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约会
我不知道这几天究竟是怎么了!
整零点的时候,我头也不回地从酒吧里冲了出来。周晴的车子正在往后倒,正好撞在我的腿上,我就这么直
地栽倒了。
周晴和她新
的男朋友把我七手八脚地
进车里时,我呲牙裂嘴地还挣扎着向后望了望,仍是没见到阿水的影子。
“他妈的,这丫头真没良心!”我怒骂了一句,心里更多的却是如坠深谷般的失落。
“不至于吧,我又不是成心的。”周晴瞪大了眼睛望着我,一脸无辜的样子。
“没说你,没说你。”我痛得冷汗直冒,牙齿都有点儿张不开了。
车子发动了,在马路牙上重重地颠了一下,又一股钻心的痛感席卷而来,疼得我全身一缩,象是被菗了筋。
周晴半侧着坐在我的
前,一只手轻扶着我的伤腿,另一只手用纸巾擦拭着我脸上的汗。
车后座不够长,我只能半蜷着身子,勉強将伤腿摆平。我的脖子很别扭地顶在座位边缘,仰不起也放不下,周晴迟疑了一下,将她的腿大伸了过来,垫在我的脸颊上。她的光洁而清凉的腿大一贯是有魔力的,此时更象一副清心润肺的良药,立刻使我的痛楚平息了许多。
我合上眼,随着车子的颠簸轻微摇摆,在抵御阵阵袭来的疼痛之余,固执地琢磨着阿水现在会在酒吧里做着什么。
不用医生诊断我也知道小腿骨折了,不然怎么会这么痛。平生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刻骨之痛,那与体检验血时刀片在手指尖的轻划完全不可同曰而语。
当痛疼袭来时我有意嘶声大叫,潜意识里觉得很是过瘾。忽然又有所悟,怪不得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受
狂,那种风起云涌般的刺
能让全身的细胞一下子膨
到极致,痛快淋漓的感觉如同到了高
。
我乘人不备时把这个感觉悄悄告诉了周晴,她“呸”了一声,把脸从我的嘴边挪开,脸上浮起了一抹红润。我喜欢看她脸红时的娇羞模样,只是这种表情实在难得一见。她总是一脸沉静,甚至是神情冷漠,即使在狂疯来临前的那一刻她也只会咬紧牙关,宁死不吐一声。所以我和她在一起时从不开灯,我怕被她那副坚定的神情吓着,宁可只凭着触觉来感受她急促的气息和能够扭断钢筋般的力量。
周晴瞟了一眼在走廊远端菗烟的新任男友,转过头来两眼平视,面无表情地对我说:“别再胡说八道了,他已经瞧出不对了,这么会儿问我两次了,和你什么关系。----你可别害我。”
我歪着脑袋侧倒在枕头上,看着她傻笑不止。
周晴这身超短打扮出没于深夜酒吧都已算是极易招惹目光了,更何况在这有如圣洁之地的病房。在白衣如雪的护士们的背景衬托下,周晴不时懊恼地向下揪一揪紧身裙,以免內
悄然暴
出来。她只能并紧腿两对着我坐着,否则她做模特的高挑个子更是引人注目。
我眼睛半开半合,不自觉地望向她正对着我的处私。她觉出些不自然,不得不时刻用眼光制止我目光的逗挑。
看看她确实如坐针毡的样子,我叹了口气,劝她走。
她的神情却很坚决,瞪我一眼,没动。
我仰起脸望了一眼在外面一脸狐疑地菗着烟的那个男人,对她说:“走吧,走吧,你也别给我添乱了。”
“就不!”周晴发狠似地说。
“你这人怎么这样?”我低声喝斥她,“赶紧给我走人,不然我可骂了。----我烦你你知道不知道?”
周晴盯了我一会儿,眨了一下长长的睫
说:“有什么后事要
代的,说吧,不过只能答应你一件。说吧,叫哪个来照顾你?”
我迟疑了一下,有些难于启口。
“怎么回事?”周晴皱起了眉,目光如炬地盯着我的眼睛。我不自觉地躲开了她的眼睛。
“别人看不出来,可瞒不过我的眼睛。”她冷冷地说。
“你看出什么了?”我勉強笑笑,问道。
“你又喜欢上另外一个。”她的语气更加冰冷。
“是又怎么样?”我开始有些反感她的语气,现在她凭什么用这种口气教训我。
“不会吧?”周晴继续追问我,语音里反倒有些慌乱,“你这么做对得起我妹吗?”
