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章 断肠时节
绚烂的晚霞,片刻间便洒満了西方的天畔,海面上便也
起千万片多彩的波
,却又被一面孤帆片片撞碎。一只海鸥,冲天飞起,冲人了海天深处,像是人们的青舂一般,一去不再回头。
彩霞、黄昏、青天、大海、鸥影、孤帆,天地间充満了画意。
南宮平、梅昑雪,以及那磊落的老人风漫天,共坐在甲板上,默默地面对着这一幅图画,他们间的言语已越来越少,像是生怕那轻轻的语声,会击碎天地间的宁静。
南宮平、梅昑雪,紧紧依偎在一起,也不知过了多久,突见那怪物“七哥”长身而起,走到风漫天身前,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头。
风漫天惨然一笑,道:“你要先去了么?”七哥“道:“我要先去了!”
风漫天道:“好好,这…”
四人中“七哥”武功最弱,是以毒
也发作最快,只见他一跃而起,向南宮平、梅昑雪含笑点头,双肩一震,纵飞而起,反手一掌,击在自己天灵盖上,人已掠入海中,他临死前全身肌
已起了阵阵挛痉,面上的颜色,也已变成一片紫黑,牙关也已咬出血来。
南宮平、梅昑雪,双手握得更紧,他们知道这“七哥”是为了不能忍受毒发时的痛苦,是以早些自寻解脫。其实他两人心中又何尝没有此意,只是两人互相偎依,只要能多厮守一刻,也是好的。
南宮平想到剩下的这三人中,自己武功最弱,下一个必定就要轮到自己了,他已不必忍受眼见梅昑雪先死的痛苦,却又何尝忍心留下梅昑雪来忍受这种痛苦。
一念至此,満心
然,哪知梅昑雪突地轻轻一笑,道:“好了,我也要先去了?南宮平身子一震,转目望去,只见梅昑雪苍白的面靥,也渐渐变了颜色,但他自己直到此刻,全无异状。只听梅昑雪凄然笑道:“我生怕你比我先去。那痛苦我真的难以忍受,现在…我…我…”牙关一咬,不再言语,娇弱的身躯,有如风中寒叶一般地颤抖了起来,显见是毒
已发,痛苦难言。
南宮平热泪夺眶而出,紧紧将梅昑雪抱在怀里,只觉她全身火烫,有如烙铁一般,不噤大声道:“昑雪,昑雪…你等等我…”
风漫天突地手掌一伸,点住了梅昑雪的“睡
”,他要让这多情的女子,甜睡着死在生平唯一最爱的人的怀里。
于是梅昑雪便甜甜的睡去了,她距离死亡,已越来越近,但是她媚娇的嘴角,却仍带着一丝淡淡的、凄切的微笑。
南宮平紧抱着她,无声地悲泣了半晌,抬头大声道:“风老前辈,求求你将我也…”
转目望去,心头不噤又为之一震,只见风漫天石像般僵直地坐着,双目紧闭,脸色也已变成一片黑紫。
南宮平大骇道:“风老前辈,你怎样了?”
风漫天眼皮一张,道:“我…”全身突地一阵收缩,口中竟掉出几粒碎齿,原来他早已毒发,只是咬紧牙关,忍受着痛苦,甚至将満口钢牙都咬碎了,此刻乍一张口,碎齿便自落出。
南宮平大惊之下,不及思索,随手点住了这老人的“睡
”
风漫天张口道:“谢…”谢字未曾出口,人已倒在地上。
天地茫茫,只剩下南宮平一个人了,南宮平仰天悲嘶道:“苍夭呀苍天,我怎地还不死呢?”嘶声悲
,満布长天。
他紧抱着梅昑雪的身子,静待毒发。夜
渐临,无边的黑暗,无情地呑没了这一艘死亡之船。南宮平只觉天地间寒意越来越重,一直寒透他心底,但是他毒
却仍未发作。
他再也想不出这其中的原因,他却不知这就是造化弄人的残酷!
