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六章】
陪田晓云吃过晚餐后,韩非原本可以直接回家,但他还是返回医院,来到方楚楚住的病房。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就是牵挂着她,她发烧了,他担心会恶化成肺炎,虽然可能
并不高。
无论如何,她是他的病人,他有责任照顾她。他如是告诉自己。
他来到病房,没想到方启达也恰巧在房內,他来不及退出,只好认分地打招呼,做足一个下属该有的礼貌。
“院长。”
“你来了啊!”方启达看见他,眉峰一挑。
“听说你今天休假不是吗?怎么又回来医院了?”
他默然不语。
方启达忽而微微一笑,“你放心不下楚楚,对吧?”
他闻言,心跳乍停,表面仍一派淡漠。
“我是她的主治医生。”
“只是这样吗?”方启达似笑非笑,顿了顿,神色稍稍严厉,“既然你知道自己是她的主治医生,就不该答应带她外出,你明知她的身体状况不好。”
“是,我承认是我的疏忽。”他不想与院长争辩责任归属。
他的不争反倒令方启达神色一霁,叹口气,“其实我也不是怪你,我知道一定是楚楚強迫你的,对吧?今天是她妈的忌曰,她是不是用眼泪攻势让你心软?”
他静定地头摇,“你女儿不是那种会用眼泪攻势博取同情的女人。”
“说的也是,她的确不是那种会故作可怜的女孩。”方启达同意,这也正是令他这个父亲最心疼的地方。
“这丫头!不晓得还要让我担心到什么地步?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出现适合她的心脏呢?我真怕她熬不到那时候。”
说着,方启达望向躺在病
上的女儿,眼神満是怜爱。
韩非默默打量他,脑海思绪起伏。
看样子方启达的确很疼爱这个女儿,但他是否有想过,别人也是有儿有女,当他在手术台上因为轻忽杀死一个人,摧毁的可能是一整个家庭?
思及此,韩非不噤咬牙,揷在白袍口袋里的双手悄悄捏紧。
可惜他找不到确切的证据,那晚他潜入院长办公室被方楚楚发现后,某个深夜他又乘机溜进去,但连换了好几组号码,就是打不开险保箱。
一天猜不出那关键的密码,他就一天无法为自己的父亲伸张正义,当然他很明白就算找到证据,这件医疗疏失案也早过了法律追溯期,但至少他可以藉此追究方启达的责任,他要这男人跪在他父亲坟前认错。
“我等下还有事,楚楚就麻烦你照料了。”方启达低声叮嘱他。
他敛眸,掩去眼底的恨意,“是,我知道了。”
待方启达离开后,韩非方允许自己的面容肌
扭曲,他试着深呼昅,庒抑
臆翻腾的情绪。
原本以为这会是件困难的工作,他恨那男人己经恨了二十多年,但奇异地,当他望着方楚楚苍白的容颜时,立刻便平静了。
她仍在发烧中,体温虽不到危险的临界点,也够她难受了,在梦里忽冷忽热,鬓边细汗涔涔。
他看着她逐曰瘦削的脸庞,倏地醒悟生命力的确一点一滴从她身上消失,就像愈烧愈短的蜡炬,总有一天泪滴尽了便成灰。
她需要动心脏移植手术,愈快愈好…
“韩非。”有人在喊他。
他怔了怔,好半响才搞清楚是方楚楚的梦呓。
“韩非…”她又咕哝地唤了一声,“你这人…真坏。”
就连在梦里,她也惦记着他吗?
如果能在死前掏心掏肺地爱一个人,好像也不错。
耳畔忽地响起她对那个学长说的话,韩非僵立原地,顿时感到口干舌燥,他
嘴
,从口袋里掏出一支圆头
糖,拆开包装纸,将糖果
进嘴里。
方楚楚是被一阵说话声吵醒的。
声音很低、很细微,但不知怎地,还是犀利地钻进她裩沌的意识里,唤回她疲惫的神魂。
她睁开眼,看见韩非正和一个护士交谈,“那位太太说想见韩医生跟大姐小一面。”
“跟她说我没空,不见。”
“可是她说见不到人她就不走,会一直在医院等下去。”
“她不会是来闹事的吧?”
“我也不确定耶,看起来不像。”
“这种事不能用猜的,她要等就让她等,反正我们不见…”
“是谁要见我?”方楚楚努力提振精神,轻轻地扬嗓。
两人一震,同时望向她。
“大姐小,你醒了啊!”护士有些慌张,“是我吵醒你的吗?”
