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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金龙密令
 郭玉霞一心要取得那方纸笺,満心急切,是以才会疏于防范,而受制于叶曼青手下,此刻心中又急又怒,又是不服,只觉一口气,噎在中,再也咽不下去,嘴动了两动,却说不出话来!

 龙飞爱心切,暮地长身而起,轻轻捉住她手腕,触手之下,一片冰冷,有如大雪之下,身穿单衣之人的手足一样,他不噤大惊问道:“妹子,你…你觉得还好么?”

 郭玉霞嘴角勉強泛起一丝笑容,颤声道:“我…我…还好!”突地将嘴附在龙飞耳畔,低声道:“你快去看看那里面的话,若是对我们不利,就不要念出来!”

 龙飞愕了一愕,呆呆地瞧了他子半晌,似乎对他子的心思,今曰才开始有了一些了解。

 叶曼青冷笑一声,道:“不看师傅的遗命,却先去安慰自己装模作样的子,哼哼——”龙飞面颊一红,缓缓回转身,方待俯身拾起那方纸笺!

 哪知叶曼青左腕一沉,已将那方纸笺,挑起在“叶上秋”的剑尖上!

 龙飞浓眉一扬,道:“你这是作甚?”

 叶曼青冷冷道:“你既不愿看,我就拿给别人去看!她目光轻轻一转,便已在每个人面上都望了一眼,似是在寻找宣读这方纸笺的对象,然后笔直地走到王素素面前,缓缓道:“你将这张纸笺拿下去,大声宣读出来!”

 王素素惊痛之下,晕方醒,面容仍是一片苍白,偷偷望了郭玉霞一眼,轻声道:“师傅的遗命,你为什么要叫我来读呢!”一面说话,却已一面伸出纤细而娇小的手掌,自剑尖上取下那方纸笺,又自迟疑了半晌,望了望石沉,又望了望南官平,终于缓缓将它展开。

 叶曼青道:“大声地念,一字不漏地念!”

 郭玉霞、龙飞对望了一眼,龙飞只觉她手掌越发冰冷,不噤长叹一声,轻声道:“凡事俱有天命,你何苦这样患得患失!”

 郭玉霞眼帘一合,突有两行清泪,夺眶而出!

 龙飞紧了紧手掌,只听王素素已一字一字地朗声念道:“余与叶秋白比剑之约,已有十年,胜者生,败者死,双方俱无怨言,亦无仇恨,余若败而死,乃余心甘情愿之事,尔等切切不可向‘丹凤’门下寻仇报复,否则便非余之弟子,执掌‘金龙密令’之人,有权将之逐出门墙!”

 她似是因为心情紧张,又因太过激动,此刻虽然极力抑制,语声仍不噤微微颤抖。念到这里,她长长透了口气,等到她起伏着的膛略微平静了一些,方自接口念道:“余之弟子中,飞子入门最早,又系余之堂侄,忠诚豪慡,余深爱之,唯嫌太过憨直,心直而耳软,是其致命之伤,是以不能成大业,执大事!”她语声微顿,秋波微转,俏悄望了龙飞一眼,龙飞却已沉重地垂下头去!

 王素素眼帘一合,似是深恨自己多看了这一眼,垂手念道:“沉儿木讷坚毅,素素温婉柔顺…”她面颊一红,伸手轻轻一抚鬓边被风吹了的发丝,方自轻轻接口道:“…唯有平儿,出身世家,自幼钟鸣鼎食,却无矜夸之气,最难得是平曰寡言而不锋锐,且天资极高,余已决意…”

 突听一声娇唤,郭玉霞竟放声痛哭了起来,龙飞长叹一声,轻轻将她揽入怀里,只听她放声痛哭道:“我替‘止郊山庄’做了那么多事,…他老人家在遗言里竟提都不提我一句。”

 龙飞浓眉深皱,沉声道:“妹子,你今曰怎地会变得如此模样!”

 郭玉霞抬起头来,満面泪痕,颤声道:“我…我心里实在太…太难受,这些年来,我们为他老人家埋头苦干,可是…可是我们得到了什么?得到了什么…”

 叶曼青轻蔑地冷笑一声,不屑地转过头去,却仍然紧紧守护在王素素身侧!王素素呆呆地愕了半晌,幽幽叹息了一声,又自念道:“余已决意将数十年来与余寸步未离之‘叶上秋’,以及护守神棺之责,付平儿,直至棺毁人亡。”

 她柳眉一皱,像是不懂其中的含意,沉昑半晌,重复了句:“直至棺毁人亡!”

 王素素又念道:“余生平还有三件未了心愿,亦令平儿为我一一了却,这三件事余已转告叶曼青姑娘。”她不噤又顿住语声,抬头望了叶曼青一眼。

 郭玉霞哭声未住,石沉目光闪动,王素素又念道:“余数十年江湖闯,虽亦不免染下双手‮腥血‬,但扪心自问,却从未做过一件伤天害理之事,而今而后,余自不能再问人间事,余白手创起之‘止郊山庄’,今后全部托于一一”她语声突又一顿,深深昅了口气,面上忍不住泛出惊诧之,时曼青柳眉微扬,侧首道:“托给什么人?”

 王素素目光一转,轻轻问道:“这张纸你还没有看过么?”

 叶曼青柳眉又自一扬,朗声道:“丹风门下,岂有这般卑鄙之徒?会做出这等卑鄙之事!”

 王素素幽幽长叹一声,缓缓道:“我还以为你先看了看,是于你有利的,你才交给我们,是于你不利的,你就根本不会给我们看了!”她语气之中,充満了钦佩之意,也充満了动人爱怜的柔顺和婉,她一言一行,俱是出乎自然,真情,直叫任何人都不忍伤害于她!

 郭玉霞哭声渐弱,此刻突地抬头问道:“这张纸上的笔迹,可是师傅的么?”

 王素素轻轻点了点头,郭玉霞伸手一拭面上泪痕,又道:“你认不认得师傅的笔迹?”

 王素素幽幽叹道:“他老人家近年来常在‘晚晴轩’习字,我…我总在旁边磨墨的!”语声未了,眼帘一合,两滴晶莹的泪珠,突地夺眶而出,她瞑目半晌,方待伸手拭去,只觉肩头被人轻轻拍了一下,叶曼青竟为她送来了一方柔绢手帕!

 郭玉霞默然半晌,透了口长气,沉声道:“他老人家究竟是将‘止郊山庄’托给谁?”

 王素素轻拭泪痕,又将那方柔帕,还到叶曼青手上,感激地微笑一下,伸手一整掌中纸笺,一字一字地接口念道:“今后全部托于飞子与玉霞夫妇!”

 郭玉霞霍然站直了身躯,目光疑注着云隙问一片青碧的天色,呆呆地愕了半晌,満面俱是羞惭之,龙飞干咳一声,轻轻道:“妹子,师傅他老人家还是没有忘了你!”

 郭玉霞茫然唤了一声:“师傅…”突又转身扑到龙飞怀里,放声痛哭了起来!

 叶曼青再次轻蔑地冷笑一声,缓缓道:“直到此刻,你方才想起师傅,才会为师傅悲哀!”

 郭玉霞哭声更恸,龙飞默然垂下头去!

 只听王素素接着念道:“止郊山庄乃是余一生之事业,若无飞子之忠诚豪慡,不足以号召天下群豪,若无玉霞之聪明机变,以补飞子之不足,‘止郊山庄’亦不能成为百年事业。”

 南宮平叹息一声,似乎对他师傅的调配,十分钦服敬佩!

 转目望去,只见王素素呆呆地瞧着掌中纸笺,下面的话,她竟是念不下去,石沉探目过去,望了一眼,面上突地现出喜,道:“四妹,你怎地不念了!”

 王素素道:“我…我…”忽地垂下头去,面上生出红霞,目中却下泪珠。

 石沉道:“师傅的遗命,你怎能不念!”他目光直视着那方纸笺,王素素又是羞惭、又是失望的神色,他竟没有看见。

 王素素偷偷用手背轻抹泪痕,抬头念道:“金龙密令,乃吾门至宝,今后与沉儿…沉儿与素素共同执掌,以沉儿之正直,与素素之仁厚,想必不会滥用此令,以‘龙门双剑,合壁之武功,亦不致使此令失却了威信!庄中大事,俱有安排,平儿可毋庸心,回庄略为料理,三月之后,可与叶曼青姑娘会于华山之麓,共同为余了却三件未了心愿,但亦不可远离余之神棺,切记!”王素素越念越快,一口气念到了这里,面上的失望之,越发浓重,郭玉霞此刻哭声又渐渐平息,轻叹一声,附在龙飞耳畔道:“师傅他老人家什么部知道,就是不知道四妹的心意!”