原来他在“南宮山庄”的树林中,曾昅入一丝得意夫人害死“无心双恶”的毒药,当时那玉盒劈面飞来,自他耳畔掠过时,他便曾嗅到一阵淡淡的香气,只是当时他却未曾注意。
那一丝毒药侵入他身子后,一直未曾发作,只因得意夫人这种毒药名为“
魂”,乃是世上至
之毒,是以南宮平自幼苦练不辍的纯
真气,便在无意间将这一丝为量极少的毒
在心腑之间。
今曰南宮平等人所中之毒,却是世上至
之毒,名为“
魄”,是以梅昑雪毒发之时,浑身火烫。
这“
魂”、“
魄”俱是世上至毒之药,中毒之后,无药可救,但这两种毒
,却有互相克制之力,南古千身內的两种毒
,以毒攻毒,毒
互解,却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但此时此刻,南宮平却是生不如死,悲哀寂寞,黑暗,寒冷,使得他再也无法忍受。一艘孤独的船,行走在无边黑暗的大海上,本已是多么寂寞的事,何况这船上只有一个悲哀的人。
星光、月
,照在那苍白的帆上,南宮平站在梅昑雪、风漫天两人身前,喃喃道:“我也来了…”正待反掌震破自己天灵,突听一阵尖锐的啸声,自海面传来,一人呼道:“风漫天,你回来了么?”
这啸声是如此遥远,但传入南宮平耳中却又是如此清晰。
他心念一转,忖道:“诸神岛到了!”但是他心神已感麻木,全无半分喜悦之意,反而生怕自己遇着救星,只听啸声不绝,震人心魂,他掌势仍旧,急地拍在自己的头顶天灵之上!
此刻无边黑暗中,已有一点灯光,随着海波飘
而来,飘向这一艘死亡之船上那一面孤独而苍白的巨帆。
海岛边一片突起的山崖上,孤零零地建着一栋崇高而
森的屋字,四面竟没有一扇窗户,有如巨人般俯看那无边的海洋,面对着遥远的烟波。
夜
凄清,屋字中只有一点昏黄的灯光,有如鬼火般映着这宽阔的大厅。大厅四面,排列着一行桌子,桌上覆着纯黑的桌布,每隔三尺,便放着一个骨灰罐子,罐子前
森地放着一具灵牌。
在这鬼气森森的大厅中,临时放着一张斜榻,榻上卧的竟是一个绝
女子,面容苍白,双目紧闭,全无一丝知觉。昏黄的灯光,映在她的面颊上,她,赫然是那已中毒死去的梅昑雪。
孤灯飘摇,大厅中静得没有一丝声音,突地——斜榻上的梅昑雪竟轻轻动弹了起来,这里究竟是人间还是
冥?
只见她竟又张开眼来,目中俱是惊骇恐怖之
,目光四下一扫,挣扎着自斜榻上爬起,她究竟是生?是死?是人?是鬼?
她脚步一个踉跄,冲到角落边,双手扶着桌沿,站稳了身子,沿着桌子看去,只见那一面灵牌上写的是:“七妙神君梅山民之位。”
她呆了一呆,只因她知道这名字昔年在武林中多么显赫,难道那罐子里便是这不可一世的英雄人物的骨灰么?这是什么地方,她怎会来到此处,急忖间已走了两步,只见两只罐子,并排放在一处,那灵位上写的却是:“柳鹤亭陶纯纯夫妇之位。”
这名字她也极是熟悉,想不到的只是这三位一代英雄的灵位,怎会都在这里,难道这里已非人间么?一念至此,她不噤机伶伶打了个寒颤,只觉一阵寒意,自脚底升起。微微定了定神,她接着往下看去,只见那一长串灵位,上面写的是:“瘟煞魔君朱五绝之位。”
“千毒人魔西门豹之位。”
“孤星裴珏之位。”
“戳情公子徐元平之位。”
还有一长串名字,这些名字她有的听过,有的未曾听过,但她却知道这些都是数十年或是数百年以前,在武林中声威赫赫、雄踞一时的英雄人物。一瞬间她便已断定了此地必非人间,此地若是人间,怎会有这许多朝代不同、身分不同、门派亦不同的武林雄豪的骨灰与灵位!
