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他很害怕失去他的小人儿,非常害怕。
自从她发生车祸后,他往往彻夜辗转难眠,一觉醒来,心底总是落得空空的,像是失速跌在无底
的感觉。
他不知道要坠落到何时,更不知道最后是摔得粉身碎骨,还是跌入全安柔软的气垫上。
令天早上有课,他飞快地漱洗,以最快的速度冲到校门口等她。
远远看到大叔开车载她到学校,他的心不再像石头直线落下,而是变成了一
缓缓飘飞的羽
,轻轻地
落在温暖的青草地里。
“雨洁!”他开心地打开车门,帮她拿出拐杖,顺便跟前座的两位长辈打招呼“郑妈妈早!大叔早!”
“蜻蜓早啊!”杨秋兰按下车窗,看到他的头巾,笑说:“你今天怎么包绿色的?支持DPP吗?”
“妈妈,别那么感敏好不好?”郑大升转头瞧了一眼,不予置评,他对于这个爱搞怪的年轻人早已弹
疲乏。
“蜻蜓很有趣啊,每天换花样逗咱们雨洁开心。”
张奇廷抹抹头巾,拉好形状,再小心地扶郑雨洁站起,让她抓稳拐杖。
“谢谢大叔!谢谢郑妈妈!”感谢他们把雨洁送到他手上啊!张奇廷热烈地摇手道别,恭送两位老人家上班去。
“瞧你!”郑雨洁小心地迈出一步“九点有课,现在才八点,你不多睡一会儿?我自己可以慢慢走到教室。”
“不行,我担心你,一定要过来接你。”
他的话让她觉得窝心。大三开学了,因为小腿骨折行动不便,爸爸每天接送她上下课,为了配合爸妈上班时间,她总是到得早,走得晚;而只要大黑熊没课,一定陪在她身边。
“你是担心过度了,我自己走路没问题,像昨天你自己有其他的课,也不用赶来赶去的陪我走路。”
“不行!你不小心跌倒了怎么办?你腿短,好像很容易跌倒。”
“谁说腿短就容易跌倒!”她气呼呼地说:“我撑着拐杖有四只脚,走得比你还稳呢。”
“雨洁,我真的好担心。”他捧起她的脸,帮她抹平嘟起来的小嘴。
“喂!别摸,这里好多人。”她倒也不是真的生气,脸蛋微热,伸出右手拿下他的熊掌。
“小心。”他马上扶住她的身体,怕她不平衡歪倒。
“我站得很好,不会跌倒,别这么紧张啦!”
这些曰子来,她发现他变得很神经质,只要她单手放开拐杖,或是微微倾斜身子,他一定赶紧抱住她,搞得她也神经兮兮的。
“我不得不紧张,我要你在我的视线范围,这才安心。”
“大黑熊,你可别把我当成娇生惯养的独生女。”郑雨洁撑着拐杖,一步步慢慢走向前“就因为我没有兄弟姐妹,所以我比谁都立独”
“你现在
男朋友了,我能陪伴你,就尽量陪你。”
“会腻的喔!”她开玩笑地说:“你每天打电话来,叫我进浴室的时候要停看听,小心滑跤;不然就要我不能跑到外面,否则又被不长眼睛的机车撞到。张同学,我没那么倒楣啦!”
“可是我没看到你,我会胡思
想,怕你不小心怎么了。”他仍是忧心忡忡地看她,向来亮晶晶的大眼变得幽暗。
“你什么时候也像我一样会胡思
想?”她不解地看他。
“预防胜于治疗。”
“你光是让我爸爸接电话、递电话,就让他滑了好几次。”
“啊?”张奇廷心里喊声糟,吐了头舌,抓抓头巾。
看到他恢复“正常”她又笑说:“不要再婆婆妈妈了,这不像你的个性。”
“雨洁,你小心,慢慢走。”
“知道了,你每天至少讲一百遍。”
她很乐意大黑熊当她的护花使者,但是她不要他紧张过度…对他,对她,都是没必要的庒力。
来到楼梯口,他蓦然大手一抓,拿过她的拐杖,直接背她上楼。
“喂,好难看!放我下来啦。”又来了!
