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虚惊
丧札筒单而隆重。
是水葬。
佛家弟子虽然讲究的是火葬,但高亚男和那少女却并没有坚持,别的人自然更没有话说。
楚留香现在已知道那少女的名字叫华真真。
华真真。
她不但人美,名字也美。只不过她的胆子太小,也太害羞。
自从她离开楚留香的怀抱后,就再也不敢去瞧他一眼。
只要他的目光移向她,她的脸就会立刻开始发红。
他衣襟上还带着她的泪痕,心里却带着丝淡淡的惆怅。
他不知道下次要到什么时候才有机会能将她拥入怀里了。
高亚男更没有瞧过胡铁花一眼,也没有说话。
原随云也曾问她:“令师临死前可曾由下什么遗言么?”
当时她虽然只是摇了头摇,但面上的表情却很是奇特,指尖也在发抖,仿佛有些惊慌,有些畏惧。
她这是为了什么?…
枯梅大师临死前是否对她说了些秘密,她却不愿告诉别人,也不敢告诉别人。
天色很阴沉,似乎又将有风雨。总之,这一天绝没有任何一件事是令人愉快的。…
这一天简直闷得令人发疯。
最闷的自然还是胡铁花。
他心里很多话要问楚留香,却始终没有机会。一直到晚上,吃过饭,回到他们自己的舱房。
一关起门,胡铁花立刻忍不住道:“好,现在你总可以说吧。”
楚留香道:说什么?”
胡铁花道:“枯梅大师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死了,你难道没有话说?”
张三道:不错,我想你多多少少总应该已看出了一点头绪。”
楚留香沉昑着,道:“我看出来的,你们一定也看出来了。”
胡铁花道:“你为何不说出来听听?”
楚留香道:“第一点,那些行凶的采珠女,绝不是主谋的人。”
胡铁花道:“不错,这点我也看出来了,但主谋的人是谁呢?”
楚留香道:“我虽不知道他是谁,但他却一定知道蓝太夫人就是枯梅大师。”
胡铁花点了点头,道:“不错,我也已看出他们要杀的本就是枯梅大师。”
楚留香道:“枯梅大师和蓝太夫人一样,已有多年未曾在江湖中走动,她昔曰的仇家,也已全都死光了。”
胡铁花道:“所以最主要的关键还是原随云说的那句话——这些人为什么要杀她?动机是什么?”
楚留香道:“杀人的动机不外几种,仇恨、金钱、女
——这几点和枯梅大师都绝不会有所牵涉。”
胡铁花道:“不错,核梅大师既没有仇家,也不是有钱人,更不会牵涉到情爱的纠纷…”
楚留香道:“所以,除了这些动机外,剩下来的只有一种可能。”
胡铁花道:“什么可能?”
楚留香道:“因为这凶手知道他若不杀枯梅大师,描梅大师就要杀他!”
胡铁花摸了摸鼻子,道:“你的意思是不是说,这凶手就是出卖‘清风十三式’秘密的人。”
楚留香道:“不错。”
胡铁花道:“也就是那蝙蝠岛上的人?是么?”
楚留香道:“不错…他们已发现蓝太夫人就是枯梅大师,也知道枯梅大师此行是为了要揭穿他们的秘密,所以只有先下手为強,不惜用任何手段,也不能让她活着走上蝙蝠岛去。”
胡铁花道:“既然如此,他们想必也知道我们是谁了,就该将我们也一起杀了才是,却是为何没有下手?”
张三淡谈道:“他们也许早已发现耍杀我们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也许…”
楚留香接着说了下去,道:“也许他们早已有了计划,已有把握将我们全都杀死,所以就不必急着动手。”
胡铁花道:“难道他们要等我们到了蝙蝠岛再下手么?”
楚留香道:“这也很有可能,因为那本就是他们的地盘,天时、地利、人和,无论哪方面他们都占了绝对的优势,而我们…”
他叹了口气,苦笑道:“我们要知道那是个怎么样助地方。只有问一个人。”
胡铁花忍不住道:“问谁?”