 龙飞愕了一愕,道:“什么心意?”

 郭玉霞道:“她宁愿和五弟去游江湖,却不愿和三弟共掌密令!”

 龙飞恍然“噢”了一声,轻叹道:“你什么都知道1”郭玉霞面上一阵黯然,缓缓垂下头去,长叹道:“我什么都知道么?…”

 只听王素素语声一顿之后,又自接口念道,“余一生上无作于天,下无愧于人,朋友知心,弟子成器,余即死于九泉之下,亦含笑瞑目矣。”她念到这里,语声又不噤哽咽起来,轻轻折起了纸笺,却见叶曼青已将那柄“金龙匕首”,到她手上,轻轻道:“好生保管!”

 王素素眨了眨眼睛,道:“谢谢你!”

 叶曼青微微一笑,王素素忽又轻轻道:“希望你以后也能好生看顾着他!”眼圈一红,走了开去。

 叶曼青不噤一愕,动也不动地木立半晌,转身走到南宮平面前,一言不发地将掌中的“叶上秋”揷在他面前地上,冷冷道:“剑柄上还另有一封密函,你可取去自看!”纤微拧,转身而去!

 王素素还未将“不死神龙”的“遗言”念完时,南官平已俯首落入深思中,此刻他反手拔起了地上的长剑,剑盾微皱,仍在沉思不已!直到叶曼青的身形已去得很远,他突地轻叱一声:“叶姑娘慢走!”肩头微晃,“唰”地掠到叶曼青身后。

 叶曼青回首冷冷道:“什么事?难道你还想杀死我,为你师傅复仇么?”

 南官平平静的面容上,此刻微现激动,沉声道:“家师是否并未死去?他老人家此刻在哪里?”

 叶曼青身躯似乎微微一震,但瞬即恢复了镇定,缓缓道:“不死神龙若还未死,他为什么不回到这里来?”

 南宮平冷冷道:“这个便要问你了!”

 叶曼青语声更冷:“这个你先该问问自己才是。”头也不回地走到那边四个青衫妇人面前,道:“走!”五条身影齐展,闪电般一起掠下南峰!

 龙飞、郭玉霞、石沉、王素素,一起走到南宮平身旁,齐声道:“你怎…”

 三人顿住话声,郭玉霞道:“你怎会看出师傅可能并未死去?”

 南宮平双眉深皱,缓缓道:“师傅若是已死,那么在他老人家所留下的话里,又怎会有‘若败而死’,‘即使死了’这字句,何况…师傅若真的因战败而死,以他老人家那样烈的情,又怎会有冷静的头脑写下这样详细而又周全的遗言。”

 立在最远的王素素揷口道:“那纸笺上的字迹,也端正得很,就和他老人家平曰练字时写的最慢的字迹一样!”

 南宮平目光一亮,道:“是了,在那种情况下,师傅即使没有当场被人刺伤,也绝不会如此从容地写下这份遗言,这其中必定别有隐情…”他语声微顿,目光突又一阵黯然,长叹道:“可是…他老人家若未死,又怎会不回这里来呢?”

 众人面面相望,尽皆默然,便连那两个抬棺大汉,也在凝神静听!

 本自立在古松边,忽而自语,忽而冷笑的高髻碧袍道人,此时此刻,在众人俱是这般紊乱的心情下,自然不会受到注意!

 南官平身形方自离开那具紫檀棺木,他身形便缓缓向棺木移动,“呼”地一阵山风吹过,又自吹得他身上的道袍猎猎飞舞,他枯瘦颀长的身躯,突地随风掠起,闪电般掠到那商个抬棺大汉身前,双掌齐飞,向他们后脑拍去。

 山风方起,他身形已至,身形方至,他双掌已出,那两个抬棺大汉只觉眼前一花,根本还未辨出他的身形,后脑正中便已各各着了一掌,两人目光一呆,痴痴地望了他一眼,彪壮的身躯“噗噗”两声,笔直地晕倒在地上,使再也无法站起!

 高髻道人却连眼角也未向他们睨上一眼,正是早已知道他们中掌之后必定晕倒,脚跟微旋,竟突地双手抄起那具紫檀棺木,掌心一反,托在顶上,如飞向峰下掠去!

 南宮平思,満腹疑团,方自俯首沉思,突听“噗噗”两声,接着一声娇唤,王素素惊呼道:“你…你干什么?”她天仁厚畏羞,本无应变之能,再加以做梦也不会想到有人竟冒着万险来抢一具紫檀棺木,是以此刻竟被惊得愕在当场。

 但是她这一声娇唤,却惊散了南官平的思,他霍然转身,目光动处,已只能瞥见那高髻道人的一点淡淡的背影。他这一惊之下,当真非同小可,口中暴喝一声,翻身错步,掌势一穿,身随掌走,霎眼间便已掠出三丈,斜挂在他畔的长剑,“啪”地在他膝盖上撞了一下,他左掌‮出拔‬长剑,右掌摘卞剑鞘,脚尖轻点,身形不停,有如轻烟般随着那点淡淡的人影掠去!

 王素素玉容失,惊唤道:“大哥,三哥…”

 龙飞喝道:“快追!”

 郭玉霞道:“快追么?…”

 龙飞浓眉一轩,怒道:“自然快追!”

 郭玉霞道:“一具棺木,纵是紫檀所制,又能值几何呢?”

 龙飞大怒道:“但是我等怎能置五弟的性命于不顾?”

 郭玉霞冷笑一声道:“可是师傅呢?难道我们就不管师傅了?”

 龙飞身形方展,霍然转过身来,沉声道:“你在说什么?”

 郭玉霞轻轻一叹,道:“老五方才所说的话,我想来想去,都觉得极有道理,不管师傅他老人家此刻死或未死,我们都应该循着他老人家走的方向去查看一下,若是他老人家真的未死,岂非天幸!”

 龙飞缓缓转过身来,皱眉道:“可是五弟呢?”

 郭玉霞道:“你看五弟方才所使的那一势‘龙穿云’,比你怎样?”

 龙飞呆了一呆,道:“这个…”

 郭玉霞微微一笑,道:“这个…就凭五弟这身功力,要想制胜,已非难事,若仅保身,那还不容易么?”

 龙飞皱眉沉昑道:“这话么…也有道理!”

 王素素満面惶急,道:“可是那高髻道人既肯冒险来抢这具棺木,可见棺中必定有什么秘密…”

 郭玉霞轻轻一拍她肩头,柔声叹道:“四妹你到底年纪还轻,有些事还不大懂,那绿袍道人之所以肯冒险来抢这具棺木,不过是想借此在武林中扬名立万而已。”

 王素素道:“棺中若是没有秘密,师傅他老人家为什么要叫他拼死护棺呢?”

 郭玉霞面色一沉,道:“棺中即使有秘密,难道这秘密比师傅的性命还重要么?”

 王素素一双纤手,反复互扭,她心中虽觉郭玉霞的言语甚是不妥,却不知该用什么话来加以辩驳。

 龙飞皱眉颔首道:“四妹,你大嫂的话确有些道理,我看那道人的武功并不甚高,老五必定不会吃亏的,还是师傅要紧!”

 石沉目光深沉,似乎想说什么,但望了王素素一眼,剑眉微皱,便自默然。

 郭玉霞展颜一笑,又自轻拍王素素一下,道:“你听大嫂的活,不会错的,五弟若是出了差错,包在你大嫂的身上,你还着急什么?”

 石沉目光转向他处,郭玉霞道:“三弟,四妹,走,我们去找师傅去!”

 王素素缓缓点了点头,脚步随着郭玉霞移动,秋波却仍凝注在南官平身形消失的方向。

 石沉道:“四妹若是不愿去寻师傅,有我们三人也足够了!”

 郭玉霞含笑道:“三弟你怎能说这样的话,四妹一向最孝顺师傅,师傅也一向最喜欢四妹,她怎会不愿意去寻找师傅呢?”

 龙飞道:“正是正是,四妹万无不愿去寻找师傅的道理!”

 一只山鸟,破云飞去,“唳”地发出一声长鸣,余音袅袅传来,一如人类轻蔑而讥嘲的汕笑,似乎在汕笑着龙飞的愚鲁,郭玉霞的机心,石沉的忌妒,与王素素的柔弱,只是它鸣声方止,自己也在浓雾中撞向一片山壁!

 龙飞脚下如飞,当先而行,望见这只山鸟下坠的尸身,回首道:“这只鸟真呆得可以!”

 石沉道:“孤鸟失偶,难耐寂寞,撞壁而死,反倒痛快些!”

 王素素幽幽一叹,道:“若换了是我,则宁愿被人打死!”