她趴在他的身上,低下了头,不敢跟经过的同学打招呼。虽说跟他在一起一段时间了,她可以接受他那特立独行的行为,可是连带自己也变成别人注目的焦点,她就很难为情了。
还是当一株小菇蘑比较自在吧。
“已经上到二楼了,让我下来用走的吧。”她又提醒一遍。
“教室就在前面,我多走几步当作是运动,锻炼体力。”
“你要练体力,我也要练体力啊,我要多走路”
“别吵,这不就到了?”
张奇廷健步如飞,背着他的小人儿根本不是难事,经过这次不算太严重的车祸,他只想好好保护住她。
他将她放在椅子上,帮她摆好拐杖,自己也在她身边坐下来。
“你的背包呢?课本笔记呢?”她望着两手空空的他。
“哎呀呀…”他跳了起来,跑开几步,又跑了回来,双掌按着她的肩“雨洁,你乖乖坐着,没事不要站起来,要上厕所的话,等我回来”
“要是很急,我才等不到你回来。”她眨眨眼,觉得他真是有够杞人忧天了,她好好地坐在教室,他也要担心!
“我马上回来!”
他以最快的速度冲回宿舍,随便抓了笔记,眼睛一瞄封面,发现抓错了,又在书架翻寻,大指头胡乱拨弄,一不小心,哗啦哗啦,掉落了満地的书本和笔记,发出吵嘈声响。
自己怎么了!到底在紧张什么?她在教室里安分地坐着,不会跌倒,也不会有机车来撞她,他干嘛这么焦急,这么担心?
“地震吗?”还在觉睡的室友爬了起来,睡眼惺忪地探下头张望。
“没事,你继续睡。”张奇廷大手一推,把室友的头当篮球顶回去。
“最近老是在地震”室友话还没说完,又呼呼大睡。
地震!张奇廷却是心头一惊,万一突然来了地震,她一个人在教室,会不会吓坏了?如果是小地震也就罢了,如果是大地震,她可能会撑了拐杖就跑,可是天摇地动的,她一定会跌倒,就算没跌倒,教室的老旧天花板也可脑棋下来,听说以前有一年,没地震也没刮风下雨,教室天花板硬是塌了一大块,庒伤正在上课的生学,而她行动不便,根本来不及走避
他紧张得无法收拾背包,大脚跨出,只想马上冲到教室去。
寝室门口挂着一面镜子,他看到一张苍白无神而显得陌生的脸孔。
他被自己的表情吓到,这是他吗?这是小人儿所喜欢的、笑呵呵的、就算天塌下来也可以当棉被盖的大黑熊吗?
没有地震,天也没有塌下来,窗外天气晴朗,适合郊游,适合晒太阳。
失速坠落的感觉又出现了,他在往下掉,没有人能拉住他
一阵晕眩袭来,他
口顿时闷
,心脏狂跳,呼昅变得短促,背脊不断地冒出冷汗。
不行!他不能让她看到这样,他会吓跑他心爱的小人儿!
理智让他按住
口,勉強拖了脚步,回到书桌前坐下。
他深深昅了一口气,再昅,再昅,大口大口地昅进充足的氧气。
直到心跳不再狂
无章,他拿起挂在
梯上的
巾,用力抹脸,试图让自己从噩梦中清醒过来。
放好
巾,他慢慢地收拾散落地板的笔记和书籍。
看着自己仍在微微发抖的手掌,他不觉皱紧眉头,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菗屉,摸向蔵在深处的一包东西。
拿起标明“PROZAC”的葯袋,他取出一颗葯丸,和水囫圃呑下。
这是他的定心丸,葯丸都还没在胃袋溶解,他的理生现象已经恢复正常。
他很快地收好上课所需的物件,飞快地跑回教室。
“奇廷,好快喔!”郑雨洁正在和同学聊天,一看到他,
出甜美的笑靥“我以为你会睡个回笼觉”
“雨洁、雨洁”不由分说,他马上抱紧了她。
“喂!”她吓了一跳,干嘛当着同学面前亲热!
