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子之手
妈是家中老幺,比大姨小二十岁。
姥爷家穷,最艰难时带妈拾过荒。一富户人家见妈生得好看,要留下妈当童养媳,姥爷没答应,富家就放狗出来,把爷儿俩撵出好远。
姥爷在妈十岁头上没了。在那个年代,死亡的原因很多,比如劳累,比如饥饿。姥爷走是因为后者。
大姨命贵,小时候被外地远亲接走,居城里,念卫校,嫁了个有能耐的丈夫,在远城里安家落户。
妈和几个舅舅姨妈就没这么好运气。妈在寨上上了学,刚进初中就辍掉了,干活帮衬家里。到妈十七八的时候,大姨把妈接到城里,说要给妈找个出路。到大姨家妈就当起了保姆,一家人洗涮服衣,一曰三餐,三个孩子的冬衣棉鞋,妈一个人全揽下了。找着临时工后,妈就白天上班,晚上洗服衣做活,妈点着蜡烛照明,因为大姨父心疼电费,吼着让妈把电灯关了。方圆几个家属院都知道,大姨的小妹很能干。
这一干就是好几年。
大姨在医院进修为医生了,就想办法把妈安排在了伙房,因为妈做得一手好饭。
伙房隔壁是木工房,净是些上了年纪的老木匠,个个好手艺。
妈生得漂亮,在医院后勤处是一朵花。
后来一段时间,有个年轻人天天到木工房去,找一位老木匠,帮着递工具拿原料。木工房少有年轻人的,他每次过来经过伙房,总会多看两眼。妈也瞧见他好几次了,生得并不俊秀,但看上去憨厚老实。
妈毕竟是羞的,没敢打听。倒有人先给妈提了:这年轻人是老木匠的侄子,家在农村,父亲住院来看护,菗空来给叔叔打打下手。
再几天就有人上大姨科室给妈说媒。大姨自己偷偷相了相年轻人,没跟妈说。
一天, 年轻人再路过伙房,直接拐了进去。妈一个人在。
“咱俩的事儿,你看中不中?”
妈脸一红:“啥事儿…中不中的…得回去问问俺姐…”
年轻人脸上一喜,转身走了。
这年轻人就是我爸。
爸人跟长相完全相符,敦厚老实。
事就这么定了,进展很快。妈是个没主意的人。大姨在医院里,知道那老木匠,也就是
我爷的弟,是出了名的老实个儿,对我爸的人品放心不少。
来回见了几面,说媒的人又登了几回大姨的门,妈跟爸回去,见了我
一面,定下婚期。
就在妈快出门时,大姨父说话了:“这闺女不能从我房里出门。你不姓我姓不是我家人,嫁人咋能从我家走?”
大姨劝了,但大姨说话是不当家的,因为有个跋扈的姨父在。
妈伤心了。再见爸的时候,妈狠狠地哭了,爸
着手,连怎么安慰也不知道。
妈一跺脚,回大姨家对大姨说:“不让我从家里走,我就打软包站在大街上,等他骑自行车来接我。让全家属院的人都看看,你妹是怎么嫁出去的!”说完妈就哭了,想必妈是想到早早离开的姥爷和远在老家的姥姥了。
上下楼邻居也知晓了这事,都过来数落姨父的不是。姨父妥协了。
结婚那天,爸蹬着二八大杠,妈坐在后座上,没有送亲的。
慑于姨父威严,大姨没给妈准备什么嫁妆,扯了块红布做了件的确良衬衣,又买了一条
布斜纹
,一条
单包了两身换洗服衣,妈跟了爸。
我
是个很会持家的女人,爷走了之后就一个人拉扯几个孩子,曰子也不好过。
妈来了,
很慈祥。
对爸说,人家孩子受苦了,来咱家不能再亏了人家。
省下五十斤粮票,
给妈:“上班路远,晌午就在单位买饭吃,别往回赶了,累人…”那时候,妈已不在伙房上班,改调到医院托儿所看孩子。
不让妈总去姨父家,“咱不看他脸色,想你姐了去科室找她。”
妈跟在大姨家一样,上班归上班,不上班了就做下所有的家务活。
街坊邻居都知道妈能干。确实能干,孕怀时
着大肚子,上班照旧。
直到一天晚上,妈突然肚子疼,爸要骑车带妈去医院,妈说不用,一蹁腿跨上车,硬是自己骑车到了医院。刚进产科就生了哥哥,爸脸都吓白了。
再后来就是我出生,哥哥和我相继长大。在我们的记忆里,爸妈总是以一种非常谐和的姿态出现在我们面前,从不吵架,从不翻脸,但也不见他们有任何年轻情侣之间的亲昵。我一度怀疑,爸妈之间到底有没有爱情。
直到现在,爸妈已经携手走过了三十年风雨。白手起家的他们一起守卫着渐渐好起来的生活,送走了老人,养大了儿女。他们最亲的动作,就是挽着彼此的胳膊,慢慢地往前走。好像前方的路,如果要走下去,爸和妈,谁也离不开谁。
听了爸妈的爱情故事,我告诉他们再详细点讲,我要把它写出来。妈竟然一下子脸红了,红得依然好看。
我不知道当年爸是不是被妈这红
的脸庞
住了,爸妈才能走到一起,才有了我们,才有了我们这个家。
在这个时候,爸忽然上前,握住了妈的手。
2009年1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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