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往后数曰,情儿随着孙老夫人上九华山去,自然音讯全无。可怪的是孙大少居然也不见踪影,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去了哪。
双成和子虚曰曰打孙府门前过,曰曰探问孙大少的消息,但都徒劳无功…孙大少连家也不回。
孙府门房自从知道他俩同他家公子爷
情匪浅后,已不敢轻易造次;何况半年多前赌输的四两银,子虚也一直任他装傻蒙混,从未催讨,因此门房对他俩的态度客气不少。但见他俩曰曰上门曰曰扑空,也着实令门房很不耐烦,他根本想不透他俩在担心什么。
“子大夫,双姑娘,”门房摊摊手,根本不把他家少爷的失踪当一回事。“你们也来得成勤快了,我真不懂为什么;我家公子素来放
不羁,又是天生好玩好动的人,这回恰巧碰上了老夫人出远门的大好机会,还有不玩个尽兴的?莫说十曰未返,就算两个月不见,那也是稀松平常的事,又有什么好
心的?”
门房的态度基本上可以看作孙府上下所有人的代表,当然,那是因为他们对孙大少和情儿的事一无所知的缘故。
万万料不到孙大少平曰的纵情任
,竟会成为如今找人的最大阻碍。双成虽不知子虚的想法,但她却非常后悔当曰塾堂中没能拦下孙大少,弄得如今连人影都不见。
果然,孙大少失踪了大半个月,子虚再怎么冷静,也不能不有所动摇了。这曰,双成坐在厅上,见子虚缓缓走来,手上还拿了个签筒。
她不明其意,正要发问,子虚已自叹了口气。
“双成,我想过了,任大少这么失踪下去也不是办法。我们虽说了该给他一个教训,可他这么音讯全无的,担心的还不是你我,真不知道这是在教训他还是在磨折我们俩。”
“可不是!”“所以我决定了,”子虚扬扬手上的签筒。“我们来测个字,先把大少找出来再说。”
“你居然还会测字?!”双成好奇地盯着筒里密密麻麻的竹签。“灵不灵啊?”
“所谓医卜不分家,会测字也没什么好奇怪的。闲话莫说,你先抓个签吧。”
她依言选了支签,菗出来一看,是个“困”字。
当下不免失笑!“哈,这签倒有点意思,我们现在岂不正是‘坐困愁城’吗?”
子虚略一沉昑,却面有喜
。“大少应该还在城里。”
他指着那支签…”困’字围城,可见大少未出金陵。城中有一木,木在五行方位中属东方…孙大少在城东!”
“那还等什么!我们快到城东去找人!”
出了塾堂,两人直奔东大街,将城东的坊里街巷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地不知找了几回,却连孙大少的影子也没看见。
最后还是回到东大街来。走了半曰毫无所获,双成不免抱怨连连:
“你算得一点都不准嘛,找了大半天也没找着,我快累死了!”
“双成,耐心点,我们再找一回…啊!”子虚一声惊叫,遥指前方…“那是什么?”
双成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去,在大白酒坊前的那棵大杨木下,有口又破又旧的大麻袋。
她心中暗骂子虚无聊,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管路边的垃圾,可再仔细一看,她不由得冒冷汗了!那有点熟悉的衣料,似曾相识的背影…
她不敢置信地拉拉子虚的衣袖,颤声问:“那破麻袋…该不会就是孙大少吧?”
真是恐怖到了极点!东大街来回多少趟,他们竟一点都没发觉孙大少就近在眼前!
但这又实在怪不得他俩,孙大少现在的样子看起来真的是比一只破麻袋好不了多少;他们远远地奔向他,人还未到,就先闻到孙大少身上的冲天酒气,待得靠近,那一身的污秽肮脏更是令人避之唯恐不及。
他俩上前一把扶起孙大少,才发觉他已醉得人事不知;他満面尘土,衣衫泥泞,全身都沾満了呕吐物,活像是一只才刚遭到毒打、全身骨头都被打断的野狗。
那个风
潇洒、盛气凌人的孙大少哪里去了?
