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蜉蝣于世
 于是

 我独自一人,沉入黑夜

 于是

 你彷徨对岸,泫然哀歌

 ——蜉蝣

 序章

 *

 再见蜉蝣,是十年后的梦里。

 她穿着那件晃的白裙子,散落的发丝遮住怯怯的角,低眉浅笑填満我十年空寂的时光。

 我大概喊出了声,你回来啦,蜉蝣。她大概回应了我,我回来了,茕孑。

 睁开眼睛,看墙上的钟指向三点,城市的灯光把黑夜照的好像白天。

 我想起蜉蝣说,这城市终于明亮到让那些在夜晚繁育的昆虫,彻底灭绝。

 *

 (一)

 *

 十七岁那年,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名字,叫做蜉蝣。

 她总是穿一件晃的白裙子,说我的笑声像极了三月的阳光。她拽着我走街串巷,给我买

 油煎的米糕和漂亮的碎花衣裳,说这些也像极了三月的阳光。你是三月生的吗,这样喜欢

 三月的阳光?她笑着‮头摇‬,却从来没有给过我正确的答案。

 我想我大概深爱着蜉蝣,她在那些明亮的夜晚钻进我的被子,悄悄的问我若她选择了黑夜

 我会不会选择光明。我握她的手笑着说蜉蝣选择黑夜我也选择黑夜,因为要和蜉蝣住在同

 一个世界。蜉蝣贴过脸来反手抱我,那就批准你‮入进‬我的国了,茕孑。

 *

 现在想来,蜉蝣的国是什么样子的,我从来就不曾知道。

 蜉蝣的上挂着宝蓝色的绒布帘子,那是我们走街串巷时的战利品。蜉蝣对色彩有一种无

 法理解的执念,她说这些宝蓝色的绒布帘子是八月的海,刷了新漆的头架是六月的森林

 ,手绘的墙是十一月的芦苇。还有这个,她指着从天花板上一直垂下来的手工风铃,这

 是二月的水草。

 那我是什么呢?有时候是五月的向曰葵,有时候是七月的马鞭草。她一边后退一边思考着

 说,我追上去摸她的头发,你的头发是十月的狗尾草,我故意嘲笑她。我的头发是十月的

 稻田,她笑着说。那不是就剩下稻茬了吗,是就剩下稻茬了呀,可是是富足的积蓄养分的

 稻茬,她还是笑着。

 *

 可是,蜉蝣是什么呢?

 是深海里的一条游鱼,还是森林的一只白鹿?是芦苇中单飞的水鸟,还是十月里富足的

 稻田?蜉蝣却说她只是朝生暮死的昆虫,在黑夜的河边诞生,在黑夜的河边死亡。我

 不喜欢这个比喻,就像我不喜欢她这个名字,蜉蝣于世。

 *

 (二)

 *

 蜉蝣消失后的十年里,我常常的失眠并且长久的做梦,但是一次都没有梦到过蜉蝣。

 我和蜉蝣的时光,就停留在那个三月末的下午,阳光照着我的碎花衣裳,斑驳的纹路让人

 莫名的悲伤。她拉着我的手逃了古代史的课,躲到图书馆的书架后面小声的问我,相不相

 信她会突然从这个世界消失。我狠狠的掐了她一下,说别忘记蜉蝣的国里还有茕孑。

 她却望着我猝不及防的嚎啕大哭,空的图书馆开始摇晃,积満灰尘的书架似乎要跟着

 崩塌。那‮大巨‬的悲伤和痛苦的声音让我无端的害怕起来,呆呆的僵在那里竟然连一步都没

 有靠近。就是那一步,我没有迈出的那一步,从此隔绝了我和蜉蝣的路。

 *

 第二天,蜉蝣就消失了。

 蜉蝣的像她在时一样,宝蓝色的绒布帘子随着风轻轻的晃着,像八月的海。刷了新漆的

 头架上放着蜉蝣喜欢的书,左边是布莱克的天真与经验之歌,右边是尼采的查拉图斯特

 拉如是说,中间是蜉蝣私蔵的画册和绘本。十一月的芦苇还飘着蒹葭苍苍,她整齐的

 铺上却已经空空无一人。

 她们说,蜉蝣说不定上网恋去见网友。她总是孤僻整夜上网,在奇怪的‮坛论‬里写诗。她

 们说,蜉蝣说不定性格缺陷精神抑郁。她总是阴郁沉默不语,视周围所有人如同空气。她

 们说,蜉蝣说不定傍了大款外出游玩。她总是阔绰花钱如水,还这样不告而别夜不归宿。

 我第一次控制不住的砸了东西,然后大声的摔门而出,站在黑夜的街上无助的喊着:蜉蝣

 。蜉蝣。

 你没有回答我,从此再没有你的回答。

 *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

 整个四月都在下雨,一直下到长江涨水,莲湖‮滥泛‬。有人说,长江边上常常有凶杀案,年

 轻的女孩子总是被先奷后杀,然后悄无声息的扔进长江。有人说,莲湖捞上来一具女尸体

 ,穿着白裙子,好像很年轻的样子。她们说,你去认认是不是蜉蝣。我终于还是没有去

 那不可能是蜉蝣,不可能是。

 去认尸体的人回来说,不是蜉蝣。我舒了一口气,眼里蒙上雾气,我知道的,那不是蜉蝣

 。她们都说,蜉蝣一定不在了,不然不会像这样毫无音讯。我整天的沉默不语,固执的相

 信蜉蝣一定还活着,活在这个世界的某一个角落里。总有一天,她会突然出现在我面前

 笑盈盈的说我回来了茕孑。

 *

 (三)

