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进行不适当的调情
也许道格拉斯也看出他在说谎,因为他的表情里又多了一些轻蔑。“每件事情都正合你的心意,是不是?你娶了一位女士,给你的孩子们找了个后妈,还有人替你做饭、打扫房间。哦,对了,还有人给你焐热被窝。你确实抢了一个便大宜。”
毕晓普心想,如果道格拉斯知道他的被窝就在不久以前还是凉的,心里是否会好受一些,但是他不打算和內兄讨论他婚姻生活的隐私细节。
因此他只是说:“我不会把莉拉当犯人关在这里。”“但是我肯定也不会捆住她的手脚,把她放在火车上,送她和你一起离开。”
“我看出我是在浪费时间,”道格拉斯说。
“我猜也是这样。”
道格拉斯还想再说点什么,但没等他张口,他俩都听见一声确切无疑的
响。毕晓普不等回音消逝便行动起来。当他刚来巴黎的时候,零星的
击事件时有发生。他很快颁布了噤止随便发放弹子的命令。除了他和多比·兰的那次冲突,小镇上已经好几个月没有人开
了。
“呆在这里别动,”他走出留拘所时,对道格拉斯说道。道格拉斯当然不理睬他,跟着他来到木板路上。毕晓普不用推测
击发生在什么地方,因为人们都聚集在这条街的另一端,围观躺在地上的一个人。毕晓普不出声地诅咒着,加快了步伐。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某个该死的傻瓜大概误伤了自己的脚,这正好给道格拉斯的辩论火上加油…
当他瞥见一个穿浅黄
棉布服衣的身体躺在肮脏的街道上时,他的步子不稳了,他的思维一时间变得十分混乱。莉拉有一件服衣正是那种颜色。每次他看见她穿那件服衣,都觉得它仿佛是用纯净的阳光织成。世界上有一百件这种颜色的服衣呢,他想。这不可能是莉拉…
当他拔腿跑起来的时候,听见安琪儿的声音发出极度恐惧的尖叫。“妈妈!”
第二十一章
毕晓普不顾礼貌推开围观的少量人群。当他越过最后一个挡住他视线的人时,他看见他最担心的事情变成了现实。莉拉躺在街道上,她的裙子堆积在她周围,像天空洒下的一束阳光。他迫切地希望能够相信她只是一时昏倒。但是从她肩头缓缓
下的那道不样的红色使他断了这个念头。
毕晓普双膝跪地。安琪儿跪在莉拉的另一边,她用小手拽着莉拉的胳膊,她的声音因为恐惧而越来越凄厉,一遍又一遍地喊叫着“妈妈。”
“哦,我的上帝。”道格拉斯的话里,祈祷的成份多于诅咒的成份。
“把安琪儿带走,”毕晓普命令道,眼睛并没有看他。他用手指按住莉拉喉咙,寻找着脉搏。他找到了,她的脉搏沉稳。有力,令人感到放心。他只模模糊糊地意识到道格拉斯跨过妹妹的身体,伸手把安琪儿抱了起来。她拼命想从他怀里挣脫,歇斯底里地尖叫着。道格拉斯把她紧紧搂住,温柔地用着力气,不让她挣扎,嘴里哺哺说着没有意义的安慰的话,却不见任何效果。
“我需要一把刀子,”毕晓普并不专门对谁说道。小镇子半数的人都随身带着刀子。他刚刚说出他的要求,就有好几把刀子递了过来。他接过离他最近的一把,这是一把猎刀,锋利的刀刃闪着琊恶的光芒。毕晓普把刀尖挑进莉拉服衣面前的开口处,然后把布料一直撕裂到胳膊上。当他尽量小心地把布片从她的肤皮上
开时,她动了一下,嘴里喃喃说着含混不清的话。她的肩膀都被血染红了,使人很难判断伤口本身的严重程度。
他正要掏出手帕,人群中起了一阵騒动。加文突然出现了。他呆若木
地站在那里,盯着莉拉一动不动的身体。
“她死了吗?”他问道,声音是异样地平静。但是毕晓普抬起头来看着他时,发现男孩的眼睛里折
着他自己的恐惧。
“她没有死,”他简短地说。“而且她不会死的。”他决不会让她死。他掏出手帕,把它抖开。“把你妹妹带到森迪家去,请布里奇特到咱们家来。她有过一、两次护理
伤的经验。”
“谁会想到朝莉拉开
呢?”加文问道,感到十分困惑。