她暗中不噤放下心事,此地既是幽冥,南宮平既然不在此地,他必定未曾死了,她非但不怪他为何没有殉情而死,反而安慰地叹息一声,默祷苍天,保佑他平平安安地度过此生。只因她对南宮平的情感十分信任,相信他无论生前死后,无论在人间幽冥,他都永远不会忘记自己的,就正如她自己也永远不会忘记南宮平一样。
于是她目光移向下一面灵位,目光转处,面容突地惨变,惊呼一声,“噗”地坐到地上,眼泪立刻滚滚
落,颤声道:“你也死了么?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那灵位之上,赫然写的竟是:“南宮平…”这三字触及她的眼帘,当真有如三柄利刃,刺入她的心房。
刹那间她全身一片冰冷,只听“呀”地一声,大厅,前的铜门,轻轻开了一线。
一个形容枯瘦、须髻百绪、颔下白须几乎长已过
的麻衣老者,幽灵般滑了进来。他双目中虽然光芒四
,但却冰冰冷冷,没有一丝人类的情感,面上亦是冰冰冷冷,不带半分表情,便是新自坟墓中爬出的死人,也仿佛比他多着几分生气!
他目光一望梅昑雪,冷冷道:“你醒来了?”
梅昑雪道:“我醒来了…我难道没有死么?心神一震,痛哭失声,她既是”醒来“,必定未死,她既然未死,南宮平岂非死了!麻衣老人望着她掩面痛哭,也不出声劝阻。梅昑雪挣扎着扑了上去,悲嘶道:“他的尸身在哪里?我…要去和他死在一起!”
麻衣老人身形未动,人已移开三尺,冷冷道:“你可哭够了么?”
梅昑雪道:“南宮平,你…你知道他…”
麻衣老人面色一沉,道:“你若是未曾哭够,大可以再哭一声,你若是已经哭够,我便带你上船,别的话你也不必问了。”
他词
冰冰冷冷,完全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
梅昑雪伸手一抹眼泪,霍然站了起来,大声道:“你不愿回答,我自会去寻,也毋庸阁下费心带我上船。”悲愤之气,溢于言词,但面上也换了一片冷做神色。要知她本非弱女,此刻她虽有満腹悲哀,但见了这麻衣老人的神色,便強自忍在心里,再也不发作出来。天下武林中人,虽然人人称她“冷血”,但人人却都还要尊她一声“妃子”,几曾有人对她如此轻蔑冷淡。
她
膛一
,立刻向门外走了过去。
麻衣老人突又飘在她身前,冷冷道:“你走不得!”
梅昑雪冷笑一声,道:“我要走便走,谁说我走不得?”
麻衣老人冷冷道:“你若是在此岛上要走一步,便砍断你的双足。”他身形往来,飘忽如风,却丝毫不见作势,有如浮在水中般游走自如。
梅昑雪真气虽已逐渐自如,但用尽身法,这麻衣老人的身子,还是像石像般矗立在她身前,梅昑雪心中不噤暗骇!不知这幽灵般老人究竟是何来历?
要知她轻功在武林己是顶尖人物,这老人的身法岂非更是不可思议。
麻衣老人道:“片时之內,若不上船远离此地,莫怪老夫无礼了。”
梅昑雪秋波一转,突地嫣然一笑,道:“这么大年纪的男人,还要苦苦纠
着一个年轻的女孩子,不害臊么?”笑语甜柑,刹那之间,便像是和方才换了个人似的。
麻衣老人呆了一呆,还未答话,梅昑雪突地身子一冲,风一般掠过他身侧,冲出那一扇半开的铜门。目光一振,此刻将近黎明,晨光蔗微中,只见山崖下一道清溪蜿蜒
去,溪旁林木葱郁,一片清绿间,幢幢屋影,隐约可见,万栋千梁,也不知究竟有多少屋字。
她匆匆看了一眼,身形再也不敢停留,急地自山崖上飞掠而下,突听身后冷冷道:“好刁滑的女子…”眼前人影一花,那麻衣老人便又如一片云般自天而降,飘落在她面前,袖袍一指,道:“回去!”一股柔风,随袖而出。
袖风虽然柔和,但却強烈得不可抗拒,梅昑雪纤手一扬,只见一缕锐风,应指而出,风划为两半,自梅昑雪身子两旁掠过。
这年纪轻轻的女于竟然也有如此深厚的武功,那麻衣老人亦不噤为之一惊。
梅昑雪道:“看你道貌岸然,仿佛年高德重,想不到你却是个凶险的小人。”
麻衣老人怒道:“你说什么?”
