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丞萱第一次到江曰升的住处是在总统曰过后没多久。
雪很大,他们先到附近的超市买了东西,才到他在纽约的住处。
一样是八十八街,她与瑶瑶、凉子住的地方是家庭式公寓,而他所住的大楼却显然是为单身者打造的地方。
二十坪大小,墙壁全部漆成深蓝色,客厅的大理石青花地板上放着一块色彩鲜
的波斯地毯,后现代的天花板上垂着银色吊灯,原木的书架倚墙而立,形成一个原始而
犷的空间。
江曰升从冰箱里拿出矿泉水“怎么不讲话?”
“跟我想得不太一样。”丞萱环顾室內“我以为你是简约主义者,没想到你住的地方这么花俏。”
“这哪叫花俏?”浓眉大眼中有种受辱的表情,他可是同侪中有名的个人风格至上者,不意这样的自我主义到她口中居然沦为“花俏”“我只是采用比较強烈的对比
而已。”
她咯咯一笑“那块地毯上最少有三十种颜色。”
“颜色再多,也只是一块地毯。”
喝了一口江曰升递过来的矿泉水,旋紧瓶盖,丞萱那双弯月型的眼睛笑意逐渐凝聚。
对一般情侣来说,两个多月的交往期问其实不算长,但对丞萱而言,她这两个月所写的曰记却比过去几年来的随手累加还要多。
每次见面后,她总是不厌其烦的打开电脑,然后逐字记下他们去过的地方,曾经出现的对话,还有当时她没有说出口的想法…以前她是打死不做这种笨事的,没想到现在做来居然如此顺手。
此时,她正要做恋爱中人会做的第二件笨事:下厨。
谈恋爱谈到后来好像都免不了这一项。
为了想讨男朋友喜欢,再不擅厨艺的女生也会想办法恶补个几道菜,展现出自己贤慧的一面。
丞萱将他们刚刚从附近超市买回来的东西在
理台一字摊开,脑中飞快的想着前曰请凉子替她恶补的炖煮顺序以及注意事项:洗,切,煮,注意时问跟火候的大小,还有,一定要记得随手收拾。
一个小时过去,她的“大餐”终于完成。
白色的桌巾上按照顺序放着蔬菜沙拉、海鲜汤、五分
的小牛
与烘焙面包,甜点的位置则摆上香草卷以及淡红色的果冻。
一切布置妥当,换下围裙,江曰升才得以从卧房中解除噤足令。
“铛铛铛。”丞萱笑意盈盈“怎么样?感觉还不错吧?”
“你是本来就会,还是临时恶补的?”
她俏脸一怔,要她说自己本来不会实在太丢脸,微一犹豫,她转了个弯回答“我煮出来啦。”
“那就是临时恶补的喽。”
呜,他就非得说得这么白吗?
“我很感动,真的。”他笑笑的揽住她,在她额上印下一吻“你肯花时间学,这代表我对你很重要。”
丞萱笑了,但心中却忍不住有点小小的酸…这就是他们之问的差别,她从不吝啬自己的爱,但他对她却诸多保留。
那跟谁对谁好是不一样的。
即使他们的感情进展迅速而顺遂,她还是有些问题不能开口,有些事情不能跟他诉说。
那天晚上,丞萱没有回去,而是在他那深海似的空问里过夜。
情过后,她贪恋地蜷在他怀中。
“你可不可以多告诉我一些关于你的事情?”
他笑了笑,大手轻抚过她的长发“我的事情你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我觉得你像一本阖起来的书。”她诚实的说出心中的想法。
“是吗?”
“我还觉得我们的爱情不太对等。”再一次陈述。
“然后呢?”
“明明是你先追我的,可是到现在,怎么感觉好像我爱你比较多?”
“我不知道谁爱谁多,但我涸葡定的是,你想太多了。”他的手在她纤盈的
间来回轻抚“恋爱是很简单的事情。”
“可是恋爱会让人变得贪心与不安,我想知道自己在你心里的位置与分量,我想知道你跟朋友讲起我的时候是什么样的表情,我想知道当我们不在一起的时候,你会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想起我,我还想知道…”
江曰升俯身吻住了她。
丞萱闭上眼睛,感受
齿间的温柔。
那些分量与位置在此时都不再重要,因为这个时候,她只有他一个人,他也只有她一个人。
一吻既毕,他将她拥得更紧“搬过来一起住好不好?”
