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打响以后
那天下雨了,雨停了又下,下了又停,反反复复。
刘小显看见110的车开了过来,他已拨通了这个电话1个多小时了。他想:他娘的!这车来得也太慢了!
车从对面的十字路口缓缓地驶过来,像只泻了气的皮球,奄奄一息的,一点精神也没有。
刘小显朝车驶过来的方向摆着手,他一直不敢离开电话亭,他怕110的人找不着他,他木木地在电话亭下蹲了一个多小时,雨打上他的身上、脸上,刘小显心里特别的难受,但一想自己等的是可以让他拿到行礼的民人
察警,心里也值了!
刘小显在电话亭里越起身子来,一边摆手一边吆喝着:“哎…这边…这儿…”
刘小显看见车上的人在东张西望,他们在找他!他心里有些纳闷,警报的时候,不告诉他们在离火车站最近的电话亭等他们吗?
刘小显想跑过去,可又不敢跑过去,这么远呢?自己还有东西在六楼放着,万一还没跑到,110的车开走了怎么办?这事可没准,每天打110的这么多,而且还有不少是瞎忽悠的!
他没想到自己会落魄到这种地步,他踢着脚下的石头,吐了口唾沫,赌一把吧!刘小显盯着110的车,朝车的方向跑去。
察警也发现他,盯着他看,那眼神告诉刘小显,他们很不耐烦。刘小显敲着车窗,里面出来两个人,一高一矮。矮个察警斜睨着他,不紧不慢地下了车,那高个子则傲慢地问:“电话,是你打的?”
刘小显点点头:“是的,我被骗了!叔叔!”本来他是想叫同志的,虽然那人不足已让他叫叔叔,刘小显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是叫了声叔叔,或许是为了博得同情,又或许是因为别的。
“你怎么被骗的?”
雨还在下。
半小时后,刘小显被110的车拉到了和平小区居民楼的大门口。在车上,那个高个察警骂骂咧咧,他说刘小显活该,他说年前在火车站这儿碰见过你,怎么过了年,你他妈还在这儿,他放机关
似地说着,把一切说得有声有
!
刘小显纳闷:我年前来过吗?
那一刹,刘小显感觉他不像个察警,倒像个会絮叨的娘老们!
他们下了车,跟着刘小显去了三单元。
“几楼?”那个高个察警扯着嗓子问。
“五楼吧,不,是六楼。”刘小显不敢肯定。
“到底几楼?”
“六楼,反正是最上面那层。”他仰脸数了数,确定了。
他们上了六楼602号房间。
矮个察警暗示刘小显敲门,他的眼神告诉刘小显不要打草惊蛇,刘小显感觉这个察警还像那么回事,他们蔵在了刘小显后面。
这时刘小显感觉自己像个真正的英雄,察警们说话的语气和动作是那么的成
老练。
门开了,刘小显认识开门的人,大家管他叫蔡哥,刘小显也叫了声:“蔡哥!”
蔡经理没发现一旁的察警,看见刘小显,満脸诧异地问:“你上哪去了?小刘,大家找了你大半个晚上!”话语间透着亲切。
这亲人般的问候倒让刘小显不安起来,如同自己做了亏心事一般。
察警这会站在蔡哥的正前面,用
抵着蔡哥的头。
蔡哥像木头一样,不言语了,也不动了,他的脸色变得苍白,又由苍白变得灰暗。
“进屋收拾你的东西吧!”刘小显感觉高个察警推了他一把。
他进了里屋,他不敢看眼前的蔡哥了,像耗子一样溜进了那间只有几平方米房子(住了十几个人的屋子)。屋內的一切刘小显熟悉而又恐惧。墙上“年轻没有失败”那几个鲜红的大字还是那么的威严而庄重。
屋外有个密封的阳台,刘小显看见自己的旅行包放在那,他把它从一大堆服衣里揪了出来,然后又把自己的被子从墙角那一堆被子中揪了出来。将服衣、枕头…一通
了进去。
窗外的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没完没了。
这时刘小显听见了察警的训斥声:“哪儿的?”