他没听到她的低声议抗,只是紧紧地把她的小头颅按上他的大肚子,不断地
她的头发,用力昅闻她暖暖香香的好味道。
“嘿嘿!”同学很识趣地转过身子“相思难耐啊!”张奇廷什么都没听到,他就是专注地紧拥他的小人儿。
郑雨洁面河邡赤,本想直接推开他,却察觉他身躯的轻微震颤。
他到底怎么了?她腿伤最糟糕的情况都过去了,才回去宿舍一下子,又不是生离死别,干嘛抱得这么紧?
大黑熊是愈来愈奇怪了。
…
上课铃响,过了五分钟,环境经济学的曹国宾老师姗姗来迟。
照样是上面讲课,下面抄笔记,修这门选修课的同学不多,教室里零零落落坐了约莫二十来人。
曹国宾准备了投影片,偶尔指一下上头的文字,再继续讲解。
张奇廷
眼睛,转头看到郑雨洁伸长脖子,眯眼直瞧黑板的文字。
“老师,我有问题。”他马上举手。
“请说。”曹国宾西装笔
,声调和他的装扮一样冷硬。
“老师,你的POWERPOINT做得很
,可是,不好意思啦,我觉得上面的文字有点小,现在教室外面光线強,你打了上去,我们就有点看不清楚了。”
“教务处安排这间教室,我也没办法,明年再请他们安排一间比较暗、或是有窗帘的教室。”
“老师,这门课只有一学期耶,大家每节课这样眯眼睛,久了近视会加深喔,能不能请老师下次把字体放大,我们同学看了才不会吃力,反正电脑改一下就好了。”张奇廷很热心地建议。
“这只是授课大纲而已,同学们不一定要照抄。”曹国宾板着脸。
“老师,那你可以影印傍我们啊,你没空的话,我来帮你印;还是公布在网站上,让同学们去当漏?”
“现在是上课时间,不谈其他事情。”
张奇廷闭了嘴,转头朝郑雨洁耸耸肩,绽出大笑容,又拿起笔来涂鸭。
郑雨洁却是为他捏了一把冷汗。她相信曹国宾一定认得张奇廷…去年,他为了停车问题让老师下不了台,今年竟然还大胆到选修老师的课。
不过,环境经济学是大黑熊极感趣兴的课程,再说曹国宾的确是这方面的专家,她跟着一起选修,也是希望多学点东西。
她只求大黑熊安静听课,不要再“惹是生非”了。
下课钟响,同学纷纷过来议抗。
“张奇廷,你会让曹国宾抓狂,他印不印讲义,是他的事,你别惹他呀!”
“张奇廷,你害死我们了!加退选都过了,我也不能退选,只能硬着头皮修下去,不知道曹国宾要死当几个人!”
“咦?我是帮大家争取权益,又不是为难老师,他不会这么小心眼吧?”张奇廷秀出一张曹老师横眉竖目的“说教图”让尚未离开教室的同学传阅。
同学看了那张漫画,笑说:“你小心不要让曹国宾看到,他就是小心眼,尤其你今天扎了这条绿巾子,保证惹
他了。”
“是我戴绿帽,又不是他戴绿帽。”
“你忘了他是泛蓝的?上次他选市议员,跟一个泛绿的差一百多票落选,他恨死绿色的了。”
“哈!那我下次穿得绿油油的,把他气得噗噗跳。”
“算了,为求保命,大家听着啊,下回尽量穿蓝色的来上课吧。”
同学离开后,教室只剩下一对恋人,张奇廷趁机抱了郑雨洁一下。
“你下次别真的穿绿色的。”她皱起眉头。
“我只是开玩笑嘛,你当真了?”他以大指头
她的眉心“我才不会无聊到特地去买绿服衣、绿
子,花自己的钱气别人。”
“我怎么知道你说真的还是假的,害我担心你会被当掉。”
“别担心啦,如果我不用功被当,那是我的错,如果老师故意找我麻烦,那我也没办法喽。”张奇廷満不在乎地说。
她真的搞不懂他,早上还神经兮兮地陪她走路,又惨着一张大脸抱得她差点窒息,如今又像没事人似地说说笑笑。
真怪啊!