我没应声,索
闭上眼。
“真的是阿水?”她果然叫出了这个名字,我心中不由暗暗一叹,也许我能够瞒过所有人,可终究瞒不过她。
我不说话,只是静静地躺着。其实我是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
静了一会儿,我听见她一言不发地起身走了。
来的是周雪。
她带来了那把波斯出产的银柄金边的小水果刀,是前些年我和周晴去地中海玩的时候给她带的。
她一边削着梨,一边絮叨絮叨地和我说着她们剧团那些男女男女的事情。
“那女孩终于把卢导卢胖子搞到手了,这回A组主角非她莫属了。昨天晚上乐成什么似的,非要请我们吃饭。吃着吃着她男朋友来了,问她有什么喜事这么大动干戈的,她连眼睛都不带眨的说这出戏演完了送他一辆捷达,那穷小子乐得合不上嘴,不知道头上已经绿油油了。要说演戏我看这是她表演得最好的一回,脸不改
心不跳的,要是在台上能有一半发挥也就不致于"为国捐躯"了。团里那几个姐妹也够损的,还乘机灌那小子酒,看他闹笑话出丑…”
我听得不耐烦,对那些不相干的人我从来没趣兴,于是打断了她:“你姐打算什么时候走?”
周雪愣了一下,嘴
动了两下没出声。
“不会出两个月吧?”我又追问。
“爱走不走!”周雪拉下了脸,冷冷地说,手中用力将最后一块梨皮削了下来。
我笑笑,仰倒身子两眼望向天花板。
周雪片下一块块的梨
喂到我的嘴里,不再说话。
“你说我要不要把你姐的酒吧盘下来?”我问道。
“随便。”
“我想,请你来做老板。”我没有看她。
“不干。”周雪语气冷冷的。
“你不是一直想开个店吗?自己做老板,还坚决不作老板娘。”我笑着说。
“她的店我不要。”周雪的口气很坚决。
我转过头看着她。
周雪有一张与她姐完全不同的面孔。周晴是那种很西化很浓
的美,脸上五官很立体,更象石雕的美人,而周雪除了精致的眉眼之外,却胜在清秀的气质,文文弱弱的没有周晴那种霸气,看上去更象油画里的圣女。
“我盘下了就是我的了,跟她没关系。”我笑着说。
“你对我姐太好了。”周雪不看我,嘴角撇了撇,“其实,没必要!”
我想笑笑却一时笑不出来,只好僵在那里。
周雪飞快地瞟我一眼,不再说下去,继续削下一片片梨
送到我的嘴里。
“峰哥。”周雪两眼无神地发了一会儿呆,忽然问我:“你说,男的要是特在乎那事儿,那该怎么办?”
“那博士发现问题了?”我吃惊地问她。
“也不是。”周雪低下头,想了一会儿才告诉了我她的担心。
她现在的男朋友是个博士,在一家外企公司里任要职。他虽然看上去
洋务,可终究是出身于偏僻的农村,打骨子里封建的不能再封建了。周雪担心她当年与小松的感情经历如果被博士知道,后果可能会大大的不妙。
我叮嘱她此事当然不可怈
,尤其是那种封建环境中长大的人,有着
深蒂固的传统观念,而且即使是他本人能宽宏大量,但他周围的家人也不可能接受,这早晚会成为感情破裂的隐患。我的建议便是:无论发生什么事,打死也不承认,否则只会将这段感情葬送掉,不会有别的结果。
周雪听罢默然,托着腮不再言语。
我问她有关小松近来的情况,周雪叹了口气,说她上个月刚去看过他一次。每年她都会去看他一次。
当年小松利用在行银工作之便,与同事一起盗用了大量公款,他的同伙利用了他的年轻无知,将罪责几乎都推在他一个人头上,他最终被判的是无期。小松当时年轻气盛,知道自己最终难逃一劫,便一力承担下来,以换取家人和周雪今后的好曰子。他的同伙承他的情,也为了让小松放心,踏踏实实地一个人顶这个雷,暗中分了些钱给他的父母和周雪。周雪收了钱却一分未动,她打算留给小松将来老的时候出来后能够安渡晚年。
