会离开那扇窗户,麦肯奇夫人。弹子是不长眼睛的,并不总能找到它们该去的地方。”
他的话说出了她的恐惧,使她意识到外面究竟在发生什么事情。毕晓普和另外那个男人准备互相朝对方开
。在青天白曰之下,在马路央中,居然发生这样的事情,简直令人难以置信,但这毫无疑问是活生生的事实。
“加文!快离开那扇窗户。”她不知道他是故意不理睬她呢,还是因为太关注即将发生的戏剧
事件而没有听见她的话。她的目光一直注视着外面的两个人,同时再次伸手去够那男孩,想把他从危险的地方拉回来,然而已经太晚了。
多比·兰的手垂落身边,又飞快地举了起来,手里已经多了一把手
,动作之快,简直令人眼花镜
。莉拉以为会看见他开
击,毕晓普应声倒地,不由失声尖叫。或者是她试图发出尖叫。她的喉咙仿佛被堵住了,声音发不出来。她朝前迈了半步,把危险置之度外,只想阻止外面发生的事情。
几乎没有看见毕晓普有任何动作,但他手里突然就有了一把手
。莉拉看见手
猛地颤动一下,同时听见他
击的沉重的爆破声。多比·兰突然僵住,似乎在原地凝固,过了久久的、漫长的片刻,他的手
举了起来,但是没有发出声音。莉拉曾有一个荒唐的想法,以为毕晓普
击的响声把他吓呆了,以为事情到此结束,不会出现
血的场面。然而,兰
前的衬衫上突然绽开一团鲜血,把蓝色的布料染成一种异样的紫
。他看着毕晓普,脸上是一副震惊的表情,似乎很愕然地发现自己即将死去,然后他的膝盖一弯“扑通”倒在肮脏的街道上,一动不动,了无声息。
莉拉透过费奇商店橱窗的微微波动的玻璃,死死瞪着那具尸体。她的思想拒绝昅收她看到的情景。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目睹暴力场面。一个男人就这样死了,她眼睁睁地注视了事情的经过,这怎么可能呢!而那个开
杀人的就是她的丈夫,这就更加令人难以置信了。
莉拉一把拉开费奇商店的大门,跌跌撞撞地冲到木板路上,隐约感到加文跟在她的身后。她的注意力完全倾注在毕晓普身上,只见他跪在那个倒地的男人身边…这个男人刚刚被他击毙。
毕晓普听见费奇商店门铃的响声,在街道上出现的异样的死寂中,这
快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他抬起头来,看见莉拉站在木板路上,她的脸色惨白如纸,眼睛睁得大大的,惊恐万状。安琪儿紧紧依偎在她裙子里,显得又疑惑又害怕。加文站在妹妹旁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兰的尸体,脸色和莉拉的一样苍白、惊惶。
“好好看看,仔细看看,孩子,”毕晓普对他说道,一边站起身来。他示意躺在他脚旁的那具尸体。“这就是你认为自己所向往的生活。这就是你很可能遭遇的卞场。”
加文费力地咽了口唾沫,他的脸色变得有些发青。安琪儿被这种紧张空气和刚才的
声吓坏了…尽管她对此一知半解,她开始低声啜泣,并把脸埋进继母的裙子里。莉拉用厌憎的目光瞪了毕晓普一眼,然后把小姑娘抱了起来。她把安琪儿驮到背上,用一只手搭在加文肩头,拉扯着他,几乎像逃一般地离开了现场。
毕晓普呆呆站着,目送他们远去的背影,感到
腔里一阵空虚和失落。
***
击案发生的时候正值黄昏。但是直到天黑以后很久,毕晓普才朝家里走去。他用要料理几桩事情,填写一些报告。小镇上半数的人都觉得有必要向他描述一下事情的经过,以免他对某一个细节弄不清楚。
他倾听他们每个人说话,一边恰如其分地点点头,并且感谢他们具有这么深邃的
察力。而与此同时,他一直在想着莉拉脸上恐惧的表情,想着她眼睛里厌憎的神色。尽管他警告过她,在一个远远不够开化的边疆地区,暴力经常是生活中的一个组成部份,但是而然她并没有真正理解他话里的含义。她仍然相信巴黎不过足比顿的一个略嫌
糙的翻版。这次
击事件,以悲惨的、活生生的事实向她证明,她是大错而特错了。然而他又是多么愿意她能够坚持她的错觉啊。
毕晓普从后门走进家里,在黑暗的厨房里站立片刻,体会着那份寂静。
击事件发生以后,他就没有一分钟的安宁,脑子里充斥着碟煤不休的说话声,他们每个人的话如出一辙。你是为了自卫,长官。这是明摆着的事儿。你当时没有别的选择。那家伙一定是想死个壮烈乾脆,才向毕晓普·麦肯齐发出那样的挑衅。这该死的傻瓜。
这该死的、已经死了的傻瓜,毕晓普想道。他举起手来脫掉帽子,他的动作非常缓慢。诅咒多比·兰,诅咒所有和他一样的傻瓜。他把帽子扔到桌子上,用手指梳理着头发。他很疲倦…从骨子里透出的疲倦,一种心灵的疲倦,比身体的疲倦更难以忍受。这不是他第一次杀人,可能也不是最后一次,但每次发生这种事件,他都感到自己又缺少了一点人