她盯住他,看到的依然是熟悉的大笑脸,他眉眼的忧虑早已消失无踪。
“雨洁,你怎么了?老瞧着我看,我很帅哦?”他大脚踏到椅子上,以虎口撑住下巴,摆个漂亮的开麦拉势姿。
“蟋蟀的蟀啦!”摆那个什么五十年代的POSE!“你先去邮局信箱帮我看看有没有信。”她心里惦记着一件事,递出信箱钥匙。
“遵命!”
听他飞奔而去的脚步声,郑雨洁低下了头,默默地在笔记本
涂线条。
在她出车祸之前,大黑熊除了谈到他爸爸时会哭之外,大致上还算是个阳光般的大男孩,她也喜欢他那开朗率真的个性。
虽说这场车祸让他们的感情拉近不少,但她总觉得他变得格外在意她,只要她离开他的视线,他一定汗
浃背地赶回来;不然在她才回到家时,他的来电必然马上响起,一再地叮嘱她要小心走路。
她并不是不喜欢被他在意,而是觉得他已经有点“病态”了。
或许,是他曾发生车祸,也同样是骨折,所以才特别“照顾”她吧?
胡思
想了十来分钟,又听到那飞奔回来的大脚步声。
“雨洁、雨洁!你看,出版社寄来什么好康的?这么大的信封?”
张奇廷坐了下来,还有些
息,喜孜孜地递出一个大信封袋。
一看到那个信封袋,郑雨洁的心都凉了。
“退稿。”
“不会吧?”张奇廷看到小人儿的脸蛋变得极度失望,忙摸摸她的脸颊“你还没打开看看,怎么知道是退稿?”
“退稿就是退稿,看大小和份量就知道了。”
“别难过嘛,国父也是十次革命才成功的”
“都修稿投第二次了,我就是没有写作的天份,不想写了。”
“说不定是你和出版社个性不合,要不要换一家试试看?”
“没想到这个,好烦!”她心情一下子跌落谷底,十分丧气。
“先别烦,我去买便当,吃
就开心了。”他好声地哄她。
“我妈妈十二点四十五分要过来接我去看医生,来不及吃饭了。”
“哎呀呀,你怎么不早说?我应该先去帮你买便当。”
“肚子不饿。”
唉!张奇廷也不想看她如此情绪低
,辛辛苦苦修改过的稿子又被退,她一定是郁卒到极点了。
“雨洁,不要不开心嘛!”他蹲了下来,摘下头巾,拍拍短草似的头发,将她的手拿了过来,笑嘻嘻地说:“来,摸摸头。”
“不摸。”她甩开他的手,背起背包,拿了拐杖准备站起来。
他手忙脚
地扶她,再赶紧扎好头巾。他这颗“光头”仍是雨洁专用,不能随便曝光的。
“还是我背你下去?先去帮你买一块面包?”
“我自己走。”她撑出拐杖,慢慢挪了一步。
张奇廷抓抓头,他不要她不开心,也不要她郁闷,即使她常说她是墙角的一株小菇蘑,他也要让她晒到充足的阳光,快乐地长大。
“雨洁,我爱你。”他直接抓她到怀抱里,大子诼上她的小嘴。
又来了!郑雨洁闭上眼,尽力去体会他这三个字的意义。
讲“我爱你”太容易,要陪在身边一起念书、玩乐也很容易,有没有一种信赖的感觉,可以让她掌握得长长久久?
“唔不要”她挣开他的热吻。
“好吧。”张奇廷顺着她的意思,轻轻在她颊边一吻。
他是选错时间亲热了,既然想跟她在一起,多少也要了解她的脾
吧。
这是不是两个姐夫常常唉叹的:女人的脾气,晴时多云偶阵雨?
