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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士庶之别
 高朋楼高两层,下层为大堂,摆设三十多张桌子,仍一点不觉挤,却是座无虚席,客似云来,不少人已在门外排队轮候。可见高彦确没有为高朋楼的烤羊吹牛皮。

 高彦见到如此情况,怈气道:“我的肚子可以等,我们燕大公子的肚子却一刻也等不下去。算哩!吃斋菜便吃斋菜吧!”

 梁定都把起,一副豪情壮气的道:“我们到楼上去!”

 燕飞讶道:“楼下这般情况,难道楼上竟有空桌子?”

 高彦道“楼上确没有空桌子,只有席坐的厢房,专供高门大族的宾客使用,我每次来,只许在楼下用膳,我才没‮趣兴‬到楼上去,楼下坐得不知多么舒服。”

 燕飞恍然,原来楼上是寒伧人止步的噤区,所以不论高彦如何一掷千金,也没有资格到上层去,阶级分明。最有趣是楼下采胡风坐式,楼上则是汉人传统的席坐,充満汉胡混合的风情。同时使人看到,汉胡生活习惯的分别。当建康世族仍在坚持传统的当儿,下面的寒伧人已放开怀抱,去接北下的胡风胡习。

 梁定都道:“腿子要紧还是吃羊要紧,高公子请赶快决定。不过,像高朋轩般设有桌座的食馆并不多,最接近的一间也要多走一刻钟的路。”

 另一叫张贤的府卫,帮腔怪笑道:“高公子只要吃下一条羊腿子以形补形,必可腿酸尽去,两条腿子变得像羊腿子般气血畅通兼有力。”

 张贤摆明是助梁定都戏弄高彦,其它三名府卫和梁定都齐声哄笑起来。

 高彦落在下风,脸也红起来。

 燕飞心中奇怪,以前高彦在边荒集,整天嬉皮笑脸,脸皮厚至刀不入,怎会随便脸红?旋则恍然,晓得问题所在,是因高门寒门之别。在建康都城,寒人处处遭受歧视,诸多限制。而高彦这荒人,更是寒人中的寒人。虽是囊內有金子,在某些情况下,仍难免受到排挤。而他亦因荒人的身份而自卑自苦,分外受不起别人的嘴脸。

 梁定都等虽因谢玄跟自己的特别关系,对他燕飞非常敬重客气,可是心底里却是看不起高彦这个荒人。

 连忙为高彦解围道:“梁兄既有办法到楼上去,便让我们一起去吃羊腿子!”

 高彦立即乘机反击,笑道:“小梁你至少是半个名士的身分,当然比我们有办法。”

 梁定都给高彦刺中要害,登时变,却给燕飞一把搭着肩头,踏进高朋楼的大门,心中虽恨得牙庠庠的,却知自己做战在先,又不得不给燕飞面子,虽明知高彦讥讽自己是高门的奴材,亦只好把这口气便呑下肚子里去。

 高彦一副胜利姿态追在两人身后,张贤等闹哄哄随着,均有点历险之感。以前他们虽有随主人踏足寒门的噤地,可是凭自己的力量闯关,尚属破题儿第一遭。

 两名把守登楼木阶的大汉认得梁定都,却摸不清燕飞的底细,见他的衣着,像个寒门文士,而高彦反是一派世族名士的打扮,注意力移到他身上去,客气问道“这位公子是…”

 梁定都赶前一步,凑到其中一名大汉耳旁低声说了几句话,大汉立即肃然起敬,朗声道“公子大驾光临,请登楼!”

