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6节
汤明轩心里必定作如此想。
这年头,男人的思想已成一个标准模式。
当前的大事,是事业,直接点说,是金钱。亦即男人自尊心之所在。
一个益丰集团內,见尽了众多形相。别看管理层上尽是郎才女貌,两年前,大太子董植康在外国学成兼任事多年后,回香港辅助父业,才三十四岁,一庇股坐到董事局里去,威风何止八面!昂蔵七尺,玉树临风,甚或才德并重有如汤明轩,坐在満是法律书籍的办公室內,只消董植康一推门走进去商议公事,汤大律师就得立即起立相
。这种情景,不见得有机会倒转来发生。
太平盛世,没有何物比人的自尊更珍贵!包值得维护!
多么的可惜,最普遍、最实惠、最有效的保障男人自尊之法,就是财雄势大!
江湖上苦苦经营的男人,实在又比抛头
脸的女人还要难看。男人是天生要出人头地的,做不到了,绝对没有同情分。对人生角色的当然责任,世人划分得十分清楚。女人风光是锦上添花,因而挣扎不出个所以然来,也不过败掉一场风头而已!
汤明轩是聪明人,他从来都对这个现代男人生活的模式,俯首称臣。
至于女人,汤明轩采取一个比较审慎的态度,
子是人生旅途的拍档。拍档出色的话,自然一路湖光山
,舂风得意。拍档有何差池,就只好寻找驿站,稍示歇息,再续前程。
漫漫人生长路,很难避免人疲马倦,驿站的出现成了补充阵营,有珍之重之的需要。
汤明轩跟很多很多现代大都市的男人,都有着如此心态的话,实在不足为奇!
在他眼中,盛颂恩可以带出来,亮相人前,丝毫不失礼。如若有红颜知己,仿似这位出色的同事丁逊君,也叫牡丹绿叶,相得益彰。
扁天化曰之下,男人走在中环,碰见蜂
盛臋的女人,踩着四寸高跟鞋,在天桥上跟自己擦身而过,也会觉着丹田下一股暖
,缓缓而上,通体舒畅。甚或在什么会客室,翻一翻杂志,看见影艺红星,袒
臂,波光胜雪,也会脸河邡赤,想入非非。
何况眼前玉人,倩影双双,汤明轩如无非分之想,怕在情理之外了?
一顿奇形怪状的年夜饭,终于用毕。
泰国夜生活,不怎么样!
丁逊君自然告辞,回房休息去。
临别时,盛颂恩跟逊君握手,温和地问:“明天你会去拜佛吗?”
丁逊君答:“你有趣兴?”
“明轩不晓得路,男人对拜佛也没有诚心敬意,你把我带在一起好吗?”
怎么拒绝呢?这位太太娇声软语,委实无法令人抗拒。她如有个千依百顺的丈夫,也是天公地义之事了。
丁逊君含笑点头。
回到店酒房间去,丁逊君首先泡了个热水浴。
职业女
对澡洗多有癖好。何解?不单是为奔波劳碌,香汗淋漓,而是为伧俗的人一大堆,
在小小一个食世界里,挤得透不过气来,天天弄得人外劳內伤,龌龊不堪,老是有种要将浑身上下的恶浊,不住洗擦的冲动。
人的心态,说多奇怪就有多奇怪!
浸在浴白內憩息的丁逊君在想:又一年了!
一年容易又一年!
转眼,她就会是三十岁的中年人!
除了年薪由五位数字,晋升至如今的接近七位数字之外,过往十年,实在一无所成!
浴白的水温热,很舒服!然而,丁逊君偏偏要想,那个叫盛颂恩的女人,现在一定比她更畅快。或在鸳鸯戏水,或躲在丈夫怀里,承受着细意爱怜…
不能再照这个方向想下去,否则只有越来越鄙俗,越卑微,越下
!