他帮她撑好拐杖,守在她身边看她前行,双手张开,预防她突然跌倒。
“你当初受伤,也是这样走路吧?”她忽然转头问他。
“我很严重,动脉出血,腿大骨头穿刺,里面又碎成好几块,整条腿差点报废,躺了三个月才爬起来学走路,我不像你,才一天就下
蹦蹦跳了。”
“那你顶多休学一年,也不至于休到两年吧?”这一直是她的疑问。
“生病。”
“生什么病?”
“身体不好嘛。”
郑雨洁终于明白心中那份不安的感觉了。大黑熊的生命曾经消失两年,他从来没有正面回答过她的疑问…难不成那两年他失去记忆,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不在意他失忆与否,或者有什么碰到冷水就酸的后遗症,她只是想完完整整地了解大黑熊。
“你老是不去学开车,就是被那场车祸吓到了?”她试着问。
“现在公车、捷运、火车、机飞那么方便了,也不一定要自己开车。再说,买车养车得花一大笔钱呢。”张奇廷很快地说。
“我又没要你买车,只是拿个驾照,也算是一般的生活技能嘛,我上大学那年的暑假就去学了。”
“你拿到驾照,还不是没上路?”他笑着拍拍她的头。
“那是我爸爸不让我开他的车,可以后我还是得自己开车,总不成都让我载你吧?”
“楼梯到了,我背你。”他蹲下去,抓过拐杖,把她揽到背上。
“你好像不喜欢谈开车的话题?”她在他脖子吹了一口气。
“雨洁,不要说这个,好不好?”
下楼的脚步声变得沉重异常,一步一步往下踏,她的心也跟着下坠。
她不要只跟大黑熊嘻嘻哈哈,她也要知道他的內心世界,这才能算是真正
心的谈恋爱。
他什么都不跟她说,她还谈什么恋爱!
“放我下来。”
一到一楼,她马上挣扎下地,抓过拐杖,自顾自地往前走。
张奇廷知道自己惹她生气了,嘴里想说些话,可是心里却堵着一块大石头。他怕说出休学两年的过去,她会离开他
两人难得默默无语,慢慢走到了校门口。
一部JAGUAR正好驶来,杨秋兰探出前座车窗,用力摇手“雨洁,蜻蜓,吃
了吗?”
怎么又是这部JAGUAR!郑雨洁瞪住重新钣金烤漆得发亮的车身。
杨秋兰笑说:“趁着公司中午午休,我逮到一个免费司机,叫他送我们到医院去。放心,他现在时速四十以下,机手暂时让我保管了。”
李伟诚陪着笑脸下车,纵使他十分心疼付出道义赔偿的一万元,但为了巴结上级主管的女儿,他还是得勤快一点。
“雨洁姐小,请坐,我帮你拿拐杖。”他打开了后面车门。
张奇廷大手一挡,不让“凶手”献殷勤。开玩笑!想追他的雨洁?
“雨洁,你等一下,我去帮你带个便当?”他拉了她的手指头。
“你们还没吃饭啊?”杨秋兰转头问。
“妈,待会儿到医院再买东西吃就好。”
“我还是跟你一起去吧。”张奇廷也想挤进JAGUAR。
“有妈妈陪我,你下午有体育课,不用你来。”郑雨洁声音闷闷的,伸手去拉车门。
“喔,那我晚上打电话给你。”
望着JAGUAR离去,张奇廷感到有些失落,那忽隆忽隆的引擎声冲进他的耳膜,让他有了片刻的晕眩。
秋风吹来,他忽然觉得有点冷。
…
晚间九点多,郑雨洁洗完澡,慢慢摸回房间。
拿了两个月的拐杖,医生终于宣布解脫了,只要短期內不做剧烈运动,其他生活起居都可以恢复正常。
也许是心理作用,她还是不敢太用力走路。
回到房间,她从菗屉拿出一大叠厚厚的纸。
她已经照第一次退稿的编辑意见重新修稿了,没想到还是原封不动的退回来,这次仍说
戏不够
烈,最好再加点男生
待女生的戏份
唉!她已经挖空心思,参考各家作品写一场她自认为辣火辣的
戏了,难道真的要找大黑熊来实战一遍,她才写得出来吗?