 梁定都一脸得意之的别头,向众人示威和邀功,待要作出眨眼或扮鬼脸的佻皮神情,忽然脸色大变,呆若木

 燕飞和高彦等亦听到后方有‮女男‬笑语声,别头瞧去,与来自身后正往上登台的七、八个‮女男‬打个照面,张贤等也学梁定都般,立时吓得容转白,噤若寒蝉。

 高彦则双目放光,狠瞪着眼前两位美若天仙的少女。

 燕飞一看下明白过来,也心叫不妙,却完全想不出为梁定都解困的良方。

 来的竟是谢玄之女谢钟秀,与她手牵着手的少女更是百媚千娇,天生丽质,令人倾倒,比之她未遑多让。簇拥着他们的是六个世家大族的‮弟子‬,人人华衣丽服,其中四个正是燕飞曾在谢府遇上,争着向谢钟秀献媚的男子。

 谢钟秀显是一时仍未弄清楚眼前是甚么一回事,她首先看到的是正餐她秀的高彦,俏脸泛起不悦的神色,接着目光移到燕飞处,眉头轻蹙该是认出他来,神情动人至极点。

 “不要阻路!”

 两女身旁有个较其它人高大英武的年青男子,不耐烦的向燕飞等叱喝,不过比起燕飞,他仍要矮上两、三寸,仅与高彦和梁定都相若。

 谢钟秀的目光终寻到梁定都,愕然道:“小都!你在这里干甚么?”

 张贤非常乖巧,见头子梁定都哑口无言,忙施礼道:“禀告孙‮姐小‬,我们奉宋爷之命,侍奉燕飞公子和高彦公子。”

 谢钟秀聪慧过人,已明白梁定都在玩甚么手段,秀眉再蹙一下,梁定都和张贤等忙拉着燕飞、高彦避往一旁,让出登楼通道。

 那出言叱喝的年青男子,更气焰迫人的冷哼一声,一副“尔等奴材,竟敢拦着本公子去路”般人的气焰神态,领先登楼,把守木阶的两名大汉忙打恭作揖,惟恐开罪他的样子。

 与谢钟秀手牵手的‮女美‬一直没有作声,神态温文淡雅,也没有刻意打量燕飞等人,一派名门望族的风范,亦使人感到她是高不可攀。

 谢钟秀狠狠盯高彦一眼,怪他仍目不转睛地在打量她,方与那‮女美‬携手登楼,众少男连忙簇拥着她们去了,留下梁定都等你眼望我眼,不知会否有后遗症。

 直至两女背影消失在梯阶尽处,高彦魂魄归位,吁出一口气道:“甚么翠红翠柳、大娇小娇,全要*边站。”

 梁定都闻言怒道“你在说甚么?”

 高彦见梁定都张贤等,人人向他怒目而视,知道口不择言闯了祸,投降道:“没甚么!当没听到算哩!”

 把守台阶的大汉狐疑的道:“各位不是要上去吗?”

 梁定都忙‮头摇‬道:“下趟吧!”扯着燕飞逃命似的离开高朋楼。

 燕飞和高彦换个眼色,均感好笑。

 高彦暗推燕飞一下,燕飞会意,知高彦想他出头,代问那另一少女的名字出身,微笑道:“那胡乱喝骂的小哥子是何方神圣?”

 众人此时来到街上,继续沿河而走,天上云层厚重,北风呼呼,仍没有丝毫影响到街上热闹的情况。

 高彦暗赞燕飞问得有技巧,若直接问有关人家闺女的事,将变成登徒子,更感到燕飞当他是朋友。否则以燕飞的性格,哪有空管你的娘。

 另一府卫冯华抢着道:“那小子是司马尚的儿子司马错,侍着自己的老爹是皇上近亲,自号“纵横剑客”,在以司马元显为首的建库七公子中排行第三,真不明白,孙‮姐小‬因何肯与这种恶名昭彰的人混到一块儿去?”

 张贤苦笑道:“哪到我们这些下人来管孙‮姐小‬的事,回府后千万不要说出来,若孙‮姐小‬知道是由我们传开去,我们便吃不完兜着走。”

 梁定都仍是忧心忡忡,没有答话。

 高彦见燕飞似没有继续问下去的意思,忍不住亲身出马道:“其它的又是甚么人?”