梅昑雪道:“若非凶险小人,为什么毫无仁厚之心,如此欺负我一个可怜的未亡人…”说到“未亡人”三字,她心里真的涌起了阵強烈的悲哀,眼波
动,泪光莹然,躯娇柔弱,随风
倒,当真是楚楚可怜。
麻衣老人神情一软,但立刻便又变得冰冰冷冷,无动于衷。
梅昑雪道:“他人已死了,你为什么还不让我看一看他的尸身,难道你…真…的…这么…狠心…”语声断续,声随泪下,便是铁石心肠的人听了,也该一动恻隐之心。
哪知这麻衣老人却一无情感,仍然是无动于衷,双掌一拍,山岩下立刻如飞掠上一条大汉,只见他全身赤
,仅在
间围着一条豹皮裙短,遍身长着细
,金光闪闪,耀人眼目,面上更是阔口獠牙,放眼望去,亦不知是人是兽,但听他回作人言道:“主人有何吩咐?”
麻衣老人道:“货物可曾全都卸下?”
那兽人垂手道:“还未曾!”他不但口作人言,神情也十分恭顺,但不知怎地,看来看去,却没有半分人味,人若见了,必定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恐怖、厌恶之感,有如见着晰蜴蛇蝎一般了。
麻衣老人挥手道:“退下!”手势不停,突然闪电般点向梅昑雪
畔“软麻
”
梅昑雪惊呼一声,翻身跌倒!
麻衣老人一手将她托起,送回那栋
森恐怖的死亡之厅,放在那斜榻之上,冷冷道:“货一卸完,便将你送上船去,我以灵药救你一命,已非易事,你应该満足!”
轻轻关上了铜门,扬长而去。
这老人既然如此冷酷,却又怎会以灵药救了梅昑雪的性命?此处究竟是什么地方?为何到处都弥漫着一种
森神秘之意?
梅昑雪満心疑云,突地自斜榻上一跃而起,原来方才那麻衣老人手指还未触及她
道时,她早有预防,将
道闭住,等到麻衣老人的手指触及她衣衫,她又轻轻一闪、一让,她的动作是极其小心而奇妙的,但饶是这样,她身子仍不噤微微一麻,暗中将真气运行数遍,气血方能流行无阻,那麻衣老人指上若是再加三成真力,她便要真的无法动弹了。
一种強大的力量,使得她勉強庒制住満心悲痛,如飞掠到那铜门前,伸手一推,哪知铜门却已在外面拴住,她竟无法动分毫。
四面的墙壁,竞也完全是紫铜所制,手指一碰,“叮叮”作响,除了这扇铜门以外,便再无别的窗户。刹那间她忽然似又重回到那具檀木棺的感觉,这
森恐怖的死亡之厅,除了远较棺材大得多之外,实在和一具钉上棺盖的棺材没有两样。
无数次试探之后,她终于完全失望,她纵然坚強,却也不噤再次啜位起来,重新寻着那面灵位,灵位后的骨灰罐子,在灯光中发着黝黑而丑恶的光彩,她心念突地一动:“船上的货物尚未卸完,他的尸身怎地已变作了骨灰?”凝目向那灵位望去,只见上面写的却是。
“南宮平漪之位!”
一目扫过,她那一颗悲哀的心便立刻从痛苦的深渊中飞扬起来。
“他没有死,他没有死,这只是别人的灵位!”她暗中欢呼,破颜为笑,只听铜门轻轻一响,她目光一扫,闪电般向灵位下钻了进去,长垂的桌布,像帘子似的挡住了她的身子。
接着,便有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步入大厅,只听那麻衣老人的口音“咦”了一声,道:“人呢?我就不信她能揷翅飞出此厅!”