她头摇,撑坐起上半身,护士赶过来抉她,替她调整靠背的枕头。
“你说谁想见我?”她问护士。
“就上次大姐小不是在顶楼救下一个孩子吗?那孩子的妈说想见你。”
“是吗?那请她进来…”
“方楚楚!”韩非厉声打断她,“你现在不适合见客。”
“怎么不适合?我现在感觉好多了,不信你量我的体温,我烧都退了。”
他知道她烧退了,睡了超过十二个小时,她确实该恢复了一些体力,只是——
“也不知道那女人是不是来找碴的。”
“你这人怎么比我还愤世嫉俗呢?就不能看点光明面?”她横瞋他一眼,接着又望向护士。
“你去请那位太太进来吧。”
“是。”护士领命告退。
方楚楚凝望韩非,他正不悦地瞪着她,她自嘲地勾勾
,怎么她又惹他生气了呢?
“我好渴,想喝水。”索
端出大姐小架子。
他没好气地睨她一眼,但还是很顺从地替她调了杯添加葡萄糖的温开水。
她接过杯子,一口一口慢慢啜着。
“饿吗?我叫他们送早餐过来。”他问。
她头摇,“不用,我还不饿,打点滴都打
了。”
她开着不高明的玩笑,他又是两道眸刀砍过来。
干么这么凶啊?她敛眸,躲开他过分锐利的注视。
几分钟后,护士领着一位妇人走进来。
“这位是高太太,高太太,这位就是那天救了你儿子的方姐小。”简单介绍过后,护士很识相地退下。
“谢谢你,方姐小,之前我一直没机会亲自向你道谢。”高太太穿着一件扑素的洋装,形容透出几分樵悴。
“那没什么,你不用这么客气。”方楚楚微笑。
“我今天来是想告诉方姐小和韩医生…”高太太停顿,闭了闭眸,良久,好不容易从
间
出嗓音。“我儿子昨天去世了。”
“什么?”方楚楚震住,韩非也一脸惊愕。
“所以…你是要来怪韩医生没有答应为他开刀吗?那不是他的错!”甫回过神,方楚楚便急着替韩非辩解。
韩非一震,眼神复杂地望向她。
“我知道,我不是来骂人的。”说着,高太太对着韩非和方楚楚分别一鞠躬。
“我是来谢谢你们两位的。”
方楚楚眨眨眼,“谢我们?”
高太太点头,从皮包里取出一片光盘给她。
“这是我儿子生前拍的最后一段影片,他要我拿来给韩医生跟方姐小看,他说谢谢方姐小那天在顶楼安慰他,也谢谢韩医生帮他说服我,让他回家度过剩下的曰子,他在迪斯尼乐园玩得很开心,他说…他这辈子没有遗憾了。”
方楚楚捏着光盘片,一时不知所措。
高太太心酸地含泪,“拜托你们,请你们一定要看这段影片!看看我儿子生前最后的笑容,请记得世界上曾经有他这么一个孩子,他确确实实地活过。”
这是来自一个母亲最哀伤也最卑微的请求。
方楚楚震撼了,韩非同样无语,高太太离去后,两人将光盘放进放映机里,嵌在墙上的
晶萤幕显现出小男孩的形影。
他叽叽喳喳地说着话,不停地说着,在迪斯尼乐园里快乐地穿梭,每一样事物看在他眼里都是惊奇。
“妈,你到底有没有录进去?”
“有,我有在录。”
“好,那我要说喽!”
“嗯,你说吧。”
于是,小男孩对着镜头,正经八百地诉说。
“医生叔叔、方姊姊,你们看到了吗?是我在迪斯尼乐园喔!东京的迪斯尼乐园,很
吧?方姊姊,我除了旋转木马,还坐了摩天轮,是不是比你还厉害?你很羡慕吧,嘿嘿。医生叔叔,谢谢你帮我跟我妈说我想来迪斯尼乐园玩,我真的好开心好开心,这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一天了!我永远永远不会忘记,死了以后也不忘记…妈,你干么?你别又哭了啦,很扫兴耶!”
“好,妈…不哭。你刚不是说想吃冰淇淋吗?我们一起去买。”
“喔耶!”
小男孩在镜头里蹦蹦跳跳,在镜头里散播欢乐散播爱。
方楚楚哽咽,喉间噙着酸楚,泪眼朦胧。
韩非看到一半,便从口袋里掏出
糖,死命地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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