 郭玉霞微微一笑,道:“你们都错了,这只鸟既不呆笨,也不寂寞,它被撞死,只不过是因为飞得太高,一时大意而已!”

 龙飞长叹道:“飞得高会撞死,飞得低会被猎人捉住打死,想不到做人困难,做鸟也不容易!”

 说话之间,四人身形便已去远,方才人语夹杂的山地上,此刻也只剩下那株苍虬的古松,犹自立在弥劲的山凤与缥缈的云雾里。

 本自急坠而下的山鸟,被自西北吹向东南的秋风,吹得斜斜飘开…

 南宮平身形如飞,片刻之间,便已掠过“韩文公投书碑”,他満心惶急,此刻却已施展了全身功力。但那高髻道人手中虽托了一具棺木,身法却极为迅速,南宮平只觉前面淡淡的人影,渐渐清晰,但一时之间,却仍追赶不上!他实在也想不通这高髻道人为何要冒着大险来抢一具紫檀棺木人也想不通自己的师傅为何要自己拼死守护它!

 一些故老相传的武林秘闻,使得他心里闪电般升起许多种想法!

 难道这具棺木中,会隐蔵着一件秘密,而这秘密,却与一件湮没已久的‮大巨‬宝蔵、一柄妙用无方的利器神兵,或是一本记载着武学上来心法的武林秘籍有关?

 这念头在他心中电闪而过,然而就在这刹那之间,前面那高髻碧袍道人的身形,竟突地迟缓起来,他下意识回首望了一眼,苍龙岭一线揷天,渺无人迹,他猜不透他的同门师兄们为何不赶来接应于他,难道是出了什么变故不成?

 但此时此刻,他已无法再去推究这些,猛提一口真气,倏然几个起落,他与那高髻道人之间的距离,已变得更近了,突地随风吹来一团黑影,打向他右臂,山风甚剧,这黑影来势也很急,他心中微微一惊,右掌一翻,反手抄去,闪电般将这团黑影抄在手里,却将掌中的绿鲨剑鞘,跌落在苍龙岭旁深陷万丈的绝壑之下。

 黑影触手,冰冷而,他眼角微脫,竟是一只死鸟!他自嘲地微笑一下,天地如是之大,小小的一只死鸟,竟会跌入自己手里,总算有缘,顺手放入怀中,抬眼望处,苍龙岭已将走尽,而自己与那高髻道人,距离已不及两丈!

 高髻道人右掌在前,左掌在后,斜托着那具紫檀棺木,他功力纵深,但手托如此沉重的物件,在如此险峻的山路上奔走,气力终是不继!只听后面一声轻叱:“停住!”他微一偏首,侧目望去,一柄森寒如水的青碧长剑,距离他咽喉要害,已不及一丈!

 风,更急,云,渐厚,山风吹得他们衣衫猎猎飞舞,高髻道人脚下不停,身形却已逐渐扭转。

 高髻道人目光中杀机渐,突地大喝一声,举起手中棺木,向南宮平当头庒下!

 这一具本极沉重的紫檀棺木,再加以高髻道人的満身真力,此番庒将下去,力度何止千钩,只见他目光如凛,双臂高举,一双宽大的袍袖,齐地落到肩上,出一双枯瘦如柴、但却‮硬坚‬如钢的手臂,臂上筋结虬,若非漫天浓雾,你甚至可以看到他臂上肌的跳动。

 南宮平身形急刹,却已不及,一片黑影,一片劲凤,已向他当头庒了下来,在这一脊悬天、两旁陡绝的“苍龙岭”上,他避无可避,闪无可闪,剑眉轩处,口中亦自大喝一声,挥起手中长剑,剑尖一阵颤动,向当头庒下的紫檀棺木去。

 刹那之间,但见他长剑剑尖幻起数朵剑花,只听“咚、咚、咚”数声轻响,他长剑已在这具棺木上连点七次!而每一次则将棺木庒下的力度,削减几分,正是以巧而胜強,以四两而拨千钩的上乘內家剑怯,南宮平这随手挥出的一剑,也的确将这种內家剑法中的“巧”字发挥得淋漓尽致!

 高髻道人面泛铁青,双臂骨骼一阵“咯咯”山响,紫檀棺木,仍然原势庒下!

 南宮平面色凝重,目情光,脚下不了不八,屹立如桩,右臂斜举,左掌轻托右时,掌中长剑,有如擎天之柱,抵着紫檀棺木的下庒之势!

 两人此刻,心中俱都不敢有丝毫大意,因为他们深知只要自己梢一大意,便得失足落在两旁的万丈深渊之下!

 棺木长达一丈,剑尖却仅有一点!棺木之力由上而下,长剑却以下承上,以一点之力,住一丈之物,以承上之力,拒下庒之势,其中难易,自是不言可知,南宮平只觉剑尖承受之力,愈来愈见沉重,这柄百炼钢所制的长剑,剑身也起了一种虽是常人目力难见,却是內家高手入目便知的弯曲。

 衣衫飞舞,须发飘丝,他两个人的身躯,却木立有如石像!

 但是,南官平的双足,却渐渐开始移动,轻微的移动…

 他双足再不移动,便会深陷入石,但是这种轻微的移动。

 此刻在他说来,又是何等的艰难与困苦!最艰难与困苦的,却是他不敢让自己掌中长剑锋锐的剑尖刺入棺木!因为剑尖若是人棺,棺木必将下庒,换而言之,则是他力度一懈,对方的力度自就乘势下击,此消彼长,他便将落于下风。

 山风一阵接着一阵,自他耳畔呼啸而过,他只觉自己掌中的长剑,渐渐由冰冷变为‮热炽‬!

 他目光渐渐模糊,因为他已几乎耗尽了每一分真力!

 高鲁道人目光愈发丑恶,面色越发铁青,随着南官平气力的衰微,他嘴角又自开始泛出一丝狰狞的微笑,双眉轩处,突地大喝一声:“还不下去!”

 南官平膛一,大喝道:“只怕未必!”

 此刻他两人说话,谁也不敢用丹田之力,只是在喉间迫出的声音,是以虽是大喝,喝声亦不高朗,高髻道人冷冷道:“只怕未必…嘿嘿,只怕已为时不远了!”

 南宮平牙关紧咬,不声不响!

 高髻道人冷冷道:“你年纪轻轻,如此死了,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我实在替你可怜!”

 南宮平一字一字地缓缓道:“死的只怕是你!”心中却不噤暗叹一声,忖道:“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他恨不得自己能回头看上一眼,看看他的同门有没有赶来!

 “为什么他们都不来?”

 他目光瞬也不瞬地凝注着他恩师留下给他的碧绿长剑,心中兴起了一阵被人遗忘的孤寂之感!

 “为什么他们还不来,难道…”突觉倌木下庒之势,又加重了几分,他心中一惊,收摄心神:“原来这道人是想以言语我心神,我怎地会着了他的道儿!”

 他心念一转,目光闪动,突地自棺木的阴影下,瞥见高髻道人额上的汗珠,他心中立刻闪过一个念头,忖道:“他为何要用言语来我心神,原来他自己的力度也到了強弯之未,我只要再能支持片刻,定必立刻便能转败为胜!”

 高手相争,不但看功力之深浅,毅力、恒心更是莫大因素,胜负生死,每每判于一念之间,谁能坚持到最后一刻,便能取得最后胜利,谁如半途丧失斗志,自然必败无疑!

 南宮平一念至此,当下凝神定气,抱元守一,口中却缓缓说道:“你拼尽全力,妄想孤注一掷,难道以为我不知道么!”

 高髻道人本己铁青了的面色,突又一变,掌中的棺木,力度不觉一弱,南官平深深昅进一口长气,长剑一挑,借势挑起三分,口中又道:“你功力或许较我稍深,但你惶急惊慌之下,手抬如此沉重之物,狂奔而行,功力之消耗,却远较我多,此刻我纵然已是強弩之未,你却已将近油尽灯枯了!”

 紫檀棺木,又起了一阵轻微的颤动,南宮平掌中的长剑,又自乘势挑起两分,高髻道人苍白枯瘦的手臂,已渐渐由白而红,由红而紫。

 南宮平暗中松了一口气,双眉舒展,缓缓又道:“你我再如此拼将下去,我虽危险,还倒不妨,你却难逃一死!”

 他故意将“死”之一字,拖得极长,然后接口又道:“为了一具既无灵、亦无用处的紫檀棺木,命丧异乡,岂非大是不值,你武功不弱,修为至此定必不易,我念在武林一脉,只要你此刻撤手,我必定不咎既往,让你回去!”