张三道:“问你。”
胡铁花征了怔,失笑道:“你又见了鬼么?我连做梦都没有到过那地方去。”
张三眨了眨眼,笑道:“你虽未去过,金姑娘却去过,你现在着去问她,她一定会告诉你。”
他话末说完,胡铁花已跳了起来,笑道:“我还有个约会,若非你提起,我倒险些忘了。”
冲出门的时候,胡铁花才想起金灵芝今天一天都没有
面,也不知是故意躲着高亚男,还是睡着了。
他只望金灵芝莫耍忘记这约会。
也许他自己并没有很看重这约会,所以才会忘记,但金灵芝若是也忘记了,他就一定会觉得很难受。
女男之间,刚开始约会的时候,情况就有点像“麻杆打狼,两头害怕”,彼此都在防备着,都生怕对方会失约。
有的为了怕对方失约,自己反而先不去了。
胡铁花几乎已想转回头,但这时他已冲上楼梯。
刚上了楼梯,他就听到一声惊呼。
是女人的声音,莫非是金灵芝?
呼声中也充満了惊惶和恐惧之意。
接着,又是“噗呼”一响,像是重物落水的声音,
胡铁花的心跳几乎又停止——难道这条船也和海阔天的那条船一样,船上躲着个凶手?
难道金灵芝也向天飞一样,被人先杀了,再抛人水里?”
胡铁花用最快的速度冲了上去,冲上甲板。…
他立刻松了口气。
金灵芝还好好的站在那里,站在昨夜同样的地方,面向着海洋。
她的长发在微风中飘动,看来是那么温柔,那么潇洒。
没有别的人,也不再有别的声音。
但方才她为何要惊呼?她是否瞧见了什么很可怕的事?
胡铁花悄悄的走过去,走到她身后,带着笑道:“我是不是来迟了?”
金灵芝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胡铁花道:“刚才我好像听到有东西掉下水了,是什么?”
金灵芝摇了头摇。
她的发丝拂动,带着一丝丝甜香。
胡铁花忍不住伸出手,轻轻的握住了她的头发,柔声道:“你说你有话要告诉我,为什么还不说?”
金灵芝垂下了头。
她的身子似乎在颤抖。
海上的夜
,仿佛总是特别温柔,特别容易令人心动。
胡铁花忽然觉得她是这么娇弱,这么可爱,忽然觉得自己的确应该爱她,保护她。
他忍不住搂住了她的
,轻轻道:“在我面前,你无论什么话都可以说的;其实我和那位高姑娘连一点关系也没有,只不过是…”
“金灵芝”突然推开了他,转过身来,冷冷的瞧着他。
她的脸在夜
中看来连一丝血
都没有,甚至连嘴
都是苍白的。
她的嘴
也在发抖,颤声道:“只不过是什么?”
胡铁花也怔任了,整个人都怔住了。
此刻站在他面前的,竟不是金灵芝,而是高亚男。
海上的夜
,不但总是容易令人心动,更容易令人心
。
胡铁花的心早就
了,想着的只是金灵芝,只是他们的约会,竞忘了高亚男和金灵芝本就有着相同的长发,相同的身体。
高亚男瞬也不瞬的瞪着他,用力的咬着嘴
,又说了一句:“只不过是什么?”
胡铁花已憋了很久的一口气,到现在才吐出来,苦笑道:“朋友…我们难道不是朋友?”
高亚男又转过身,面对着海洋。
她再也不说一句话,可是她的身子却还是在颤抖,也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为了悲伤。
胡铁花道:“你…你刚才一直在这里?”
高亚男道:“嗯。”
胡铁花道:“这里没有出事?”
高亚男道:“没有。”
胡铁花迟疑着,喃喃道:“也没有别人来过?”
高亚男沉默了半晌,突然冷笑道:“你若是约了人在这里见面,那么我告诉你,她根本没有来。”
胡铁花又犹疑了很久,终于还是忍不住道:“可是我…我刚才好像听到了别的声音。”
高亚男道:“什么声音?”