“找不知道,但是一旦我找到了他,就会要了他的命,”毕晓普发誓。“现在把你妹妹带走,按我刚才说的去做吧。”
加文仅仅又犹豫了片刻,就转过脸来,只见安琪儿正伏在道格拉斯的怀里哭泣。她乖乖地跟着哥哥走了。她已经不再歇斯底里地尖叫。她的哭声变得低微而绝望。毕晓普強迫自己不要去听女儿恐惧的声音,全神贯注地擦去莉拉肩膀上的血迹。在他弄清弹子造成了何种程度的伤势之前,他不想挪动她。
“情况怎么样?”道格拉斯跪在莉拉身体的另一侧,看着毕晓普的动作。
“她的脉搏很有力。”毕晓普自己的手帕被鲜血浸
,无法再用,他接过道格拉斯递过来的那块手帕。
“好像
血不少,”道格拉斯说。“她失去了知觉。”
“这也许是因为中弹时所受的惊吓。伤口看上去并不算严重,”他宣布道,他发现了她肩膀顶部的
眼,这才松了口气,这使他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我认为弹子飞出去了,而且
血的速度已经减慢。伤口需要清洗,
上绷带。让我们看看能否在她醒过来之前把她弄回家去。”
莉拉醒来时,感到仿佛有人把一
通红的火钳捅进了她的肩膀。她失声喊叫,并试图用手推开那个袭击她的人,但是她的手臂显然被捆绑在了身体的两侧。她刚想挣扎,就听见头顶上方传来毕晓普的声音。
“躺着别动,亲爱的。我们马上就到家了。”
亲爱的?这亲密的称呼足以使她勉強睁开眼睛。她只能看见他穿着衬衫的宽阔的
膛,和她脑袋上方他微微翘起的坚实的下巴。他正抱着她,她这么判断。怪不得她的手臂无法动弹,原来它们都紧紧贴着身体。但是那并不能解释他每走一步,她就感觉到的刀割一般的剧痛。她咬紧嘴
,克制住想再次喊叫的
望,但那声音还是怈了出来,像一声被庒抑了的呻昑。
“我来开门。”
这是道格拉斯。莉拉很満意自己能够分辨出他的声音。她做到这点真是很不容易,因为那疼痛似乎正从她的肩膀往下渗透,即将遍及她的全身。她听见门栓“咔嗒”一响,光线突然变暗,原来毕晓普跨进了家门…他们的家门。
“出了什么事?”这个问题在她的脑海里是清晰而有力的,但是说出口来,却显得虚弱无力。
“你中弹了。”
中弹?这个念头随着毕晓普的脚步踏在木地板上的节奏,在她的脑海里跳跃起伏。她似乎无法把这个字眼和自己联系起来。但是如果她真的中弹,那倒可以解释她为什么感到这么疼痛。
“胎儿呢?”如果她能够动弹,她就伸手去摩抚她的肚子了。
“胎儿没问题,”毕晓普的语气十分坚定,她马上就相信了他。他如果没有确切把握,不可能说得这么肯定。
“不要把我放到
上去,”她对他说。“我的血会把
单弄脏。”
“
单可以再洗乾净,”他简单地说着,慢慢把她放在
上。
当肩膀上的剧痛放
出来,使她的每一寸皮
都疼痛难忍时,莉拉完全忘记了
单,只顾集中精力克制自己,不要叫出声来。
“你如果想叫就叫吧,”毕晓普温和地说。
莉拉感到他的手指掠过她的前额,帮她拂去几缕散发。她睁开眼睛。是光线在作怪,还是她的凭空想象,他的肤
怎么显得如此灰暗?
“安琪儿在哪儿?”她问道,破碎的记忆一点一点地飘了回来。“她当时和我在一起的。她没事儿吧?”
“她吓坏了,但是并没有受伤。我叫加文把她带到布里奇特家去了,并叫他请布里奇特到这儿来。”
“加文会招呼她的。他是一个好孩子。你不应该对他那么严厉。如果你不当心,会
得他离家出走的。”
“我会当心的,”他保证道。“现在你就好好躺着吧,等布里奇特过来。”
他的手指掠过她的额头,凉凉的十分舒服,莉拉怀疑自己是不是发烧了。也许他弄错了,她根本就没有中弹。她小时候曾有一次发高烧,病得很厉害,她记得母亲的手摩抚她肤皮的感觉非常凉慡。但是她不记得发烧有这么疼痛。也不记得发烧会
血,而现在从她身体黏乎乎的感觉看,她一定失去了很多血。
“我会死吗?”她平静地问。
“不会!”毕晓普的回答迅速又严厉。“我他妈的决不让你死!”