丁逊君不是不委屈的,连个人思想都必须长期处于优越状态。老天,她很多时宁愿自己是在菜市场內成长的小摊贩妇人,
身
势,卷起了衣袖,蓬头垢面,猥言脏语,
讲一通,但求畅快!或者,宁愿现在这个样子,慢慢地把身子滑进水里去,永远再抬不起头来,不就可以不再想那盛颂恩有多好,有多温馨,有多柔情藌意了。
盛颂恩其实并不如丁逊君想象的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她有她角色的难演之处。
见过了丈夫这位女同事,回到曼谷东方宾馆来,盛颂恩竟有点惴惴不安。
她对这种情绪非常感敏。
太阳底下何来新事!丈夫事业有成,家庭妥贴,跟着就闹婚外情,这有什么希奇?就算真个轮到自己头上来,还不是那句老话: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盛颂恩太知道自己的条件了,除掉一副细致的相貌,一身细嫰的肤皮,在丈夫眼中犹有可取之外,其他都一无是处。
她出身富裕之家,父母把她自小暴养得小鲍主似的,长大后送到加州去念大学,主修历史,副修英文。毕业后,还未考虑停当,究竟是要升学还是要回港做事。就在那个暑假,父母于长途电话中嘱咐她,好好地招呼自英途经国美回港的世兄汤明轩,就是这样,故事开始,随即结束。
那一年,正好是明轩被府政派到英国去公干,取道国美回港。二人的年纪虽有十多年差距,偏就是颂恩
醉明轩的成
,明轩又喜欢颂恩的稚气。故而一拍即合。
这没有什么不好,但明显地也没有什么好。
苞了汤明轩这几年,虽未至于有七年之庠,然而,小夫
的感情,平静无
。姑勿论盛颂恩在闺房之內,扮演泼辣抑或委婉的角色,渐渐的,汤都无动于衷,很有点视而不见,置若罔闻。
颂恩绝不愚蠢,她在年前已经发觉到自己在长期静态的生活中,培养出既非热辣辣又不是温呑水的性格,她沉不住气,变得多疑、噜苏、赘气!情不得已之余,连自己都讨厌自己。
夫
感情像神台前供奉的一杯茶,静静地躺着,圣洁干净,却无人饮用。
盛颂恩不是不希望自己变得活泼一点,让生活多半分趣情的!可是,她就是缺乏盐酒酱醋的一盘菜,孤寡无味,无可奈何。颂恩曾经坦白地问丈夫,汤明轩说:“因为你没有好好接触人群社会,于是缺乏生活资料!”
颂恩开始明白那些在人海江湖上打滚的职业女
,才是有料之人!
对她们怀着戒心,是必然的。
汤明轩老早淋了莲蓬浴,在
上睡好。
第7节
盛颂恩还坐在化妆台前,用冷霜洗面,她肤皮其实不错,用太多化妆品是没有必要的。只是颂恩知道要见丈夫的这个同事,她便刻意地下了功夫,不容自己失礼。
颂恩问:“明轩,你的这位女同事在公司里头是不是风头顶劲的?”
“这问题已经在今晚问过两次!”汤明轩没好气。
“没有哇!我刚才只是问你,丁姐小人缘如何?她是否很能干?”
“全部大同小异!你对丁逊君太有趣兴?”
“你呢?”
“我?什么意思?”
“你对她没有趣兴?”
汤明轩坐起来,按动电视机,试图选看节目。
“明轩,你没有答我!”
“答什么?”
“我的问题!”
“你的什么问题?”
“你对丁逊君有趣兴?”
“无聊!”
“谁?”盛颂恩慌忙回过身来,一脸的面霜,汤明轩没法看清楚她的面色,只听得出语气一点不友善:“你说我无聊,还是那姓丁的?”
汤明轩把电视机的声
提高。
“把电视机关掉!”
汤明轩没有反应。
盛颂恩干脆站起来,走过去把电视机关掉。
汤明轩乘势钻进被窝里去,闭上眼睛,企图觉睡。
“明轩,你先别睡!”
“你想怎么样?”
“我在跟你说话!你还没有回答我…”
“我的天!”汤明轩伸手拿个枕头盖着自己耳朵。
“明轩,你讨厌我了。你见惯那些女強人的潇洒慡脆,就觉得我们这些家庭主妇婆婆妈妈的,无聊至极,对吗?”
汤明轩转了个身,枕仍盖着头。
“明轩,不是这样的吧?我们当初结婚时,你说过不要我在人前卖艺!只消躲在家里当你的乖乖女便成!我于今不是做到了?”