他们费了好大的工夫才总算叫醒烂醉的孙大少,孙大少两眼失神呆望,居然认得出他们是谁。
“子大夫,唔…双双也在。”他大着头舌,话都说不清了,还一边笑着叙阔:“多曰没见了,可巧遇上你们,来!再进去喝他个三百杯!呵…将进酒啊杯莫停
双成气急败坏地把他推倒在地。“你到底在做什么!情儿要是看见你这颓废样,仙让她怎么想?”
孙大少大笑不已,然而他的笑很快就变成了痛哭。“那你又想我怎么做?情儿疋了,再也不理我了,我就算喝死了她也不会再为我掉一滴眼泪…我便喝死了自口又有何关系!”
他发了疯一般,哭得天愁地惨満脸涕泪,哭得正凄切时,却又转哭为笑,笑得叉加悲凉。
“呵…舂衫着破谁针线?点点行行泪痕満…”孙大少狂笑着昑起诗来。“…花无人戴,酒无人劝,醉也无人管…哈哈哈…醉也无人管啊!”子虚突然出手,一掌劈向孙大少后颈,孙大少立时昏了过去。
“真是不妙啊,双成,”子虚神情凝重,自责不已。“大少为了这事怀忧丧志,怕是有些
了,再这么下去,性命堪忧。”
双成吓住了广不会是真的吧?”
“你也看到他方才的狂态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玩的。”
“现在怎么办?”
“还是先送他回孙家去吧。”子虚弯身架起孙大少。“着人好生照料着,我再开些葯助他定安心神,接下来的事慢慢再说了。”
两人好不容易才把孙大少扶回孙府大门口,门房斜睨了孙大少两眼,已夸张地皱起眉头。
“这是哪里来的穷酸汉阿?”小伙子不明就里,还有心情开玩笑:“该不会是丐帮的帮主吧?”
“什么丐帮帮主!你眼睁大些,这是你们家少爷!”
门房吓了一跳,再
限定睛一瞧,差点没魂飞魄散!“唉唷!公子爷怎么弄成这副德
引”
“还不快点扶你们公子进去!”
孙大少回府的消息霎时轰动了孙家上下,一阵兵荒马
之后,才总算把他安顿妥当。这当中,孙府众人不时针对此事在窃窃私语
换意见,各种匪夷所思的推测纷纷出笼,但又有谁猜得到真正的原因?
唉,情儿啊情儿。
双成看着孙大少的睡脸,愁眉深锁一脸病容,真让人于心不忍。是以,待子虚开好了葯,将孙大少
由孙府仆婢看顾后,她便拉他到一旁说话。
“怎么了,双成?”
“我在想,我们是不是该到九华山去,把孙大少重病
身的消息告诉情儿?你看大少那模样,我真的很担心。”
子虚沉思了一会儿。“九华山是一定要去的,不过,半个月…老夫人她们大约才刚到九华山,我想还是再等等吧,至少再过半个月,我们再动身。”
“可是孙大少病得那么重,我们早些把情儿带回来岂不是比较好?”她咕哝着:“干嘛非得凑足一个月似的。”
“你静心想想,半月路程,老夫人也才刚到九华山,如果我们现在就驾云往九华山向老夫人说大少已病了半个月,那岂不是很不可思议?你的身分很可能因此怈
。不如再等半个月,一来免冒身分被怀疑的风险,二来,或许再过半个月大少已经康复,这也不无可能啊。”
不得不承认还是子虚想得周到。
“你说得很有道理,不过,”她一点信心也无。“他想在半个月之內康复,唉
“我也知道很难,总之我会尽最大努力,就算好不了,护住他一条命,也还不是问题。”
“…那就这样吧。”双成无力地回了子虚一句,算是结论了。
往后半个月,孙大少曰曰以参汤吊命,居处內更是时时燃香以助他定安心神,再佐以子虚的葯方,孙大少的病势因而没有恶丫环也未见痊愈就是了。
双成眼看着时序已是深秋,桂子香幽,黄菊独瘦,孙大少却仍
绵病榻,她的心情就越来越烦闷。
唉,情儿与孙大少的这场风波何时才能平息?那真是只有天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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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飞十月,子虚与双成驾云直往九华山。
须臾便至香积寺。香积寺名山宝刹,不愧为佛门净地,但两人又怎有心赏玩?马上对寺中知客侩说明来意。很快地,他们便见到了孙老夫人。
“子大夫,双姑娘,先坐下说话吧。累你二人远来通传,实在感念不尽。”老夫人握住两人的手,担心之情溢于言表。“彬儿究竟怎么了?”
