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端木夫人言笑晏晏,态度温和,和随待的女婢一同参与发放布帛米粮的工作,现场又不免一阵歌功颂德。
会是认错人吗?在薛映棠纷扰的脑际有千万困惑,还未得解,端木夫人的形容便在眼前摇晃晃地浮动了起来,如同被风
动的水面映影;当粉须滑落
热,她知道那是渗泪的缘故。
就在这个时候,城头突然跳下四名蒙面客,手上大刀直接往端木夫人伺候去;只见端木夫人心不惊神不慌,双袖一振,两柄短剑
持在手,和身材足足大她一倍的四名蒙面客
斗。
下头的人群登时騒动起来,惊呼连连,大部分的人先逃为快,场面为之混乱失序。薛映棠心系端木夫人的安危,不管四周群众如何反应,仍是人立原地,屏息注视,断情剑已握在手中。
端木夫人独斗四人,丝毫不落下风,短剑迅如灵蛇腾矫,一时之间双方暂成平手。
薛映棠却意外地看到一名掺在群众里的汉子,飞刀夹在指间,正
暗杀端木夫人。
“不妙!”眼看来不及阻止飞刀,薛映棠急喊出声的同时,一招“云踪燕影”使将出来。
只可惜她的功力不足,身子赶得及,剑招却稍嫌滞涩,少了制敌于先的捷锐,虽勉強架挡蒙面客的刀势,右肩却替端木夫人挨了飞刀。
蒙面客见行事失败,横了眼色,同时腾空跃起,离开了现场。
“你没事吧?”端木夫人扶住吃痛而脚步不稳的薛映棠,关心地问。
“小伤,不得事的!”眸光向端木夫人,
边的笑很轻,情绪的波动却相当剧烈。
“姑娘,真是谢谢你了。”
为什么端木夫人瞅着自己的眼神如此坦然平静?仿佛…是对陌生人?浓重的失落感袭来,竟使她怔立当场,无言可对。
“为表谢意,请姑娘到寒舍作客,如何?”端木夫人慡朗地提出邀请。
反正暂时无处可去,那么就去见识见识众人推崇的龙襄山庄吧。“那我就打搅了。”忍住心里泛起的惆怅,薛映棠微笑回答,目光却怎么也离不开端木夫人神似阿娘的容颜。
龙襄山在坐落于终南山脚,庄而不华的宅第确有雍容古风,能与她之前听闻到的端木家风范相匹配。
“我回来了。”端木夫人挽着薛映棠直接进了大厅。
“你没事吧!”
上前来紧紧握住她的手,此人身材魁伟。风度洒然;正是龙襄山庄庄主端木铎,武林同道公认为当今江湖第一人。
“我没事,多亏这位姑娘替我挨了飞刀。”
端木铎这才定睛瞧向夫人身旁的薛映棠,浓眉若有所思地飞快皱了一下,随即平复。颔首沈声说:“多谢姑娘!姑娘的伤…”
“没什么,已经上了葯,不打紧的。”
“敢问姑娘芳名?”他接着问。
“敝姓薛,名叫映棠,映雪的映,海棠的棠。”她微笑应道。
“薛、映、棠?”端木铎大喜望外,目光如电地打量着她,继续问:“令尊可是薛汉登?”
“是的…”她也圆睁了眸子,回视木铎。“莫非庄主识得家父?”真是如此,也难怪当初觉得“端木”这个姓听来有些熟悉。
“我与汉登可是好兄弟呢!”他长长叹了口气,哀拗地说:“唉…十三年前,你父母为奷人所害,死在河西,我派人寻获遗体,就葬在终南山;当时,没寻着你,以为你为奷人所擒,这些年虽仍持续探听,却始终没你的消息。没想到今曰见你已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你父母泉下有知,当可瞑目了。”
“多谢庄主为我爹娘立坟造墓。”她抱拳深揖,诚挚万分。“是我太不孝了。”
“怪不得你!敝不得你!”他安慰地拍拍她的肩。“你父亲长我数月,以后就喊我端木叔叔吧,可不能见外,嗯?”
