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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他需要她。

 即使他明的暗的、有意无意的,都在传达他是为利益而来的讯息,还是无法抹灭另一种更強烈的、有形无形的冲击:他确实是为她而来。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忍残‬地否认,又同时希望她承认。他的混乱连带地使她也混乱,他的不安连带地使她也不安,他的期盼连带地使她也期盼。太多的不明白,无法以理性解释的情况下,她妥协了;甘愿扭曲自己的立场,顺着他,相信他是为利益而来,她也就为了双方的互利关系,与他完成策略的婚姻。

 爸妈好高兴。他们完全是怀着希望她幸福的心态,来看这件婚事;他们因为深爱她,所以也爱慧东。他所带来的利益,只是附加的。

 妈妈甚至为了全程参与她婚礼的每一个过程,跑去受洗,改信基督教。否则她与贝翎犯冲的生肖、传统的避讳、各种民间习俗彼此矛盾的噤忌,让她无法经手自己唯一宝贝女儿的婚事,甚至连目睹婚礼都会冲煞到贝翎的喜气。

 与其得背对着女儿的终身大事,看一眼都不行,她宁可投靠另一个信仰,让她有生之年可以亲手亲眼陪着女儿做新娘。

 为了贝翎,她什么都愿意。

 所有的祝福、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期许,造就的竟是一场灾难。

 慧东对爸爸的事业而言,如虎添翼;对贝翎而言,却是恶梦的开始,毫无她所预期的温馨与甜藌。

 “真奇怪,我还以为你婚后会变成幸福的小女人,只忙着伺候老公,弃好友于不顾咧。”好友和她坐在顶楼餐厅的临窗高位,闲闲喝下午茶。

 “我们各有各的生活圈。”不会干扰彼此原本的步调。

 “听起来好像不是什么好现象。”嗯哼。

 “慧东这几个月来都在跟着我爸打硬仗。虽然他的策略很強,又有爸撑,但是有些老臣对他还是持保留态度,牵制着他的行动。”无法放手一搏。

 “他已经够神勇的了。”才新郎兼新官上任没多久,就把老丈人拱回董座。“是该有人拉住他,免得他冲太快,惹老臣们反感。”

 的确。慧东行事的手法相当有效率,先是挖出在董座上的伯父常拿公司的资源去挹注自己另创的事业,他给股东一个代。整垮了伯父,再回头对付叔叔,挑动叔叔跟上游拿料价格偏高的‮感敏‬争议。慧东软绵不绝的斗,之前早就布好的局,慢慢收线,让与他作对的人如坐针毡,终而将爸爸一举拱回董座,重掌大权。

 可是太有效率的作法,缺少酝酿期,当然会引发老臣不安。

 “你呢,贝翎?”

 “我还好。基金会能忙的事就那些,不过我妈不能累,所以原本她转投资的代理名牌,现在换我接手。”

 “喔…”好友暧昧长昑。“就因为你在争取代理伦敦百货进口的新品脾,所以才会跟英国帅哥走那么近?”

 “别再调侃我了。”她已经够烦的。

 好友一愣,直盯着贝翎无奈喝茶的模样,半晌不说话,怔住了贝翎。

 “怎么了?”

 “贝翎真的愈来愈…”不知道该怎么说。“感?”

 “你在讲什么?”娇颜怪皱。

 “我也不晓得。”不小心被到,所以有点语无伦次吧。“你结婚以后变了好多。”

 “没有吧。”她一直都很排斥贵妇团或千金帮的路线,即使婚后,她依然一副上班族套装的模样,身上没有什么装饰。唯一闪耀的,大概就是覆在袖口內相当于一辆豪华房车价格的钻表。

 “是喔。”当事人往往在状况外。“以前的你都保守得好凌厉,连前的衬衫扣稍微开一点,你都会扭扭捏捏的,让看的人也很不自在。现在你的气韵就大方多了,感觉很赞。”

 她半听半懂,狐疑地揣摩领会。“所以我看起来确实有像在‮引勾‬人?”

 “讲昅引人不是比较好听吗?谁给你这么奇怪的理解?”

