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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2章 找人
 她爹是个痴的,空有一副好皮相,却没能生就一副配得上这副皮相的玲珑心肠。

 京里人人都知道,连家二爷十余岁时自马背上摔下来,磕在了大石头上。头破血,肿起大包,大夫一个个来瞧过,皆只‮头摇‬摆手,让连家赶紧准备后事,此等伤情便是大罗神仙来了恐怕也无力回天。

 话说得这般信誓旦旦,连家人也就没了法子。

 于是,棺木备好,寿衣裁好,只等他咽下最后一口气,送了他去便是。

 可谁曾想,这之后他却奇迹般好转了!

 静养了大半年后,他重新变得生龙活虎。但他的心智,却停留在了孩提时代。

 连二爷还活着,却失了聪慧。

 也正因为这样,她爹才会像个黏人的孩子,一直对她死去的生母念念不忘。

 她娘段氏生她时很吃了一番苦头,因为胎位不正,熬了几个时辰,痛得死去活来也没能将她顺利生下。滚烫的血将元气一道从她的身体里菗离,她的力气很快便开始告罄。

 百年野山参熬的汤,一碗碗送进产房,半洒半喝,勉勉強強吊着段氏的命。

 然而若生顽固得像块石头,依旧蜷缩在渐渐干涸了的宮內,死死不肯面。

 再这么下去,段氏得死,孩子也得死。

 经验老道的产婆遇见这般凶险的情况,也没了法子慌张起来,挥着沾満黏糊糊鲜血的双手推边上的丫鬟,急声让人去回禀云甄夫人。

 连二爷就是个孩子,能知道什么事,连家二房没个能主事的人,若生的母亲段氏生产时,坐镇的是连家的姑云甄夫人。

 云甄夫人得了消息走入产房,亲自去探她娘的动静,却见躺在那的人面若金纸,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不由得心下微惊,面色也跟着冷了下去。产婆慌乱间看了个正着,连忙一把跪倒,伏地磕头,告罪求饶,说已是不成了。

 话音刚落,产上的段氏,陡然没了气息。

 云甄夫人蹙着柳眉,脸色愈发难看,盯着产婆的眼神冷若冰霜,一字一顿地吩咐下去:“趁着人还没凉,把孩子给我取出来!”

 产婆跪在那,闻言浑身一灵,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她,嘴角翕动着,已然了心神。

 云甄夫人却已有条不紊地打发了人去取利刃来,薄如蝉翼的一把,用沸腾的滚水仔细烫过,进产婆手中,道:“我昔年曾见过旁人产子,母死后腹中孩儿还尚有气息,只要动作快,兴许还能保一个。”她说这话时,声音冰冷,语气却显得十分轻描淡写。

 没有人敢将她的话视作胡诌,产房里立时做鸟兽散,各自忙活起来。

 云甄夫人扫了一眼,大步走出门去,站在了庑廊下。

 “阿姐!”连二爷小儿般天真,并不知道里头出了什么事,瞧见她,笑着过来,摇着手里的一枝荼蘼花,扯着嗓子道,“金嬷嬷告诉我,小祺在生小娃娃!”

 他站在天光底下,眉目俊朗,身形颀长,端得是形貌倜傥的大好儿郎,可却笑得像个孩子,嘴上说的也是孩子话。

 云甄夫人看着,心里不由得一酸,阔步下了台矶走过去,一把挽了他的胳膊,笑着道:“金嬷嬷说的是。”

 他听了就笑,着给她看自己手里的花,问:“好看吗?”

 “好看。”云甄夫人笑着颔首。

 “阿姐也好看,比花还好看!这枝给你,等小祺生了孩子,我再给她折一枝!”他眉眼弯弯,笑嘻嘻将花进云甄夫人手中。

 云甄夫人一手接了,另一手将他鬓边碎发理好,轻声应着好。他身量颇高,早越过了她,她抬手的动作便显得略有些吃力。

 连二爷就着她的手低了低头,一面雀跃问道:“阿姐你说,给小娃娃取个什么名好?要不然,就叫小宝好不好?”小宝是他小时养过的一条小白狗,早两年得病死了,他总记挂着。

 云甄夫人啼笑皆非,正要‮头摇‬,却见不远处径直冲出来个人,跑到她跟前,一跪一磕,朗声道:“回禀夫人,孩子还活着!”