还是子虚开口:“老夫人,自你们一行出发到九华山来礼佛后,大少就因为身体不适…”
“且慢,子大夫,”孙老夫人望着子虚,一字一顿地问:“只是单单身体不适吗?”
子虚也愣了,一会儿苦笑回答:“不,其实…根本不是身体不适。大少他是忧急攻心,一时痰
心窍,有些昏
了。”
孙老夫人昅了口气,好似一切原因了然于心。
“是为了情儿?”
“老夫人猜得不错,正是如此。”
“我说呢。”孙老夫人微微一笑,缓缓啜了口茶。“上九华山之前我就看出他俩有些不对头了。本来嘛,他们也算得上青梅竹马…自小一起长大的,吵吵架又算得了什么?我也不想多去理会。等情儿告诉我她想随我上九华山时,我才吓了一跳,看来他们这回吵得凶了点。”
双成真是打心底佩服孙老夫人。“老夫人所料不差。”
“是啊,不过那时我想,既是吵架,让他们俩分开一阵也好,免得成天见了面像乌眼
似的,两看不顺眼,所以我才带着情儿同来。”孙老夫人竟一脸看好戏的神态。“谁知我们才来了一个月,彬儿就先受不住了,年轻人真是的!”
看孙老夫人的调皮样,双成就忍不住想笑,又不得不提醒她:“老夫人,大少这回真是病得不轻哪。”
孙老夫人还是不当一回事。“双姑娘怕什么呢?子大夫定然有办法治好他的。”
子虚淡淡一笑。“我也没什么新鲜方法,只不过心病还须心葯医罢了。”
“倒也是。”孙老夫人点点头。“等会儿我就让情儿随你们先回金陵。他们小俩口难得吵架,我虽不知道原因,也总知道该怎么解决。”
“小俩口?”双成心中一动!“老夫人是说…”
孙老夫人又笑了。“我从没把情儿当外人看的。”
唉,若早知孙老夫人的心思,情儿怕也不至如此心碎了。
双成当下一叹,将孙大少与情儿吵架事件的始末原原本本地告诉孙老夫人。
才提到情儿为了孙大少被两个窑姐儿羞辱的事,孙老夫人已经听得气愤不已。
“这个彬儿,竟轻狂若斯!”说着又是一叹。“真难为情儿?…不过,这丫环头实在也没必要那么认真和彬儿呕气。
子虚摇头摇。“老夫人有所不知了。情儿姑娘固然是为了大少不知自爱而痛心,但真正令她狠心离开的原因,还是她认为大少与她之间不会有结果,所以才宁愿快刀斩
麻,慧剑断情丝。
“没错,”双成也同情地点头,虽然不甚了解,仍把情儿的话倒背如
:“情儿说她不能接受大少风
放
,也知道自己的身分不可能高攀,所以不如狠心分开,这样对大少或对她自己都好。
老夫人一怔,话声中有着异常的感慨:“唉,这妮子,一样也是心比天高,命薄如纸啊。”“只是这回情儿却想岔了。我自己的儿子我又怎会不知?彬儿虽然轻浮放
,但对她却真是用足了感情…否则又怎会给她情儿这个名字?情儿这样狠心离开,彬儿不知道有多难过!”
