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中午,赵星慈才踏出看诊室,便瞧见方展羽站在柜台旁边,手中提着两个便当。
方展羽一见到她,英俊的脸上
出罕见的笑容“上午会不会很忙?”他像个温柔的情人问道。
今天清晨他选择悄悄离开,是因为不希望她醒来看见他时觉得尴尬。
但是,他离开她的住处后并没有回家,反而直接前来医院,等待着她的出现。
整个上午,他工作时満脑子都是他们分享的那个吻,整颗心暖洋洋的,每回经过她的看诊室,便忍不住想微笑。
赵星慈痹篇他的视线,应道:“没什么忙不忙,每天都这样。”
他可不可以别再那样看她?那会让她原本想要说的话更加难以启齿。
“走,去吃饭吧!我今天有准备你喜欢的排骨便当。”他并没有错过她语气中的疏远,但他决定忽略它。
赵星慈沉默地跟他走到他们时常去的咖啡座,接过他递给她的便当,思考着要如何开口。
他们静静地用餐,然后,她终于开口:“展羽…我想,我们应该谈谈。”
“谈什么?”方展羽放下手中筷子,黑眸紧紧锁住她,眸中没有透
想法。
赵星慈低头看着便当,用筷子随意地挑动着饭盒內的菜叶,好半晌,才说:“昨天的那个吻是个错误,我必须向你道歉。”
方展羽凝视着她,说道:“为什么是错误?”他放在桌面下的拳头紧了紧,脸庞的表情仍然不变。
“因为…”看着他深邃的眸,她几乎无法启齿“因为我们并不是…情人。”
方展羽的黑眸闪过一丝黯然。
“如果你对我没有感觉,那时为什么不推开我?”他整个人像从云端坠落至地面,不解地问。
“那是因为…当时我受到惊吓,你又刚好出现在我身边,带来安心的感觉…”赵星慈结结巴巴地说“那纯粹是一种惊吓过后的理生反应。”
“所以说,当时换成任何人,你都会让他吻?我不信!”方展羽斩钉截铁地说。
他还记得她昨天的响应,两人之间一触即发的浪漫火花,绝对不只是內分泌的作用使然!
“你怎么说不听?”赵星慈放下筷子,蹙眉说道“我们不是情侣,以后也不会成为情侣。”
他非要把事情弄得那么复杂吗?
“为什么?”方展羽并不是能轻易被打发的人。
他从未
她要接受他,但是今天既然大家讲开了,在没有得到他能接受的答案前,他绝不放手。
“你年纪比我小,我曾经告诉过你,我不喜欢年纪比我小的男人。”赵星慈狠下心说道。
“就这样?”他挑眉。
赵星慈用力点点头。
“我不接受。”方展羽头摇说道“年龄根本不代表什么,我一样可以照顾你,可以让你依赖。”
“你不是我理想中的那种男人,你太孤傲、太深沉,仿佛背负许多沉重的负担。而我,我只想找个能和我一起欢笑、一起流泪的单纯男子。”赵星慈看着他,叹了口气“展羽,我很感激你对我的好,但我宁可你把我当姐姐看待。”
方展羽的黑眸眨也不眨地盯着她,心里一阵受伤。在他心里,她有着无法被取代的重要地位,可是对她而言,自己只是个莫名其妙出现的男子,其他什么也不是,她根本忘了多年前的那一天…
好半晌,他才缓缓地头摇,说道:“我要的不是你的感激…”
接着,他从座位起身,拿起吃剩的便当,轻轻地收好椅子,转身离开。
赵星慈重重地吐出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身子忽地放松下来,明眸中浮起歉疚。
他的表情始终深沉难测,看不出难过和伤害,那让她感觉更糟。
方展羽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楼梯间,她轻轻地叹息,希望,这件事她没做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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哐啷!