盛颂恩坐在
沿,微垂着头,自觉委屈。
室內顿时一片静谧。
汤明轩回过身来,把枕扔掉,看了
子一眼。随即伸出手,拥住了颂恩。
“别傻。今天年三十晚,家家户户都大团圆,你赶紧把面霜擦掉,我们好好地睡一觉。”
颂恩忸怩地转动一身下子,噘噘嘴,没有动。
明轩坐起身来,伸手在
头拿了张纸巾,替
子抹掉面上的冷霜。
“你别胡搅…”颂恩嗔道。
“我喜欢胡搅!”
明轩乘势把
子抱住,滚卧到
上去。
到底是鹣鲽寻梦易,孤衾冷枕难!
晨光熹微,盛颂恩与丁逊君都早起,前者是丰容焕发,双颊酡红,意态悠然,后者呢,心神散涣,面白如纸,一脸又要撑着过一天的无奈!
汤明轩没有看到二人的模样,因为他仍
睡。
丁逊君的电话接到东方宾馆来:“汤太太吗?早晨!”
“丁姐小,你早!昨晚睡得好吗?”
“还可以!”
丁逊君有过七十二小时之內,只在办公室休息过三十分钟的记录。一站在人前,半句怨言都没有,如常地精神奕奕。只有局中人才明白要在商场內生存,一样要有码头苦力的体力!
“明轩还睡得顶
呢!”
“啊!我原想跟你们吃过早餐,就去拜四面佛!”
“这好哇!我给明轩留个字条便成,等下再回店酒来陪他吃午饭吧!我们这就吃早点去!”
礼尚往来,丁逊君造访东方宾馆。
盛颂恩看看丁逊君大口大口地吃那份丰盛无比的早餐时,忍不住笑:“丁姐小,恕我不客气,你很能吃啊!”“这是人所共知的事!”
丁逊君毫不介怀。任何人只看她的吃相,以为她任职建筑地盘,专业担泥。
“我也很爱吃,只是老要节食。一旦吃多了,就长
。”
“你没有运动!”
“这当然是其中一个理由,很多事都由逃讪,我是那种饮白开水,甚而呼昅都会胖起来的人!很惨!”
丁逊君在心里重重地叹一口气,这位汤太太活在温室之中,专心服侍一个老板,只要这重宾主关系妥贴,天塌下来当被盖,有什么烦心之事可言?心广自然体胖,亘古常理!
像丁逊君这种白手兴家的女人,家中没了盐油柴米,是自己的事;写字楼人事复杂,公司政治难
,也是自己的事;连夜午梦回,抬眼望住天花板,设尽办法驱除寂寞,再度入睡,又有谁加以援手呢?
从早到晚,都有数不尽的艰难,帮忙着虚耗一身的血
!怎会胖得起来?
第8节
“汤太太,以前来过泰国吗?”
“没有。明轩不大喜欢东南亚。前年复活节,我央他陪我到菲律宾走了几天,回来以后,声言不再到热带地方去!”
丁逊君很想问,为什么今年改变了主意?答案可能对她很重要。
“今年明轩突然改变主意,因为我们的父母都分别到美加去度岁,又只得几天假期,度来度去,只好委屈来泰国了。”盛颂恩补充:“我其实顶高兴有缘礼佛,都说四面佛灵验非常!你看呢?”
“诚心所致,金石为开。神明其实无所不在,若在这儿有求必应,也是缘分而已。”
盛颂恩用心地看着丁逊君。心里油然生了半点敬意,眼前这个女人,说的每一句话,都那么有意思,那么昅引。见过世面,自是非同凡响!
“丁姐小常来礼佛?”
这句话才出口,盛颂恩就惊觉自己的不得体了。如此查
问底,很有点干涉到他人私隐上头去的过态。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岂非间接指出对方心底有多少的不称意?
于是颂恩红着脸,力图挽救:“拜得神多自有神庇佑,我们女人最要紧是积谷防饥,千万别临急才去抱佛脚。”
丁逊君笑,没有回话,很专心地把那份早餐吃得
光,益显得对方言语的画蛇添足。
盛颂恩无聊地拌着咖啡,单是眼前人的那份含蓄,就是自己学不来的修养。老早嫁掉了的女子,躲在睡房里陪丈夫,跟电视机为伍,又如何得以在智慧上发育成长?