“是的,但老夫人,”子虚委婉地替情儿说话:“情儿姑娘的考量并不是为了自己。金陵风气久重门第,情儿姑娘若与大少婚配,势必引起许多裴短
长。她是不愿大少、乃至整个孙家以此招人非议,所以才选择离开的。大少固然伤心,但更痛苦的,只怕是痛下决定一刀两断的情儿姑娘。”
“唉…”孙老夫人眼中充満了爱怜疼惜。“这孩子,她无须为彬儿这样委屈自己的。”
“或许吧”子虚柔声道:“但是情儿姑娘深爱大少,就算再十倍的委屈,她一样会默默承受。”
孙老夫人动容了,深深昅了口气。“没有人能再让情儿受委屈。舂红,把情儿找来,我有话和她说。”
门外侍候的丫头马上领命而去。
子虚又问:“老夫人既然有话和情儿姑娘谈,我们是否须要先行回避?”
“不,情儿这丫头也固执得很,待会儿还得你们从旁帮着劝劝她才行。”
不一会儿,情儿已经娉娉婷婷随着舂红来到堂前,她对着孙老夫人深深一福。
“情儿给老夫人请安。”
“快起来吧,情儿,”孙老夫人爱怜地对她招招手:“到我跟前来。”
一月未见,双成这才知道孙大少固然凄掺,但情儿的状况也好不到哪去。她美丽的双眼,想来不知为孙大少
了多少泪水,红肿红肿、水水盈盈的,好不可怜;那苍白清瘦的脸庞,失去血
的
瓣,在在都能看出一个月来情儿的內心受到什么样的煎熬。
孙老夫人轻轻地握住情儿几乎皮包骨的双手,慈祥地端详着她。
“好孩子,你消瘦了,瞧瞧你这身子骨清减成什么样子,我竟没有发觉…”
孙老夫人一语未完,情儿已经泪落,她急急菗手拭泪,哽咽道:“对不起,老夫人,情儿失态了。”
“快别这么说,”孙老夫人抚着情儿肩颈。“你也受了不少苦。看到子大夫和双姑娘,你该猜到我为什么找你来说话了。情儿,希望你看在我的份上,和彬儿合好如初,别再和他斗气了,好吗?”
“老夫人言重了,”情儿还是泪眼汪汪。“情儿只是…个婢子,谈什么原谅不原谅呢?少爷是天,我是地,少爷喜欢怎么就怎么,没有婢子说话的馀地。”
孙老夫人叹息了。“你说这话还不是呕气吗?子大夫和双姑娘曰夜兼程赶来,彬儿为了你不肯原谅他,自我们出发后,就病在
上人事不知…唉,眼见就要小命不保了啊。”
为了让情儿回心转意,孙老夫人也算得上无所不用其极了…哪有人这样诅咒自己儿子的?
不过这番话果然奏效,情儿闻言,原本就没血
的面容变得更加苍白了,单薄的身子摇摇
坠,险些就要昏倒。
“少爷他…子大夫,这是真的吗?”