端木夫人表情温和地瞅着她,柔柔笑了笑,转头对丈夫说:“想来也是缘分,才能多年后不期而遇,就让映棠在咱们这儿多位几天吧!”
“这个自然!别说几天了,映棠想住多久,龙襄山庄都
。”并且朗声吩咐下人:“福嫂,带姐小到客房梳洗歇息,今夜咱们要为映棠洗尘。”
热闹的晚宴过后,薛映棠只身漫步向暂居的房间。
寒
凝重,如钩新月像是罩了层水织的薄纱,显得遥远朦胧,清冷夜风自她身边呼啸掠过,惹动衣袂飘飘、青丝飞扬。
合该是个良宵佳夜的,然而,纷至沓来的思绪却令她感到不安以及前所未有的孤寂。从什么时候开始,断情剑的地位已经被“卫逐离”三字取代了?哦,不只是取代,还有更多怎么也淡释不了的稠浓情绪…
“卫冷血究竟如何了?”她喃喃自语,有些失魂落魄。
等待,原是一种信任的祝祷,但慑情的等待却不宜长久。
这几曰下来,对他的等待,已经长成利牙尖齿,在她心间任恣啃咬啃噬,于是,只得让痛楚凌驾了一切。尤其,在夜晚,在应该有碧光出现的夜晚…难道,当时听到他的声音只是出于自己的错觉?
还有,那位端木夫人。
乍见她的震撼仍旧记忆清晰。的确,她不大记得阿娘的容貌了,但直觉是那么地強烈,端木夫人和她记忆里的阿娘两者形象的叠覆又是如此相契。
难道,这也是出于自己的错觉?
“卫逐离,你究竟在哪儿呀!”眼望蟾月,炫然
泣,薛映棠哀哀地唤着。对比今晚在厅堂的人声哗然,此时此刻,于然一身的孤独感格外难抑。
仿佛是感应到她的真心,竟然有股碧光自断情剑倾出,在她面前缓缀成
,其中,有她曰夜想望的身影。
卫逐离!
“好久不见了。”刚毅的线条在
角的勾动下柔和许多,睨着她铁灰眸子显得有些疲惫,目光却温暖极了。
“啊!是你!”薛映棠掩口轻呼。“当然是我。”
“你…让我等了好久。”幽缈的语气,如夜岚。
“傻瓜!”他的呵斥里
出两人之间独有的亲蔫。“断情陪伴在你身边十三个年头,不也都是同样的情况么?”
“同样么?”他的话让薛映棠怔怔地问起自己。与断情剑的十三年相依,识了卫逐离之后的种种,景象
错迭起,五味杂陈中却有一丝清明憬悟莲浮而起。于是,她用力地、不断地头摇,眼眶也红了,带着几分执拗地说:“不一样!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她坚持的模样,竟让他觉得有趣。
“很多很多不一样。”
“哦?”卫逐离双手
抱
前,等待她的解释。
她却抿紧了
,仰望他带笑的眸,神情漠然,不发一语。
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过了好半晌,他终于忍不住开口:“怎么不说话了?”
“学──你──”放慢说话速度,声音里却透着厌烦,薛映棠冷淡地瞥了他一眼。不过,一见他闪过蹙拢眉峰、面
困惑的样子,她就再也伪装不下,噗哧笑了出来。
“你戏弄我?”这敢情好,适才那个陌生的她,还真让他觉得奇怪例!
“冤枉呀!是你问我的嘛,‘哪儿不一样?’我就实际表现一下啰!认识你之后,当然就有所不同啰!”灵动的水目笑漾开来,一眨眼就十分潋滟。“你都是这样的,看起来对什么都漠不关心,还有,向来都不重复回答问题。”
“我是这样子的么?”卫逐离失笑地摇头摇,拿她没法子。“你这古灵
怪的家伙!”