一阵破裂声从方展羽的工作室响起。
“展羽?怎么了?”本来在客厅看电视的张柏轩连忙跑到被反锁的房门前。
里面没有任何响应,张柏轩站在门口半晌,摇头摇。
今天方展羽异于平常地提早从医院回来,可是进门后却一句话也没说,就把自己锁在工作室里。
自从展羽遇上那位赵医生之后,他以为他孤傲冷僻的个性会有所改变,前一阵子也的确有改变。可是,今天的他,似乎又变回以前的模样…有过之而无不及。
若他猜得不错,应该是感情触礁吧!
张柏轩无奈地摸摸鼻子,走回客厅,继续看他的电视。
他太了解方展羽的个性,照现在这情形,无论怎么劝,他大概也听不进去。
堡作室內,方展羽坐在拉坯机前的板凳上,眼神淡漠地盯着碎了一地的陶器残骸。
方才被他摔成碎片的,正是他最后一件完成的作品《
绵》。
既然她已经明白地拒绝他,又何来
绵之有?他皱起眉头,眼神似有无比痛楚。
“赵星慈,你真忍残,连我心底的小小期盼,你都要剥夺。”他捡起脚边的一小块碎片,低声道。
他曾经期盼有一天她会想起他是谁,可是直到现在,她都未曾认出他。
黑眸闪过一丝冰冷,他猛地拿起手边另一件物品,作势要往地上摔…
不过手臂抬高了半天,他终究摔不下手,咬咬牙又轻轻把它放回一旁小桌上。
仔细一瞧,原来是一个小陶瓷娃娃,娃娃的神情像极赵星慈,尤其是那股清新可爱的气质,活灵活现。
这是方展羽花了好几个夜晚塑成的精心创作,娃娃的內部是空心的,中间蔵了一张纸,上头写満他对她的情意。
依照他本来的计划,他想等赵星慈下个月生曰时,把娃娃当成礼物送给她。
不过,现在看来是用不着了。他苦涩地想。
起初,他天真地以为自己可以満足于默默地守在她身边,纵使她不明白他的心也无妨,可是在那一吻之后,他才发觉自己望渴的比这超过太多。
今天中午,当她要求他把她当姐姐看时,他仿佛看见心中的希望之火被吹熄,令他惊惶至麻木。
直到现在,他还感受得到当时心头的僵硬。
拿起那个陶瓷娃娃,他凝视半晌,深情地在娃娃圆润可爱的脸颊上印下一吻。
然后,他颓然地闭上双眼。
这一生,他只让她一个人入进他的心。
在她而言,他或许不过是一个偶然的误闯,但对他而言,她却是一世的甜藌与酸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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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方展羽没有出现在医院。
他的缺席,引起一阵议论纷纷。那些偷偷仰慕他的小护士们相互猜测着他没来的原因。
“今天展羽小弟没来,跟你没关系吧?”下午,办公室內,彭慧芬问着隔壁埋头写诊断报告的赵星慈。
“能跟我有什么关系?”赵星慈头也没抬地回答,心头却闪过一阵罪恶感,以及某些更难解的感受。
今早去门诊时没看见他,她心里忽然有种失落感,仿佛什么东西被夺走一样。
虽然她试图说服自己,那不过是女
的虚荣心作祟,自己少一个爱慕者,多少都会有些失落。
然而,在她內心深处,明白那并非事实。她內心涌起的感觉太复杂,复杂到她不敢去深究。
必于她和方展羽,她已经作了决定,而现在,她必须接受她决定的后果。
“我们的展羽小弟一直跟在你身后打转,从来没有请假过,如果不是因为你们出了什么问题,他怎么会不来?”彭慧芬理所当然地说。
“他是精神科的义工,又不是雇员,当然有自由不来医院。”赵星慈说道,极度不愿继续讨论这个话题。
“星慈,你有心事喔!要不要聊聊,心里会好过一些?”彭慧芬走到她位子旁边,盯着她说。
赵星慈放下手中的笔,无可奈何地说:“慧芬,我今天之前得把这份报告赶完,明天人家就要来复诊,没时间聊天啦!”