 伴随着难掩惊讶的话音,产房里头传来一阵阵的婴孩啼哭声。

 云甄夫人蹙着的眉一点点舒展开去,扭头望着连二爷笑道:“倒果真是个命硬的,既如此,往后便叫她若生吧。”

 其生若浮,其死若休。

 然而连若生历经九死一生,方才活着出了娘胎。

 她这条命来得不易,是以得名若生,小字阿九。

 这些远在她出生之前发生的事,都是父亲身边的金嬷嬷,闲来说与她听的。她明白金嬷嬷的意思,若没有姑姑做主命人剖腹,今时世上便不会有她。

 姑姑是连家的长女,比她爹年长九岁,却终身未嫁。她掌着连家的基业命脉,带大了几个弟弟,又养活了她,是个极为了不得的人物。

 然而京里的人私下谈及她时,口气却总带着三分轻蔑。

 那其中,有眼红羡所致的,也有当真清高自持瞧不上连家的。

 可不管是哪一种,这些人至始至终也就只敢在背地里说道。

 姑姑一介女,未曾婚嫁,却身有一品诰命。这原只是个有俸禄,没实权的东西,可姑姑不同。她甚至可不经宣召便自行入宮面圣,她的话语,甚至能左右嘉隆帝的决策。

 没有人知道,嘉隆帝为何对她另眼相待。

 但京畿上下都知,昔年嘉隆帝能荣登大宝,少不了她的一份力。

 连家有了从龙之功,又因掌家的人是嘉隆帝的义妹云甄夫人,短短二十年里飞速崛起,硬生生占据了泰半平康坊。故而连家虽是新贵,那些自恃身份的老牌勋贵世家却也轻易不敢小觑。

 只可惜了,若生的几位叔伯却没有能成大气候的。

 至于她爹,就更加不必多说。

 想着父亲,连若生暗暗叹了口气,吩咐绿蕉为自己换上鹤氅,着了小羊羔皮的软靴,出门往外头走去。帘子一掀,面便扑来一阵寒风,好在并没有落雪。

 “是不是该先往明月堂去一趟?”绿蕉轻声问。

 若生扶着廊柱,举目往远处看了两眼,‮头摇‬道:“直接往苜园去。”

 绿蕉愣了下,迟疑着道:“姑娘是不是记差了,苜园已荒芜许久了。”

 “正因为荒了才应去瞧瞧。”她淡然说道,迈开了步子。

 若生记得,前世父亲也曾大半夜闹过这么一回,众人遍寻不见急得团团转,最后却在早就已经荒了的苜园找到了他。

 苜园原是她未出世之前,他跟她娘住过的地方。后来段氏死在了苜园里,云甄夫人怕他触景伤情,便清了苜园,门上挂了锁为他搬了地方。

 一转眼,便是十余年。

 夜正深,月薄白。

 苜园里杂草丛生,高齐人,被夜风一吹,飒飒而响,似有人在其间飞快行走,听得人心里发慌。门上的锁,生了青绿色的铜锈,斑斑驳驳悬在那,早已不必钥匙来开。

 “…姑娘,这里头,别是有蛇?”跟着她同来的丫鬟婆子里,有胆小的已忍不住哆嗦起来。

 “天冷,还没到蛇出的时候,”连若生拢了拢身上鹤氅,“都在门口候着吧,不必跟进来。”

 可随行的人哪敢放她独去,当下便要劝说。

 若生只点了绿蕉提灯同去,而后看一眼众人,道:“都聋了不成?”

 “奴婢们不敢…”众人连忙噤声。

 若生收回视线,不再言语,领了绿蕉抬脚往里走去。

 前世她爹被找着后,据闻狠哭了一回,闹着要见她,她却睡得正安生,被人‮醒唤‬后恼得厉害,大发雷霆不肯应允,埋头睡大觉去了。

 他为什么伤心,为什么想见她,她一概不知。

 无声叹口气,若生立在长草中,命绿蕉垫脚举灯远眺,看看哪处草丛间似蔵着人。

 绿蕉不疑有他,四下看去,昏黄灯光下蓦地现出了个影影绰绰的身影,她大喜,“姑娘,在那边!”

 若生闻言接了绿蕉手里的另一盏灯,淡然吩咐道:“派人去回了金嬷嬷,人寻着了,过会我给领回去。”

 绿蕉怔了怔,怪不得叫她提了两盏灯。

 她应是,一步三回头地往回走,见若生走得稳妥,这才松了口气,大步往外头去。

 与此同时,若生已站在那丛长草前,拿灯照了过去。

 “簌啦”一声,草丛里站起来个男人,散着头发,身上披着厚厚的大氅,瘪着嘴看向她。

 她往前走一步,他就往后退一步。

 她无奈,定住了脚步轻声喊他:“爹爹…”

 连二爷霍地抬起头来,就着灯光仔细打量了她两眼,而后不悦地嘟囔着:“谁是你爹,你上回还让我滚!”

 “…”她竟说过这样的话?若生苦笑,“我胡说八道的,您别当真。”

 连二爷还是不高兴,束手抱,抬了抬下巴:“你大晚上不‮觉睡‬,跑这来做什么?”

 “那您大晚上不‮觉睡‬,跑这来做什么?”若生反问。

 连二爷闻言,突然哭丧了脸:“阿九,我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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