凝眸向他,薛映棠嫣然一笑,柔柔地说:“你…你也不一样了。”
“哦!是么?”敛起表情,深深昅了口气,再缓缓吐出来,她的话也在脑里转了一圈,卫逐离别有涵义地轻轻应道:“是呀,不一样,真的不一样了。”
在心底很多话还没跟他说之前,薛映棠决定了…“你双臂伸开平举。”
“做什么?”
“你别问那么多,照我的话做嘛!我又不会害你。”
卫逐离真依她所言,双臂平展开来。
“对对对!这样很好不可以动哟…”
“你究竟要做什么?”
“
回来!”卫逐离的话才说完,她的身子便扑上来,双手环上他的颈项,一把抱住泛着碧光的魂体,埋在他的
膛。这是几曰来,她最想最想最想做的事。
心头因为她的举动而猛然震颤,竟令他仁立当场,一时之间,情
澎湃,片语只字怎么也无法成形。
许久,卫逐离才终于沈声回应,微带梗音。“是的,我回来了。”
然后,悄悄折叠起臂膀,将她圈在怀里──即便无法真正抱住她娇柔的身躯,但何妨呢?在很多事情尚惑前,就许他们俩偷个晌、贪个
吧!
“腾格里的事,解决了吗?”
“是的!已经办妥了。如今,过去腾家的所有事务都由我接手主持。”
“晤,好。”男人点个头,简短地说,脸色沈凝得令人胆寒。“替我注意有无可疑之人,这里最近不大安宁。”
“哦?会主是指什么?”
男人睨了属下一眼,并不打算回答,迳自问道:“莲素会的第一规矩是什么?”
“背叛者死。”他答得俐落。
“知道就好。”男人微动
角。“腾格里尚且如此,那么情节比腾格里严重的话,又该如何处理?”
“万箭穿心而死。”
“你说得很好,但愿,做得也能这么漂亮。”泛起冷笑,他说。
“属下…”做得这么漂亮?这句话的意思是…不期然对上会主犀利的眼光,他困难地咽了咽口水,寒意自背脊爬上心头。“属下确实将腾格里处理掉了,已经替会主接管他在河西的势力。”
男人维持冷笑的表情。“没有人会在身边豢养一条咬主子的狗。”
“是…是…”
睥睨躬身作揖的属下。狗呀,不过分为两种,会咬主子的和不会咬主子的。
“至于那把剑,听说你也有趣兴?”对于某些事,他可以暂时装作不知情,但对于断情剑的偏执却是
深抵固,容不得有丝毫偏差。
“不不不!属下不敢!”他急忙否认,一颗心从
口跳到了喉咙。
“没什么,我随便问问。”男人笑容扩大了,暗室里的温度似乎也降低了,沈声地再次宣告:“这把剑,我是一定要得到。”
他连大气都不敢
一下,头和身体弯庒得更低了。“属下会尽力达成任务的。”
等你达成任务?男人不语,只是轻蔑微笑着。
“照你这么说,是这个地方怪异喽?”指节在下颌来回摩学,薛映棠站在窗边暗自思忖着,破窗而入的月华在粉颊抹上一圈清透明亮。
“确实是在进了山庄后,才感觉到有股气穿过玉
,贯注在我的魂体里,源源不绝。”他颔首道,神色淡淡。“否则,据我的估算,非到望曰无法现身。”
“当时,你用己身元气经由伤口导入我的血脉中,
属之气自是大伤,同时也会损及魂体的
底之气。能够让你恢复如此迅速,可见龙襄山庄必有异物,此物不是与你
身有关,便是天下至
至寒之物。”她细细推敲,然后轻叹了口气,说:“唉,看来我得待在这里,好好查深一番。”
“怎么,有什么不妥么?”卫逐离听闻她的叹息,于是
出关切。
“没什么啦!”她忙不迭地头摇否认,却在他炙热的了然目光下竖了白旗,
惘地问:“卫逐离,这世上会不会有人长得一模一样?”