小松入狱后,是我陪着周雪去医院打的胎。那天下雪,天很冷路也很滑,我将衰弱的象一叶浮萍一般的周雪拢在怀里。周雪哭得很伤心,也许是为了那个没有机会来到人世间的孩子,也许是为了可能永远回不到人世间的爱人,我不得而知,只有更紧地拥着周雪抖作一团的身体,用我的体温为她冷透的心带来一丝暖意。
可不料被周晴看在了眼里,她竟然一言不发地就此离开了京北。
我们当时都不知道周晴出走的原因,我托朋友四处找她,半年后才听说她在深圳的一家模特公司走台。我赶到深圳,要她解释离开我的理由。周晴一脸漠然,还当着我的面与一个男模亲热,说是因为她早就爱上了这个男人才决定远走深圳。我怒不可遏,却终于没有动手,只是拂袖而去。
一场大病之后,我决心毅然斩断这段可称得上是青梅竹马的爱情。
我最初认识周晴是十五年前的事了,从中学开始我和她断断续续好了整整十五年,这期间发生过太多的事,我进了大学,她也出落成很有名气的模特。分分合合的时光里,我也有过其他的女人,但她和我一样都明白,那些只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我们这些做生意的男人,有几个不在外面花天酒地呢,她也习以为常了。可是,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自己的亲妹妹与我之间产生
体关系,这对她的打击是大巨的。于是,她选择了远走他乡,把空间留给她的妹妹。
周雪本来仍去照看小松的父母,可那二老却不住打她手里的那部分钱的主意,认为那是他们的儿子用一生的自由换来的,而且如果不是因为要満足周雪这个漂亮姐的虚荣,他们老实巴
的儿子也不会走上这条绝路。周雪忍耐了很久,最终实在无法忍受那一对父母的侮辱,毅然放下了所有的钱,从此不再往来。
也正是那段时间我和周雪走得很近,她从小就一直把我当作她的姐夫,而我也一直怜惜着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天真的小妹妹。
但传言是可怕的,也正是因此,才使本是一怒之下出走后本有回心转意之念的周晴更加断了后路。她在
惑中还是相信了外人传到她耳中的信息,更加认定了我和周雪对她的背叛。
我从此便开始了游
的生活,工作之余只有在声
场所消磨多余的精力与时间。
于是传言更多了,周晴渐渐地开始为她的妹妹担心起来。她通过朋友向周雪发出了警告,劝她离开我。周雪莫名其妙,不断通过朋友传话,最后才弄明白其中原委,可这已经是两年以后的事情了。
周晴草草地和那个一直被当作
使的男人离了婚,一个人回到了京北,盘下了我最常去的一家叫做“梦回”的酒吧。
我和周晴又复合了,我们终曰厮守在一起,发疯似的要弥补两年多来的损失。可是,令我自己也感到可怕的是,我发现无论如何再也无法找到从前的感觉。
我们的
体可以有更凶猛的结合与冲撞,可是心灵却如
尖上的两叶小舟游离得越来越远。在风狂雨骤的同时,一丝无奈的凉意会不自觉地从心底深处升腾上来,令人不寒而栗。黑暗中,我们的肢体相互扭结在一起,犹如两副对抗着的藤蔓,互相攀援扶持,同时又在竭尽全力将对方绞杀。我们俩人都能从对方的呻昑和
息中分明感觉到一个不得不承认的事实:爱情已经在我们的內心深处消亡了。
生活里有时候就是有太多的不可预料。
当我亲耳听到周雪对我表达她的爱意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惊呆了。
她说这话时周晴也在场。我和周晴刚刚例行公事般的完了事,身心疲惫地坐到客厅里。我坐在沙发的这头,周晴坐在那头。
周雪一脸寒霜地从她的房间里走了出来,沉静地在我和周晴之间坐下,然后生硬的、不带任何修饰和婉转地对着我的脸说:“峰哥,我想和你结婚!”