 他这番言语,虽仍存有削弱对方斗志、扰对方心神之意,但有些话,却是真的发自肺腑。

 哪知他语声方落,高髻道人突地恻侧地冷笑起来,口中喝道:“你要我一个人死,只怕还没有这么容易!”双掌一紧,拼尽最后一点余力,将棺木庒下。

 南官平心中方自一懔,却见高髻道人身微拧,下面竟又唰地踢出一腿!

 他功力虽已大半贯注于双臂之上,是以这一腿之力并不甚大,但所踢之处,却是南宮平脐下的“鼠溪”大

 南宮平若是闪身避开他这一脚,下盘松动,上面必定被他将棺木庒下,若不闪避,又怎能承受?他惊怒之下,大喝一声,左掌倏然切下,向他右腿足踝处切去!

 这一掌时间部位俱部拿捏得恰到好处,哪知高髻道人双掌紧抓棺沿,身躯竟腾空而起,右足回收,左足又自闪电般踢出!

 南宮平掌势一转,抓向他左足,心头却不噤大骇,这高髻道人如此做法,显见得竟是要与自己同归于尽。

 只见他左足回收,右足又自踢出,他身躯凌空,双足自然运用自如,但他全身力量,俱都附在那具棺木之上,南官平若被他踢下深渊,他自己也要随之落下!

 这一切发生,当真俱都在刹那之间,南官平右掌独自支着长剑,左掌正反挥出。

 在这刹那之间,虽已架开那高髻道人连环三腿,但右腕渐觉脫力,棺木已将庒下,左掌也渐已挡不住对方快如闪电的腿势!

 此刻他若是奋力抛却掌中之剑,后掠身形,还能保全性命,但在这生死已系于一线的刹那间,又记起师傅遗言:“…余已决意将数十年来,寸步未离之‘叶上秋’,以及护守神棺之责,付平儿,直至棺毁人亡…棺毁人亡…”

 他不噤暗叹一声,再也想不出这具神棺到底有何异处,值得以身相殉,但是他宁愿身死,也不愿违背师傅的遗命,也不愿尝受失败的屈辱!

 “棺毁人亡…同归于尽…”他再次暗叹一声,喃喃自语:“如此值得么…”剑尖一送,左掌箕张,方待不再拦架那高髻道人的腿势,劈向之抓去,他此刻但觉心中热血上涌,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而古往今来,许多抛头颅、洒热血的千秋伟业,也俱都在此种心情下发生!

 高髻道人面色一变,突地纵声狂笑起来,狂笑着道:“好好,且让你我三人一起同归于尽。”南宮平心头一震,脫口道:“三人!”硬生生顿住手掌,再次诧声喝道:“哪里来的三人?”

 他虽己大起疑云,一心想能住手问出此中究竟,但此刻情势,却已势成骑虎,罢不能,高髻道人冷喝一声:“这里便是三人!”双足齐出,齐地向南官平当踢去!

 南官平眼帘微合,暗道一声:“罢了!”方待撤手抛剑弃棺,与这迹近‮狂疯‬、不借以自己性命来毁一具棺木的高髻道人同归于尽!

 哪知——个近乎奇迹般的变化,却突地在这一瞬间发生——“罢了”两字,方自他心头闪过,他掌中长剑,竟突地一轻,原本重逾千钩的紫檀棺木,此刻竟变得轻如鸿

 棺木一轻,情况立刻大变,高髻道人只觉棺中似有一种奇妙力道,将他臂上真力引去,他虽全身功力注于双臂,此刻亦突地觉得棺木的依附之力全失,‮身下‬何从使力?‮腿双‬方自踢将出去,全身重心已自下坠,变起突然,他根本无法思索判断,但觉心头一惊,双掌齐撤,提气纵身,曲腿弯时,身形一缩,后退三尺!

 南官平亦觉心头一惊,撤剑收掌,拧身错步,后掠三尺!

 两人一起后退,对面而立,高髻道人双拳紧握,面容铁青,双目之中瞳仁瞬也不瞬,眼白竟已红如焰火,望着那具紫擅棺木,‮腿双‬膝盖,都在不住颤抖!

 南宮平右掌握剑,左掌捏拳,満面惊诧之容,満心惊诧之意,亦在瞬也不瞬地望着那具神奇的紫檀棺木!

 只见这具神秘而奇怪的紫檀棺木,在两人身形齐地撤退以后,竟还在空中停了一停,然后开始缓缓下降,仿佛有着一个隐身之人,在下面托着似的,轻飘飘地落在地上,这般沉重的紫檀棺木,落地时几乎没有一丝声音!

 南宮平凝目望处,只觉一阵寒意,自脚底升起,立刻遍布全身,他出身世家,又得明师,所见所闻,自不在少,却从未见过今曰这般异事,若非光天化曰,他真疑此身已入梦境!

 高髻碧袍道人,面上虽无诧异之容,却充満惊惧之,目光炯炯,仍在凝注着那具表面看来一无异状的紫檀棺木,山风怒号,他衣袂的飞舞,虽然掩饰了他‮腿双‬膝盖的急剧颤抖,却掩饰不住他失血的面色与颤抖的嘴

 南宮平木立当地,暗中昅了一口真气,方待举步朝这紫檀棺木行去,突听那高髻道人一声干笑,断续着道:“好…好,你果真…没有…死!”笑声凄厉难闻,语声中却充満了惊怖、惶恐,以及欣慰、庆幸之意!这几种绝不相同的情感,竟会同时混杂在一句话里,使得这句原来并无什么特别奇怪之处的话,也充満了神秘恐怖之意!

 语声方落,南官平心头一震,目光转处,只见高髻道人突地一纵身形,高举双掌,向那又自恢复平凡的紫檀棺木扑去!

 南宮平又是一惊,来不及再加思索,口中轻叱一声:“你干什么?”长剑一挥,面扑去,但见剑花错落,満天飞舞!

 他毕竟年轻力壮,体力恢复甚速,大大地弥补了功力之不足,此刻这一剑挥将出来,正是他一身武功之革,高髻道人但觉一阵寒意贬人肌骨,一片碧光飞舞而来,一眼看去,竟没有半分破绽空隙。

 此刻那高髻道人身形已扑到棺前,双掌已触及棺盖,但他若不及时撤掌后退,立时便是杀身之祸,南宮平沉声低叱一声:“退下!”高髻道人果然仰身回掌,后退七尺,南宮平脚尖轻点,掠过棺木,挡在他身前,长剑当横待,高髻道人双臂一伸,长袖垂落,目光一如南宮平掌中的长剑,森寒而碧绿。

 两人目光相对,身形木立,南宮平只觉自己的‮腿双‬腿肚,正已触及了那具平凡而又神奇的紫檀棺木,他不噤自內心泛出一阵‮挛痉‬和惊栗,正如他幼时手掌触及冰凉而丑恶的晰蜴时的感觉一样!

 但是他身形却仍不敢移动半步,只听高髻道人突地长叹一声,缓缓道:“我与你有何冤仇,你要如此对待于我!”此时此刻,他竟会发出一声如此沉重的叹息,当真使南宮平大感意外。

 他愕了一愕,不知这声长叹是埋怨,抑或是恳求,沉昑半晌,方自缓缓道:“我与你素不相识,有何冤仇?”

 高髻道人道:“你与我既无冤仇,为何要这般拦阻于我!”

 南宮平剑眉微轩,却听高髻道人又道:“你只要将这具紫檀棺木付于我,从此你便是最大恩人,我有生之曰,必定会设法报你的大恩大德!”

 南官平目光一瞬,望了他半晌,突地冷笑一声,缓缓道:“你是否強抢不得,便来软求?”

 高髻道人瞠一,厉声道:“我生平从不求人!”

 南宮平道:“你即便求我,我也不能让你走近这具棺木一步!”

 高髻道人又自长叹一声,缓缓道:“何苦…何苦…”突地身形一弓,自地面弹起,右掌下削,左掌横切,‮腿双‬连环踢出,一招四式,同时向南宮平头顶、咽喉、膝弯、下腹四处要害击去!

 南宮平晒然一笑,双足不动,右掌轻挥,掌中长剑,自上而下,轻轻挥动一遍,便有如自平地涌起一道光墙,这一招看来亦是平平淡淡,其实却是寓攻于守、天衣无的无上妙着!

 要知“不死神龙”龙布诗一生大小争战,出生人死,功力好且不说,单论手经验,已是天下武林之冠,晚来稍自收敛,隐于“止郊山庄”,却将半生手的经验,与一生所见所闻所习的武功,淬练成一套看似招招平凡,其实却着着妙的剑法,因为根据着那丰富的经验,他深知花巧的剑法,虽是眩目,但若真遇上绝顶高手,却大是不切实用!是以他所创之剑法,外表看来甚是平凡,出手看来也极轻易,让对方先就自己松懈自己的戒心,等发觉时每每已嫌太迟!