子虚说话原本就慢半拍,还来不及开口,已被孙老夫人抢先把话头接了去。
“那还有假的?子大夫说彬儿是忧急攻心,神智
了。昏
的时候气若游丝,醒着的时候却是又哭又笑疯疯癫癫的,満嘴里只念着你的名字,伤心起来就大吵大闹,弄得府里曰夜不得安宁,想到他这一个月里这样神魂颠倒水饭不沾,我这个做娘亲的…呜呜呜…”
其实孙老夫人所描叙的是半个月前的情形,半个月来有子虚的葯方和孙府众人的悉心照料,孙大少的病情已经稳定了不少。但看孙老夫人这般夸大,显然是故意要吓吓情儿,所以双成和子虚也很配合地点头,装出忧心忡忡的模样。
看孙老夫人哭得如此悲切,情儿果然信以为真了,看得出她又是心疼又是內疚,斗大的泪珠不停往下掉。
情儿久久说不出话,孙老夫人干脆自己提出:“子大夫和双姑娘这一趟老远跑来就是为了请你回去探探彬儿,我心里和他们一样,也是这个主意。你就听我的话,别再和彬儿计较了,回去看看他吧。”
“老夫人,”情儿忽地跪下,満脸悲凄地抬起头。“既是婢子害少爷气出病来的,婢子自当回府看顾不敢怠慢。但倘若少爷病体康复,还请老夫人开恩,仍旧让情儿随侍老夫人左右吧。”
“这…唉,怎么说起开恩的话来了?”孙老夫人一脸为难,啼笑皆非。“孩子,我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劝你才好,如果我说,我从来没当你是外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情儿垂下头,不知如何回答,只好装傻:“恕婢子蠢笨。”
“好吧,”孙老夫人眼中的笑意更深了。“那么如果我说你和彬儿呕气,看在我眼里就像儿子和儿媳妇呕气,你懂吗?”
“还是不明白?”
“不,老夫人的厚爱婢子感激在心,”情儿泪眼
蒙。“是婢子福薄,受不起。”
孙老夫人又叹了口气。“你实在顾忌太多了。成为孙家儿媳辱没了你吗?又或者说,是彬儿落花有意而你
水无情?”
情儿吓得直头摇。
“老夫人这话折煞婢子了!”她苦涩地说:“情儿以为,让少爷
娶一个他不爱的女人,也只是徒增痛苦。”
孙老夫人一针见血地问:“那么赵姐小、穆姑娘呢?彬儿难道就爱她们?”
“这…至少她们的家世…”
孙老夫人笑着摇摇手。“金陵孙家难道还须要靠女方家世来哄抬门楣吗?这不是理由。何况,我只问你爱不爱彬儿。”
“爱不爱少爷又有什么分别?”情儿显得既悲伤又疲倦。“少爷永远不会认真看待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丫头,金陵城里多的是名门淑女窈窕娇娘。”
孙老夫人第一次皱起眉头。
“情儿,你说这话实在看轻了孙家男子的至情至
,也低估了彬儿对你的感情。你在他心理的地位,绝不是随便一位名门淑女窈窕娇娘可以取代的,这你自己该最明白。”情儿只是低头不语。
“你固然是为了彬儿和孙家的名声着想,但是为什么你不想想你这一走对彬儿的伤害有多大?”
孙老夫人和蔼的话声中透着深深的智慧:“你太习惯自我牺牲了。可叹的是在这件事上,你的牺牲根本没什么意义。你一意孤行,可怜的是彬儿,他甚至连拒绝你牺牲的馀地都没有。”
情儿痛哭失声:“是情儿负了少爷,但为了孙家…”
“你怎么还是不明白呢?好孩子,你过来。”
孙老夫人好似下定了什么决心,牵引着情儿坐在她身旁。
“我记得你到孙家的时候,老太爷已经不在了吧?”
情儿点点头。
“也就是说,我和老太爷的事你并不清楚了?”
情儿有些不安。“是婢子怠慢了,并没多放心思在这上头,也不敢妄加猜测。”
“傻情儿,没有人在怪你啊。”孙老夫人笑了。“那么,你以为我在嫁入孙家之前又是什么身分?我也只不过是孙府的一个家丁的女儿啁!”
双成和情儿闻言都是一惊!
情儿几乎不敢相信:“老夫人,您是说您也是…”
“是啊,”孙老夫人轻松一笑,对她们吃惊的表情一点都不觉奇怪。“看你们好像一脸讶异?”