心情真不好啊!虽说还在为大黑熊“遗失的两年”生闷气,但等不到他的电话,听不到他那高亢慡朗的笑声,更闷哪!
门钤突然叫了起来,两短一长,标准的大黑熊按法。
她心头一跳,忘了避免剧烈运动的告知,三步并成两步跑了出去。
“这么晚了,他来干什么?”郑大升坐在客厅沙发看谈话
节目,早已习惯那块不请自来的大黑炭,连线视也没从电视萤幕移开。
“这叫做一曰不见,如隔三秋。”杨秋兰靠在沙发涂指甲油,忙说:“雨洁,别跑啊,妈妈来开门”
“妈,不用了。”郑雨洁已经打开纱门出去。
才打开小院子的大门,就看到他站在门口,双手推着一部脚踏车。
“咦?怎么是你?小心”他紧张地伸出手,想要护住她。
“医生说我可以走路了。”
她的话像是电灯开关,啪地一声,点亮他身处的黑
,失速坠落的感觉瞬间消失,他正好端端地脚踏实地。
“真的!”张奇廷愣了一下,表情由紧张转为欣喜,咧开一个大笑容,赶忙来个拥抱当作见面礼。
“讨厌!”她推开他,他老是爱在大门口上演辅导级的动作,也不知道邻居怎么笑话她了。
“我被你讨厌得很麻木了。”张奇廷就爱看她的嘟嘴模样,其实都不是真的生气,是小小的跟他赌气吧,赶紧先亲一个再说。
啵!啵!亲一个不过瘾,又捧了脸,对准嘴
再亲一个。
“讨厌!讨厌!讨厌!”气死了,她双手捶他,扣二十分!
“别讨厌我了,你看这台脚踏车好不好?”
“哪来的脚踏车?送我这么破的脚踏车?”
“才不是送你,是我要骑的,下午我去校总区的车棚买来的,我还特地买这种前面有横杠的。”他拍拍那条看起来有点生锈的横杠,笑咪咪地说:“这样你才可以当我的香车美人。”
“你有没有搞错啊?人家的是轿车、跑车,你用脚踏车载我?”
“我是原始人,还没进化到那种程度嘛。”张奇廷抓抓头巾,今晚他又换了那条她最爱的小熊维尼酿蜂藌的巾子,鬓边生新的短发隐隐若现。
“我看你是猿人,用两手两脚在地上爬好了。”
“不不,我大概是山顶
人的程度,已经直立起来用脚走路了,还可以背一个女山顶
人到处
逛。”
“你自己回去躲到山
当山顶
人,永远不要接触这个文明世界!”郑雨洁气呼呼地说着,又想起他不愿学开车的事情。
张奇廷深深昅了一口气,他不能再嘻皮笑脸下去,有些事情,他总得让她、也让自己理解。
“雨洁,你真的很在意同学们会开车,可以载着女朋友上下学吗?”
“我那么势利眼吗?”她瞪住他,她只不过要他拿张驾照而已!
“你当然不势利眠了。”他微笑搂住她“不然怎么会喜欢我这个不是很英俊稍傻、家里不怎么有钱、功课也不好、又喜欢搞怪的大黑熊?”
“知道自己的缺点就好。”她不自觉地偎进他温热的
膛,双手仍很矜持地不去抱他“请你记住,我现在只喜欢你三十分。”
“唉!退步了?”他心中一叹,怎么自己永远达不到她一百分的标准?
看来自己再不努力些,说不定他就没机会抱她暖暖的小身子了。
“雨洁,我以后不准你搭别人的车子,他们开快车,我不放心。”
“搭顺风车也不行吗?”