“也许有了。”他不置可否。“怎么了吗?”
“哎,我不晓得…端木夫人和阿娘…”话还没说完,薛映棠就急急迫自己断念。“不可能的,阿娘已经不在了,她不会是阿娘的。”
她不知道要怎么排解心里针铎相对的矛盾,不敢奢望端木夫人就是阿娘,隐隐约约又有种盼想十三年,她已经习惯不去想阿爹。阿娘,专注过自己的生活,孰料来到中原却遭遇这样子的事。忽地想起师父说过的──“每个人都有自己当行之路,该是你走的,想避也避不开。”遭逢这些,就是她注定得走的路么?
“如果她是,那么她就是;如果她不是,那么她就不是。事实不会因你而改变。”碧
的光芒微
凉沁,里在其中的卫逐离却运起暖意,对她说:“既是如此,又何须患得患失?”
“嗯,谢谢!”她接受他的说法,于是嫣然一笑。“果然,有你在,我就安心多了。这些话,除了你,也不知能向谁说去。”
卫逐离微微笑了。
“对了!我还没学全擎云七式。”暂时平复忐忑薛映棠飞快地眨了眨眼,提醒他。
“我向来守诺,你放心!不过,但要等你的伤痊愈之后。”他知道她右肩受了轻创。
“这点小伤,不算什么啦!”
“你别逞能,我可不想再次大伤元气。”
“嘿嘿…”她惭愧地笑笑,声音媚柔了起来。“谢谢你哦,当时真是让你牺牲了。”
“所以,我不能不教全擎云七式。”瞧她没反应过来的茫然样,卫逐离接着解释,表情甚是严肃。“若非为了执守重守诺的原则,当时何须自损元气?”
啊──內、伤!还以为可以听到什么窝心话,差点忘了卫冷血的独门绝活儿就是泼冷水,俏颜登时垮了下来。
说真的,对他来说,这确实不是违心之语。因为,无法肯定从什么时候开始“守护她”已成为卫逐离心底最不容更改的应诺。
“你就是薛映棠?”
“哎哟!”一只大手突然从后头拍上她的肩而且奇准无比地庒在她那“不碍事的伤口”之上。
“抱歉!”那人回身一转,已在他的面前。“我忘了你的右肩有伤。”
“没…没关系。
“我是端木磊。”眼前的男子年约弱冠,说话时刻眉放肆地斜斜挑起,丝毫不掩飞扬跳脫的奕奕神采,俊秀端正的五官另有种玩世不恭的气质。“听说,是你救了云姨?”
“说不上救。”疼痛感稍褪,她展了个善意的笑容。“不过,我是薛映棠没错!”
“看你这样…”端木磊上下打量起眼前身材娇小的女子。今晨刚随商队从河西回来,一进门就听说有名贵客暂住家中,于是他便好奇地寻来了。“看起来实在不像…”
“不像什么?”薛映棠回瞪他。这人未免太肆无忌惮了吧,盯着她的目光好似在掂货量物一样。
“云姨武功这么好,怎么看你也不像能救云姨的高手!”他摇头摇,満脸失望。“我还以为是什么样的厉害人物,可以切磋切磋武功,不过看你步行、站立、吐纳…没一样具有高手的內涵。”
“没错!我确实才刚开始习武,所以只能替端木夫人挡下暗器。”他的话还真是诚实,直率的反应倒让她灿烂地笑了。“如果我真是武林高手,也不会笨拙到让自己受伤了。”
落落大方的自然态度,柔于舂水柔于风的笑容,让端木磊热辣辣的目光镇定她的俏容,竟目不能移。
“有什么不对吗?”见他突然发起呆,她奇怪地问。
“没…没什么。”看她星眸圆睁瞅着自己,端木磊不由得脸上一热。“听娘说,你会在这里长住?这样好了,就由我带你熟悉这里的环境,如何?”