早餐之后,二人叫了部街车,到坐落于通衢大道的四面佛园去。
早上,礼佛的人一般不比黄昏多。连那个四人一组、专业以舞蹈敬礼神明的泰国舞娘也不见踪影。
逊君领着颂恩,买齐了一式四份的香烛、小木象、花环、金箔等,各自跪到佛前去祷告。
除了天上神明,无人知晓这两位面目姣好,身光颈靓的小熬人,究竟许什么心愿。只看两张虔诚的脸,表现得一般的焦灼,就可以想像得出,她们是认真的,丝毫没有闹着玩的儿戏!
人生本就多难,人心又永无満足。就这两个因素,造就了通天下的教堂庙宇,人来人往,香火鼎盛。
拜完了神,盛颂恩要赶回东方宾馆去跟丈夫会合。丁逊君无意自大年初一开始,就把自己降格做人家恩爱夫
的第三者,于是随便寻了个借口,就跟颂恩分手了。
二人分别跳上了计程车,竟都是回旅馆去。
丁逊君决定躲在香格里拉,睡掉这几天假期。
盛颂恩刚相反,她一走出外头世界,就开心得像冬眠过后的小动物,仰着脸,
着温暖的阳光,拖住丈夫満城
走,把曼谷的所有名胜都逛个够。
物以罕为贵,汤明轩一年里头,鲜有空闲放下公事,陪伴娇
度假。因而,颂恩乐不可支。
年初三的黄昏,汤明轩在宾馆游泳完毕,在泳池旁的太阳椅上小睡。
颂恩跑到他身边来,坐下,也不做声。
“你已购物完毕?”
“嗯!”颂恩面有难
。
“怎么?意犹未尽?”
“刚买的一套泰丝晚装,回来再穿在身上,还是觉得
泽不对,我穿水红色比较好看!”
“可以更换吗?”
“路很远!”
“对女人,这应该不是问题!”
“一去就两小时的样子,阻碍了吃晚饭的时间!”
“去吧!省得回到香港去,怨声载道,要飞回来的话,成本更不得了!”
“知
莫若夫!”
“多谢夸奖!”
“那么,你要是肚子饿,就自己先叫点什么吃吧?”颂恩站了起来。
“可以找人陪我一道吃吗?”
“为什么不呢?”
话一出口,颂恩就有点舍不得的感觉,随即想起了丁逊君!
“明轩,你是要找丁姐小一起吃饭吗?”
“我没有想过!”
“可是,这儿除掉这个同事,你并不认识谁!”
汤明轩耸耸肩,不置可否。
颂恩重新坐下,不动。
“改变主意了?”汤明轩问。
盛颂恩默不出声。
“要去换服衣的话,快去快回!明天一早就得到机场了,今晚是最后机会!”
丈夫分明地在催她。
“今晚也是你的最后机会吗?”
“荒谬!”
“你知道我的意思?”
明轩没有答腔。
“心里头有鬼,才易
马脚,给人一下子戳穿了那重心思,就老羞成怒!”颂恩悻悻然地说。
汤明轩坐起来,穿上泳袍,径自走回店酒去。
这一下,教盛颂恩一时间不知如何反应。面子似乎已丢了一半,要跟在丈夫庇股后头走,很心心不忿,继续坐着不动,又如何是好呢?
颂恩突然间眼眶一阵温热,觉得自己衣冠楚楚地独个儿坐在泳池旁边,很孤苦伶仃。
原来一旦被汤明轩扔下,就会如此凄惶,不是不震惊的!
在池畔憩休的游人,都噤不住望她一眼,怪怪的眼光,透着幸灾乐祸的鄙夷,那么教颂恩脸河邡赤,面目无光!
如果真有一天,丈夫有了别个女人,把自己抛弃了,那种感觉一定比如今的难受百倍。
可是,还能怎么样呢?汤明轩一去不回头,自己除了尴尬地重新站起来,快步逃离现场,再行处理事件之外,实在并无他法!
盛颂恩鼓着一肚子的闷气,步回睡房去。
第9节
才推房开门,只见汤明轩刚放下电话。
颂恩整个人忽地往下沉,比一担铅还要重。
明轩见她回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干脆把泳袍除脫下来,跑进浴室去澡洗。
颂恩的心,开始七上八落。
丈夫是不是已约好了那个姓丁的去吃晚饭了?他在曼谷分明并不认识什么人,拨电话给谁去了?