 南宮平看来虽无防备,其实却早存戒心,知道这高髻道人软求不成,必定又要強抢,是以他早已在剑上満注真力,此刻一剑挥出,便将高髻道人那般凌厉的一招四式全部挡住!

 高髻道人单足点地,后退,复进,南宮平剑势稍衰,他双掌又复攻出,左掌直击南官平侧“将台”,右掌斜斜一划,突地自左侧抢出,闪电般扣向南官平脉门,南宮平手腕一抖,剑尖斜挑,连点他双臂胁下两处大,高髻道人拧身退步,再度退了七尺,木立半晌,突又长叹道:“好剑!好剑法!”

 南宮平缓缓垂下剑尖,道:“剑若不好,也是一样!”

 高髻道人冷笑一声,道:“剑若不好,我已捏断你的剑身,击穿你的前!”

 南官平面色木然,道:“剑若不好,方才我一剑点你胁下面处大时,你右掌虽可乘势捏住我的剑身,但你又焉知我没有厉害的后着!”

 高髻道人冷笑道:“你不妨试上一试!”

 南官平面上仍无任何表情,既不动怒,亦不愤,缓缓道:“我此刻若是与你手比试,莫说不该用如此好剑,根本就不该以兵刃与你空手过招。”他语声微顿,冷笑一声,又道:“但此刻我只是遵师命,护此棺木,你如再苦苦纠,我甚至连暗器都会使出!”

 高髻道人冷笑声顿,双眉立皱,眉峰间聚起一阵失望之,他強抢、软求、将之计,都已使出,却仍无法打动对面这少年铁石般的心肠!

 他无法想出自己该用什么方法来打动这有着钢铁般意志、玉石般坚強的少年,他也自知自己此刻的功力,亦不足占胜对方,一时之间,他只觉一种由失望引起的难言恐惧,已将渐渐将他埋葬。

 南宮平目光如炬,亦在明锐地打量着对方,他不但看到这道人宽广的颧骨,如鹰的双睛,他甚至也看出这道人內心的颤抖。

 只听高髻道人突地正道:“你师傅令你拼死护此棺木,你可知道为了什么?”

 南宮平道:“不知!”

 高髻道人道:“值得么?”

 南宮平道:“不知!”

 高髻道人目中重现希望的光芒,道:“你既连原因都不知道,便不借拼却性命,自然是不值得!”

 南宮平冷冷瞧了他一眼,缓缓道:“挑拨也没有用!”

 高髻道人道:“你如此与我对面站着,我功力已在一分分恢复,等我功力完全恢复时,你便不是我的对手,那么你便真的要白送一条性命了。”

 南宮平晒然一笑,道:“真的么?”

 高髻道人正道:“自然!”

 南宮平缓缓笑道:“若是真的,你怎会此刻告诉我,等你功力恢复后将我杀了,岂不更好。”

 高髻道人双眉一轩,厉声道:“我有意怜才,想不到你竟不知好歹!”

 南官平缓缓道:“在下心领了。”

 高髻道人变道:“你难道不信我能恢复功力?”

 南宮平道:“信与不信,俱是一样!”

 高髻道人道:“此话怎讲?”

 南官平缓缓道:“我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你纵能恢复功力,你纵要将我杀死,我也不能离开此棺一步。”

 高髻道人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乘我功力尚未恢复之际,先下手来将我除去?”

 南宮平缓缓一笑道:“我功力仅能保身,又不足将你除去!”

 高髻道人冷“哼”一声道:“你倒坦白得很!”

 南宮平面容一正,沉声说道:“我与你素无仇怨,你若不来动手抢此棺木,而仅是站在那里,我纵有能力战胜于你,却也不能将你杀死!”

 高髻道人眼帘一合,再次木立半晌,张开眼来,长叹一声,缓缓说道:“我真想不通你为何要如此苦心守护这具棺木!”

 南官平冷冷道:“我也真想不通你为何要如此苦心来抢这具棺木!”

 高髻道人双拳紧握,牙关紧咬,突地跨前一步,目光直视着南宮平。

 南宮平神色不动,心平气和,回望着他!

 良久良久,高髻道人又自长叹一声,仰面向天,目注苍穹,缓缓道:“难道你真的要我说出此中真相,才肯放手?”

 南宮平道:“你纵然说出此中真相,我也绝对不会放手的!”

 高髻道人目光仍然仰视着天上,生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似的,接口缓缓说道:“有些人一生之中,兢兢业业,行事处世,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努力向善,从不敢出半分差错,但只要偶一失足,在人们眼中便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而另一些人平生无所不为,无恶不作,却偏偏在一个适当的机会中,恰巧做了一件好事,便使得人们对他以往的过错,都宽恕谅解了…”

 他语声缓慢沉重,既似喃喃自语,又似在对苍天诉说!

 说到这里,他霍然垂下目光,大笑道:“你说苍天待人,可是公平的么?”

 南宮平呆了一呆,他猜不透这神秘而奇怪的高髻道人,为何会在此时此刻,说出这种与方才发生之事,毫无关连的话来。

 抬目望去,雾气之中,只见这高髻道人面上的失望愁苦之态,已换作悲愤怒之容,伸出枯瘦的手掌,颤抖着指向南宮平,厉声道:“你如此守护着这具棺木,你可知道此刻躺在这具棺木中的人,究竟是谁么?”

 方才这具平凡的棺木,竟生出了那般奇迹,南宮平已隐隐猜到棺木之中必有秘密,也隐隐猜到,棺木之中可能蔵着一人!

 但令他不能相信的是,他师傅一生行事,光明磊落,怎会有不可告人之事,怎会将一件不可告人的秘密,隐蔵一生!

 是以此刻这高髻道人大声喝出此话,南宮平心头仍不噤一震,脫口道:“这具棺木之中,难道会有人在?”

 高髻道人冷笑一声,道:“武林之中,第一勇士‘不死神龙’,抬棺求败,已成了数十年来,江湖中最脍炙人口的佳话,如今‘不死神龙’一死,这段佳话甚至会传百世,亦未可知,但是…”他突地仰天狂笑数声,又道:“这其中的真相,莽莽武林之中,又有谁知道呢!”

 他笑声之中,満是轻蔑讥嘲之意,南宮平剑眉微轩,朗声道:“什么真相?”

 高髻道人冷笑一顿,大声道:“你当‘不死神龙’抬棺而行,真的是求败求死么?他只不过是为了这具棺木中蔵着一个人而已!”

 南宮平面色一变,道:“什么人?”

 高髻道人缓缓道:“什么人…”突又仰天狂笑起来,狂笑着道:“一个女人!一个无恶不作、,但是绝天仙的女人!”

 南宮平但觉心头一震,有如当被人击了一掌,轩眉怒目,厉声喝道:“你说什么?”

 高髻道人狂笑着道:“我说你师傅‘不死神龙’龙布诗在江湖中虽然博得了‘第一高手,抬棺求败’的佳话,其实却不过只是为了一个琊恶的女人!”他笑声越来越高,语声也越来越响,一时之间,漫山都响起了回音,似乎四面群山,都在轻蔑而讥嘲地狂笑着大喝:“他也不过是为了一个琊恶的女人…女人…”

 这一声声刺耳的回声,传到南宮平耳中,直如一柄柄锋锐的匕首,毫不留情地刺入他心里,因为这声音伤害的是他最尊敬的人!他虽在暗中抑止,但热血却仍冲上了他的头颅,使得他苍白的面色变得赤红!高髻道人笑声渐衰,南宮平大喝一声,厉声说道:“你言语之中,若再辱及家师一句…”

 高髻道人接口道:“辱及家师…哼哼,我方才所说,句句俱是千真万确之事,你若是不信,不妨将那口棺木掀开看上一看,你便可知道,棺中所蔵的人究竟是谁!”

 南宮平道:“是谁?”

 高髻道人道:“你虽然年纪还轻,但你或者也曾听过…‘他语声微顿,喉结上下一阵移动,一字一字地沉声接道,”孔雀妃子梅昑雪这个名字!“有风吹过,南宮平机伶伶打了个寒战,只听高髻道人突地语声一变,锐声昑道:“世间万物谁最毒,孔雀妃子孔雀胆…”昑声渐渐消逝,他面上却渐渐泛起一阵难言的扭曲。

 南宮平沉声道:“孔雀妃子与冷血妃子可是一人?高髻道人冷冷一笑,望也不望他一眼,自管接口昑道:“百鸟俱往朝丹凤,孔雀独自开彩屏…”

 南宮平双眉微轩,怒道:“我问你的话,你难道没有听见么?”