“不会麻烦你吧?”
“这是待客之道嘛!”
“这样啊,那就有劳少庄主了。”有个人领路介绍自然是好,不过,这个端木磊怎么突然有礼了起来?薛映棠没想太多,只觉这人怪里怪气的,心里念兹在兹的是要替卫逐离查探的事情。
端木磊确实很尽职,领她走遍了龙襄山庄,途中还不乏妙言笑语,让她觉得很自在。
“这里是寒碧池,名字取自‘养成寒碧映沦漪’。”
“嗯…果然是名副其实,真的好美!”眼前景
让她忍不住脫口赞道。
居住了十三年的牙雪山亦有不少湖影泊踪,总是静幽幽的,困着林野木森、人迹罕至而更添几许神圣隐秘。龙襄山庄的寒碧池就不一样了。水
如翡,金光烁耀,开阔平和中自有恢宏大度,令人观之心旷神怡。
“瞧见那个亭子了吗?有没发现特出之处?”手指向湖心,端木磊噙着
人的微笑问道。
“哦。”湖心确有一座八角亭,听他这么问,不噤仔细观察起来。
他双手反剪于后,闹闹地等待她的答案,饶富兴味地盯着她专心遥望的神情。
“哎呀!我知道了。”她轻呼出声,立时笑容桑放。其实很明显嘛,只是适才一直将注意力集中在亭子的架构、形式上,反倒忽略了。“无路可循、无径可通、无船可往。对吧?”
他轻轻颔首。“听我爹说,那儿原是百年前某位武林高手的故居,后来咱们兴建龙襄山庄时,为了造湖,便拆了废弃的破屋,在原地益了这座‘砌雪亭’。爹爹对那位武林前辈很是崇敬,所以亭可瞻望、可远观,而无法游赏。”
“端木庄主真是
情中人,想得这么周到!”
“我爹就是这样,对于心中坚持之事,总有他自己的想法、做法,旁人是影响不了的。”端木磊很是自豪,说得眉飞
舞。
“端木庄主、端木夫人真的很好…很好…”垂首半敛眉,她轻轻地说;想想自己与父母缘浅,心里没有稠浓的悲伤,只是难免有些黯然。
“是啊!我以身为端木家的一员为荣!”语带骄傲,他说,未曾发觉她极其细微的心理转折。“既然你也喜欢这里,那就住下来吧?我爹和云姨一定会很
你的。”
“云…姨?”她刚刚就想问了,为什么他会称端木夫人为“云姨?”
“是啊,云姨是爹爹的续弦,不是我亲娘,但对我比对亲生儿子还好!”端木磊丝毫不掩孺幕之情。“喂,我是说真的,你不住下来么?听说你爹和我爹也是故
,不是么?”
住下来?离开牙雪山后,不是没有人提出这样的邀请,她却总觉得并非停泊的定点,对龙襄山庄、对端木家亦若是。
再温暖,也少了“家”的感觉…她轻轻笑了笑,没有回答。
待在龙襄山庄几天,她可以感受得到庄里上上下下都对她很好。庄主和端木夫人自不用说,总是很亲切、很关怀;也许因为端木磊是独子,所以自从山庄里多了个她,几乎天天抱着她到处跑,即使是去办正事也是如此。
这些她都很感动,然而,透不过气的感觉却让她格外期待夜晚的到来。
夜晚,独她与他的时间。以相依十三年为起点,两人携手从河西来到中原,这些曰夜累积的共处,悲
快忧早已相互杂探、无分彼此了,与白画时分众人的热情对比,她更加体会到卫逐离与自己之问的牵系是如此平实又如此深刻,既柔,且韧。
“练剑的时候要专心。”见薛映棠若有所思、微微出神的样子,他板起了脸,语气也严厉了起来。
“哦,对不起!”她是知道他的,习武就是习武,半点马虎不得,所以连忙认错。
“如果白天太累,晚上就别练剑了。”卫逐离淡淡地说。
“不不不!不累!我不累。”
“我明白你并不喜欢习武,现在有龙襄山庄为依护,实在没有习武的必要了,不是吗?”语气仍是轻漠的,卫逐离凝视她的剪水双瞳,目光里却蕴了许多情感,温柔而哀伤。
她频起眉头,觉得不解。“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呀!”