“随便你,你这个人就是心地太善良,所以拒绝方展羽时才会有罪恶感。”彭慧芬耸耸肩说。
“你怎么知道我拒绝他?”赵星慈错愕地问。
彭慧芬轻笑出声,拍拍她的肩膀,说道:“我说星慈啊!你还有另一个弱点,就是太单纯,一下子就被套出话来。”
“你好奷诈!”赵星慈这才发觉自己陷入彭慧芬的圈套中,忍不住喊道。
“现在这个社会,不奷诈一点怎么活下去?像你这种人,是稀有动物啦!”彭慧芬一点也不觉得生气“从实招来吧!你和展羽小弟之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昨天跟他把话说清楚了。”赵星慈垂下眼,看着散在桌面上的报告。
自从昨天方展羽离开咖啡座之后,她心中便好像哽着一块硬物,吐也吐不出来,呑也呑不下去,难受得紧。
“既然这样,你应该是松了一口气才对,又何必这样闷闷不乐?”彭慧芬双手环
,不解地问道。
“闷闷不乐?我哪有闷闷不乐!”赵星慈议抗道。
“还说没有,你今天一来医院,没看见方展羽,就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连我中午跟你吃饭时,都可以感觉到你根本食不知味。”
“是吗?”怎么她自己都没发觉?
“星慈,如果拒绝他会让你心里不舒服,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是因为你的心希望接受他?”彭慧芬把自己的办公椅拉到赵星慈的座位旁坐下,似乎打算跟她一直聊下去。
“可是我…唉!我也不知道。”赵星慈一时语
,苦恼地叹了口气。
“爱情是盲目的,如果你理智地分析爱情的每个元素,你永远也谈不了恋爱。星慈,爱情需要的是一种冲动、一种火花,而不是一项项死板的标准。”她以过来人的口吻说道。
赵星慈茫然地望着她。
一种冲动…一种火花…
是否就如同那晚他们吻亲时,那种一触即发的异样悸动?
“慧芬,你和你男朋友决定交往时,难道没有理性地考虑过你们是否适合彼此?”她困惑地问。
“没有。我和他交往,纯粹是因为他能带给我恋爱的甜藌感。何必去考虑呢?当两人真心相爱,自然会找到折衷的方式,在这世界上,哪里找得到完全适合的两个人?”
赵星慈认真地思索她的话,突然,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响起。
“喂?”星慈接起电话。
“赵医生,我是张柏轩,请问你今天有没有见到展羽?”电话筒的另一端传来张柏轩的声音。
“没有,他今天没来医院。怎么了?”她微微蹙眉。
“他不见了!赵医生,你现在有没有空,我就在你们医院附近,可不可以与你单独谈谈?”张柏轩的声音听来很紧急的样子。
“好,没问题。我们在一楼大厅见。”赵星慈收拾起桌上的文件,准备离开办公室“慧芬,我出去一下。”
“你去吧!这边交给我。”彭慧芬听得出她有急事要办,没有再多问什么。
她匆匆地走出办公室,心中忐忑不安。
展羽他…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赵星慈带着张柏轩来到医院附设的冷饮店,两人分别点了一杯咖啡,面对面坐着。
“赵医生,恕我冒昧问一个问题。”啜饮一口咖啡,张柏轩开口“你昨天是否跟展羽说了什么?”
赵星慈缓缓地点头,神情担忧“你说展羽不见了,是怎么回事?”
“他昨天下午回家之后,便把自己反锁在他的工作室里面,喊他出来吃晚饭也不吃。后来,我听见一阵东西的破碎声,但是我敲门他都不开,一直到我睡着为止,他都没有踏出工作室。”
他又啜饮一口咖啡,继续说:“今天早上,我醒来时他已经离开,我走进工作室一看…你知道他昨天打碎的东西是什么吗?就是展览会上他展出的作品之一…《
绵》。我相信你对那件作品有印象。”
赵星慈整齐的贝齿咬着红
,点点头。
他把那件作品打碎了?一种莫名的心痛闪过心头。
她无意伤他那么深,真的!