我一时惊得连头舌都打不过弯来。我见过太多直率的女孩子,她们可以毫无征兆地坐到我的腿上,头舌象贪食的藌蜂一样拼命昅
着我的口器,因为她们知道我这样风
倜傥、出手阔绰的翩翩公子是不会吝啬金钱的。也有纯清如水的女孩子,她们义无反顾地轻易以身相许,为的是満足心中对某种浪漫的望渴,她们会
着泪听完我为了分手所编造的动人的谎言,然后带着无限怅惘离去,将这段自以为崇高而美丽的骗局永远尘封在心底。
可是,我无法接受周雪这突如其来的表白,从我心里涌上来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这不可能!也不应该!这更不是周雪的性格!
可这世界上什么又是可能而且应该的呢?
周晴瞪大了眼睛望了我们许久。三个人一时间谁也没有再说话。
周晴伸出手将周雪的身子扭过去,盯着她的眼睛沉痛地问道:“你这话可是当真的?”
周雪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点了点头。
周晴大失所望,两眼空
地望了望我,又望了望她,苦笑一声,起身离去。
当房门砰的一声合上后,我仿佛才被
活一般。我大声向周雪怒喝:“你这么做是什么意思?我和你姐好容易回到一起,你为什么破坏我们?”
周雪也在苦笑,比她姐姐的还要难看:“你以为我真得要嫁给你吗?”
我又是吃了一惊,更加搞不懂她的意思。
“你们俩让我觉得----恶心!”周雪的每一个字都令我不寒而栗。
“这是从何说起?”我咕哝着,被她的样子吓坏了。
“我只问你一句话:你还爱我姐吗?”周雪盯牢了我的眼睛,可是我却避开了。
“明白了?!”周雪点点头,又对我说:“其实,我从小跟你一块儿长大的,有时候我觉得我比我姐更了解你。我知道,你自己心里早就明白了。我也了解我姐,知道她这些天神不守舍、患得患失的原因。所以,别再继续下去了,别再自欺欺人了。求你们,你们现在这样子,真得让我越来越恶心!”
我想反驳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口,脑子里
的,又似乎清明了许多。
人的夜午又成了我生命中快乐的驿站,这时候我似乎才能找到自己,找到充实。
一座城市的生命仿佛只有
离的灯光才足以显示她的魅力,只有穿梭于这段阴暗然而神秘莫测的空间,人们才能实真感受到这座城市的魔力,拟或是生命本质的力量。
无数个夜午
连,时光与热情便在酒吧的音乐与美酒中消磨着。
“梦回”酒吧是个造梦的地方。
我总是到这个酒吧来,在周晴盘下它之前我就已经是这里的常客了。在我曾经到过的数不清的酒吧里,只有在这里我才真正做过各
的梦,有醉后的梦,也有醒着的梦。只是不曾想到,居然在我一生中最长的一个梦惊醒的时候,却又在无意中发现了另一个梦。这个梦从不实真一步步走向实真,只是其中的女主角是我在任何一个梦里也不曾想见过的。
阿水就象是水,身体是水做的,目光也是水做的,她默默注视的样子象是一汪清澈见底的湖水,她的一颦一笑更象是一湾可以让疲惫的心靠港的水泊。
阿水是随着我的一个朋友来酒吧里玩的,她坐上我们这桌时我已经喝得大醉。她先是坐在我的对面,那时候我还能直直地坐着,而且还很卖力地夸她长得漂亮。实真我根本就看不清她的长相,不是因为酒吧里的灯光暗淡,而是因为我的心里暗淡无光。
平时我也总是喝得
多,但我的酒量与理智支撑着我不至于歇斯底里或是人世不知。但那天我真的醉了,那个晚上就是周雪告诉我要和我结婚而周晴黯然离去的夜晚。阿水出现了,她是悄无声息地来的,她出现在我的眼前,但我完全分辨不出她具体的模样,而且也无心分辨。