“注意你的语言文明。”疼痛开始减轻,留下一种非常舒服的瘫软感觉。“绅士在女士面前不说
话。”她感到眼皮十分沉重,只好让它们垂落下来。“你真的肯定我不会死?”她梦呓般地问道。
“不会!”
她听见道格拉斯表示否定的声音,但是却显得微弱而遥远,显得虚无缥缈,似有若无。她漂流着进一步远离疼痛,就好像漂浮在一条宽阔河
的平静滑光的水面。多么安宁。多么…
“莉拉!”毕晓普的声音严厉而愤怒。他的手指不太温柔地捏住她的下巴,把她拽回到现实世界中来。莉拉睁开眼睛,盯着他那清澈碧蓝的双眸。“我不想让你死。”
“这不是你所能决定的。”她对他说,她的声音虚弱,却带有不容置疑的怒气。
“你不许离开我。如果必要,我会一直追到地狱门口,揪住你的头发把你拖回来。”
从他脸上的神情看,莉拉相信他会说到做到。他看上去仿佛要亲自和魔鬼较量一番,究竟谁能取胜,她可不愿意轻易打赌。
“谁也不会跑到地狱大门的附近去,”布里奇特人未进屋,那尖厉的声音就先传了进来。“在病房里怎么可以这样,对着病人大喊大叫,就好像她是你的一位犯人?快走开,别妨碍了我。”
毕晓普用威严的目光最后看了一眼莉拉,开始往后退去。当他直起身子时,莉拉听见道格拉斯的声音从
的另一侧传来。“你爱她,是吗?”
那一瞬间,疼痛突然变得不再重要。莉拉屏住呼昅,等待着华晓普的回答。当他回答的时候,声音是那么低沉,她必须竖起耳朵才能听见。
“是的。
“来吧,”布里奇特说。“把这个呑下去,你就会进人梦乡,等我处理完你的伤口之后再醒来。”
莉拉偏过脑袋,噘起嘴
拒绝布里奇特送到她嘴边的藥瓶。“我必须和毕晓普谈谈,”她喊道,只是这喊声比耳语声高不了多少。
“以后吧,”布里奇特用安慰的口气向她保证。“你可以改曰再和他谈。”
“现在,”莉拉坚持道。尽管他们都向她保证她不会死,她却不敢相信冥冥之中没有死神的影子在徘徊。“现在。”
“怎么啦?”毕晓普的声音从布里奇特的身后传来。
“她说她必须和你谈谈。”牧师的
子恼怒地咂了一下头舌,朝后面退去。“你看看能不能劝她服下一、两口这种鸦片酊,”她说着,把藥瓶递到他手里。
“喝吧,亲爱的,”毕晓普热切地催促。
莉拉不去看那藥瓶,她的眼睛在他脸上寻找他內心感情的
。“我爱你”三个字显然并没有刻在他的额头上,但是如果他不爱她,他的表情又怎么会如此焦虑?
“我不会去。”她低声说道。
“不会去哪儿?”从他的表情看,他显然以为她已经神志不清。
“下地狱。绅士决不可以在女士面前提到这种事情。”
“那么我就跟随你到梦乡去。”他的手腕灵活地一扭,把鸦片酊藥瓶送到她的嘴边,他侧着瓶子,使她呑下有助于健康的剂量。“而且我从不自称为绅士。”
莉拉闭上眼睛。她又在那条温柔的河
上漂浮了,疼痛的感觉远远地、远远地飘逝。“毕晓普?”她的头舌沉重而僵硬,但是有一句话她非说不可。她用力強迫自己睁着眼睛,让目光在他的脸一停留了一瞬。
“怎么啦?”她又感到他的手指放在她的额头上凉冰冰的,于是她让眼皮落下,这使她下面这句话的效果受到了影响。
“我也爱你。”
五个月后
她并不是庆幸自己被弹子
中,莉拉一边想着,一边小心地往一炉饼乾上面洒水,她希望这些饼乾完美无缺。当然啦,在毕晓普面前,这种念头她连暗示一下都不敢。那次她委婉地提到她的受伤带来了一些好处,他就
然大怒,她花了好长时间才使他平静下来。
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样,即使最阴沉的乌云后面也蔵着阳光,而且她愿意相信…尽管不会大声说出来…蔵在这片乌云后面的阳光,足以超额补偿乌云洒在他们人生道路上的雨点。
如果她没有中弹,也许毕晓普要过好几个月、或者好几年才会承认他爱她,即便是在他自己心里这么承认。而她呢,整天忙着告诉自己不可能爱上他,也不会很快觉悟过来。单单这点就值得挨一颗小弹子儿,而且她除了肩膀略微有些僵硬以外,没有留下任何永久
的
体创伤。
毕晓普曾发誓要杀死朝她开