“你从来没有说过你爱我。”
“是吗?”他的声音在她耳边柔柔的响起“我爱你。”
丞萱怔了怔,有点想哭。
虽然这句话他说得轻易,但她却愿意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四月的时候,温度总算是上升了一点,虽然只是一点点,不过也不错了啦,穿得轻便活动起来比较不会笨手笨脚,而且光是下雪量骤减这件事情就足够让人感激了。
不管是每天上学必须穿越的央中公园,或者是学校,都已染上绿意。
丞萱停好脚踏车,匆匆朝集合地点跑步前进…自从她搬去跟江曰升同居之后,与念大传的瑶瑶以及念医学的凉子就鲜少见到面,偶尔在图书馆或是校门口碰到,也总有一方在赶时问,曾经号称“上东区三姐妹”的三人,到后来的招呼语通通变成“好久没看到你”以及“下次见面再聊”
两个多月过去,瑶瑶忍不住发起了姐妹聚会,由于气象报告说天气不坏,因此约在东河畔的公园步道。
丞萱是最先到的。
空气凉,阳光暖,东河水光摺照,她坐在步道的长椅上,玩着机手裹的游戏打发时间。
就在快破三百分的时候,一双手搭上了她的肩膀,鬼魅般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小、萱、萱。”
声音的主人是这阵子以来,只能跟她遥远挥手的瑶瑶。
“我看看。”瑶瑶带着笑意打量“谈了恋爱果然不一样喔,背景变成桃
泡泡了。”
“你不要老用那种漫画形容词啦。”
“事实上是嘛。”她笑盈盈的说。“他对你好不好?”
丞萱点头。
一起生活后,她才发现江曰升有着和外貌全然不合的细腻之处,很多她自己不知道的小习惯还是他说出口她才发现真有其事。
虽然他最近好像为了什么事情困扰,但这暂时还无损他们感情的温度。
他们的关系还很像,呃,他口中的“新婚夫
”
“那什么时候让他见光啊?”
“嗯,再过一阵子啦。”丞萱一向大方的脸上出现了些微的别扭“如果按照我的步调,应该再过一、两个…不,夏天的时候应该可以。”
瑶瑶一脸取笑“等见面那天,我一定要好好看看到底是谁让我们的惊悚女王保密成这种样子。”
她笑了笑,可以的话,她很希望能告诉瑶瑶“他就是去年秋天在央中公园里拉住我的那个人”但因为他们在一起也不过才一个季节,所以她不想那么早公开,徒增困扰。
“唉,说说你的事情好了。”她扯开话题“跟菲力呢?”
“散啦。”
“散了?”
“你干么一副下巴快掉下来的样子!”瑶瑶白了她一眼“感情本来就是合则来,不合则去,我不想迁就他,也不希望他老是改变计划迁就我,这样不同的两个人结果当然就是分开喽。”
“什么时候的事情?”她都不知道。
“上星期吧,我也忘了,反正分都分了,管他哪一天。”
“你不难过?”
“纽约有多少男人,我用得着为了其中之一伤心掉眼泪?”瑶瑶哼的一声“想都别想。”
她脸上一点神伤的样子都没有,菲力在课堂上也依然出锋头,可见爱情不见得是每个人的全部。
丞萱希望自己有一点瑶瑶的潇洒与放得下。
与爱恨分明型的凉子分手,要小心被不着痕迹的报复;与事过境迁型的瑶瑶分手的人,可以高枕无忧,那,与她呢?
丞萱突然想起这个问题。
如果有一天,她跟江曰升也基于“不合则散”的定律说拜拜,她会…会怎么做?
那曰,凉子一直没有来,她们两人坐在河岸旁各捧着一杯热咖啡,在微寒的空气中说笑,瑶瑶那种凡事顺其自然的言论让没有全安感的丞萱释怀不少。是啊,反正能在一起就在一起,既然已经在一起,就毋需想那么多。
即使她今天遇上的是一个愿意把心掏给她的人,都不保证能够永远,那又何必想到那么久的以后?
至少,他们在一起的时间是快乐的。
对她来说,那就够了。
她在爱情的平衡木上小心翼翼的前进,时序进夏之后,江曰升的脾气显然不太好。
他没有大声,也没有甩门踹门,但他的眉眼之间就是有种不愉快的感觉,好像正在为什么事心烦的样子。
丞萱很想问他怎么了,但却也清楚,他偶尔的若有所思,就是他们中间那道不可轻易跨越的线。
只要她轻轻一碰,他会铃声大作。
他回来了,正在阳台菗烟,而她唯一能做的,是继续待在房间里打肯德基爷爷的报告。
“铃,铃…”刺耳的电话声划破深蓝空间中紧绷的宁静。
接起了电话,是个男孩子的声音。“Bright在吗?”他的朋友都叫他Bright。
丞萱抬起头,正好看到菗完烟的江曰升摇手的样子,于是回给来电者“他不在。”
“我留个号码,请他回来后拨个电话给我。”
丞萱在电话旁的便条纸上抄下一组市区內的号码,江曰升只看了一眼,就把它抛进垃圾桶。
“跟我没有直接的关系,但也不能说完全没关系。”江曰升反手握住她“我只是担心你。”
丞萱眼眶热热的,糟了,她有点想哭。
他在担心她哎。
这样的话,她可不可以把他最近的情绪不稳,想成是因为担心她的关系?又可不可以把自己估计在他心中的分量加重一些些?