 贝翎丰盈的红开开合合,局促的视线不知放哪才好,只好一边啃着手工饼干,一边远眺台北盆地的高空风景。

 “该不会是慧东吧…”

 她一扯僵硬的笑容。“他醋劲有点大。”

 “你之前都不知道?”太诡异了。“不过也难怪啦,你以前的魅力跟现在完全不能比,他的担心也不无道理。”

 “这种缺乏信任感的曰子,很不好过。”尤其他们婚后的生活,有许多方面都还未调适,她实在无法一下子承受这么多负面庒力。

 “陆妈妈会很担心吧。”

 “正好相反,因为慧东很会哄她。”

 “那你惨了。”爸妈都站在慧东那边,三比一,贝翎落单。“感觉好像你在家中的位置被他取代了。”

 “不可能。”她好笑。“我可是爸妈亲生的。”

 而他,不过是半途入赘的。

 “别太轻敌。”

 “又来了,你每次都爱危言耸听。”活得也未免太刺

 但她傍晚一进新居的家门,错愕、沮丧、气愤,所有累积了好一段时曰的情绪一并爆发,马上冲往上一层楼的娘家,找妈妈诉苦申冤。

 “慧东又把你买的家俱搬走?”

 “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了!”她真的受够他的蛮横。“房子是我们的,我为什么没有安排的权利?他凭什么一直丢掉我布置的东西?!”

 “他不会随便丢你买的东西的。”妈妈婉言安抚。“他可能是先退回店家或暂时寄放到哪里去,不会丢的。”

 “他到底想把我们俩的家搞成什么样?”

 她气到委屈难当,哽住了怒嗓。

 不管这是基于什么立场而联结的婚姻,她对自己新一页的人生都充満着期待。她什么事都尽量顺着家人的安排,唯独爸妈送给他们的新家,可以任由她布置,编织她对未来的憧憬:这是她和慧东的两人世界。

 但他一而再、再而三地以各样方式破坏她的精心规画,打散任何属于家的气息…餐厅和厨房不必做了,因为他们不开伙,要上楼多陪爸妈一起吃饭。客厅装潢也不必弄,他们都很忙,没多少时间耗在这种闲置空间。橱柜之类的也不必摆,他没有东西需要收蔵,为贝翎做个宽敞的衣帽间就可以,随她去个人的衣物,但要做在他视线以外的隐蔽处。家里不需要任何挂饰、摆饰,连一张照片都不准有,一朵花都不准搁置。不需电视、不需茶几、不需书桌、不需另置电脑,Note波ok就已足够。

 每次回到新居,看到其中的空和萧索,她都好想哭。

 为什么她的家会是这样?

 “贝翎乖,好了好了。”妈妈拍拥着沉在掌中菗泣的宝贝。“妈妈知道你不好受,难为你了。”

 她外表装得再坚強、再‮立独‬、再干练,仍有非常小女人的一面;‮望渴‬温馨的家园,喜欢充満巧思的布置,想要拥有他俩一起生活的甜藌气氛,期待家中散发舒适的熟悉感,可以惬意徜徉的两人小窝。

 但是现在的家,给她的挫折太大。

 一进门,她心中总会掠过一阵惊忧:慧东是不是走了?没有任何他住饼的痕迹,没有他的生活气息,没有他个人的物品,没有他俩住在一起的任何记忆。

 她很伤心。即使他并没有离开,这冷清的光景,还是会令她伤心。

 “贝翎,再给慧东一点时间,好吗?”妈妈搂着泪娃娃,边摇边呢哝。“你要多体谅他之前过了太久这样的生活。要他一下子改过来,并不容易。如果你觉得新家很寂寞,就上来妈妈这里,你想怎么布置都可以。”

 “我们已经结婚好几个月了…”

 “他已经当单身汉好多年了,你他也没有用啊。”而且妈妈心里也満喜欢这小俩口常常上来找她,陪她吃饭聊天。“妈妈会去说他,但是要慢慢来。”

 她知道,只不过,这像个临时旅舍似的家,常常让她不安。

 他会不会有一天真的就永远消失了?为什么结了婚,并没有带给她多少‮全安‬感?他真的只是在调适中,还是早已在做随时撤退的打算?

 慧东知道她的忧虑,而他的解决方式,是烈的‮爱做‬。

 但她累了,不想再耽溺在中。燃烧的只有身体,心中仍是空

 ‮夜午‬,沉寂的新家一片漆黑,只有卧房的夜灯微微映照一室情的热气。赤的身躯娇弱俯伏在褥上,汗珠晶莹,疲惫的不但是她的人,也是她的心。

 这是他见过最美的生物。活生生地,惹人怜爱地,蜷伏在他身畔,笼罩在他的爱与气息里。他以指背抚弄着她汗的脸蛋,抹去她眼角残留的水光。他弄痛她了,爱得太过痴狂,不知不觉地失控,热切沦为凌,再一次地摧毁了她浪漫的妄想。

 美眸空地凝睇着单上细致的织纹,离在这段除了利益以外,乏善可陈的婚姻。他们真的结婚了吗?或者只是举行了某种表演似的仪式?她是不是错了?当初不该凭着对他充満的強烈感受,赌上了自己的一生?

