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佳人有约
一身红衣的谢钟秀桥
连连的跪坐谢玄身旁,満脸嗔怨,不理忘官轩內的长辈、家将和外人,纤手挽着乃父右臂,摇晃着不依的道:“爹啊!想煞女儿哩!你怎可以回来也不早点通知女儿,累得人家到小东山打猎去,错过
接爹入城的机会,要罚爹多陪女儿一年半载。”
高彦立即看得眼睛放亮,梁定都反有点自惭形秽的垂下头去。她显然刚飞骑一口气的赶回来,俏脸红扑扑的,散发着灼人的青舂气息。
谢玄
出又爱又怜的慈父神态,忍不住探手拍拍她可爱的脸蛋,満脸
容却作作责怪的道:“秀儿你还像个孩子般爱胡闹,还不向爷爷请安问好?爹还要为你引见三位贵客呢。”
谢钟秀挨到谢玄旁,小鸟依人般说不出的娇美动人,先唤一声“爷爷”,再向谢石等逐一请安,最后目光飘过燕飞三人,含笑道“早见过哩!”接青探指一点高产,皱皱可爱的小鼻子,道:“你不是好人来的,看见女儿家便不眨眼。”
高彦登时给她说得无地自容,
红了脸,手足无措。
谁也想不到她如此直指高彦的不是,幸好她是以带点开玩笑的语调说出来,显得只是要刁蛮以报高彦无礼的一箭之仇,即使是成为箭靶的高彦也只是感到尴尬而非真的难过受辱。
谢石头摇叹道:“玄侄你要好好管教你的刁蛮女,怎可以如此失礼客人?”
谢安显是极宠纵这个孙女儿,欣然笑道:“高公子真情真
,秀儿该为此感到骄傲才对。”
谢道韫轻呼道:“秀儿到我这边,来不要
着爹。”
谢钟秀不依的头摇,谁也看出她绝不肯离开久违的爹半步。
谢道韫苦笑道:“在客人面前,还像个长不大的野孩子,成何体统?”
燕飞被她带点无奈的轻怨勾起对娘的深切回忆,心中涌起百般滋味,格外神伤。一方面他感受到天下最著名的望族成员间温磬感人的亲情,另一方面更联想到现今险恶形势下对谢家的摧残和冲击,而他更晓得谢玄因伤上加伤,恐怕确会如谢安所料般,过不了“十全相格”盛极而亡的一关。
刘裕尚是首次见到谢钟秀,生出惊
的感觉。比起刁钻狡猾狠毒的妖后青缇,谢钟秀便像含苞待放的清丽秋菊,纯洁如一张未曾沾尘的白纸,只不知谁家男儿有幸,能在这白纸上写下生命的美丽章句。自己当然是想也不敢想,因不论谢玄如何看得起他,可是高门跟寒族犹如隔着高山大河,连目下这种对坐已是例外中的例外,更不要说婚嫁之事。
高彦终回复过来,道:“高彦早前不敬之罪,请姐小原谅。”
谢钟秀的目光来到燕飞处,见到他双目
出的深注表情,微一错愕,轻轻道:“你可就是边荒集最著名的剑手“荒剑”燕飞,人家早打听过哩!”
燕飞一呆道:““荒剑”?我倒没听过这个古怪的外号。”
有谢钟秀在场娇嗔笑语,不但打破了先前严肃的气氛,还平添无限生机舂
。
谢安微笑道:“三位勿要见怪,我们家风一向如此,不拘于俗礼。”
刘裕向燕飞笑道:“以荒刺来形容燕兄,不是
贴切吗?”
谢玄乘机向爱女介绍道:“这位是刘裕刘副将,是随爹从前线赶回来谢钟秀向刘裕略一点头,又向乃父撒娇道:“爹啊!女儿要立刻为你引见秀儿最好的闺中密友,她在外面等得很苦呢?现在行吗?”
谢玄拿她没法,苦笑道:“爹可以说不行吗?”
谢钟秀一声欢呼,弹起来一溜风的奔出轩门去。
不一会她和另一位娇滴滴的美人儿手牵手的回到轩內,正是王恭之女,姿容不在谢钟秀之下的王淡真。
比起谢钟秀,王淡真多了几分文静温婉,可是其淡静却令人感到她更高不可攀,似永远要和别人保持一段遥不可触的距离。
谢钟秀尽显没有机心的女儿情态,奋兴得一蹦一跳的,把王淡真带到谢玄身前,傲然道:“这就是秀儿的爹!其他的人真儿大概都见过哩!”