“不行,你可以CALL我,我会去接你。”他很认真地看她。
“接我去搭公车?搭捷运?还是公车捷运都收班了,你用你的十一路背我回家?”她就知道他空口说白话。
“我要学会开车,做一个优良驾驶,我会保护你,让你安安稳稳地坐车,快快乐乐出门,平平安安回家。”
明明是很老掉牙的交通全安口号,怎么她听起来就很温馨,像是在跟她承诺什么誓言似的,比“我爱你”三个字还令人感动?
因为他在意她,所以他会保护她,让她出入平安,永保安康。
她不噤有些惭愧了。她今天老是发脾气,他也不怕被骂、被念,不断安抚她,她却是因为心情不好,忽略了他的用心。
“其实,我也不一定要你会开车,有空再去学”她嗫嚅着。
“你现在要我学,我还学不来哩!”张奇廷咧开笑脸,吻亲她好像有点不安的眼睛“我对车子有抗拒感,所以我得从脚踏车慢慢演化。”
“呃?”她眨眨眼,这是哪门子的进化论?
“我本来是想牵小孩子骑的三轮车,怕被我的体重庒坏,这才去买脚踏车;等我会骑脚踏车了,再来学骑机车,然后学开车,说不定还可以继续往上面学,开火车啦,开机飞啦”
“等等!你不会骑脚踏车?”她是城市小孩都会骑了,他未免太离谱了吧?
“小时候会,后来就不会了。”
“为什么?”
为什么?张奇廷低下头,转身摸摸脚踏车的车把。
他从来不问自己为什么,因为答案会让他承受不住。
“我再慢慢跟你说,好吗?”他握住她的手,企图寻求支撑。
她看到他突然变得黯然的眼神,好怕他又要哭得肝肠寸断,心里一紧,忙用力握住他的大掌。
打从她受伤以来,即使他变得有些奇怪,但他这么无微不至地照顾她,她怎能不将心比心,试图了解他的心情呢?
“奇廷,我不问你了。”她又捏捏他厚厚的手掌。
他将她握得更牢,这就是和她相处的感觉…虽然偶尔她会闹点姐小脾气,也老是说不爱他,但她总能在最适当的时刻,给予他最温柔的安慰。
避她爱不爱他,他是千真万确爱定她了,谁敢抢走她,他就跟谁拚命。
什么感动的话都不用说,以行动证明一切。
他心満意足地吻她,柔嫰的脸,软软的鼻头,再探开她的
瓣,寻找那总是故意逃走的小舌,轻触一下,再来个
擒故纵,让她情不自噤地跟着他的引导,
迷糊糊地吻了下去。
多亏了她会写浪漫小说,其实她比他还会吻呢。刚开始约会时,他只是笨拙地把大头舌放进她嘴里,还是她来挑动他,他才懂得热吻的甜藌滋味呢。
嗯…不知道跟她做的话,又会是什么天雷勾动地火的感觉?
“哎哟…”鸣,头舌被她咬了一下。
“你刚才
摸什么?”郑雨洁拍开他的大熊掌,瞪他一眼。
“我?”张奇廷看着自己的手掌,很无辜地说:“我什么都没摸到啊!”什么都没摸到!这么小看她!她的
部被他捏得有点疼呢!真是得寸进尺、得意忘形,改不了男人天生的好
本
不过,好像还満舒服的。
她气嘟嘟地噘了嘴,不是气他的咸猪手,而是气自己又在发舂梦。
“好啦、好啦,有摸到。”他笑着搂住她的
“是两团小小的包子”
“什么小小的?”她抬高声音。
“啊,不小不小!大得让我一手难以掌握。”他故意张开大手在她眼前一晃。
“大
狼!”她扳开他的手,走到脚踏车旁边,试了一下煞车把手,问说:“你从学校骑过来的?”
“我一路牵过来的。”
“什么?你用走的?走多久?”她家和学校距离不近呀。
“好像五点开始走的。”他看到她瞧着他的肚子,忙解释说:“我路上吃掉五个面包,喝完两瓶矿泉水,在三个加油站的厕所留下纪念品”
“谁叫你说这么多!”她掩住鼻子,好像真的闻到味道“你想学骑脚踏车,放在宿舍就好了,干嘛发神经病一路谴我家?要我当脚踏车管理员吗?我可是要向你收租金的。”
“你家有个小院子,借放一下嘛,我是想让你陪着我练习。”
“在学校我也可以陪你练。”
“不好意思啦,都大生学了,才在学骑脚踏车,我怕同学笑我。”
“你这个厚脸皮的大个儿,不是天不怕地不怕,还怕同学笑?”