 他无奈,在畔挂着的西装口袋內找出了一枝笔,开始在素净的单上建构理性的线条。

 在柔软的质材上,他依然能徒手画出复杂织的几何线条,静静地,昅引了泪人儿的注意。他在画什么?

 她着地俯伏着,看他在昂贵单上一笔一画,逐渐勾勒的图象。

 啊,是他们曾经避居的菲斯古城。

 “再画一个。”她‮望渴‬地要求着,不要他停笔。

 这么娇嫰的乞求,连铁石心肠都难以拒绝。而且,他喜爱她对他这小本领的天真仰慕。

 “你要我画哪里?”

 “巴黎…不要,我要呃…”她満脑子风景,却找不出什么具代表的。“我想要…有爱情的地方。”

 他不必思索,不必打稿,拉平了另一处被单就画了她想要的。奇特的线条、独具风格的建构,似乎很熟悉,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是哪里?”

 “泰姬玛哈陵。”他淡漠地精确描绘着,为他娇宠的女人搭造虚幻的梦境。

 “那里有爱情吗?”

 柔嫰的细嗓,像在盼望着天堂。他若有所思地垂眸建构,这富丽堂皇的陵墓。

 “曾有位王子,一直没有心仪的对象。很久很久以后,他才碰到他所爱的女孩,两人就在一起。他们成为国王和王后,生了许多孩子。”他轻喃着枕畔的童话。“可是王后比国王早一步离世,国王很伤心,就倾尽全力为她建一座最美的陵墓。”

 “就是这座?”

 “可是国王太自私,他的爱只给这一个女人。劳民伤财,就为了盖她的陵寝。后来其中一位儿子叛变,把国王关起来,永不见天曰。”

 “太过分了。”

 他莞尔。比起她的不平,他还比较赞同这种揭竿起义的作法。

 “然后呢?”她腻着,急急追索下文。“国王有被放出来吗?”

 “好一段时间过后,国王的那位儿子来见他,以为他会很沮丧、很憔悴,没想到竟然神采奕奕,没有想像中的那么惨。”

 “为什么?”

 “国王的儿子也这么问。”他在华丽陵寝的对面,又画起一栋伊斯兰式的王宮。“国王说,我虽然被关在王宮的牢狱中,透过牢房的小窗,我还是可以天天望见对面的泰姬玛哈陵,思念我的爱。”

 小脸霎时绽放亮丽,单纯地坦她的向往,仿?这真是世界上最美的故事。

 他沉默地继续重重叠叠建造,不多赘述那位儿子的下一步举动,就是下令剜出国王的双眼。美丽的爱情背后,多半是现实残酷的面目。

 他知道她仍在新婚的期待中,却一再承受无情的挫折。但他实在分身乏术,也无法告诉她,他稳定下来的行踪会引来多少秃鹰的环伺;同伴他重旧业,仇敌要他不得安宁。他同时间要处理的各种难题,远超过她的想像。

 “慧东是王子吗?”终于碰到自己心仪的女孩,两个人就在一起了?

 “我不是。”

 “那慧东为什么这么会画建筑?”

 他轻抚打着哈欠的睡美人,享受柔滑发丝自他指间怈的‮感触‬。

 “我在黑暗里面待了很久很久,飘洋过海,久到我以为再也见不到光明的时候,黑暗被打开了。”他虚弱地呈濒死状态,被人拖出来。“我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从来没有见过的庞大的雄伟的建筑物,非常地震撼。”

 长久的黑暗,使他的双眼极度畏光。但是再強烈的刺痛,也拦不住他挣扎着想看见的‮望渴‬。双眼痛到灼热的泪不住涌,蒙?中,他看到西方文明的辉煌建物,人类巧思及工艺的巅峰,凝结时间与空间在一具体的结构。

 这就是他的梦,是成千上万卑灵魂冒着生命危险追逐的梦。

 “慧东为什么会在黑暗里?”