 梁定都立即光火道:“都是你不好,贼眼兮兮的盯着孙‮姐小‬和真‮姐小‬,没有半点礼数,惹得孙‮姐小‬心中不悦,回去我定有一顿的好受。你拍拍庇股便可以脫身走人,只苦了我。”

 燕飞见他当着自己直斥高彦,显是梁定都因害怕受责,连他燕飞也不给面子,大感没趣。更想到,在梁定都这些高门大族的下人眼中,说到底,他和高彦只是两个卑微的荒人!根本得不到他们的看重,平时只因上头有命令,所以客客气气,有起事来,立即出尾巴。

 打手势阻止气得脸色发青的高彦说话,微笑道:“若有甚么差池,可一概推在燕某人身上!梁兄不用担心。我们荒人一向是边荒野民,从来不懂规矩,也不理规矩。梁兄请和各兄弟先行回府,我和高彦自会去找地方填肚子。”

 高彦竖起拇指道:“说得痛快,一股脑儿把我在建康郁积的闷气全说出来。”

 梁定都大吃一惊,知道自己语气重了,连燕飞也惹翻,记起宋悲风要他好好招呼和保护燕飞的叮嘱,哪还敢与高彦这没关重要的小子计较,慌忙赔笑道:“我是一时卤莽、燕公子勿要见怪!”

 张贤帮腔道:“燕公子大人有大量,请原谅梁大哥一时失言。”

 燕飞岂会与梁定都一般见识!环目一扫,见来到一间饺子馆的大门外,微笑道:“就这间馆子如何?我再没有力气走路哩!”

 高彦道:“你们坐另一张桌子,我们两兄弟还有些密话说。”

 梁定都知他是有风驶尽哩,心中大骂。表面却不得不答应,垂头丧气的随高彦和燕飞入饺子馆去。

 桓玄傲立船上,重重吁出一口气,心中充満豪情壮志。今曰的风光实得来不易。

 符坚败返北方,十二月已抵长安,可是北方再非过去的北方,手下胡族诸将,纷起叛秦,符坚已是时曰无多。

 他和谢玄,则像竞赛似的,乘机收复北方大地,当谢玄攻克彭城,再攻梁州,直趋黄河,用兵河南大秦诸军事重镇,他则派赵统收复奕和附近诸城,兵锋直

 现在他正为攻打洛作好准备,先率领万五千兵,乘水师船逆江西进,攻打巴蜀,以去荆州西面的威胁,同时扩展势力。巴蜀一向是粮米之乡,资源丰富,有此作后盾,他桓玄进可攻退可守,那时还用惧怕谢玄吗?

 江风脸吹来,桓言衣衫飘扬,握刀柄而立,确有不可一世的气概。

 侯亮生此时来到他身后,报告道:“北方刚有消息到,符坚继处死姚苌之子后,又把慕容晖处死。”

 桓玄动容道:“此适足显示符坚已是曰暮途穷,所以再不顾后果。”

 慕容晖是亡燕最后一任君主,反秦的慕容泓、慕容仲、慕容永等人的亲兄,未能及时逃出长安,被符坚迁怒下斩杀。

 侯亮生出一丝笑意,淡淡道:“符坚是犬入穷巷,发疯了!”

 侯亮生三十七岁,是荆州本土的名士,文质彬彬,儒雅不凡,极具谋略智计,被桓玄倚之为心腹谋士。

 桓玄默思片晌,沉声道“扫平巴蜀,对我桓玄只像举手般容易,可是接着的一步该怎么走?”

 侯亮生有成竹的答道:“此事亮生近数月內反复思量,终想出一个可一石二鸟的万全之计。”

 桓玄大喜道:“快说出来参详。”

 侯亮生轻描淡写的道:“就是对大司马一职推辞不受!”

 桓玄大感错愕失声道:“什么?”

 侯亮生重复一次。

 桓玄目光灼灼的打量侯亮生,一头雾水的道:“弟继兄业,天公地道,且一向以来,大司马一职,均是我桓家世代居之,谁敢说半句闲话,我真看不出推掉此位对我有何好处?”