“有没有想过不重要。”他微微笑了,笑容里却找不到一丝
偷。“重要的是──这是事实。”
“你怎么了?以前的你不会这样的。”这样的卫逐离,她觉得好陌生。以前的他虽然多是这般淡漠的神情,笑也很少开怀放声,但…眼前的他,却在同样的表情下,隐隐渗出悲戚的味道。
“不会这样么?”话浮在
边,很轻,是说给自己听的。“我倒希望现在能和从前一样。”没有再说什么,卫逐离化为碧光,回到属于他的地方里去了。属于他的…家?还是牢笼?
希望现在能和从前一样?他是什么意思?“喂喂喂!卫逐离!卫冷血!卫断情!”她之前的一点点分心是因为思绪飘到他身上,薛映棠对着玉
喊了几声,全没想到他居然就这样跑了?
“好嘛好嘛!不理我就不理我!”断情剑没有动静,她难得点燃的火气也冒了上来。“反正你一向都是高兴出现就出现、不高兴想闪人就丢下我。反正…反正…对你来说,本来一切就都无所谓,也不用解释!”
明明知道自己讲的是气话,明明知道听了这些话最后难过伤心的是自己,她还是一股脑儿地全倾了出来。果然,到后来连泪水也跟着决堤滥泛。
“别哭了。”不掩温柔,卫逐离轻轻地说。他并非如她所言那般,更何况见她若此,他怎么狠得下心不闻不问?于是再度迸着青光现身。
这回,换她不理他,退自背过身去,衣袖一边抹,眼泪一边掉。
他似乎应该说点什么,却不知如何启齿。与人比武,再強的对于只要有招都有化解的方法,可这时该怎么去打破推心的沈默呢?好困难…静默许久,他终究还是先开口了:“我…我没有不理你。”
“你知不知道我很伤心?”依然背对着他,闷闷地低声问,还带着流泪后的些微鼻音。
“唔。”
“我难过的是,我不知道你究竟当我是什么?陌客生人?”薛映棠缓缓转过身来,双眸微红,与他四目相对,犹有未干的水珠凝在扬起的眼睛上。“逐离,你可以不必告诉我,但是你不能甩头就走,别让我觉得自己对你来说好像一点意义都没有。这样,我会觉得很伤心、很伤心、很伤心。”
她说得认真,他听得动容。
“不!不是这样的。”表情凝敛,语气铿然,卫逐离深昅了口气,接着娓娓道:“我只是觉得,倘使龙襄山在可以护着你,那么我…”
“就英雄无用武之地了,是么?”见他
言又止,似乎很难解释,干脆接下话头。
他没有直接回答,內心却相当清明。这,绝不啻是英雄无用武之地,而是一种怀疑!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他很难不去怀疑自己继续存在的必要。当初魂体现世本是无意的举动,时至如今,却因为与她的深深牵绊而再难置身事外、再难逐离这扰扰红尘了。
面对薛映棠,现在情绪起落的他不是英雄,只是个平凡男人,而又怎能希求她去接受这样的卫逐离?
“其实,对我来说,你从来不是英雄。”仿佛听到了他的心语,她轻轻地说,沈淀收敛好的心湖此时澄澈如镜。“你所给予我的,也不单是保护。对我的意义更非别人能够取代。”
卫逐离凝视着她,翻涌的情思却更加澎湃;正如此时此境对人,难以只语明心迹。
微微勾动
角,最后,仍旧出了声,低沈略带暗哑。
“练剑吗?”
而她,一笑嫣然,向他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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