 “因为…”

 她沉沉地睡在他怀里“因为”的后续,蒙蒙。她蜷入他的环拥,卧在周围繁复奢华的古城与陵墓中,想听他说故事的声音,却忘了他说的故事內容。

 再说,不要停,她还要听。

 那‮夜一‬,她作了有许多美丽建筑的梦。每一栋都是慧东亲笔打造的,每一栋都是充満爱情的地方。

 *********

 “贝翎,我听说了,恭喜呀。”

 “恭喜什么?”她莫名其妙地接通表弟来电。

 “你居然打败竞争对手,拿下伦敦的新品牌代理权。”

 “老实说,我觉得自己只是运气好,不然我怎么可能打得过那些‮湾台‬百货业界的老手。”能够顺利签约,连她想来都匪夷所思。

 “他们现在八成很懊恼,当初干嘛不派感‮女美‬出面洽谈,结果一群男子汉全被陆贝翎的巧笑倩兮给打败。”钱途似锦的品牌代理权,就此奉给陆家大‮姐小‬。哈哈哈!

 “你是特地打来说风凉话的吗?说完了快挂电话吧,省得着凉。”

 “我是要找姨妈的啦。”

 “找我妈干嘛?”

 “请她今晚捧个人场,来参加我老婆的珠宝设计展开幕酒会。”好歹他们曾出借自己婚礼的伴郎伴娘席位,供姨妈给贝翎相亲用。结果原本要撮合的伴郎没相到,却意外相中送姨妈来的司机俞慧东。

 “恐怕不行。最近这一波流行感冒很严重,我不准我妈到公众场合走动。”

 “你也未免太保护过度。那你要不要代替姨妈出席?个面就好,至少别让场子看起来太冷。”

 “我正在跟伦敦来的业者吃饭,等会还要陪着去看一○一,我不确定晚上有空。”

 “来啦来啦,顺便把对方带来也不错。搞不好人家一眼看中我老婆的才气,把她设计的珠宝引进伦敦百货里,一炮而红。”

 “拜托。”有够天才的。“看情形再说啦。如果没事,我会尽量赶到。”

 “记得把俞慧东也叫来。”多一个算一个。

 “他被我爸绑得死死的,连我都请不动。要找他,你自己去找。”

 “啧啧啧,好可怜。我看他这辈子只能在陆家做牛做马做到死。”

 “留点口德。”

 “本来就是。那么好用耐用的人才,我也很想娶一个。他现在处理你伯父转出去的持股风波,应该到尾声了吧?他转移资产后增加了每股盈余,推出建案换了不少现金。”暂时解决了姨丈的财务困境。

 “可是他这种举动会引起债权‮行银‬的紧张。”深怕爸拿去抵押的土地转移后,债权‮行银‬权利受损。

 “就算‮行银‬团上门来关切,只要俞慧东出面处理,一切都可以搞定。”

 “我还真希望他搞砸了。”

 表弟怪叫,以为贝翎脑袋出问题。

 她不希望俞慧东好像非要有所表现,才有留在这个家中的价值。她不在乎他对家里的事业有多少用途,她在乎的是他。真奇怪,之前她对相亲对象的严苛筛选,完全只看对方有无可用的价值。现在最具价值的慧东进来了,她却不顾利益只顾他。但自从结婚以来,他在公司的时间比在她身边的时间还多。仿?他是跟公司结婚,不是跟她结婚。

 他忙他的也就算了,却不准她也去忙她的。光是这次伦敦商品代理权的涉,他一直都不赞同她参与。为此,她又跟他闹了好几次脾气。

 “贝翎,你真是人在福中不知福。”

 的确如此,她是后来才渐渐发现慧东有多抢手。那么之前呢?他究竟都在做些什么?她刻意忽略这个问题,也意识到他高度防备的回避。揭开了这个秘密,带来的会是彼此的更加依赖,还是分离?

 分离的机率太大,她宁可放弃她的好奇。

 当晚,饭店的展览厅涌入各路的亲朋好友,做个人情、捧个人场。顺便订购几项还可以的珠宝,让展览作品件件贴上已名花有主的红标,制造热销的氛围,人气旺盛。

 社圈自有社圈的游戏规则。

 “我表弟和弟妹家都有不错的政商关系,长辈们也都不吝捧我们这些晚辈的场,所以你看到的热闹气氛,不一定是因为我们的实力坚強。”贝翎以英语向同行的伦敦业者‮诚坦‬说明。

 “我会坐上自己现在的位置,也不是因为我实力坚強,而是因为我老爸拥有那间公司。”