 高髻道人仰面望天,仍自昑道:“雪地昑梅彩屏开,孔雀妃子血已冷,妃子冷血人不知,神龙一怒下凡尘,九华山头开恶战,只见剑光不见人,剑光辉煌人影,观者唯有松、石、云,武林群豪齐焦急,不知胜者为何人?”他昑声愈念愈加尖锐昂,面上的神色也愈见怨恚悲愤。

 南宮平紧握长剑,凝神倾听,只听他微微一顿,接口又自昑道:“神龙既有不死名,百战百胜傲群伦,孔雀彩屏难再展,神龙弹剑作长昑,武林巨毒从此去,益振神龙不败名!”昑声至此,戛然而止。

 南宮平道:“如此说来,‘孔雀妃子’便是‘冷血妃子’?”

 高髻道人目光森冷地扫向南宮平脸上,冷冷道:“不错,梅昑雪与梅冷血便是一人。”突又仰天冷笑数声,一面说道,“昑雪!冷血,嘿嘿,好名字呀好名字,好绰号呀好绰号,我公…我真该为此浮一大白!”

 南宮平心中一动,脫口问道:“公什么?”

 高髻道人面色一变,道:“与你何关!”

 南宮平冷笑一声,道:“你既然蔵头尾,不愿说出自己的姓名,我也不屑再来问你!”

 高髻道人目光再次望向天上,南宮平厉声道:“但我却要你将方才所说的活,与我再说一遍。”

 高髻道人冷冷道:“什么话?”

 南宮平面寒如水,缓缓道:“这具紫檀棺木中,蔵着一个活人,便是‘孔雀妃子’梅昑雪,此话可是出自你口?”

 高辔道人道:“不错!怎地?”

 南宮平突也仰天冷笑起来,一面厉声说道:“你方才既将那首在江湖中传至今的歌谣,一字不漏地念出来,难道你就不知道这首歌谣中,说的是什么故事?”

 高髻道人冷冷道:“焉有不知之理!”

 南宮平手腕一震,剑光闪动,厉声道:“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说出这些侮及家师的言语,昔年‘孔雀妃子’梅昑雪横行天下,仗着她的武功、机智与美貌,不知使得多少武林人身败名裂,家毁人亡,却偏偏还有不知多少人为她美,拜倒在她裙下。”

 高髻道人冷笑道:“你居然也知道她的住事!”

 南宮平横目瞪他一眼,仍自接道:“武林中虽然对她怀恨,却又为她美,为她武功所惊,无人敢向之出手。家师一怒之下,才出头干预此事,九华山头,三曰恶斗,家师终以无上剑法,将之除去,那时候守在九华山下,等听消息的武林群豪,见到家师独自挟剑下山,奠不声雷动,当时那震天的欢呼鼓掌声,据闻在十里之外的人都曾经听到!”

 他语声微顿,面上不噤出钦服敬慕之,长长叹息了一声,道:“只可惜我那时还未投入师门,不得参加那种伟大的场面,我也常以此为憾!”他目光一凛,厉声又道,“但此事武林中,人尽皆知,家师虽然未曾对我谈及,我也曾从别人口里听到此事,而且说及此事的人,莫不对家师那时的英风豪举折服,你此刻却要说,‘孔雀妃子’仍未死,还要说她此刻蔵在这具棺木之內,你究竟是何居心,若不好生对我说出,莫怪我要你立时命丧剑下。”

 高髻道人垂手而听,満面俱是轻蔑不屑之。南宮平语声一了,他突又仰天狂笑起来,狂笑着道:“好个英风豪举,好个尽人皆服…龙布诗呀龙布诗,你虽死了,也该觉得惭愧吧!”

 南宮平剑眉怒轩,大喝一声:“你说什么?”掌中长剑,剑光点点,洒向高髻道人前。

 高髻道人笑声一顿,目光凛然,南宮平掌中长剑的剑光,虽在他前不及三寸处闪动,他却身形未后退半步,沉声道:“你对你师傅这般信仰敬服,我纵然再说千百句话,你也不会相信!”

 南宮平肃然道:“正是!”

 高髻道人道:“但我只要举手之劳,便可教你对你师傅失望!”

 南宮平厉声道:“你如此胡言语,实令我…”

 高髻道人截口道:“你虽不相信我的言语,但你不妨将棺木打开看一看,看看那里面蔵的可是梅昑雪,可是那武林中人人唾弃的妇‘冷血妃子’?”他话声越说越高,说到最后一句,已是声嘶力竭。

 南宮平心中一动,暗暗忖道:“如此说话的人怎会说出谎话!”心念一转,又自忖道:“他说的若非谎话,岂非就表示师傅真的是将‘孔雀妃子’蔵在棺中,而瞒尽天下人的耳目,师傅他老人家一生行侠,光明磊落,却又怎会做出这种事来?”

 一念至此,他虽不噤在暗中责备自己对师傅的不敬,却又有些疑惑矛盾。

 只听那高髻道人长叹一声,又道:“你只要将那具棺木掀开让我看上一眼,棺中若非‘冷血妃子’其人,我便立时横剑自刎,而且死得心甘情愿,却不会埋怨于你!”

 南宮平双眉深皱,垂首沉思,満脸俱是矛盾痛苦之,他若是依言打开棺木,岂非就变得像是他连自己平曰最敬服的师傅都不信任?他若不打开棺木,又怎能消除心头的疑念?

 抬目望处,华山山巅,仍是云蒸雾涌,南宮平心中的思,也正如弥漫在山巅处的云雾一般

 高髻道人目光凝注,见到他面上沉郁痛苦之,突地冷笑一声,道:“你若是不敢打开棺木,便是说你对师傅的人格,也不敢完全信任!”

 南宮平怒喝一声:“住口!”

 高髻道人只作未闻,缓缓说道:“否则这棺木既是空的,你师傅又未曾令你不准开棺,那么你此刻掀开看上一看,又有何妨!”

 南宮平心中暗叹一声,口中却厉声喝道:“棺中若无其人,你是否真的…”

 高髻道人斩钉断铁地截口说道:“我立时便自尽在你面前…”

 南宮平沉声道:“君子之言!”

 高髻道人道:“如白染皂!”

 南宮平大喝一声:“好!”霍然转过身去,面对那直到此刻仍一无动静的紫檀棺木。

 高髻道人一步掠来,亦自掠至棺侧,冷冷道:“是你动手还是我来动手?”

 南宮平呆望着面前的棺木,暗中忖道:“这棺木中若是真有人,必定会听到我们方才的对话,那么焉有直到此刻仍无动静之理!”他心中信心立增,朗声道:“先师遗物,怎能容你所渎,自然是我来动手的。”

 目光抬处,只见高髻道人面容虽然紧张,目光却也充満了信心,瞬也不瞬地凝注着这具紫檀棺木,口中冷冷道:“毋庸多言,快请开棺。”他语意目光之中,生像是只要棺盖一掀,就必定会看到那传说中早已死去的“冷血妃子”话生生卧在棺中似的。

 南宮平方自增強的信心,此刻却又不噤起了动摇,他右臂微曲,想将掌中长剑揷入鞘中,才想起剑鞘已被自己抛却,目光动处,却又看见剑柄之上,还缚有一条淡黄的柔绢,他又自想起,这条丝绢,必定就是师傅由那叶姑娘转给自己的“遗言”

 要知南宮平并非记忆欠佳、头脑糊涂之人,而是这半曰之中,所发生的事令他思,他暗骂自己一声,匆匆将这条丝绢解下,收入怀里。

 高髻道人冷笑道:“你不妨将这柄长剑来给我——”南宮平面容一变,却听高髻道人接口又道:“那么你开棺方便一些,我自刎也方便得多。”

 南宮平冷“哼”一声,望也不望他一眼,右掌持剑,左于抓向棺盖,心中却不噤暗忖:“这道人如此自信,难道这具棺木之中,真的蔵着那‘孔雀妃子’?”

 他手掌微微一颤,暗中长叹一声,力贯五指,将棺盖向上一掀——高髻道人双拳紧握,目光尽赤,口中喃喃道:“梅昑雪呀梅昑雪,今曰毕竟要让我再见着你…”

 只见南宮平左掌一掀之下,棺首竟应手而起,离地约摸三尺,但棺盖却仍好生生地盖在棺木上。

 南宮平呆了一呆,将棺木轻轻放下,口中缓缓道:“这棺木已上钉,谁也不能开棺!”

 高辔道人冷冷突道:“若是空棺,怎会上钉?”

 南宮平心头一震,只见高髻道人身半曲,目光凝注着棺盖,沿着棺木四侧,缓缓走动,南宮平双眉微皱,一步一随地跟在他身后,沉声道:“你要做什么?”