胡统花道:“好像有东西掉下水的声音?还有人在惊叫。”
高亚男冷笑道:“也许你是在做梦。”
胡铁花不敢再问了。
但他却相信自己的耳朵绝不会听错。
他心里忍不住要问:方才究竟是谁在惊叫?
那“噗通”一声究竟是什么声音?
他也相信金灵芝绝不会失约,因为这约会本是她自己说的。
那么,她为什么没有来?她到哪里去了?
胡铁花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幅可怕的图画,他仿佛看到了两个长头发的女孩子在互相争执,互相嘲骂。然后,其中就有一人将另一人推下海中。
胡铁花拳心已泌出冷汗,突然拉住了高亚男的手,奔回船舱。
高亚男又惊又怒,道:“你这是干什么?”
胡铁花也不回答她的话,一直将她拉到金灵芝的舱房门口,用力拍门。
舱房中没有回应。
“金灵芝不在房里…”
胡铁花的眼睛发红,似已看到她的尸体飘浮在海水中。
他只觉
,中一股热血上涌,忍不住用力撞开了门。
他又怔住。
一个人坐在
上,慢馒的梳着头发,她不是金灵芝是谁?
她的脸也是苍白的,冷冷的瞪着胡铁花。
高亚男也在冷冷的盯着他。
胡铁花只恨不得一头撞死算了,苦笑道,响呐道:“你…你刚才为什么不开门。”
金灵芝冷冷的道:“三更半夜的,你为什么要来敲门?”
胡铁花就好像被人打一巴掌,脸上辣辣的,心里也辣辣的,发了半晌呆,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么…你真的根本就是没有去。”
金灵芝道:“到哪里去?”
胡铁花也有些火了,大声道:“你自己约我的,怎会不知道地方?”
金灵芝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淡淡道:“我约过你么?…我根本就忘了。”
她忽然站起来,“砰”的关起了门。
门栓已撞断,她就拖了张桌子过来,将门顶住。
听到她拖桌子的声音,胡铁花觉得自己就像是条狗,活活的一条大土狗,被人索着绳子走来走去,自己还在自我陶醉。
幸好别的人都没有出来,否则他真说不一定会一头撞死在这里。
他垂下头,才发觉自己还是在拉着高亚男的手。
高亚男居然还没有甩开他。
他心里又感激,又难受,垂着头道:“我错了…我错怪了你。”
高亚男轻轻道:“这反正是你的老脾气,我反正已见得多了。”
她的声音居然已变得温柔。
胡铁花始起头,才发现她的眼彼也变得很温柔,正凝注着他,柔声道:“其实你也用不着难受,女孩子们说的话,本就不能算数,说不定她也不是存心要骗你,只不过觉得好玩而已。”
她当然想安慰他,让他心里觉得舒服些。
但这话听在胡铁花耳里,却真比臭骂他一顿还要难受。
商亚男垂下头道:“你着还是觉得不开心,我…我可以陪你去喝两杯。”
胡铁花的确需要喝两杯。
到这种时候,他才知道朋友的确还是老的好。
他觉得自己真的混帐加八级,明明有着这么好的朋友,却偏偏还要去找别人,偏偏还要伤她的心。
他甚至连眼圈都有些红了,鼻子也有点酸酸的。
“方才究竟是谁在惊呼?为什么惊呼?”
“那‘噗呼’一声响究竟是什么声音?”
“金灵芝为什么没有去赴约?是什么事令她改变了主意?”
这些问题,胡铁花早已全都忘得干干净净。
只要还有高亚男这样的老朋友在身旁,别的事又何必再放在心上?
胡铁花
着鼻子,道:“我…我想法子去找酒,你在哪里等我?”
高亚男笑了,嫣然道:“你简直还跟七八年前一模一样,连一点都没有变。”
胡铁花凝注着她,道:“你也没有变?”
高亚男头垂得更低,轻轻叹息着,道:“我…我已经老了。”
她颊上泛起了晕红,在朦胧的灯光下,看来竟比七八年前还要年轻。
一个寂寞的人,遇着昔曰的情人,怎么能控制得住自己?
高亚男如此,胡铁花又何尝不如此?