 侯亮生从容道:“好处是数之不尽,首先可蛊惑司马氏的心,让司马曜那胡涂虫,以为南郡公你对大司马之位并没有野心,防你之心再没有以前般烈。”

 桓玄犹豫道:“此位我得来不易。苦司马道子乘机怂恿司马曜削我的兵权,岂非白招烦恼。”

 侯亮生淡淡道:“名是虚,权是实。而权力上又没有比兵权更重要。现今,荆州军权正牢牢掌握在南郡公手上,谁敢来削南郡公兵权?当不当大司马是无关痛庠,最妙是南郡公不当大司马,仍没有人敢坐上这个位子。唯一有资格的是谢玄,你道司马曜兄弟肯让谢玄坐上这位子吗?我包保谢安提也不敢提出来。”

 桓玄给说得意动,点头道:“司马曜既减低对我的顾忌,自然会把顾虑转移到谢安和谢玄身上去,这该是一石二鸟的第二乌。哈!第二鸟!”

 侯亮生好整以暇的分析道:“司马皇朝有一个永远驱之不去的心魔,也永远活在这心魔的阴影里,就是,他们的得国来自威魏朝曹氏禅让皇座。没有人比他们更明白,权臣不单可指鹿为马,更力能窃国。若他们再不用防备南郡公,防备心将转移到谢安叔侄身上,他们一个备受朝野爱戴,一个军功盖世,司马曜兄弟岂会任他们坐大,如此,南郡公即可兵不血刃的除去最大的障碍。”

 桓玄扼腕叹道:“这番话你为何不早点对我说?”

 候亮生不慌不忙的答道:“因为时机未至,南郡公先坐上这个位置,再推辞不受,如此方可显出南郡公的高风亮节,可为南郡公争取人望。推辞的籍口,应是尚未立下足够军功,如此,等若朝廷须虚位以待。而南郡公是由谢安亲自向司马曜推荐,而得坐此位的,现在南郡公忽然推辞不受,将会令谢安难以待,也会使司马曜怀疑谢安在弄鬼,以此保持谢家在朝廷的重要,教司马曜不敢削谢玄的兵权,好抗衡南郡公。”

 桓玄叫绝道:“这已不是一石二乌,而是无数鸟。即使我推掉大司马之位,为对付谢安叔侄,司马曜必须安抚我,不但不敢动我的兵权,还要封我另一个不会太低的爵位。”

 侯亮生微笑道:“大司马一向兼荆州刺史,领两湖诸州军事,南郡公只是推掉大司马一职,其它权位当然保留下来。南郡公只须在辞受信中,自称愿为荆州刺史,司马曜便拿你没法。现在北府兵气势如虹,我们绝不宜撄其锋锐。争霸天下岂在乎朝夕,只要有三、五年时间,到南郡公打稳根基,天下还不是南郡公囊中之物吗?”

 桓玄仰天一阵长笑,连道几声“好!”,接着道:“谢安叔侄若去,亮生应记首功。一于这么办吧!亮生你给我写好这封事关重大的辞官参牒。”

 侯亮生道:“亮生立即去办。还有一件事,就是边荒集这个地方,实为肥水之战胜败关键,若其控制权能落入我们手上,不论将来北伐又或对付建康,均非常重要。”

 桓玄皱眉道:“边荒集现时落在谢玄北府兵的势力范围內,岂容我染指?”

 侯亮生道:“边荒集是个无法无天的地方,以前是那样,现在仍是如此。除非天下统一,否则仍会那样继续下去。倘若南郡公‮出派‬智勇兼备、武功高強兼又心狠手辣的人,以江湖帮会的形式入主边荒集,边荒集将变成我们最前线的要。”

 桓玄双目闪过寒芒,沉声道:“若有一人可以办到此事,那一定是屠奉三。在荆州芸芸高手中,我实在想不到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听到屠奉三之名,侯亮生闪过一丝畏惧的神色。  M.Uj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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