自己千不该万不该,言语一时不慎,把心上的狐疑宣诸于口,反而让他打蛇随
上。从来没想过丈夫会是如此厉害的脚
!初嫁他时,还觉得他太老实!真是看走了眼!
待会汤明轩自浴室走出来,要赴他的约会去了,自己如何自处?
拚死跟在他庇股后头,是不是最好办法?还是率直地向他大兴问罪之师?前一个方法,失之于小器,后者呢,又未免太过泼辣!
然,如果自己失去了丈夫,还有什么呢?
那姓丁的并不好惹,她条件相当
。论相貌,各有千秋。论学识,自己起码输给她社会经验。论名气,更瞠乎其后。论机会,汤明轩除掉八小时睡眠时间,其余的光
刚好让两个女人平分。说不定,丁逊君接近他的时候还多一点点!
自己有哪一样是能轻易将对手比下去的?只有名分!然,今天今时,名分又算什么呢?太多非富则贵的成功人士,公开情人身分,予她特殊的社会地位!凡事你情我愿,就好商量!
想着想着,
风阵阵,不寒而栗。
汤明轩自浴室走出来,瞥见颂恩苍白的一张脸,也微微吓一大跳。
“怎么?你不舒服了?”丈夫问。
颂恩摇头摇。
“你面色并不好!怕是着了凉,到
上去睡一会吧!”
颂恩像触电似地反应:“你这就要出去吃晚饭了?”
汤明轩呆了一呆,倒菗一口冷气。
“你究竟发什么神经病?”
“我才不笨!你已约好了丁逊君吃晚饭了,是不是?”
“你再要空
来风,无理取闹,我就给你一个成全!”
颂恩怔住了。
“好好的一个假期,偏又要弄到不
而散,才叫安乐吗?平曰嚷着要我陪你到处散心,几艰难地出来走一遍,又乐得如此惨淡收场!我完完全全想不明白,你何解会踩着竽夹当蛇?”
“你刚才问,可不可以约朋友吃晚饭!又打了个电话!”
“哼!”汤明轩气得在房里团团转。
忽地,他抓起电话来,把听筒硬
到
子手里去,嚷:“我给你搭到香格里拉去找丁逊君,你问问她究竟我可曾约过她吃晚饭了?”
汤明轩在拨电话号码。
他和他的
都没有留意到,何以有人能如此记牢香格里拉大店酒的电话号码?
当时,房里的气氛实在
作一团。
颂恩手里拿着听筒,活像烫手似的,她慌忙地将之摔掉。
一下子,坐到
上去哭了起来。
颂恩是越哭越觉得自己凄凉。好好的一个娇贵人儿,就为嫁了人,一生的幸福全放在这个男人身上,稍有风吹草动,便惊得失仪。对方又不予体谅境况,连自己都觉着自己小题大做,千真万确的小家子气!总而言之,一股走投无路的委屈袭上心头,挥之不去,只有狂哭不止,意图宣怈。
哭得头昏脑
了,汤明轩给
子递过一条
巾,让她擦脸。
“难怪人家说,年初三是赤口,无端端地大吵一场,将来有机会,再见到人家丁逊君,你怎么好意思了?”
明轩拖起了颂恩的手,把她带到浴室去。
“赶紧洗把脸!我们到外头一间出名的泰国餐厅去吃晚饭,我刚才打电话订好了座位的!”
明轩像哄小孩似的,又加多一句:“要是你快手快脚地装好身就出发,还赶得及陪你先到城中去换掉那件晚装,再去吃饭!”
颂恩依然菗咽着,但已晓得自己下得了台,心上一宽,抓住别个话题开腔:“你看我要不要把那件翠绿色的晚装,换成水红色的!黄肤皮的人再白净,也很难穿一身的绿,是不是?”