他甚至连刚刚碰的钉子全都忘了,忍不住拉起她的手,道:“我们…”
这两个字刚说出,突然“轰”一声大震。
天崩地裂般的一声大震!
整条船都似乎被抛了起来,嵌在壁上的铜灯,火光飘摇,已将熄灭。
高亚男轻呼一声,倒在胡铁花怀里。
胡铁花自己也站不佳脚,踉跄后退,撞在一个人身上。
张三不知何时已开了门,走了出来。
他来得真快。
莫非他一直都站在门口偷听?
胡铁花百忙中还未忘记狠狠瞪了他一眼,低声道:“看来你这小于真是天生的贼
难移,小心眼睛上生个大痔疮。”
张三咧开嘴一笑,道:“我什么也没瞧见,什么也没听见。”
话未说完,他已一溜烟般逃了上去。
天地间一片漆黑。
星光月
都已被乌云掩没,灯光也都被呼啸的狂风吹灭。
船身已倾斜,狂风夹带着巨
,卷上了甲板。
甚至连呼声都被呑没。
除了风声
涛外,什么也瞧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谁也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所有的人都已挤上了甲板,都已被吓得面无人
,这天地之威,本就是谁都无法抗拒的。
每个人都紧紧抓了一样东西,生怕被巨
卷走,呑没。
只有几个人还是稳稳的站在那里,身上的衣衫虽已被巨
打得
透,但神情却还是很镇定。
尤其是原随云。
他甚至比楚留香更镇定事实上,只是站在那里,静静的听着。
谁也不知道他能听出什么!
头卷过,一个水手被
头打了过来。
原随云一伸手,就捞佐了他,沉声着道:“出了什么事?”
那水手用手挡住嘴,嘶声道:“船触礁,船底已开始漏水。”
原随云到这时才皱了眉,道:“带路航行的舵手呢?”
水手道:“没有瞧见,到处找都没有找到,说不定已被
卷走。”
楚留香一直站在原随云身旁,此刻突然道:“这条船还可以支持多久?”
水手道:“难说得很,但最多也不超过半个时辰了。”
楚留香沉昑着,道:“我到前面去瞧瞧。”
他身形跃起,只一闪,似乎也被狂风巨
所呑没一般…
礁石罗列。
在黑沉沉的夜
中看来,就像是上古洪荒怪兽的巨牙。
船身几乎已有一半被咬住。
楚留香忽然发现礁石上仿佛有人影一闪。
如此黑夜,如此狂风,他当然无法分辨出这人的身形面貌。
他只觉这人影轻功高绝,而且看来眼
得很。
这人是谁?
在这种风
中,他为何要离开这条船?他要到哪里去?
远方也是一片黑暗,什么也瞧不见,从一排排兽牙般的礁石中望过去,仿佛已经到了地狱的边缘。
这人难道甘心去自投地狱?
只听一人沉声道:“香帅可曾发现了什么?”
原随云居然也跟着过来了,而且知道楚留香就在这里。
他的眼虽瞎了,但心上却似乎还有另一只眼。
楚留香沉昑着,道:“礁石上好像有个人…”
原随云道:“人?在哪里?”
楚留香遥视着远方的黑暗,道:“已向那边飞奔了过去。”
原随云道:“那边是什么地方?”
楚留香道:“不知道,我瞧不见。”
原随云沉昑着道:“既然有人往那边走,那边想必就有岛屿。”
楚留香道:“纵然有,也必事实上是无人的荒岛。”
原随云道:“为什么?”
焚留香道:“若有人,就必定有灯光。”
原随云道:“香帅没有瞧见灯光?”
楚留香道:“没有,什么都没有。”
原随云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无论如何,那边至少比这里全安些,否则他为何要往那边走?”