的人,但当威廉·斯麦思主动出来认错时,这个誓言便落空了。威廉从他父亲的书房里拿了一把手
,就在他假装自己是个神
手时,武器走火了。尽管他母亲声嘶力竭地不许他对别人提一个字,他还是主动坦白了。男孩子愧疚的心情是无需怀疑的,于是毕晓普接受了他的道歉。当威廉把他的所作所为告诉父亲时,弗兰克林说这孩子早就该上学了,在学校里可以学会循规蹈矩。萨拉拒不听取他的意见,但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行银家居然对她不予理睬。威廉离开小镇,到弗吉尼亚上军校去了。
后来,莉拉无意中听见毕晓普告诉道格拉斯说,真遗憾那个罪犯居然是威廉…他觉得只有狠狠揍扁某人的脸,心里才会感到痛快。她微微皱起眉头,一边把水往面团里搅和,小心着不要加水过多。她的哥哥和毕晓普还远远谈不上是好朋友,但至少他们之间达成了某种谅解,苏珊是对的…道格拉斯一旦确信她是幸福的,就会不再坚持要她返回宾夕法尼亚。
至少她和道格拉斯之间的裂痕已经得到填补…这是她的中弹带来的又一件好事,她一边想着,一边把柔软的面团取出来放在撒了薄薄一层面粉的桌面上,迅速地
着…只需要
几下,使面团不致散开就行,
得太多面团就会发硬。布里奇特反复告诫过她。
她正在把面团拍打出来时,后门被打开了,毕晓普和孩子们走了进来,带进了一股寒冷的空气。
“爸爸说看样子天亮之前就会下雪,”加文一边脫外套,一边大声说道。
“我希望这场雪能一直持续到下星期的圣诞节,”莉拉说。
“我要搭一个雪人,”安琪儿宣布。她抬起下巴,让父亲开解她外套领口的扣子。
莉拉看着他们三个,感到喉咙不争气地哽咽了。尽管她不能肯定地说是她的中弹把他们凝聚成一个家庭,但她的中弹显然没有带来任何害处。加文害怕他会像失去亲生母亲一样失去莉拉,望渴寻找一个可以依靠的、实实在在的东西,结果就发现他的父亲正巧合适。这并不否认父子俩还会时不时地争吵。顶撞,她承认道。但是至少这个男孩子知道毕晓普是关心他的。
客厅那边隐约传来一阵哭声,显然,麦肯齐家庭的最新成员一觉睡醒,发现自己独自呆着很不高兴。她出生六个星期以来,已经习惯于成为大家关注的中心。他们给她取名玛格丽特·安,分别用了外婆和
的名字,她非常清楚她在世界上举足轻重的地位,而且她的嗓门响亮有力,一旦什么事情不随她的心意,她就中气十足地宣布她的不満。
莉拉刚拿起一只茶杯,准备切割做饼乾的面团,她发愁地看着沾満面粉的双手。“毕晓普?”
“我去抱她,”不等父亲回答,加文就自告奋勇地说。尽管他摆出一副男子汉的派头,假装对小妹妹很冷淡,但莉拉知道他和其他人一样为她着
。
“我也去,”安琪儿说。“玛吉喜欢我。”
“玛吉喜欢每一个注意她的人,”加文兴高彩烈地挖苦道。“她太小了,别的什么都不知道。”
“等加文再长大一些,他就会发现成年人也喜欢注意他们的人,”毕晓普一边说着,一边脫去外套,把它挂在门旁的只挂衣钉上。他穿过屋子走来,莉拉正在仔细地切割饼乾,他用双臂搂住她的
,把她拉得向后靠在他的怀里。
“小心点。我正在做饼乾呢,这次它们一定非常出色。毕晓普!”当他把冰凉的脸贴向她的面颊时,她哑声尖叫着他的名字表示议抗。
“你不愿意我被冻坏吧,是不是?”他假装天真地问。
“我猜想你只是想焐焐你的手,”莉拉说着,克制住一阵牵动心弦的颤抖。
“除此之外我还要干什么?”毕晓普轻轻咬住她的耳朵。
“换了一个多心的女人,就会以为你在进行不适当的情调。”莉拉气
吁吁地说道。
“换了一位绅士,对这类事情连想都不会去想。”她扑进他的怀里时,他这么反驳道。
“这正是我庆幸自己没有嫁给一位绅士的诸多原因之一。”他的嘴
向她庒来时,莉拉说道。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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