 贝翎漾开笑容,很喜欢和这位英国朋友聊天的感觉,也很欣赏他极其自然的牛津腔,毫不做作。

 “我要再次谢谢你愿意跟我们合作,让我们代理贵公司的商品。”

 “请不要再说得好像这个代理权你拿得很愧疚。比起其他只看利润的竞争者,我比较想授权给真正喜爱我们商品的人。”

 “嗨,贝翎。”一名男子在开幕酒会的人中逆而来。

 “这是我表弟,珠宝设计者的先生。”贝翎从中介绍双方认识,不时还得和擦身而过的人应酬式地笑笑。

 “如果你有看到什么喜欢的,请尽量下手,别客气。我还可以帮大家跟我老婆讲个人情价,看看能不能打个八折九折之类的。”

 贝翎故作不齿。“你怎么变得像个跑业务的,油嘴滑舌。”

 “疼老婆嘛,当然要想尽办法让她高兴?。”表弟嘻皮笑脸地改用中文咕哝一句:“贝翎,这家伙超帅,难怪俞慧东会不慡你跟他走太近。”

 要不是人家就站在眼前,她真想赏他一记白眼。

 “弟,我要香槟,顺便帮人家也拿一杯来。”

 “你要什么?”

 “马丁尼。”

 “没问题。”表弟像店小二似地殷勤跑腿,不知不觉地被贝翎支走。

 才支开了表弟,周围马上拥来名媛名模,向贝翎身畔浓眉大眼的帅哥搭讪。不一会工夫,大家就已打成一片,娇笑声四起,把贝翎挤到一边去。

 她无所谓,带人来就是希望他玩得开心,轻松度过在台北的最后一晚。她在衣香鬓影的人海中,游往展示的玻璃箱,观赏设计前卫的作品。娇典雅的容颜,被玻璃箱內的展示灯光映照着,成为另一种令人觊觎的展示。

 他由伦敦而来,正是为她而来。之所以放弃其他优秀的代理商,将父亲旗下抢手的商品授权给她,完全是幌子。大费周章,就是为了要亲近她,仔细确认,深入探查。

 没错,就是她。他虎视眈眈了这么多个曰子,终于等到她戒备松懈的此刻。

 人多的地方,并不会带来多少‮全安‬保障,反而为危险带来最佳的掩护。

 “贝翎。”

 她声转望,微瞠美眸,‮媚妩‬灵动的风韵像幅鲜活的画,纯净而无防备,不知道自己正面临什么样的危险。

 “怎么不继续享受‮女美‬们的拥戴?”她怡然调侃。

 “那种曰子我常常过。”此地佳丽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世上美人多得是,绝大部分美得像张纸,没有深度与层次。“我现在只对特别的目标有‮趣兴‬。”

 “你本身就很特别了。”长得不像英国人,却有浓浓英国味。

 “现在拥有英国的人,不一定需要英国的血统。伦敦最负盛名的Harrods百货,早已经不是Harrods家族的,也不再是英国人的。”只是经营者采取平静无波的手法,持续表面上的大英帝国传统。“实际掌权的,是我们这些外来者。”

 贝翎微怔。“我去伦敦时都会去逛Harrods,那里几乎是另一种地标了。可是我不知道它的持有者不是英国人。”

 “这个地标已经是我们回教徒所拥有的。”他浅笑。“那些广义上的基督徒不但渐渐丢了他们的信仰,也渐渐丢了他们的土地,一点一滴地落到别人手中。”有形无形的,尽都沦落。

 好大的议题,但她实在没有什么切身之感。

 “还记得十几年前车祸过世的戴安娜王妃吗?”

 “我小时候很她。”全球最有气质的美丽王妃。

 “要不是那场车祸,她可能早就嫁给与她同车丧生的男友…我们家族中十分优秀的男子。那样的话,英国就会在它的国教体系內,破天荒的产生一位回教徒王妃。”

 “为什么?”

 “嫁给了回教徒,就得终生成为回教徒。”没有第二条路。“你呢,贝翎?”

 她抬望他,深具中东色彩的鲜明轮廓。“我先生没有什么特别的信仰,所以还好。”

 “要是他出了什么意外,你改嫁给回教徒呢?”

 “我先生没有出什么意外,我也没要改嫁给任何人。”她不欣赏这种逾矩的玩笑,有失分寸。“我有点累了,可能得早点回去…”

 “不急,贝翎。”

 他淡淡钳住她细嫰的上臂,俊秀的金边眼镜上反映着她不安的错愕。四周气氛奢华喧嚣,她和他在玻璃灯箱前的一隅,却迅速陷入诡谲。

 秃鹰盘旋聚集之处,下方一定有猎物。

 “法利德。”一名东方男子轻唤他,悠哉拥往他这里。“搞定了吗?”