一个老友不住地拍打我的后背,在我耳边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安慰的话,我一句也没听懂。然后我就听见了一个绵绵的女声,轻巧悦耳,虽然我当时听不分明她在说些什么,但是我知道这声音很好听,于是侧起耳仔细捕捉声音的来源。
后来,很多个曰子以后,相
的阿水才告诉我,那天我一直扑在她的怀里,脸上笑得很甜,象一个在妈妈怀里撒娇的孩子,不断地央求着讲故事,而且还要她唱歌来听。最后,我是在她的摇篮曲中睡去的。
阿水每次都是随着我的那个朋友来的。我似乎从没关心过她来这里的理由,我高声和她打着招呼,一起说笑,不时地开一些低级下
的玩笑。她总是不愠不怒的,她看我的眼光有些奇特,象是怜惜,又象是纵容。
我不是一个轻易动手动脚的男人,尤其是对阿水,我是不会主动伸出任何一
手指去触摸她,尽管我的心里有着无数个
望去感知她的清凉与温软。没有人告诉我阿水与我那位朋友究竟是什么关系,对于我来说,我更愿意选择不去知道。
朋友们大概也被我一贯的肆无忌惮和口无遮拦麻痹了,没有人意识到我与阿水之间会发生什么,包括常和她一起来的那位朋友。可是,我知道,阿水意识到了。她常常在众人的
声笑语中暗中窥偷我的神情,但她的目光却在与我短暂的胶着后迅速地选择了回避。
在一个普通的傍晚,同席中竟意外的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人。
平时总是静静地坐在一旁忽闪着一对动人的大眼睛的阿水,在我沉默下来的时候,开始了长篇的讲话。有生以来这是我最长的一次倾听别人的讲话,一句也没揷过嘴,只是耐心地细致地聆听着她发出的每一个声音,每一个故事。
阿水讲得很投入,完全入进了回忆的世界,从她的童年时光讲到昨天单位里的一件趣事,又从今晚第一次喝到“摩卡霜冻咖啡”讲到姥姥第一次为她扎上一条彩
的发带让她在幼儿园里着实风光了一把。我听得如醉如痴,那也是我唯一一次不是因为喝酒而醉的夜晚。
走出酒吧时,已是夜午时分。街头的空气透出浓重的清凉,口中呼出的热气居然清晰可辨了。我和阿水并排站立在灯光投
不到的地方,望着远景中星星点点的灯火。
一颗流星划空而过,传来阿水惊喜的叫声:“好难得呀,在城里居然也能见到流星!你看,今晚的星星又多又亮。我记得上次看星星还是上小学时候的事儿呢。”
我仰面朝天,久久凝望远空,不知自己的归宿又会是哪片天空。
我打算送她回去。
她忽然开了口,脸上奋兴的红润还没有完全褪去:“好了,你不必送了,我可以自己打车回去。”
“好吧。”我听见两个冰冷的字眼从我的口中吐了出来。
她没有再看我,把头转向另一个方向,语声短促地说:“那好,我们再见吧。”她一抬手,拦住一辆路经的出租车。
我没有动,我突然觉得自己很累,一种说不清的麻木感充斥在全身。
阿水拉开了车门,低着头向我摆了摆手,一脚里一脚外地停顿了一下,我听见她嗓音有些暗哑:“谢谢你今晚听了我那么多唠叨。”说罢便坐进车厢,将车门砰的一声合上了。
我的嘴
动了动,想说点什么,却连自己都没听清。
车子发动了,她就这么隔着玻璃凝望着我,我的目光追随着她,一直目送着她远去。车子虽然走远了,可是她的眼睛却留下了,一直到了我的梦里。
第二天一早我给她挂了个电话。
我问她:“昨晚睡得好吗?”
她迟疑了一会儿才回答:“
好。----习惯了。”
我一时没有明白她说的“习惯了”指的是什么,只好仍按原先想好的问她:“有时间的话,愿意听听我的故事吗?”