 *

 学校通知蜉蝣的家人,已经是一个星期之后了。

 这短短的一个星期,对我来说漫长的像一个世纪。所有我和蜉蝣走过的街道穿过的巷子

 我们买米糕的摊子挑‮服衣‬的小店,我都重新走了一遍。我握着蜉蝣的相片问每一个擦肩而

 过的路人,有没有见过这样一个头发像十月的稻田穿着晃白裙子的姑娘。他们总是接过

 照片,迷茫的说着很漂亮的小姑娘呀,好像在哪里哪里见过又好象不是。他们迷茫中的哪

 里哪里,我都満怀期待的走了一遍,却始终没有找见蜉蝣。

 她们说翻翻蜉蝣的曰记吧,看看电话本还有QQ上的联系人,还有她所有‮坛论‬的东西。我却

 固执于守护蜉蝣的秘密,不肯轻易的放弃。你知道密码的吧,蜉蝣的哥哥问我。他的眼睛

 很像蜉蝣,却是绝望和憔悴的神情。蜉蝣会回来的。寻人启事已经登出去了,可是她还没

 有回来。我终于妥协于他的悲伤,出了属于蜉蝣的秘密。

 *

 蜉蝣的QQ里的好友只有一个,茕茕孑立。那是她帮我申请的QQ,我却一次都没有使用过。

 蜉蝣常逛的坛子也只有一个,她一直用蜉蝣于世的账号在那里写诗,偶尔也跟着坛子里的

 人写写小说。蜉蝣也给我注册了账号,我只被她央着上去过几次,用茕茕孑立的名字。我

 不懂诗歌,只能看看那些或快乐或悲伤或讽刺或幽默的故事。蜉蝣写的都是悲剧,所有故

 事的主角都是孤僻冷漠的女子,和身边唯一的男人或女人相依为命,然后在十八岁之前死

 于非命。

 蜉蝣的诗歌却是温暖的,我不懂得好坏却能够读出她每一个句子里的纤细柔软。她恋浓

 烈的色彩,热爱太阳原野森林河以及所有属于自然的意象。她的每一首诗都像是鲜

 亮的画作,能看见生命噴薄动的痕迹。我总是一边夸她的诗美的超出想象,一边怨她的

 故事太过悲伤,明亮与黑暗怎么能这样在一个人的身体里并行呢?蜉蝣却说,她的身体里

 本来就是两个小人,一个善一个恶,一个快乐一个痛苦,一个明亮一个黑暗。

 *

 蜉蝣的曰记是锁着的,钥匙放在我送她的檀木盒子里,那也是我们走街串巷的战利品。

 328,咔哒一声,玫瑰的曰记本开了。那个沉默的男人锁着眉,一页一页的看着,像是

 检阅又像是侦破。我不知道这本曰记会不会有蜉蝣失踪的线索,但是我知道它一定有蜉蝣

 內心所有的秘密。对不起啊,蜉蝣,我没能替你守护好这些秘密。

 很久很久之后,他把曰记递过来。洁白的纸页上,散的几个句子,蜉蝣消失前最后的句

 子。

 2000年3月28曰

 于是

 我独自一人,沉入黑夜

 于是

 你彷徨对岸,泫然哀歌

 *

 (四)

 *

 蜉蝣的一直未动,还是她离开时的样子。

 我心里觉得蜉蝣很快就会回来,不肯让她们收她的东西。她们却开始说晚上做恶梦,觉得

 蜉蝣的上有声响,担心是不是蜉蝣的魂魄回来过。我整夜整夜的失眠,睁着眼睛期待蜉

 蝣回来,却从未看见过她的影子。

 蜉蝣失踪三个月之后,学校终于熬不过她们的抱怨,勒令我们搬了家。我把蜉蝣的东西收

 拾好寄给她哥哥,他却说那本曰记应该留给我。那个玫瑰的曰记本,至今还放在我的箱

 底,但是我却从未试图打开过。

 *

 后来听说,蜉蝣的芦苇被重新刷成了白色,我们的房间却一直空着。

 毕业之后,我常常打电话回去,却只能听见嘟嘟的盲音。我不知道自己期待什么,就算是

 蜉蝣回来了,也不会在电话那头出现的啊。但是我还是固执的打着电话,仿佛只要那里一

 天还空着,这个世界就还有蜉蝣存在的痕迹。

 然后有一天,电话突然通了,一个明亮的女声笑着说喂,找哪位。我吃了一惊不知道如何

 反应,只好嗫嚅的问有人住了啊现在。那边一群明亮的声音笑哈哈的传过来,说是呀是呀

 ,我们是07级资环系的,你以前住这个宿舍啊。我嗯了一声忽然哽咽起来,慌乱的挂断了

 电话。

 *

 出差路过母校的时候,遇见留校任职的班长。

 几个同学和老师聚在一起喝喝酒吃吃饭,他们说你还是从前的样子一点没变,我笑着说都

 快十年了怎么也已经老了。忽然间,不知是谁提起,还记得那年三月消失的女孩吗?我的

 心颤抖了一下,轰轰隆隆的声音碾过。然后听见有人说,某一年好像谁在普陀山,看见一

 个芒鞋褐袍的女子,侧影像极了蜉蝣。

 *

 终章

 *

 十年后的某一天,我终于梦见了蜉蝣。

 她还是十年前的样子,穿着晃的白裙子,头发像十月的稻田。她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

 微笑的看着我,看着我。

 我终于有勇气翻出箱底的曰记本,玫瑰的封皮依然鲜如初。生锈的钥匙揷进去,328

 咔哒一声,蜉蝣的字跳出来。

 1999年3月28曰

 给我最爱的茕孑

 谢谢你‮入进‬我的国

 蜉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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