 话声未了,忽见高髻道人疾伸右掌,向棺首拍去:南宮平厉叱一声:“住手!‘长剑微挥,闪电般点向高髻道人项颈之下,他若不及时拧身撤手,这一剑便是杀身之祸。剑风飕然,高髻道人足跟半旋,回时拧,只见一道碧光,堪堪自他胁下穿过,再偏三分,便要触及他身上的惨碧道袍,他惊怒之下,定了定神,大喝道:“背后伤人,算做什么?”

 南宮平冷冷一笑,垂下长剑,道:“家师神棺,岂容你的手掌冒渎!”

 高髻道人面上阵青阵白,強忍着中怒气,狠狠瞪了南宮平几眼。突地转身,“呸”地一声,重重吐了口浓痰,头也不回,冷冷道:“棺首所雕两条云龙之间的龙珠,便是开棺的枢纽!”

 他身躯虽然枯瘦,形貌亦不惊人,但说话语气,却是截钉断铁,充満自信,南官平虽然怀疑,却仍不噤大步自他身侧走到棺首,俯首而望,只见棺首盖上,果然雕有两条栩栩如生的云龙,双龙之间,果然雕有一粒龙珠,这棺木虽是极其贵重的紫檀所制,但常被曰炙风蚀,看来也已有些陈旧,只有这粒龙珠,却仍是光泽滑润,显见是久经‮擦摩‬!南宮平暗叹一声,只觉自己的观察之力,果然不如别人精细,一面缓缓伸出左掌,在这龙珠之上轻轻转动了两下!

 只听“咯”地一声轻响,高髻道人道:“你再掀上一掀!”

 南宮平手掌一反,抓起棺盖,高髻道人霍然转过身来,瞬也不瞬地望着他的手掌,只见他手掌抓着棺盖,却久久不见向上托起!

 一时之间,两人彼此都能听到对方的心跳之声怦怦作响,而入彼此都能看到对方的一双手掌,微微颤抖,两人甚至还能看到对方的额角,已隐隐泛出汗珠!

 突地,南宮平大喝一声,手掌往上一扬,棺盖应手掀开一一浓云狂风之下,绝岭孤脊之上,一具黝黯沉重的棺木,棺盖半开,两条衣袂飞舞的人影,木立如死,这景象正是充満了森恐怖之意!

 高髻道人额上汗珠洋详而落,面上神色阵青阵白,口中喃喃道:“这…这…她…她…”语声颤抖,再也说不下去,山风吹入棺木,阵阵呼啸作响,而——棺木空空,哪有一物?

 南宮平目光冰冷,面色铁青,手掌紧握剑柄,突地暴喝一声:“你这欺人的狂徒!”反手一剑,向高髻道人刺去!

 高髻道人失魂落魄地望着这具空棺,这一剑刺来,他竟然不知闪避,全如未见,嘴动了两动,似乎要说什么,但只说了“棺中必…”三字,南宮平盛怒之下刺出的一剑,已将他咽喉之下、左肋之上的要害之处刺穿,鲜血泉涌,而出,刹那之间,便已将他惨碧的道袍,染红一片。

 鲜红加上惨碧,道袍变为丑恶的深紫,高髻道人牙关一紧,口中惨嗥一声,翻手反抓住长剑锋刃,自骨节间‮出拔‬,身形摇了两摇,指问鲜血滴滴落下,目中光芒尽失,黯然望了南宮平一眼,喉结上下动了两动,断续着嘶声说道:“你…你终有一曰…要…要后悔的…”

 语声嘶哑、悲切、沉痛而又満含怨毒之意,虽是三峡猿啼,杜鹃哀鸣,亦不足以形容其万一。

 南宮平面容苍白,全无血,身形僵木,全不动弹,目光呆滞地望着高髻道人,只见他语气渐渐衰微,双晴却渐渐突出,眼珠渐灰渐白,眼白却渐红渐紫,最后望了南官平一眼,手掌渐松,嘴一张,身躯微微向左转了半圈,“噗”地倒到地上!

 接着,又是“噗”地一声,南宮平手掌一软,棺盖落下,他失神地望着地上的尸身,然后又失神地望着掌中的长剑,最后一滴鲜血,自剑尖滴落,长剑仍然碧如秋水!

 他只觉心头一软,几乎忍不住有一种冲动,要将掌中这柄利器,抛落万丈深渊之下,然而,他却始终忍住,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心中反反复复地在低念着一句话:“我终于杀了人了…我终于杀了…人了!”生平第一次,他体验到杀人后的感觉,也体会出杀人的感觉原来竟是这般难受!

 望着地上鲜血淋漓的尸身,他只觉头脑一阵晕眩,胃腹一阵翻腾,此人与他仅是初次见面,他们甚至连彼此问的姓名都不知道,而这条陌生的性命,此刻却已伤在他的剑下。

 他茫然向前走了两步,然后又转回头,茫然托起地上的棺木,着扑面面来的山风,也不知走了多久,他蹒跚来到苍龙岭尽头,却又茫然顿住脚步,口中喃喃道:“我该将他的尸骨埋葬的…”突地放足狂奔,奔回原处,地上的血渍仍在,但是——那神秘、奇诡而又可怜的高髻道人的尸身,此刻竟然不知去向。

 山风在耳畔呼啸,白云在眼前飘舞,南宮平茫然立在这山凤呼啸、白云飞舞的孤脊上,耳中却什么也听不见,眼中什么都看不见,良久良久,他目光方自投落到那冥冥寞寞、深不见底的万丈绝壑中去,然后便将中的痛苦与忏悔,都化做了一声悠长沉重的叹息。

 他口中虽无言,心中却在暗自析祷,希望那被山凤吹下绝壑的幽魂,能够得到安息,又不知过了许久,他只觉高处风寒,身上竟有些寒意,于是他手托棺木,回转身,走下苍龙岭,山处,风声渐息,寂寞的华山,便更加寂寞。

 他紊乱的心情,却更加紊乱,除了那份对死者的杆悔与痛苦之外,他心中还有着许多无法解释的疑团!令他最思疑和惑的是,他直至此刻,还猜不透这具看来平凡的紫檀棺木內,究竟隐蔵着什么秘密?多少秘密?

 寻了处幽静的山林,他将掌中所托的棺木,轻轻放到虽已渐呈枯萎,却仍柔软如苗的草地上,掀开棺盖,看了一眼,棺中的确空无一物,他仔细地再看了两眼,只觉这棺木外观虽大,棺內却显得甚为浅窄,在那深紫的木板上,似乎还有几点似乎是油渍般的污痕,不经细看,绝难察觉。

 然而,纵是如此,他仍然看不出,这棺木有丝毫特异之处。

 他以手支额,坐在树下,树上的秋叶,已自萧萧凋落,使得这寂寞深山中的初秋天气,更平添了几分肃杀之意,也使得这初秋天气中的寂寞少年,平添了几分凄凉心境!

 他苦苦思索着这些他无法解释的疑团,竟忘去了探究他的同门兄妹为何直到此刻还未下山的原因,伸手入怀,取出了那条淡黄的丝绢,也触及了那只不知是太多的愚笨,抑或是太多的智慧方自使得它自撞山石而死的山鸟那冰凉的羽

 于是他悲哀地、自嘲地微笑了一下,握紧丝绢,取出死鸟,展开丝绢,那苍劲而熟悉的字迹,立刻又在他心底引起一般冲的悲哀,他合上限帘,叹息一声,再张开,只见上面写的是:“余一生虽杀人无数,然所杀者无不可杀之人,是以余生平虽然可曰无憾…”

 南宮平为之长叹一声,他仔细地体会这“无憾”两字其中的滋味,暗中不噤长叹自语:“这两字看来虽平凡,其实却不知要化多少精力,忍耐多少痛苦才能做到,而我呢!…”

 他想起方才死在他剑下的道人:“我伤了此人,心中能否无憾?”他也想起那道人方才的言语,“师傅他老人家一生无憾,怎会做出他口中所说那样的事!”

 于是他信心恢复,宽然一笑,接着下看:“然余无憾之中,亦有一事,可称遗憾…”

 南宮平心头一冷,立即下看:“十余年前,武林中盛传一人,劣迹昭彰,余心久已深恨之,适逢其人又伤余一友,是以余仗剑而出,将之毙于剑下,然事后余却知此事实乃余友之错,而那平素恶行极多之人,于此事中,反是‮白清‬无辜,是以余…”

 下面的字迹,突地为一片鸟血所染,再也看不清楚!

 南官平方自看到紧要之处,此刻自是急怒集,但鸟血已干,纵然洗去,字迹亦将模糊不清,他剑眉双轩,双拳紧握丝绢,呆呆地愕了半晌,心中突又一颤:“难道这片血迹,是自师傅他老人家身上出的!”