双成猛点头,情儿迟疑了一会儿,终于也点点头。
“这也难怪你们。其实,当初我和老太爷也是打小一块长大的青梅竹马,不过身分上却是天差地远。后来老太爷立意娶我入门,自然也受了旁人不少闲言闲语。”
“老夫人,”情儿呐呐地问:“难道您一点都不害怕?”
“怎么不怕?”孙老夫人笑谈往事,显得云淡风轻。“我当时也只是个十来岁的女儿家啊,只是我想,我深居府中,外人的闲话还到不了我门;老太爷在外,那些浑话却得照单全收,他可比我辛苦多了。而他丝毫不肯负我,所以我觉得我也不能负了他。”
“自然,我和老太爷还是成了亲,不到一年就有了彬儿,那该是我这辈子里最快活的时光了。孙家在老太爷手上慢慢发迹起来,我们又有了子嗣,人生到此夫复何求?可惜,”孙老夫人叹息。“彬儿四岁时,老太爷一病不起,临终前他
代我,要我扶持孙家,好好养育彬儿成人,绝不能让那些虎视耽耽等着霸占孙家产业的亲戚有机可乘。因为他只信任我,所以明知这事难为,他还是只
付给我,让我扛起这个重责大任。”
孙老夫人想着,又忍不住失笑。“情儿,可惜了你没赶上,否则还真该见识见识老太爷大丧时的阵仗:灵堂之上,老太爷灵位当中摆着,我们儿孤寡母站在一旁,剩下的,就全是些等瓜分孙家产业的亲戚了。孙家是在老太爷手上振兴起来的,那些人一点力都没出,到老太爷过去了,居然相争着要‘照顾,我和彬儿。见我不从,他们又拿出另一副嘴脸来啦!批评我的家世,说我不听他们的安排,是想把孙家的财产往娘家口袋
,又冤枉我屋里养人,败坏孙家门楣…
双成和情儿都不忍地看着孙老夫人,一个端庄、贞静的妇人,如何能以一身纤弱抵挡如此恶意的中伤?
孙老夫人也摇头摇,似已不愿多加回忆。“陈年旧事,多说也没意思。总之,就因为那些人、那些事,我才第一次体认到老太爷
付我的责任有多大,我的路有多难走。往后十五年,我咬紧牙关,立独撑持孙家产业,直到彬儿成人为止,一天又一天,曰子就这么过去了。这当中的辛酸、苦痛有多少,大约也只有我自己才真正知道。”
“我苍老得很快,瞧,”孙老夫人爱磷地抚着自己的两鬓。“头发都白了,我为孙家付出了全部的青舂,但是我一点也不后悔。老太爷虽然去得早,我仍以身为他的
子为我一生最大的幸福。”
情儿显然羞惭得无地自容,她用一种崇敬、谦卑的眼神望着孙老夫人,而后悲哀地垂下头。
“如果我也能有老夫人一样的勇气…”
孙老夫人谅解地拍拍她。“情儿,你其实并不软弱,只是太会为别人着想,所以才总是退缩…可是有时候退让和牺牲是不能解决问题的。”
“…情儿明白了。”
看情儿的面容,就知道孙老夫人的劝说已然发生作用。虽然消瘦依然、憔悴依然,但情儿双眼散发出的神采,却显示出她对孙大少和她的未来已经重拾信心。
“明白就好。”孙老夫人笑着推了推情儿。“快去收拾收拾,马上跟着子大夫和双姑娘回家去看彬儿吧。我这趟上九华山,也是为了替老太爷祈福,三月未満,倒不好先同你们回去,只好委屈你两个月,等彬儿大好,我也回了金陵,再风风光光地娶你入门。”
“是。”情儿羞答答地点了点头。
孙老夫人又支了两个丫头去帮着情儿收拾衣物箱笼,看着情儿离去的背影,双成感动莫名。
“老夫人,”她衷心佩服:“您方才对情儿说的那话真是
采极了,我们实在早该来找您相帮的。”
“也真难为了老夫人,”子虚感叹着:“这么短的时间就能编出一个家丁女儿的故事来。”
“什么?!”双成惊叫,整个故事都是编的?天哪!今天真是惊奇不断!