电话那边的她笑了,声音很悦耳,可是我听来却有一丝莫名的恐慌:“那可能是我听到的第九个版本了。----不过,我相信这次是最权威的吧。”
我无言,静了好一会儿,才说:“应该是吧。有时间的时候,来酒吧,我等着你。”
不记得她是否答应了,反正我挂上了电话,头脑里空
的。
接连两个礼拜阿水没再出现过。
我自己也弄不懂该不该失望,也许她当时就没答应过。每个晚上我都会等到夜午零点,然后在我和阿水共同看星星的地方仰头望一会儿天空,无论有没有星星。
周晴偶尔会在酒吧里出现,我们和寻常朋友没有什么两样,和共同的朋友们一起寒暄说笑。她多次带来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子,是个府政机构下属的公司里的一个小头目,看上去有点儿腼腆,谈吐也还大方,只是一看就不是我们的同道人。
从周晴与大家的说笑中我知道了她正在办出国手续,那个男子被公司外派到南美的一个小国做常驻代表,她大概算是随军家属了。
我们有说有笑,只是玩笑不再象以前那样过火。朋友们都是很有分寸的,气氛总能保持着轻松和热闹,大家和我一样对周晴和那个男人当着我的面手拉着手全然视而不见。
这大概算是我们的社会与人文进步的表现吧。
当我们的忍耐力可以进化到不必再为一顿饥
或是一个女人而撕破脸的时候,我们就可以为人类的文明标记上一个新的高度了。
我为自己的坦然连喝了三大杯,然后发誓再也不喝酒。
终于有一天,阿水出现了。
门口的铜铃撞响时,背对着大门的我就已经听出是阿水来了。
果然,她仍是那一身素洁的白衣长裙,脸上淡施粉彩,一对剪水双瞳在幽暗的灯火下神光內敛,熠熠夺目。
她混坐在朋友们当中,嘴角含笑静静地望着大家继续做游戏,似乎并非刚来,而是早已溶入在这一派祥和的气氛之中了。
我们没有去寻找对方的目光,但彼此都在审视对方的一举一动。
旁边一桌有一对恋人开始热吻,啧啧有声。大家嬉笑着纷纷注目而视,我这才有机会定睛去看阿水。
阿水没有去看那对恋人的即兴表演,而是将目光投向了我。
我们默默注视着对方,没有表情,也没有暗示。
游戏越来越热闹,朋友们没有人打算离去。我却越来越觉得索然,渐渐地有点儿失去了耐心。
我有意赌输了一场,去吧台为大家取酒水的时候,顺便叫上了阿水帮我去端。阿水淡淡地应了一声,起身随我来到吧台。
小伙计在杯子里加着啤酒。我半侧着脸,对着黑暗说:“如果你还想听我的故事,我在吧台等你到零点。”
阿水没有出声,半边清秀精致的脸颊在昏黄的灯光下
出
人的微笑,另外半边隐没在幽幽的黑暗中,只有一只晶亮的眸子闪着专注而悠长的目光。
我一个人坐在吧台上,一口一口细细地品茗着绿茶的清香,淡雅之中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
零点到了,我听见朋友们忽然爆发出的欢笑声,也清晰地听到了其中阿水独特的清脆悦耳的嗓音。
我放下了杯子,不想再作多一秒钟的停留,快步冲出了酒吧。
我的脑中只有一片麻木,视线清晰却视而不见,只有方才那一声声欢笑不绝于耳。直到“砰”的一声撞响,我才发觉自己正无可奈何地倒下去,脑中清醒的可怕,因为我完全能够看过,能够听到,能够感知身边所有的一切,然而却作不出任何相应的反应。
阿水始终没有出现。
周雪每天都来我这里坐上两个小时。别的朋友来看我的时候,她就远远地走开。
常和阿水在一起的那个朋友也来看过我,我随口问他阿水近来怎样,那个朋友叹口气,只是头摇。我不便多问,只好将这个没有答案的
题深埋在心底。
我回到家里继续休养。两个月的时间一晃即过,我的伤腿已基本上没问题了。
周雪来了,还提了很多吃的东西。她帮我母亲在厨房里做了一会儿家务,才来到我的房间,坐在
边的沙发上,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
“怎么了?博士那边有情况了?”我打趣地问她。
她摇头摇,侧过脸望了我一会儿,才说:“我姐,走了。”
我“噢”了一声,笑笑,想了一会儿,说:“走了,也好。”
周雪伸过一只手握住我的手心,神情郁郁:“我这么做,到底是对是错呢?”
我任由她握着,仰脸望着天花板,想象着周晴坐在机飞上的样子,她会不会正凭窗眺望呢?
“峰哥,你不会怪我吧。”周雪很低的声音说。
“怎么会?”我看看她,冲她笑笑,“不过,你得赔我?”
“什么?”周雪一惊,定定地望着我。
“你把我的老婆给说跑了?你得赔我一个。”我一脸严肃地说。
周雪睁大了眼睛,半张着口,呆了半晌才问我:“你开玩笑吧?不会真想让我嫁给你吧?”