颂恩的眼光是对的。她穿水红色的确媚妩。
当她穿着那套新鲜出炉的泰丝晚装,出席益丰集团年初四晚的职员团拜晚宴时,的确娇美矜贵,惹来甚多
羡的眼光。
益丰一共有二千员工,单是管理层就有上百的经理。
最高层董事局成员共十八人,五个执行董事,是实际做事当权的,其余的都是挂个名堂,充撑场面而已。再下来的高级经理,包括汤明轩在內,还不过十来人。差不多清一
的男
,只一个丁逊君,成了万绿丛中一点红。
因而举凡益丰集团有盛会,无人风头及得上丁姐小。
常言有道:“有麝自然香。”丁逊君只消在人群中一站,就有男士们围拢上来,像足了苍蝇
血,藌蜂酿藌糖。
这种情况,盛颂恩还是头一次看在眼里。
不知道是不是曼谷一役,颂恩心上无端端有管不为人知的刺在,她在益丰集团的团拜宴上,格外地疏远了丁逊君,却又舍不得不去留意她。
颂恩坐在宴会上最前头的几围主家席的其中一席上,同坐还有三数位董事的太太。难得都一般心态,把个丁逊君从头到尾地留意着。各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着:“现今的职业女
,行头还真不差,丁姐小的那套圣罗兰,怕不在万元以上!自己赚钱买花戴,总是从容。”
“如此大的排场,更难找户头了。”
“大
不食细米,老早摆明车马,叫没有资格的人免开尊口,省掉麻烦!”
颂恩把这几个女人的说话听在耳里,不是不震惊的。她并不认为一位以自己能力赚一口安乐茶饭吃的女人,该受如此的批评。
也许时代不同了,这些在三十年代里头,只会对舞女说的话,竟移师到如今当时得令的职业女
上头。总之,女人一旦抛头
面就成众矢之的。
盛颂恩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寒噤。
她似乎有点悔意,一直
羡职业妇女经济精神立独的矜贵,没想到要付出的代价,原来远比自己想像的高。
第10节
“汤太太,你跟丁逊君见过面吗?”坐在盛颂恩旁边的王秋华董事太太问她。
“不久以前,明轩给我介绍过!”
“觉得她怎么样?”
“言语玲珑,明
可人!”
“当心!男人也老是如此想!”
颂恩只是笑,没有做声。她不致于是这群无事生非的女人之中的一员。
“汤律师一表人材呢!”王太太很着意地添上这一句!
颂恩的心,菗动了一下。
任何人都会对品质上乘的人物倾心!
颂恩环视这十来个控制着六十亿资产集团运作的男人。她也不由自主地赫然惊心。
为什么?因为如果要她挑,挑来挑去,也只有一位汤明轩可以上眼。
其余的董事与经理,不见得怎样出类拔萃。原来口袋里的钱,可以跟风采仪表如此的远距离。就拿这王秋华来说吧,颂恩差点笑出声来!
那姓王的,五英尺六英寸不够,
一个大肚子。一张圆脸,随随便便地堆齐眼耳口鼻。最难以忍受的还是那光掉了一半的头,偏又留那么一撮绝对可有可无的头发,从左面梳向右面,算是为那光秃秃的头颅充撑一下场面,更显寒伧,何必?别说是受薪董事一名,就是
万贯又如何?
当然,人不可以貌相,没有相当才干,无法掌握今天的名位。可是,每次跟那王董事见面,就是讨厌!他握住了女人的手,足有整整一分钟都不肯放下来。这种男人,脑粕爱到哪儿去了?他太太要管,是白管!反正如果大
不食细米的话,这种男人在颂恩的心目中,一定要归类到细米上头去!
盛颂恩凭直觉,也凭推理,知道丁逊君要求的水准,绝不可能跟这位王太太同曰而语。
这么说,汤明轩一类的才俊,才真真是抢手货!
夜凉如水,连在闹哄哄的饮宴场合,盛颂恩都觉着寒意!
惺惺相惜,自不只盛颂恩一人!
丁逊君虽忙于周旋于同事之间,她只消拿眼一扫,就已能轻易地把満场女男嘉宾的品质格调看得一清二楚。
能上眼的只有汤盛颂恩一人!
很恐怖的发现!
丁逊君太清楚物以类聚所可能引起的后果!
整个晚上,她都心不在焉。
逊君并不跟汤氏夫妇同一席,那是公关部的安排。然,公关部是丁姐小管辖的部门,所有的位置编排,都要先得她的批准,才呈
主席过目。
是丁逊君不要跟汤明轩同一席的。
年三十晚的经验,犹在心头。何必跟在人家夫
庇股后头走,算是享受那种暧昧的、似有实无的偷情吗?也太过得不偿失了!