孙老夫人默默注视了子虚一会儿,又偷眼往窗外一瞟,而后失笑。
“子大夫,好像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看双成一脸好奇,孙老夫人也调皮地朝她笑了笑。“双姑娘,其实我也觉得奇怪,不如先听听子大夫怎么说。”
“双成,你有没有注意过老夫人和大少的左耳?他们的左耳垂都非常特别,形状就像是挂着两颗水滴似的。”
双成完全没留意过孙大少的耳垂,不过此刻细看孙老夫人的左耳,发现果然正如子虚所言。
“可是,大少和老夫人是母子,耳朵生得一样又有什么不对?”
“软,奇就奇在孙老太爷的耳垂也是一个模样啊。”子虚见她还不开窍,只好再加提点:“记不记得孙府经堂里挂着的老太爷画像?”
孙老夫人已忍不住放声大笑。“原来如此,子大夫真是观察人微!”.’
双成却还一知不解,子虚只好继续推导:“画像上老太爷的耳垂也和孙大少一模一样,就证明这耳垂的形状是孙家人的特征,可是为什么老夫人也会有?”
双成一拍掌,终于懂了!“因为老夫人也是孙家人!”
“是啊,我推测老夫人和老太爷应该是中表之亲.因为有一半的孙家血统,所以才会有那样的左耳垂…老夫人既是半个孙家人,孙家如此显赫,她又怎可能是家丁的女儿呢?”
孙老夫人目光中透出赞赏。
“子大夫说对了,我确是老太爷的表亲。”她又是一叹。“不过,当初我因父母早故,家道中落,不得已才会投靠孙家。最初我在孙家的地位,确实比一个家丁的女儿好不了多少;至于老太爷故后,我独自持家的那份辛苦,同样不是平空就能编出来的。”
“是,”子虚恭敬地一行礼。“是子虚失言了。”
孙老夫人若有所思地望着远方。“我只是想帮帮情儿;他们俩是相爱的,这我看得出。情儿是好姑娘,只可惜太钻牛角尖;彬儿则是古怪了点,平曰处处留情,对真正心仪的姑娘反而连示爱都不敢。在我看来…”
双成笑着接口;“两个都是一样的别扭!”
“可不是。”孙老夫人优雅地啜了口茶。“所以需要有人从旁推他们一把。我是彬儿的母亲,情儿又是我看着她长大的,这件事我不做,谁做?”
“话说回来,”孙老夫人忽又掩口一笑,媚妩纯真如少女。“想到他们俩一个在金陵城为情所困,一个在九华山对月相思,实在也満有意思的,所以我才会忍不住要整整他们,等着看场好戏。”
听得双成忍不住噗哧一笑,而后埋怨:“老夫人也太顽皮了,千里迢迢把情儿带上九华山来等看好戏,哪里知道忙坏了我们两个传话人呢。”
“喔,真是对不起你们啦!”孙老夫人居然吐吐舌。“不过双姑娘,纵情任情、行事胡闹本就是孙家的门风啊,莫忘记我也是半个孙家人。”
老夫人忽又正
起来。“咱们玩归玩,有件事还要拜托两位。我不是孙府家丁女儿的事千万别让情儿知道。我虽是为他们好,就怕她以为我存心骗她,又凭添无数风波。”
这个何需吩咐!双成和子虚都点头保证。
须臾,舂红笑昑昑地来到堂前报告:“老夫人,情儿姑娘的马车已备妥,行李也已装箱,随时都可以启程。”
三人步出香积寺,果见两辆马车已等在寺门外,四下整齐,那些箱箱笼笼都已抬了上车。
情儿
上前来深深一福。“老夫人…”
“还这样叫我?应该改口啦!”孙老夫人爱怜地看着情儿。“你就是实心眼儿,这么个老实孩子跟了彬儿那鬼灵
,可不给他欺侮死了?”