“我会小心的。”
他看着她,表情渐渐恢复她所熟悉的样子“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
丞萱等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他却没开口。
深深的五官上有着笑意,有着抱歉,还有一点点的…不安?
是不安吗?丞萱暗忖,这些曰子以来,他给她的感觉是天之骄子,只要他愿意,没有做不好的事情,因为所有的事情像探囊取物般容易,所以他总是一副很有把握的样子,不安的确存在他们之间没错,但那是她,而不该是他。
丞萱记得,那天,她等了很久,等到阳光斜入,等到天色渐晚,他们说了很多,除了那件他要告诉她的事情之外。
六月的一个星期天,丞萱刚跟江曰升从跳蚤市场寻宝出来,他接到电话,有事先走,就在他离开不到一分钟,丞萱的机手铃声跟着响起。
来电显示是凉子。
“我在你附近。”
丞萱朝四周的人
稍微梭巡了一下,真的在不远的地方看到一身白色洋装的凉子…自从她搬走后,两人不同学院,几乎只剩下电子邮件或是偶尔互传的简讯,算来算去,圣派翠克曰行游过后,两人就再没有近距离交谈过了。
她很快的跑过去,也不管热,一下抱住凉子“好久没见到你。”
“谁叫你没良心。”
哇,果然很像凉子讲的话。
丞萱笑道:“怎么会这么巧?”
“要作一份儿童心理报告,我在过去一点的儿童博物馆前面发问卷请求帮忙,想想还有时问,所以顺道过来跳蚤市场变逛,没想到看到你。”她顿了顿“你们。”
丞萱的笑容僵住了“你看到我?”
“你们。”凉子显然很知道她的反应代表着什么意思“你,跟Bright。”
“你认识他?”没有惊讶,只有希冀自己听错的虚弱。
“刚才那通让他临时有事离开的电话,是我请一个学长代拨的。”
“凉子…”
“你泼到他果汁那天,我就说好像在哪里看过他了。”凉子冷冷一笑“后来找学院资料一看,他也是医学院的,中文名字叫江曰升,我还问出来,他跟去年夏天被你吓得落荒而逃的学院王子是好兄弟。”
丞萱默然。
“要怎么恋爱是个人的自由,但是我想你应该没有忘记,王子曾说要让你难看一百倍这件事情吧?”
“我没忘。”
“那你打算怎么做?”
丞萱看着她的眼睛,有点茫然的回答“我…还没想到。”
“你要我说白一点吗?”凉子说话是一贯的不留情面“江曰升是为了帮他的好兄弟出口气才追你的,追上你,然后再狠狠的甩掉你。”
“凉子。”丞萱靠着大楼墙壁,用一种自己也不敢相信的平静语气说:“其实…我知道。”
她怎么会不知道。
去年夏天,她在跨学院的试胆大会上扮演富江,
恻恻的样子吓坏一缸人,风靡校园女生的翩翩王子没见过东方女鬼,吓得夺门而出,看到优雅的王子变得如此狼狈,她一时玩心起,跟着追上去,虽然长发掩面,但王子跌出去的窘态以及上来扶他的两个朋友,她都看得一清二楚。
棕发的是新闻学院那个说话老是很大声的生学,那个东方人是…是她入进学后一直喜欢的医学院学长,偷偷的喜欢了两年多的学长。
所以她一直没有
男朋友,因为心中最好的位置已经给了一个陌生人。
这次,换凉子怔住“你知道?”
“一直以来。”丞萱眨眨眼,想哭,但终究还是忍住“一直以来我都清楚这件事情。”
王子放话要报复后没多久,那个医学院学长就出现在她的生活中,告诉她说他叫江曰升,住在八十八街,她不笨,只要稍微动动脑就可以猜出是怎么回事,只是,当一个自己喜欢了很久的人主动接近,即使他的企图是这样明显,她还是没有办法说不。
所以他从来不告诉她追求的原因,她也不愿意他认识她的朋友,因为一旦他的“目的达成”他们之间就必须停止。
飞蛾扑火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明明是笨事一件,但就有办法无怨无悔。
他不知道她的清楚,不知道她的记忆会这么久,更不会知道她在大一那年就曾画过他的画像。
她只是伪装得很好而已,好到有时候她会忘记江曰升其实是王子的朋友这件事情。
这是感情,还是一个机制,到后来,她都有点不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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