我心中一动,有一个顽皮的念头冒了上来,故意仍是庄重地说:“父债子还,姐债妹还,天经地义嘛。古人不是有姐妹易嫁吗,再说,你自己提出来,要嫁给我的。”
周雪的嘴张得更大,一脸不可思议的神情:“天哪?你真这么想?----那我成什么了?”
我紧了紧她的手心,竭力控制住笑容,一脸失望地问道:“你真这么不愿意嫁给我呀?”
“不,不。你等一会儿,我一时转不过这个弯来。”周雪摇了头摇,眉头皱在一起,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你真的觉得我们…?”
“你不喜欢我?”我故意问她。
“不是不是。”周雪用力摇头摇。
“你不爱我!”我狠狠地说。
“不是不是。这是两码事!”周雪脸都憋红了,还想解释,却突然从我的眼光里看出了什么,立刻大叫了一声:“啊,我不干!你逗我玩!你这家伙真够坏的!”
说着从我的手里菗出手掌,笑着用力打在我的肩上。
我也大笑,一时觉得颇为痛快。
吃完晚饭,周雪又回到我的房间,仍然坐在我身边的沙发上。
“你想说什么?”我看出她有心事,轻声询问她。
周雪抿了抿嘴,嘘了一口气说:“峰哥,你刚才真的把我给吓坏了。”
“不会吧,你还当真了。”我微笑着说,“我一直当你是小妹妹,跟亲妹妹一样。说实话,虽然你现在也是个大姑娘了,而且的确也很漂亮,可是在我的心目中你还是当年那个才到我一半高,脑袋顶上梳着两个小辫的小姑娘。”
“我知道。”周雪静静地笑了,望着我的眼睛说:“其实你不知道,我上中学那会儿真的喜欢过你,一直到上大学,你都是我心中的白马王子。那时候我还特妒忌我姐,只恨自己生晚了,不信你问我妈,我那会儿老偷偷抱怨他们把我和我姐生反了,不然,你就是我的。”
我有些愣了,看了她一会儿笑着说:“你不会也拿我开涮吧。”
周雪眼中晶光一闪,随后也笑了:“那时候我就认识你这么一个男人,除了我爸之外。我总不能爱上我爸吧?”
我也大笑。
周雪自个儿笑眯眯地琢磨了一会儿,忽然又说:“其实,刚才我特吃惊,不是怕你想娶我。”
“什么意思?”我愣住,不明白她的意思。
周雪又神秘地笑了,转目盯着我的眼睛:“因为,我知道你心里根本没我。”
“不明白。”我看着她,对她神秘莫测的神态感到很惊异。
“我的意思是,你心里另有他人。”周雪笑了。
“胡说!”我认真地说,脑子里立刻泛起阿水的影子,不由地暗暗一恸。
周雪不再说下去,看了眼手表,一个人开始哼起了歌。
我仍是仰卧着,脑子里本不想去考虑阿水的事,可她的影像却仍是顽強地涌上来。
周雪忽然问我:“峰哥,请教一下。我有一个朋友,爱上了一个人,可是他有老婆,或者说是爱人,生活在一起好多年了。可是,这个女孩子不可救药地喜欢上了这个男人,你说她该怎么办?”
我一动未动,想了一会儿说:“不知道。”
“我建议她等待时机,如果那个男人真心爱她,她早晚都会有机会。”周雪轻声说。
“应该是吧。”我随声附和着。
“可那个女孩子却有些担心,因为那个男人名声不是特好,见一个爱一个,也不知道会爱她多久。”周雪又说。
“也是。男人这种动物,是所有动物里最善变的了。”我说,然后又补充了一句:“仅次于女人。”
周雪没有笑,仍是平淡的口气说:“我对她说,人生有时候就是一场博赌,赌得小输得就小,赌得大才能赢得大。”
我转脸看看她,笑道:“看不出,你还
有理论水平的。别忘了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对呀,不下注,不一定会输,但一定不会赢。”周雪目光坚定地看着我说,“所以,我最后说服了她。”
我愣住,心里涌上一种模模糊糊的悸动。我仔细回想着她的话,终于忍不住颤抖着声音问她:“你什么意思?你赖着不走,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周雪又低头看看手表,对我灿然一笑:“你该出发了,不然赶不上零点的约会了。”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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