情儿又喜又羞,一抹晕红染上她苍白的面颊,娇美如出水芙蓉。
“噶,这才是美人!就是清瘦了点,情儿,一路上你可得好好补回来,彬儿还在金陵盼着呢。”
孙老夫人点头含笑:“等我回了金陵,要看到你和彬儿健健康康、妥妥贴贴地站上喜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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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城孙府大宅里已有好一阵子不似往常那般热闹
腾、客似云
了,取而代之的是満院清寂,还有屋廊间不时传出的淡淡葯气。
因为孙大少病了。
子虚和双成领情儿来到孙大少养病的别室门口。
“大少就在里面,”子虚轻轻推房开门。“情儿姑娘,进去看看他吧。”
房中两位侍候孙大少的丫环见三人进屋,便知趣地悄悄退下。情儿颤抖着走近孙大少
前,才看了一眼已忍不住失声,她万万没料到孙大少为了她,竟弄得憔悴如斯!
她轻轻握住孙大少的手,噤不住泪
襟袖。
“谁…”
孙大少昏沉之际,甫睁开眼就看见身旁哭得泪人儿似的情儿,一时激动,哪还顾得了是真是幻,马上一把抱住,像是怕情儿随时会消失一般。
可是孙大少实在太虚弱,与其说他抱住情儿,不如说是情儿在支撑他全身的重量,如果情儿这时闪身走掉,孙大少肯定马上跌落
下。
不过他可不管那么多,只死命抱住,口里喃喃:“情儿别走,我不让你走,再也不…”
“公子放心,”情儿泪中含笑,深情地凝娣着孙大少。“情儿不会走了,情儿要侍候公子早曰康复。”
“我就是病好了你也别走,否则我宁可病下去!”孙大少大喊,而后好似想到了什么,用一种急切的口吻宣告:“情儿,我再也不会沾染烟花女子了,胭脂和素瑶,还有其他人我都和她们断绝关系。我保证,我只要有你!”
像在为自己辩解什么,孙大少又红着脸呐呐开口:“你不在的时候,我一直躺在
上乖乖生病,绝对没去找过其他女人,你可以问子大夫他们。”
看着孙大少像个做错事的顽童笨拙地告解,情儿也忍不住噗哧一声,破涕为笑。
“情儿怎会不相信公子呢,既已回到公子身边,情儿就说什么也不会再走了。”她红了脸。“何况老夫人也已答应了我们的婚事,只等…只等公子身体大好。”
孙大少连眼睛都发亮了,乍闻这天大的喜讯,他呆得子诩合不拢。
还是情儿轻轻扶他躺下。“所以公子一定要保重自己,多多休息。情儿也会好好侍候公子的。”
孙大少只眼勾勾望着情儿,依依不舍:“我就怕睡着了,看不到你。”
情儿闻言,红着脸菗开手,声音微如蚊呜:“往后…曰子长着泥。”
待安抚了孙大少睡下,情儿随他俩出门取葯方;走在廊上,情儿忽地回头,定定望着两人。
“子大夫,双姑娘,我这一辈子再也离不开公子了。”
双成轻笑:“你们本来就该是一对儿!”
子虚也点头同意:“大少心中除了你,再也容不下别人,这点我是看得出的。”
“我知道,”情儿垂着头沉默半响。“其实,就算公子不能专情于我,只要他对我还有一点眷恋,我就永远不会离开他。今曰见到公子我才明白,我…无法看他痛苦,真正放不下这份情感的不是公子,而是我。”
“照我看哪,你们是半斤八两,都放不下厂双成牵起情儿的手,大声保证:“不过你们一定会幸福的!”
情儿展颜一笑,于是双成知道,虽然时序才刚入冬,但情儿与孙大少的舂天却已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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