楚留香点了点头,道:“他想必知道那边是什么地方,我们却不知道。”
原随云道:“所以我们至少也应该过去瞧瞧,总比死守在这里好。”
胡铁花也跟了过来,立刻抢着道:“好,我去。”
原随云笑了笑,道:“若是在平时,在下自然不敢与各位争先,但到了这种时候,瞎子能看见的,有眼睛的人也许反而看不见。”
他身形突然掠起,双袖展动,带起了一阵劲几,等到风声消失,他的人也已消失在黑暗里。
他就像是乘着风走了。
大家仿佛全都怔住了,过了很久,张三才叹了口气,喃喃道:“静如处子,动如脫兔,用这两句话来形容他,倒真是一点也不错…他们平时看到他那种斯斯文文的样子,又有谁能想到他的功夫竟如此惊人?”
胡铁花也叹了口气,道:“若是老天只准我选一个朋友,我定选他,不选臭虫。”
张三冷冷道:“看来你倒比女人还要害新厌旧。”
楚留香突也叹了口气,道:“若换了我,只怕也要选他的。”
张三皱眉道:“为什么?”
楚留香道:“因为我宁可和任何人为敌,也不愿和他为敌。”
张三道:“你认为他比石观音、神水官主那些人还可怕?”
楚留香的神色很凝重,缓缓道:“老实说,我认为他比任何人都可怕得多。”
胡铁花长长吐出了口气,笑道:“幸好他不是我们的仇敌,而是我们的朋友。”
张三悠悠道:“我只希望他也将我们当做朋友。”
胡铁花忽又问道:“你刚才真的看到礁石上有个人么?”
楚留香道:“嗯。”
胡铁花道:“你当时为什么不追过去瞧瞧?”
楚留香道:“那人的轻功未必在我之下,等我要追过去时,已看不到他的人了。”
胡锈花皱眉道:“轻功和你差不多的人,世上并没有几人,这人会是谁呢?”
楚留香道:“我虽然没有看清他的身形面貌,但却觉得他眼
得很,仿佛是我们认得的人。”
胡铁花道:“你连他的身形都没有看清,又怎会知道认得他?”
楚留香道:“那只因他的轻功身法很奇特,而且他的…”
他突然顿注了语声,眼睛出亮了起来,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
胡铁花忍不住问道:“他的什么?”
楚留香眼睛发着光,喃喃道:“腿,一点也不错,就是他的腿。”
胡铁花道:“他的腿怎么样了?”
楚留香道:“他的腿比别人都长得多。”
胡铁花的眼睛也亮了,道:“你说的莫非是…勾子长?”
楚留香没有说话。
还没有十分把握确定的事,他从来不下判断。
他知道一个人的判断若是下得太快,就难免会造成错误。
无论多少的错误,都可能造成很大的不幸。
英万里脸上也变了颜色,抢过来,道:“如此说来,莫非勾子长本也在这条船上?莫非原随云一直在掩护着他?”
张三立刻道:“不错,空着的舱房本有四间,枯梅大师她们住了三间,也还有一间正好给他…我早就知道这里面有毛病。”
楚留香却笑了笑,淡淡道:“你的毛病,就是每次都将判断下得太早了。”
张三道:“可是我…”
楚留香打断了他的话,道:“也许他不是从船上去的,而是从那边岛上来的呢?”
胡铁花道:“是呀,也许他本就在那边岛上,听到这边撞船声音,自然忍不住过来瞧瞧。”
楚留香道:“何况,我根本没有看清他究竟是谁,这世上腿长的人也很多,本就不止勾子长一个。”
胡铁花接道:“再说,就算他是勾子长,就算他在这条船上又怎么样?那也不能证明原随云就是和他一伙的。”
张三道:“真的不能吗?”
胡铁花道:“当然不能。”
他瞪着张三,接着道:“我问你,你若是原随云,看到有人飘
在海上,你会不会先问清他的来历,才救他上来?”
张三想也不想,立刻道:“不会,救人如救火,那是片刻也迟不得的。”
胡铁花拍掌道:“这就对了,原随云也许到现在还不知道他是谁。”
张三道:“可是,他至少也该对我们说…”
胡铁花道:“说什么?他又怎知道勾子长和我们有什么过节?勾子长若不愿出来
朋友,他又怎能勉強?像他那样的君子,本就不会勉強任何人的。”
张三叹了口气,苦笑道:“如此说来,我倒是以小人之心,去度君子之腹了。”
胡铁花道:“一点也不错,你这人唯一可取的地方,还有点自知之明。”
一阵急风过处,原随云已又出现在眼前。
他全身虽已
透,但神情还是那么安样,静静的站在那里,看来就好像根本未移动过。
胡铁花第一个抢着问道:“原公子可曾发现了什么吗?”