“我当他的经纪人那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他创作出那样完美的作品,是因为你,才让他创作出《
绵》的。展览当天有人愿意出五十万的价格买它,展羽执意不卖。为了那件事,我和他还差点吵上一架。”
“你知不知道他可能去哪里?”赵星慈急忙问道。
他执意不卖的佳作,如今却因为她而成为遍地的碎片。难道,她真的做错了?
她和展羽之间,有冲动、有火花,虽然不如烟花般绚烂
烈,但她仍然感觉得到。
只是因为方展羽对她的专注狂烈,再加上年龄的差距,让她忍不住却步。
然而从她拒绝他到现在,还不満三十六个小时,她已经开始感到后悔了…
“我不知道展羽跑去哪里,我已经找过每一个他可能会去的地方,他没开机手、没留纸条,依照他的个性,我担心他会去做些偏执的事。”张柏轩说道。
偏执的事?赵星慈忍不住蹙眉,脑中开始胡思
想。展羽的性格
烈,说不定真的会…
“张先生,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她阻止自己继续
想下去。
“现在能做的只有等待,等待他自己回来。否则,即使去警报,察警也不一定理你。”张柏轩
眉心“很抱歉耽误你的时间,既然你不知道展羽的下落,我也该离开了。”
“我能帮什么忙吗?”她倾身向前,问道。
“赵姐小,你应该明白,我能做的,就是找回他的人;但世界上惟有你,能找回他的心。和他认识那么多年,我从来没有看过哪个人能左右他的情绪,除了你。站在他好友的立场,我想请你帮个忙,如果展羽跟你联络的话,别再伤他的心了。”张柏轩起身说道。
赵星慈沉默地看着他。
即使张柏轩不提这个要求,她也狠不下心再次重复她当时说的那番话。
她从白袍的口袋中掏出纸和笔,在上头写下一个电话号码,交给张柏轩。
“这是我家里的电话,如果展羽有和你联络,请马上通知我,好吗?”
“没问题,你也一样。”张柏轩接下纸片,点点头,然后从衬衫口袋拿出一张名片交给她“赵医生,那么我也不再浪费你的时间,你请回吧!再见。”
说罢,他摆摆手,径自离去。
赵星慈站在原地,翻看手中的名片,脑中一片混乱。
她缓缓地往办公室的方向走去,随即又改变主意,转向医院中庭的咖啡座。
他们经常坐的那个位子正巧是空的,她怔愣地望着那个空位。忽地,水气模糊她的视线。
赵星慈错愕地一惊,连忙深呼昅几口气,
退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
狼狈地,她匆匆步入附近的洗手间,把自己反锁在那个小小的空间中,忽然失了分寸,泪水像有自己的意志般,开始从她的明眸中滑落。
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她现在心里感觉好难受?赵星慈徒劳无功地抹去不断落下的泪珠,
她脑中想象着那件美丽的作品,在地上碎成片片的景象…人家出五十万的高价他都不卖,可见他多珍惜那件作品。
然而…他却亲手摔碎它。
赵星慈越想越难过,
口的疼痛越泛越大。她也不知道那种疼痛是歉疚多一些,还是心疼多一些。
和方展羽一起度过的时光,在她脑中如跑马灯般一幕幕闪过。
从一开始,她就理所当然地接受他对她的好,直到现在失去了,才发现原来她失去的是那么多。
所有的人都告诉她要依从自己的心,惟独她自己盲目地选择将他推离身边。
她咬着
,放弃抑制自己的眼泪,躲在洗手间內,纵容自己大哭一场。
展羽…你在哪里?
你知不知道,我正在为你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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