“山西!”
“你呢?”
“湖北!”
“干什么了,在这儿?”
“跑业务!”
“放庇!”察警又大声地吆喝着,夹杂着拳脚的声音。
这吆喝使刘小显心烦,他看着窗外的雨惆怅哀叹着,刘小提着大旅行包从里屋出来,他扫视屋內,除去察警,只有四个人,一个是他熟悉的蔡经理;另一个是被称作胡主任的;还有一个是别的部门的,以前来过;第四个人他不认识,大概是新来的。
胡主任的鼻子上有血迹,蔡经理不声不响地站在一旁,冷冷、愤怒地瞪着刘小显,那眼神像是冬天里的飕风夹杂着雪花袭进刘小显的体內,刘小显抖了一下,胡主任瞪了他老半天,那些眼神使他惧怕、慌张了起来。
刘小显低着头,像罪人一样,他想,什么也别想了,路上再想吧!他妈的,不知怎么冒出了这么一句,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他头脑里冒出了这个念头,然后不动声
地狂奔下了楼。
他站在楼下面,搞不清东南西北,虽然他在这儿呆了六天。
110的车还停在那儿,刘小显却不愿坐它了,尽管等一会儿察警下来了,会把他送到车站,兴许还会给他买好火车票,把他送回家,但他却不想等了,他害怕,像是怕了那察警娘们似的唠叨,又像是怕别的。
这会,雨停了。
刘小显站在110车边想:雨大概也下累了,想歇会了,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感觉饿了。
但他却顾不得这一切了。他此刻只想回家,只想离开,他抬头看着这个小区,看着这个城市,烦琐、恐惧…
七八糟的东西莫名地拢上了他的心…
有那么一瞬间,刘小显对他的行为感到后悔,他为什么要打110举报他们呢?他们真的是销传的吗?该领着“大沿帽”来“修理”他们吗?他想起了脸上
血的胡主任与大眼瞪他的蔡经理,还有阿昆,他们不是
好吗?那么的和蔼可亲,自己亲大哥一样?虽然他只在那里呆了六天,可明明有些东西在他的心底,挥之不去…
他们似乎很有修养,言谈举止是那么的得体,早上起来的时候,刘小显会看见他的“同事”把牙膏挤好了送到他的面前。不光对他一个人,大家都是这么做的,互相给对方打饭,有时候,他们还也会把洗脚水端到刘小显的面前,把他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刘小显看到那些察警还没下来,心里更犯起了嘀咕:他们会如何处理那些人呢?会逮捕他们吗?他心里想:不他妈地寻思了,先回家再说!打了辆摩托车去了火车站。
车站的显示屏上,滚动着1:08有趟开往丰城——也就是刘小显家的车,刘小显看了看表,12点多了,买票队伍拉得老长,什么时候才能买上票?
他骂了一声:他娘的,这队伍也太长了!刘小显挤到了最前面,在心里安慰自己:“我连我的好朋友都打算骗他们了,也不闲乎丢人了。”
终于买了张票。
12:20的时候,刘小显把自己的旅行包
在了火车的行李架上。
他想睡会儿,这几天他都没睡好。
可他没睡着!
他们到底做了些什么呢!介绍他来的是初中同学阿昆,阿昆让刘小显去他那玩玩,去听听他们的讲座,觉得有趣兴就留下,和他一起干,一起发财!
刘小显去了,他需要一份工作,在青岛这个地方混有些难,他一个中专毕业生在人才济济的今天,很难找到工作。刘小显没有想过,他会被人给骗了,还一心以为阿昆给他介绍了份好工作!
那天,阿昆领着刘小显进了和平小区六楼的办公室,胡主任让刘小显出示身份证,然后像亲人一样地对刘小显说:“外面
得很,如果放心的话,可以把机手和钱,
到公司管理!”刘小显没有
,胡主任也没有勉強。
接下来几天,白天讲师授课,讲师在课堂上说人生、奋斗、就业、发财、产品,听得刘小显満腔热情,觉得世界就在他手中,尽可以去把握。
最引人注目的是28万,28万是讲师授课的高
。他们带着煽动的口气在台上喊到:28万,就在我们眼前,一个月28万!