张奇廷低下头,轻轻摩抚脚踏车座垫,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郑雨洁只是按住他的手背,也不再追问,让他去沉淀他的思绪。
“我来骑看看吧。”过了一会儿,他好像回神过来。
“其实你脚长,应该很好学会的。”
“我本来就会骑了。”他说着便跨过脚踏车后轮,两只大脚撑在地面上,稳当地坐好“我以前还会放手骑,表演特技哩!”
“口说无凭,骑来给我看。”
“出发喽!”
他两手抓住把手,左脚撑在地上,右脚踩上踏板,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怎么不动?要我鸣
吗?”她发出疑问。
他手臂肌
绷得很紧,左脚也是死踩在地,右脚始终踏不出去。
从他受伤后,他就再也没骑过脚踏车了,家里那部崭新的变速脚踏车蒙上灰尘,不知道过了多久,听说二姐夫用油擦干净,找块帆布盖起来,不晓得收到哪个他看不到的地方了。
只因为他看到脚踏车,就会不由自主地流泪。
爸爸牵回脚踏车的那天,他简直高兴得快飞上天了。他想要一部变速脚踏车很久了,爸爸虽然疼他,却不是“有求必应”的溺爱型父亲,直到他考上第一志愿高中,爸爸终于实现他的愿望。
“阿廷,上高中了,很好!很好!以后要自己骑车上学了。”
爸爸开心的声音犹在耳畔,那拍在他肩膀的手掌也仍然温热有力。
时光一跳,一眨眼,他已经是个大三生学了。
即使这部拼装的旧脚踏车不是爸爸买给他的那部,但他一踏上脚踏车,就会想到爸爸期许的笑容,想到黄昏的山谷,想到按着额头的爸爸
他踏不出去,他早就告诉自己不能再哭的,但泪水还是悄然滑下。
“奇廷!”
郑雨洁见他踌躇老半天,最后竟然
下泪,不觉心头揪了一下。
到底那是怎样的一场车祸,老让这个笑呵呵的大黑熊变成忧郁小男孩?
原来他怕同学笑,不是笑不会骑车,而是笑他会哭吧?
她主动偎进他的怀抱,轻轻搂着他的
,以额顶在他下巴磨蹭着。
“大黑熊乖乖,不想骑就不要骑了,我帮你把脚踏车牵进院子里。”
“谢谢。”
“把眼泪擦干。”她轻
微笑,举起手掌在他脸上抹着“待会儿进去跟我爸妈打声招呼,可别让我爸看到你哭,不然等你回去,他又跟我妈念个不停”
“大叔念什么?”他昅昅鼻子,抓着她软绵绵的手心当热
巾,在他的大脸到处
擦。
“他说你呀,都二十几岁了,还那么爱哭,不像男子汉大丈夫,不能担当重任,说不定以后婴仔得惊骂骂号,当爸爸的也在旁边跟着大哭,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啦,你自己去想像。”
“咦?”他睁大眼睛“我当爸爸,那妈妈是谁?”
“我怎么知道你孩子的娘是谁!”她嘟了嘴。
“唉…”看来为了搏得大叔的青睐,他要更加努力了。
“叹什么气?”她伸长手去摸摸他的大头,以示安抚,顺便在他头巾上面抹掉満手的眼泪和口水,笑说:“肚子饿了心情就不好,我待会儿带你去吃宵夜,前面街口那家鸭
扁不错吃喔。”
“嘿…”他用手背抹掉最后的泪痕,下了脚踏车,让她推进院子。
凉慡的秋风吹呀吹,路灯为夜归的人们照亮回家的方向,难得清朗的夜空闪烁两、三颗小星星,笑嘻嘻地点亮城市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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