燕飞瞥高彦一眼,见他脸泛愤然之
,垂下头去,心中暗叹。谢钟秀一句无心之言,已触着高彦痛处。
谢钟秀虽然对燕飞等三人态度不错,可是那只是她名门闺秀对待下人的家教修养。而在介绍王淡真这另一位名门闺秀跟各人相识的骨节眼上,便
出端倪,显示她姐小并不把他们三人和梁定都等视为至少该作礼貌
介绍的人,因为他们没有那资格。
高彦是属于边荒集的,至于自己,只是
迹天涯的伤心人;若说尚有个家,便该是庞义的第一楼,他的雪涧香比任何名山胜地更能牵
着他的心。
他弄不清楚自己为何会答应该是出于谢玄的提议,那是近乎没有可能完成的使命。他即使在边荒集最得意的时刻,亦从未想过当边荒集的主宰,怕亦没有人敢动此妄念。
可是他却答应了。究竟是因为谢安、谢玄,或是为了边荒集来自四方龙蛇混杂的各族荒民?又或许是庞义的雪涧香?抑或只是不想令谢道韫失望。
不过一切已不关重要,回到边荒集再作打算,谢家并不是要他组织帮会,当个独霸边荒的龙头老大。他仍可以是每天坐在第一楼喝酒胡
的旁观者,谁来惹他谁便要吃不完兜着走。虽是晓得边荒集再非以前的边荒集,幸好地也再不是以前的那个燕飞。
“支遁大师求见老爷!”
门卫的报告惊醒陷进沉思的燕飞,谢钟秀和王淡真分别坐到谢玄左右,只看后者对谢玄崇慕的神情,便知谢玄是她心中的英雄偶像,纯是一种对长者的崇敬。
谢安哈哈一笑,长身而起,亲自出
,累得所有人慌忙起立。
谢安洒然出轩,不片刻回来道:“小飞你出来!”
燕飞心中大讶,难道支遁要单独见他。
支遁领着燕飞穿过一座竹林,安详地道:“玉晴已知道燕公子回复功力的事。而且她似乎因此更有兴致想见你一面。你们是否相识呢?罪过!罪过!支遁本不该有此一问的。”
燕飞心中浮起那对像把深黑夜空和最明亮星儿镶进去似的眼睛,暗忖这才是真正的安玉晴,微笑道:“大师不问才不合常理,也或许合常理不等于合乎禅理。我和安姑娘确曾有一面之缘,安姑娘没有提及吗?”
支遁欣然合什道:“燕公子的话才是深含禅机,难怪安公爱和你谈玄清论。支遁送你就送到这里,出竹林后转左穿过一道半月门,你会见到玉晴。若她有得罪之处,请燕公子多多包涵。”
燕飞听得微一错愕,心想这有德行的高僧必是感到安玉晴甚难相处,故有此语。
谢过后继续举步前行,心中一片宁和,不知是受到支循出尘的丰仪感染,还是因为星空覆盖下谢家园林高逸的气氛所影响,他的心神晋入一种前所未有的祥和状态,但要具体描述出来,他却是无法办到,感觉有点像整个神秘无限的宇宙正随着他而转移,但同时又与他没有半点关系,存在和不存在的分界线也模糊起来,过去和未来也再不存在,只余下眼前的一刻,存在只是由不断演进的一刻串连起来,其他的事再不用理会。
此算否是佳人有约?
自离长安之后,没有一个女子能令他心动,妖女青缇并没有使他动心;对谢钟秀和王淡其他亦以平常心淡然处之,可是他总忘不掉真安玉晴亮若夜星的眼睛。
现在即可和她正面相见,感觉异常曼妙,至于她仍否冷漠如前,他倒不会计较,也不会因此受到伤害。
踏出林路,左方果有一道半月门,围墙门
均以不规则和大小不一的石头堆砌,门
內是庭园布置,池塘小桥,很有特色,幽深雅致。
燕飞负手油然穿过
门,安玉晴的倩影映入眼帘,她坐在池心一座小亭里,一道石桥把亭子和岸接连,小园没有半点灯火,愈显得星空深远无尽。
不知是否因她的现身,燕飞感到整个人通灵起来,舂虫呜叫、夜风吹拂、树木花草的独有气味,人工小溪淌
的声音,各具胜场,整个世界丰盛起来。大至天地宇宙,小至一草一石,其本身已足够引人入胜,令人感到生命背后的意义。生存本身已是乐趣。
这是一种暌违已久的动人况味,勾起他对童年的回忆。在童蒙的时代,他最爱看草原尽处的高山,憧憬山外的天地,大地无有穷尽,天之涯海之角究竟是如何的一番光景?在他孩童的心灵里,眼见的一切均可与自身联结起来,变成有意义的整体。今夜此刻他从另一处境和心态,享受这种充盈天趣的醉人感觉。
安玉晴头戴竹笠,垂下两重轻纱,换过别的人当然不晓得纱內的玄虚,特别是在此没有灯火的幽黑环境里,可是经丹劫洗礼后的燕飞却是“神通广大”,一眼扫去,毫无阻隔的看到重纱后那对秘不可测的美眸,正一眨不眨地审视他。
此刻他更得窥她如花玉容的全豹,她那令人为之倾倒天生丽质的清秀花容。
燕飞施礼后在石桌另一边的石凳子坐下,微笑道:“安姑娘你好,边荒一别,想不到仍有再见的机缘。”
重纱后的美眸现出惊讶神色,安玉晴平静的道:“燕兄是否可以看穿我的面纱?”
燕飞抱歉道:“安姑娘勿要见怪,我不是存心如此,只是自然如此。”
安玉晴俏脸现出无可奈何的苦恼神情,轻叹道“我想杀了你!”