下面的人也跟着喊:28万!刘小显也跟着喊:28万!
刘小显的心澎湃了!所有人的心都澎湃了!所有的人都在憧憬着自己的28万,所有的人都在做着月薪28万的梦!
后来讲师提到了钱,上
2900元就可以入会,入了会以后能听更多的讲座,然后买产品,做销售了,跑业务,阿昆对刘小显说,哥们,这是个发财的好机会,别错过,现在跑销售最挣钱,咱俩一起,好好干!说得真诚而又迫切,刘小显却有着莫名的感觉。
刘小显做梦都想着那28万,但刘小显没钱,他给家里打电话要钱,打了几次电话,都没戏。换来的是父母无耐地劝解,让他放弃这份工作,再找别的工作。
他恨自己没钱,也恨家里不给钱,他觉得钱就在那旮旯里放着,家里断了他的财路,他恨得直庠庠,却又没有办法。
刘小显最后一次为了要钱的事给家里打电话。那天,家里没言语什么,只说没钱!家里问刘小显的地址,他才说到一半,阿昆就把电话给挂了!刘小显觉得不对劲,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
接连下来的几天都在授课,讲师让他们去发展下线,到第六天的时候,刘小显也不知道他们公司到底销售啥产品,阿昆告诉他只有
了钱,或是发展了下线,才能见到产品,刘小显心里有些犯嘀咕,是这么回事吗?
刘小显给自己最要好的朋友、亲戚、同学打电话,让他们来做这个业务,说大有前途,他给他们打电话都拒绝和反感,甚至骂他没良心,刘小显一脸茫然,我没良心吗?
刘小显已经相信了这一切,28万,一切!还是坚持不懈地给所有的朋友、同学、亲戚打电话,他梦想着那些钱。
在第六天的时候,刘小显还没有把钱给
上,他的上线阿昆火了,吵着说,是哥们就相信他,把钱,暂住证,身份证,都给上
了,一起好好干,挣到那28万,为这事,阿昆还和他吵了一架。
刘小显气呼呼地去买方便面,小卖部放的《焦点访谈》里讲的是销传,他正好看到了,竟和自己的处境一模一样,这时,刘小显才隐隐觉得自己处境不对,他得赶紧逃出来,想也没想,便越过小区的铁栏杆,从后门逃了出来打出租车,他的速度是那么的惊人,在那呆了六天也不知道入了狼窝,上了贼船,刘小显不知道要到哪儿,便对出租车司机说,到火车站最偏僻的旅馆——他怕太显眼的旅社不全安,怕那些人会找到他。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跑,他在心里想,他们真是销传的吗?跑了以后他甚至有些后悔,28万的梦想就这样破灭了,在小旅馆里刘小显一宿没睡着,就像是彩票买中,去兑奖时又发现彩票丢了,那失落的感觉说不出来。
刘小显想,如果自己不跑的话,真的会有28万吗?可是,他却跑了。
他惶惶地在旅馆住了一晚上。
第二天起来打110的时候,他把电话拿起又放下,最后还是拿了起来,他的手不停地颤抖。他想:打吧,他想,不打了!他娘的,自己可没出卖过别人!自己也逃出来了,不他娘的惹事,到时候死都不知道咋死的。挣扎了好一会,他还是打了!他还有一大袋行礼在那,他还想救他的朋友阿昆,刘小显就这样“得救”了!
想着想着刘小显睡着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刘小显被列车外‘噼里啪啦’的雨声惊醒了,他回到了丰城的。下了车,眼前的这一切,熟悉而又陌生,明明只离去六天,但他感觉过了十年。他想起了六天前的那个早上,父亲也是把他送到这儿,那天父亲买了张站台票,一直把他送到车上才下来,父亲面带笑容,拍了一下他的肩说:“小显子,去了青岛好好混,别他娘的给你爹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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