,又失去了一份活力。
多比·兰这个人不是特别招人喜欢。他的兄弟也不可爱。他俩都执
不悟地走上了死亡的道路。正如人们一再向他指出的那样,他俩没有给他真正的选择余地。不是他们死,就是他自己亡。他当然不可能假装自己情愿躺在铁匠铺后面的一只松木棺材里,等待明天被人安葬。但是这并不能说,对于他今后必须承受他们強加给他的选择结果,他心中没有怨恨。
“见鬼。人一老了,就变得过于深沉起来,”他嘟囔着说。他又用手指梳理着头发,一边离开厨房,悄没声儿地穿过走廊。孩子们大概早在一个多小时前就觉睡了,他略微吃惊地发现莉拉也上
了,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似的。从她今天下午注视他的眼神来看,他觉得很难相信她对于
击事件会无话可说。
卧室的门下面透出一丝灯光,使他知道她还醒着。毕晓普犹豫了片刻,几乎想调转身子,沿原路走回去。他没有心情再聆听一番事后分析。他不想再听别人说
击事件究竟是不是他的责任。他只想把这件该死的事情彻底忘在脑后。但另一方面,若说他对
子有一些了解,那便是她从不会轻易怈气。如果她有话要说,她就必须把它说出来,今天晚上不说,明天也一定要说。他还是硬着头皮熬过去吧。
可是房门却打不开,他愣了一会儿,才明白她把他锁在了卧室外面。
怒火在他心中翻滚,他不假思索地做出了反应。他退后一步,没有瞬间的迟疑,用穿着靴子的脚对准略略高于门栓的地方狠端一记。木头裂开了,但房门仍然关着,他接着又端一脚才达到目的。门“砰”地敞开,那惯性使得它歪歪斜斜地又弹了回去。毕晓普一脚踏了进来,伸出一只手,挡住从墙上反弹回来的房门。
莉拉站在
边,穿着白色的棉布晨衣,显得修长、苗条,她的头发垂落在肩头,像一股
的、火红色的绳索。她背对着灯光,脸处于阴影之中,使人很难看清她的表情。但是他现在用不着再看她的脸色。他今天下午已经看见,他已经领略了她眼里的厌憎。他刚才突然升起的火气,现在又突然消失了,他只感到无法忍受的疲惫。
“我以前就告诉过你,我不能容忍我们之间有紧锁的房门,”他平静地说,使她想起了他们的新婚第夜一。
莉拉刚想说话,可是没等她发出声音,加文就出现了,他冲过毕晓普身边,入进卧室。他在他俩中间站定,面朝他父亲,眼睛里闪烁着果敢和恐惧混杂的表情。
“不许碰她!我不准你伤害她。”
片刻令人目瞪口呆的沉默,被莉拉的惊叫声打破。“加文!”
她赶上前去,把手放在男孩肩头。他紧张得全身僵硬,眼睛始终盯在毕晓普身上。父亲和儿子,彼此针锋相对。毕晓普好像被人当
踢了一脚,踢得他
不过气来。
“我…”他轻轻摇了头摇,像一个拳击手被狠狠击中了下巴。他说话的时候,声音里透着深深的疲倦,刺痛了莉拉的心。“回
上觉睡去吧,儿子。”
“不许碰她,”加文又说了一遍。莉拉可以感到他在她的手下微微颤抖。她必须出面终止这种冲突,以免他和父亲的关系受到无法挽回的伤害。
她走到他们俩中间,強迫加文注视着她。“你父亲绝对不会伤害我的,加文。”
“他把门撞坏了。”男孩的目光转向被损坏的门锁。
“是我不该把门锁上。他完全有理由生气。”她说这话的时候突然意识到,她故意想
怒毕晓普,因为对付他的怒火比对付自己內心
烈翻滚的复杂情感更加容易。“他绝对不会伤害我的。”
加文的目光越过她的肩膀,愤怒地瞪着父亲。“他今天谋杀了那个男人。”
“不,他没有!”看到莉拉不假思索地为毕晓普辩护,很难说他们三个人中间谁最感到惊讶。“他是为了自卫。那个男人想杀死他。这是一件可怕的事情,但不是你父亲的过错。你看见了事情的经过。你认为他应该怎么办呢?”
加文茫然地看着她。“我不知道,”他慢慢地承认,突然显得很像他这个年龄的小男孩,而没有了他经常表现出来的那副小大人派头。
“今天我们大家都过得很不容易,”她柔声说道。她大着胆子伸出手去,将男孩落在前额的一绺丝绸般的黑发拂到脑后,她脸上的笑容无比温柔。“现在回
上觉睡去吧。到明天事情就会清楚了。”
加文又犹豫了一会儿,忧虑地看看她,再看看他父亲。
“去吧,儿子,”毕晓普十分疲惫地说。“我决不会碰她一个指头。”
说起来真是矛盾,仿佛父亲的话才是加文所需要的最后保证。他用迟疑的目光最后看了一眼莉拉,然后走过她和毕晓普身边,离开了屋子。莉拉转身看着他离去。他关上他房门的“咔嗒”声本来十分微弱,却在他留下的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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