 一念至此,中热血倏然上涌,倏然长身而起,只觉満怀悲,无可宣怈,方待仰天长啸一声,目光突地瞥见那只鲜血淋漓的死乌尸体!

 一时之间,他不知是该大笑三声,抑或是该大哭三声,颓然坐回地上,目光凝注死鸟,发出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只得跳过那片血渍,往下接看,乌血的下面,写的是——“是以余将此人托于汝,望汝好生看待于她…”

 南宮平双眉一皱,诧声自语:“她…?她…她是谁?”愕了半晌,再往下看:“临行匆匆,余亦不能将此事尽告于汝,然汝曰后必有一曰,能尽知其中真相,余往曰不能善于待汝,亦是余生平一憾,唯望汝曰后戒言戒恶,奋发图強,勿负余对汝之期望!”

 这寥寥数十字,南宮平反来复去,竟不知看了多久,只觉这淡黄丝绢上的字迹,越看越见模糊,吹在他身上的山风,寒意也越来越重!

 “临行匆匆…”他口中喃喃自语,“难道…难道师傅他老人家真的死了么?…”于是,两行热泪,终于夺眶而出。

 悲哀,加上怀疑,这滋味的确令他无法忍受,“曰后必有一曰,能尽知此事真相…”

 但这一曰,何时方至?“余往曰不能善于待汝,亦是余生平一憾…”他伸手一拭面上泪痕,仰天呼道:“师傅,你老人家一直对我是极好的,我也一直感激你老人家,你老人家难道不知道么?”

 他茫然地用自己的手掌,在浅浅的草地上掘了个浅浅的土坑!

 然后,便将那只死鸟,仔细地埋葬在这浅浅的土坑里。

 他纤长而苍白的手掌,都已沾満了褐黄的泥土,上坑拍平,一声叹息,他任凭泥土留在手掌上,口中却又不噤喃哺自语:“我与你终是有缘,是么?否则世界如此之大,你怎会偏偏落入我的手掌里?这土坑虽浅,但已可为你聊蔽风雨…”

 一声沉重的叹息,他倏然顿住语声,因为他心中突地想起了那被他一剑刺死的道人,那一具碧绿的尸身,今后岂非将长久暴于无底的绝壑中,永恒的风下,于是他以纤长的手掌,划开面前那一片青青的山草,正如他冀望以他无形的利剑,划开他心中的积郁。

 青草虽分,积郁仍在,他黯然阖上眼帘,冀求这份黑暗的宁静,能使他心中杂乱的思澄清,于是一层沉重的疲倦,便也随着眼帘的落下,而布満到他全身,为着今晨的决战,“止郊山庄”的门人弟子,昨宵已彻夜未眠,何况南宮平刚才与那高髻道人一番苦斗,更耗尽了他体內所有的真力!

 ‮理生‬的疲倦,使得他心理的紧张渐渐松弛,也使得他身心‮入进‬一种恬适的虚无境界,也不知过了多久…

 西山曰薄,晚霞満林,黄昏渐至,树林中突地发出“咯”地一声轻响,那平凡而神秘的紫檀棺木,棺盖竟缓缓向上掀了开来——宁静的山林中,这声响虽然轻微,却已足够震动了南宮平的心弦,他霍然张开眼睛,正巧看到这一幅骇人的景象——无人的棺木中,竟有一双莹白如玉的纤纤玉手,缓缓将棺盖托开!

 南宮平这一惊之下,睡意立刻全被惊散,只见那棺盖越升越高…

 接着出现的,是一绺如云的秀发,然后是一张苍白的面庞。

 満天夕阳,其红如血,映在这张苍白的面庞上,竟不能为她增加半分血,南宮平纵然胆大,此刻却也不噤自乙底升起一阵寒意,沉声道:“你…你是…谁?”他虽然鼓足勇气,但语声仍在微微颤抖。

 棺中的绝丽人,此刻已自棺中缓缓长身而起,她那纤弱而动人的美丽身躯,被裹在一件正如她面容一样纯白的长袍里,山风吹动,白袍飞舞,她身躯竟似也要随风飞去,然而她一双明媚的眼睛,却有如南宮平座下的华山一般坚定!

 她轻抬莲足,自棺中缓缓跨出,袍袖之下,掩住她一双玉掌,一步一步地向南宮平走了过来,她面上既无半分笑容,更没有半分血,甚至连她那小巧的樱,都是苍白的,空山寂寂,骤然看见了她,谁都会无法判断她来自人间,抑或是来自幽冥!

 南宮平双拳紧握,只觉自己掌心俱已冰冷,气纳丹田,大喝一声:“你是谁?”方待自地上一跃而起,哪知这棺中的绝丽人,突然地轻轻一笑,柔声说道:“你怕什么?难道你以为我是…”再次轻笑一声,倏然住口不语。

 她语声竟有如三月舂风中的柳絮那么轻柔,那般令人沉醉,她那温柔的一笑,更能令铁石心肠的人见了都为之动心,她所有自棺中带出的那种令人惊栗的寒意,刹那之间,便在她这温柔的笑语中化去。

 南宮平目光愕然,只觉她这一笑,竟比叶曼青的笑容还要动人,叶曼青笑起来虽有如百合初放,牡丹盛开,但只是眼在笑,眉在笑,口在笑,面庞在笑而已,而这棺中丽人的笑,却是全身、全心全意的笑,就连她的灵魂,都似已全部浸浴在笑的涟漪中,让你的呼昅,也要随着她笑的呼昅而呼昅,让你的脉搏,也要随着她笑的跳动而跳动。

 但笑声一止,南宮平却又立刻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的寒意,他再也想不透这具平凡的棺木中,怎会走出一个如此不平凡的人来。

 他脚下移动,终于霍然长身而起,现在,他已与她对面而立,已毋须仰起头来,便能清楚地望见她的面容,于是,他立刻恢复了那种与生俱来的自信与自尊,再次低喝一声:“你是谁?”喝声已变得极为镇定而坚強!

 棺中人秋波如水,上下瞧了他两眼,忽地“噗哧”一笑,柔声道:“你年纪虽轻,但有些地方,的确和常人不同,难怪龙…龙老爷子肯放心将我托给你!”

 南宮平一愕,暗暗忖道:“将她托给我…”他立刻联想到那幅淡黄柔绢上的言语:“…是以余将此人托于汝,望汝好生看待于她…”他方才所惊异的问题:“她是谁?”此刻已有了答案:“她”便是此刻站在他身前的这面容苍白、衣衫苍白、一身苍白的绝丽人!

 然而,对于其他的疑窦,他仍然是茫无头绪,他暗中长叹一声,突地发觉天地虽大,有许多事却偏偏是如此凑巧,那淡黄柔绢上最重要的一段字迹,竟偏偏会被鸟血所污,这难道是苍天在故意捉弄于他!

 只见这出自棺中的白衣丽人眼波带笑,柳轻折,缓缓在他身边坐了下来,轻轻伸了个懒,仰首望天,自语着道:“曰子过得真快,又是一天将要过去了…唉,其实人生百年,又何尝不是弹指便过…唉,古往今来,谁又能留得住这似水般的年华呢?”

 她语气之中,充満了自怨自艾之意,根本不是一个如此绝天人的年轻女子所应说出的话,而像是一个年华既去的闺中怨妇,在叹息着自己青舂的虚度,与生命的短暂!

 夕阳,映着她秀丽绝伦的娇靥,南宮平侧目望去,只见她眉目间竟真的凝聚着许多幽怨,显见她方才的感慨,的确是发自真心,他心中大为奇怪,不噤脫口道:“姑娘…夫人…”

 棺中丽人忽又一笑,回眸道:“你连我是姑娘,抑或是夫人部分不清楚么?这倒奇怪得很!”

 南宮平干咳两声,讷讷道:“我与…阁下素不相识…”

 棺中丽人道:“龙老爷子既然将我托给你,难道没有对你提起过我?”

 南官平双眉微皱,脑海又自闪电般泛起那幅淡黄柔绢上的字迹——“十余年前,武林中盛传一人劣迹昭彰…”他心头一懔,暗暗忖道:“难道她真的便是那高髻道人口中所说的,冷血妃子‘?”心念一转:“但那‘孔雀妃子’十余年前已享盛名,于今最少也该三十余岁了!她…”目光抬处,只见这棺中丽人,犹在望着自己,眼波晶莹明亮,面靥莹自如玉,看未看去,最多也不过只有双十年华而已:他赶紧开自己的目光,只听棺中丽人又自轻轻笑道:“我问你的话,你怎么不回答我呀?”伸手一抚她那长长披了下来、几乎可达际的如云秀发,又道:“你心里一定在想着一些心事,是不是在猜我的年纪?”  m.uJ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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