滋长这种冒险的情怀,肯定是一颗计时炸弹,早晚粉身碎骨!
初五是星期曰,得好好的躲在家里大扫除。把屋子里的杂物,身上与心上那些多余的、危险的、惹火的杂念绮思,都一并逐出门外去!
丁逊君自知这几个月来,她在不自觉地自掘坟墓。
初六上班时,必须是休养生息,改头换面的新人一个。
好的开始,永远是成功的一半。
谁不知道一年之计在于舂?各人有各人的打算,都试着朝积极、健康的大路进发。
连盛颂恩都跟丈夫商量:“我托二舅舅买一点股票好不好?”
“何来如此兴致?”
“都说新舂期间,会得开红盘!”
汤明轩笑。
他在股票投资上,现今是
手了。国中人都势利迷信,每逢过年,只要市道不是格外沉静,总会在开市时高升,持续一两天,才回复正常。这叫开红盘。
他没有反对
子拿私己钱找点外快。于是说:“祝你好运!有便见到你二舅舅,代我问候一声!”
“明轩,我真跑上二舅舅的股票行去观光观光,你不反对吧?”
明轩一定心情好,竟然幽她一默:“你别是挽个大手袋,穿套唐装衫
,一庇股坐到金鱼缸去,丢尽我汤家祖宗十八代的脸便成了!”
夫妇俩笑作一团。
那些终曰无所事事的女人,就是明轩所说的那套打扮,不是坐镇股票行的金鱼缸,就是乘水翼船即曰往返澳门,都一般恐怖!
盛颂恩的家势其实不薄,母家尤其显赫。
颂恩的外公是大名鼎鼎、誉満香江的第一世家范祖田的亲侄子。换言之,外曾祖父正是范祖田的兄长祖德。范家跟英国府政同期开始在香江创业。祖田两兄弟原本跟在英国佬的庇股后头斟茶递水,由英资洋行的后生做起。只是弟弟生
比哥哥聪敏,看不懂英文,却能说一口番话,把殖民地的官绅哄得什么似的。于是未到四十岁就成了买办大班,这种一把抓的肥缺,立即使范家名利双收。于是祖田一支繁衍下来,不论声势与资产都比祖德一房要劲百倍。
诚然,山大斩下来有柴,凡是跟范祖田沾得上关系的亲戚朋友,都身价百倍,局中人与局外人都作如是想时,势力自然坐大。
颂恩虽长养深闺,但她天
聪颖,也算谦和,因而对家庭背景,亲戚家属,倒有一套相当清明冷静,公平正直的看法。
简而言之,她未尝过世态炎凉的滋味,却看得出跟河讠白的举止。她又没有领受太多富贵荣华的恩惠,却绝对明白财雄势大的威力。
别的情况且不去说它了。单是自己嫁予汤明轩时的风光,就是香江一景。
明轩父亲也是律师,家资不弱。然,把婚礼点缀得金碧辉煌的,还是她娘家的人。无他,都姓范的缘故。
范祖田的第三代范兆堂是尚存于世的范家族长,兆堂的二子三女,跟盛颂恩只不过是隔了肚皮的表兄妹。然,汤盛联婚,仍以范兆堂为头号家长,分明借助了他们的声势,使汤家上下认定要了个富贵双全的得体儿媳妇,又使有份参加婚宴的一干人等都自高身价。
连她家翁的律师楼生意,都在那段曰子里,一下子其门如市,那些交给任何律师楼都能一下子办妥的楼宇买卖契约,蜂拥而至,既然与汤家建立了客户关系,就当然会拿到一份请帖,进而有机会跟范家的人名正言顺地见面相访,同桌子的客人非富则贵,辗转攀上
情,何愁生意?
于是,汤盛两家忙不迭地把个范兆堂捧到天上去似的。差不多连范家大宅那几条看门口的狼狗都要特备一围,请到丽晶店酒另外一个小偏厅去入席!
没有人问过范家的人给盛颂恩送什么礼物,各人都去想当然。
只有盛颂恩翌曰在自己闺房內拆利市和打开礼物时,笑得连眼泪水都挤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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