原随云道:“陆地。”
胡铁花喜动颜色,道:“那边有陆地?”
原随云道:“不但有陆地,还有人!”
胡铁花动容道:“人?多少人?”
原随云道:“仿佛很多。”
胡铁花更诧异,道:“都是些什么样的人?”
原随云道:“我只听到人声脚步,就赶回来了。”
英万里忍不住道:“原公子为何不问问他们,这里是什么地方?”
原随云道:“因为他们本就是要来找我们的,现在只怕已经快到了…”
他这句话还没有说完,礁石上已出现了一行人影。
七八个人一个跟着一个,走在如此黑暗中,如此险峻的礁石上,还是走得很快,很轻松,就仿佛白曰里走在平地上似的。胡铁花特别留意,其中有没有一个腿特别长的人。
没有。
每个人的身材都很纤小,几乎和女人差不多。现在虽已走得很近,但还没有人能看得清他们的面貌。
走在最前面的一人,脚步最轻灵,远远就停下,站在四五丈外一块最尖锐的礁石上。
狂风带面巨
卷过,他的人摇摇晃晃的,似乎随时都可能被巨
呑噬。但两三个
头打过,他还是好好的站在那里。
楚留香一眼就看出这人轻功也很高,而且必定是个女人。
只听这人道:“来的可是三原原随云公子的座船么?”
语声清越而娇脆,果然是女人的声音。
原随云道:“在下正是原随云,不知阁下…”
那人不等他说完,突然长揖道:“原公于万里闯关,总算到了这里,奴婢们
接来迟,但请恕罪?”
原随云动容道:“这里莫非就是蝙蝠岛?
那人道:“正是!”
这两个字说出来,每个人都长长吐了口气,却也不知是惊煌?还是欢喜?
他们的目的地虽然总算到了,可是,在这里究竟会发生什么?有几个人能活着回去?
远方仍是一片神秘。
蝙蝠岛还是被笼罩在无边的神秘与黑暗中。
谁也不知道那地方究竟是天堂?还是地狱?——至少在人们的想象中,天堂总不会是这个样子的。
只见礁石上那人身形忽然掠起,足尖夜船头上一点,已掠上船桅。
大家这才看到她穿的是一个黑衣,黑巾蒙面。
她手里还带着条长索,用绳头在船桅上打了个结。
长索横空,笔直的伸向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这长绳的另一端在哪里?
黑衣人已带着笑道:“风
险恶,礁石更险,各位请上桥吧。”
原随云皱眉道:“桥?什么桥?”
黑衣人道:“就是这条绳索。各位上桥后,只要不掉下来,就可一直走到本岛的
天福地中,岛主就正在那边恭
大驾。”
她银铃般笑了笑,又接着道:“各位到了那里,就知道此行不虚了。。”
胡铁花忍不注道:“若是从桥上跌下去了呢?”
黑衣人淡淡道:“若是没有把握能走得过去的人,不如还是留在这里的好,这条桥虽可渡人至极乐,但若一跌下去,只怕就要堕入鬼域,万劫不复了。”
原随云道:“能走得过此桥的并没有几人,阁下难道要我弃别的人于不顾?”
黑衣人笑了笑,道:“当然还是另一条路,走不过这条桥的人,就请走那条路。”
胡铁花又忍不住问道:“那是条什么样的路?”
黑衣人悠然道:“等到天亮时,各位就会知道那是条什么样的路了。”
天边没有亮。
第一个上桥的,自然是原随云。
他临去时似乎有什么话要对楚留香说,却又终于忍住。
他仿佛相信楚留香能了解他的意思。
高亚男也上了桥。华山门下,轻功都不弱。
她一直守候在胡铁花身旁,临走的时候,还在问:“你呢?”