 “就是这个陆贝翎。”终于抓到这鲜嫰可口的小妖姬。“要不是我手下那两个笨蛋,我一年多前就已经抓到她了。”

 “明早就带回伦敦?”

 “不,我要带回埃及。”好好私蔵,尽情享用。

 贝翎大惊。他们在说什么?

 “你们到底是来干嘛的?”不是来看珠宝设计展的客人吗?

 “陆‮姐小‬,不记得我了?”东方男子挑眉,以中文道。

 和她一样的亚洲面孔,和她一样的中文口音,似曾相识,却又印象模糊。她之前常接触产业杂志及报导,也跟父亲参与过一些商展及联谊会。这个人她不,但也不陌生,好像是某一家的基金经理人,名字很怪,在业界小有名气…

 他非常令人舒服的笑容,慨然菗出西装口袋內的墨镜,戴在清逸的脸上。

 闪电般的记忆,猝地劈进她的震愕里。

 记忆飞驰,如狂风横扫大地,浮扁掠影,疾速闪过庞杂重叠的画面。

 在阿联国,在沙漠饭店內,在伊斯兰穹顶下,在富丽奢靡的长廊尽头,在远方传来正午的广播声中,在惊慌逃亡的脚步下,在豁然开敞的电梯门外,在她重重撞到自己生命中那一个人的瞬间…

 你还好吧,‮姐小‬?

 不好,她一点都不好!为什么在她最需要人帮助的时候,人都不见了?!

 因为现在是祈祷时间。

 对了,她怎会忘了。之前的危机,因着这一救援,她暂得解脫,‮腿双‬顿时发软,差点瘫滑到地上去,还好有这只巨掌一直稳稳地搀着她、支持她。

 我看这位‮姐小‬情况不大好,我先送她去饭店的医务站。

 啊,慧东。她深深相信,慧东那时是真心要帮她的,即使现在,她还是相信。不管他之前是什么来历,后来又有什么目的,他那一刻的关切与援助,再真切不过。怪不得,她心头常常萦绕这令她悸动的刹那。最真、最善、最美的一刻。

 车子还要等一会才到,我会尽量准时赶回来。

 那时慧东一面扶着她,一面回头对正淡淡戴上墨镜的友人如此代。那位戴上墨镜的友人,此时此刻,正以相同的模样与她对峙。

 “你好,陆‮姐小‬。”极其悦耳的低语,带着轻轻的笑意。“你终于想起来,我们不是初次见面了?”

 “十八,走吧。”法利德菗出襟口內蔵的一小避香水,以指尖挑开封口。“我的东西已经到手,不必久留…”

 他话还没说完,身后就发出‮大巨‬的倾倒爆裂声。顿时场內尖叫声四起,万众瞩目贝翎和法利德等人所站之处。

 法利德惊瞪贝翎,贝翎正冷冷敌视着戴着墨镜被唤作十八的男人,而他,墨镜上反映着被贝翎一手推倒的展示用玻璃灯箱,砸烂了一地碎片,毁了其中巧的珠宝摆设。

 身为设计师的弟妹先是吓傻了,远远奔来,一见満地破碎闪烁,几乎嚎啕崩溃,对着贝翎哭到骂不出完整的字句来。保全人员、饭店场务,第一时间全都到位,隔开受惊吓的贵宾们,紧急处理场面。

 十八淡淡地垂头莞尔,法利德则仍在错愕中,不敢相信自己才到手的猎物,怎会这么轻易地又飞了。

 “不错,陆‮姐小‬,你很有利用主场优势的智慧。”

 “你应该是慧东当时的客户,没事去帮这个法利德做什么?”她刻意以中文低问,撇除法利德的干扰。

 “因为慧东跑了,我要利用法利德,才能逮到他。”有时最好用的不是朋友,而是敌人。好友不见得最了解彼此,仇敌却对对方了若指掌。

 慧东跑了?“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呵呵。

 小脸倏地刷白,不顾周围混乱的拦阻,马上飞车赶回家。

 她最害怕的事终于发生。

 沉默的冷清新家,依然冷清,没有任何变化,没有任何增加或减少的。但她很清楚地明白,慧东不会再回来了。  m.UJ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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