燕飞失声道:“为甚么?”
安玉晴若无其事道:“这当然只能在心里想想,不会付诸实行。或者我不该见你,何况你看来不但完全复原,且胜过从前。”
她的声音有种清脆冷凝的清晰美,传进耳鼓里,不知是否因感官异乎寻常的灵锐,彷如隅隅耳语在淌
的河水上
漾,载着的却是她那沉甸甸的对世情的厌倦和漠不关心。
燕飞直觉感到她不愿与人世间的任何事物拉上关系,包括他本人在內。他不知自已为何有此明悟?只晓得这想法能不会错到哪里去。她有点像以前每天只懂在第一楼喝酒的自己,分别在自己是对现实失去所有希望,更因是没有奋斗的目标。她的情况又如何呢?是否已看破一切?可是她仍是青舂少艾,生命最辉煌的曰子正在等待她去经历品尝。
自长安之后,燕飞从未试过去关心一位年青女子芳心內的想法,此刻却不由自主地去思索猜测,连他自己也不明白。
安玉睛柔声道:“燕兄在想甚么呢?我是否开罪你啦?”
燕飞苦笑道:“若我坦白说出来,姑娘怕要再动下手杀我的念头。”
安玉晴似乎生出趣兴,黛眉轻蹙道:“你竟在动歪念吗?”
燕飞噤止自己贪婪地去欣赏她那对令他忘记不掉的深邃眸神。目光落到石桌上,平静的道:“姑娘勿要误会,我只是忽然生出感触,想起以前的自己,忍不住暗中与姑娘作个比较。”
安玉晴点头道:“原来燕兄沉睡百天。竟生出山中一曰,世上千年的感觉,故把之前的白己视作另一个自己。”
燕飞感到她语气减去三分冷漠,多了少许亲切。而她的善解人意,更把双方的隔离拉近,欣然道:“姑娘的比喻很贴切,我确有再世为人的感觉。初醒过来时,我感到非常
惑,事事均感到有心无力,再难保持以往在边荒集我行我素的心态,那须有一定的条件去支持。”
安玉晴淡淡道:“你是把我当作自行其是的人哩!”
燕飞生出知心的感觉,与她谈话既不卖力气,更是一种享受。微笑道:“我只是觉得姑娘是个立独特行的人,超然于人世间的一切争权夺利之外。而这正是燕飞一向求之而不得的妄想。”
安玉晴轻叹道:“理想和现实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你此刻见到我坐在这里,正代表我难以置身事外。唉!为何我会忽然说起这方面的烦恼呢?今晚我想见你一面,是因放不下心来。怕你因任遥而来的伤害仍余毒未消,现在已不用为你担心哩!”
燕飞心想说得
投契的,因何忽然又要打退堂鼓,忙道:“在下尚有一事奉告,是有关玉佩的事。”说罢朝她瞧去。
安玉晴双目寒芒一闪,语气转冷,针对的并非燕飞,沉声道“是否跟任青缇有关。”
燕飞心中一震,心忖妖后青缇亦是姓任,难道真是任遥的妹子?不过“任”姓也该是假的,所以仍是难说得很。
点头道:“可以这么说,但我并没有见过“心佩”,只看过“天佩”和“地佩”合起来后的样子。若安姑娘不反对,我可再默写出来。因为
不幸地受任青缇所骗,以为她真是安姑娘,故已把图象交给她。”
安玉睛不屑的道:“纵使她三佩俱得又如何?这个我们道家最大的奇谜岂是任遥可轻易勘破。你不用把图象写出来,爹和我根本没趣兴为此花精神。我要的是任青缇的性命,而心佩必须物归原主。”
燕飞忽然为她担心起来,道:“姑娘须小心点!”
安玉晴淡淡道:“看来你给任遥打怕了。多谢你的关心,我可以问燕兄一个问题吗?”
燕飞欣然道:“我还以为你再没有谈下去的雅兴呢?我在听着,不过却不保证回答与否。说到底我仍是个荒人,荒人是不习惯回答问题的。”
安玉晴现出难得一见的一丝笑容,彷如月出东山的亮照大地,语气仍是哪么平静,轻柔的道:“你很坦白,那我也坦白点,我少有与爹以外的人说这么多话,原因只有一个,因为你令我感到害怕,而我从来不害怕任何人。”
燕飞感到有点失落,若她肯和他说这么多话的原因,是完全没有目的的,那会有趣得多。现在明显不是如此,还令她感到有点害怕和不舒服。皱眉道:“姑娘因何害怕我?”
安玉晴白他一眼,这从未出现过在她粉睑上的表情,风韵
人至极点。以燕飞的定力,仍看得怦然心动,恼恨全消。高彦便常说女人说的是一套,做的又是另一套…唉!我的娘!为何竟会想起高彦的“女子经”,难道自己意想追求她吗?
安玉晴神秘的美目投往天上的星空,轻轻道:“但现在再不害怕哩!因为我已弄清楚燕飞是怎样的一个人。嘿!我可以发问了吗?”
燕飞严阵以待的道:“请安姑娘赐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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