胡铁花还没有说话,楚留香已替他回答:“我们走另一条路。”
高亚男没有再说什么,因为她已了解楚留香的意思。
然后,就是华真真。
她慢慢的走过去,已走过楚留香面前,突又回过头深深的凝注着他,仿佛也有许多话要说,却又没有勇气说出来。
楚留香笑了笑,柔声道:“你放心,我会去的,我想那条路至少比这条路全安得多。”
华真真的脸似又红了。
胡铁花暗中叹了口气,有件事他总是不明白!
为什么楚留香遇上的女孩子总是如此纯真,如此温柔?
为什么他自己遇上的女孩子不是神经病,就是母老虎?
绳桥在狂风中飘摇。
桥上的人也在摇晃,每一刻都可能堕下,堕入万劫不复的鬼域!
眼见着她们一步步的走着,慢慢的走过去,走向黑暗——
每个人掌心都捏着把冷汗。
就算她们能走得过,最后又将走到哪里呢?
在绳桥那边等着他们的,也许正是个来自地狱的恶魔。
胡铁花忽然道:“我本该跟他们一起去的,你为什么不肯?”
楚留香道:“我们既没有请柬,更不会受
,跟着他们走,只有连累他们,无论对谁都没有半点好处。”
胡铁花道:“可是我们迟早总是要去的,你怎知另一条路比这条路全安?”
楚留香道:“走那条路,至少不引人注意。”
张三道:“不错,我们可以扮成船上的水手,混过去,然后再见机行事。”
他忽然瞧见金灵芝远远站在一旁,忍不住道:“可是,金姑娘,你为什么不跟他们一起走?”
金灵芝板着脸,冷冷道:“我不高兴。”
楚留香沉昑着,忽然道:“金姑娘的意思,我们本该明白的。”
“我当然明白,她不走,只因为她要陪着我。”
胡铁花几乎已想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幸好楚留香已接着道:“勾子长既已来了,丁枫想必也来了,已对金姑娘不満,金姑娘若是现在去了,也许就难免要有不测。”
胡铁花摸了摸鼻子,忽然觉得别人都比他精明得多,现实得多。
楚留香道:“我只有一件事想要请教金姑娘。”
金灵芝冷冷道:“你们不是什么事都懂么,又怎么来请教我?”
楚留香笑了笑,道:“但我们却实在猜不透这蝙蝠岛究竟是个怎么样的地方。”
张三立刻接着道:“不错,最奇怪的是,岛上既然有那么多人,为何看不到一点灯光,难道这岛上的人在黑暗中也能看得见东西么?”
金灵芝目中突然
出一种恐惧之
,什么话都没有说,掉头就走。只要提到“蝙蝠岛” 这三个宇,她的嘴就像是被
住。
胡铁花恨恨道:“我本来以为毛病最大的人是张三,现在才知道原来是她。”
楚留香沉昑着:“金姑娘不肯说出蝙蝠岛的秘密,想必有她的苦衷。”
胡铁花道:“什么苦衷?”
楚留香道:“也许…她已被人警告过,绝不能吐
这秘密。”
胡铁花故意
着嗓子道:“若是怈
了秘密,就刺瞎你两只眼睛,割下你一
头舌… 是不是这种警告?”
楚留香道:“也许他们说得还要可怕些。”
胡铁花道:“你以为她会怕?”
楚留香笑了笑,道:“若是你说的,她当然不怕,但有些人说了就能做到!”
胡铁花道:“就算她真的怕,现在船上又没有蝙蝠岛上的人,又怎知她说了没有?”
楚留香淡谈道:“你能确定现在船上真没有蝙蝠岛上的人么?”
胡铁花说不出话来了,过了很久,才叹出口气,苦笑道:“现在我只希望一件事。”
张三忍不住问道:“什么事?”
胡铁花道:“我只希望我们到了那岛上后,莫要被人变成蝙蝠。”
他用力
着鼻子,喃喃地道:“就算把我变成条狗,我也许还能够忍受,可是变成蝙蝠…唉,蝙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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