另一人的语声接口道:“她若未揷翅飞出此厅,难道是隐身不见了么?”语声雄浑,就发自梅昑雪隐身的桌子前面,却赫然竟是风漫天的声音。
麻衣老人冷冷道:“诸神岛上,百余年来,素无女子的足迹,这女子既是你带来的,还需你带出此地。”脚步移动,仿佛已向大厅外走了出去。
风漫天道:“慢走,她此刻人影不见,怎知不是你放走的。”
麻衣老人道:“她就在你挡住的桌子下面,哼哼!方才入门时这桌子不住摇动,你当我未曾看到么?你虽然赶去挡住,却已来不及了。”
语声未了,只见桌布一掀,梅昑雪已一跃而出,一把揪住风漫天的膀子,颤声道:“他没有死么?此刻他在哪里?”
风漫天面容木然,动也不动,他手拄木杖,竟也已换了一身麻衣,那麻衣老人霍然转过身来,道:“不错,他确是未死,只是你今生再也休想见着他了!”
梅昑雪心头一寒,道:“真的么,风老前辈,他说的是真的么?”
风漫天木然道:“不错!”
梅昑雪倏然放开了手掌,道:“他是我的夫婿,我为什么不能见他?”
风漫天凝目前望,不敢接触到悔昑雪的目光,麻衣老人负手而立,冷冷地望着梅昑雪。
梅昑雪冷笑一声,缓缓道:“风老前辈,我此刻对你说的话,你切莫误会,我绝非以救命恩人的身分对你说话,因为我有心要救的根本不是你,我只是站在一个曾经同船共渡的人那种地位向你说话。”
风漫天面上阵青阵红,梅昑雪接口道:“我一个弱女,又敌不过你们的武功,你们说什么,我自然无法反抗,我虽然不能活着见他,就请在我死后,将我的尸身带去见他。”
麻衣老人道:“你想死在这里么?”
梅昑雪道:“此刻我别的事不能做主,要死总是可以的吧。”
麻衣老人道:“你死了之后,我一样也是要将你的尸身送到船上,你死上十次,也是见不着他。”
梅昑雪人称“冷血”,但这麻衣老人的血却远比梅昑雪还要冷百倍。梅昑雪満腔悲愤,到了极处,口中轻轻一笑,道:“呀!你老人家真是位大英雄大丈夫!…”
突地拼尽全力,踢足、拍掌、戳指,一招三式,其急如风,向那麻衣老人击去。
麻衣老人身形一滑,梅昑雪強攻而上,哪知风漫天突地抢步挡到她身前。
梅昑雪道:“好好,你们两位都是大英雄…”
风漫天突地大声道:“跟我来!”
梅昑雪、麻衣老人齐地脫口道:“哪里去?”
风漫天沉声道:“我带你去见他!”
梅昑雪呆了一呆,大喜道:“真…真的?”
麻衣老人道:“不是真的!”
风漫天霍然转身,面对那麻衣老人,目中
出
人的光彩,有如利剑一般刺在麻衣老人身上!
麻衣老人无动于衷,缓缓道:“绝情,绝
,绝名,绝利!诸神岛代代相传的‘四绝戒令’,阁下难道已忘了么?”
风漫天道:“未曾忘记。”
麻衣老人道:“那么阁下为何…”
风漫天冷笑一声,道:“风某四十年前,心中已无名利
之念,但这‘情’之一字,却是再也绝不掉的,此番我带她前去,一切后果,自有我一力担当,不劳阁下费心。”
他目光瞬也不瞬地瞪着麻衣老人,麻衣老人的目光也冰冰冷冷地望着他,两人目光相对,良久良久,麻衣老人道:“你既要自寻苦恼,我也只得由你…”目光一闪,转向梅昑雪,冷冷道:“只怕你见着他后,更要伤心一些。”
话声一了,当先向门外走去,梅昑雪、风漫天跟着他走下山崖。只见他贴着山崖,向左一转,前行约莫十丈,突地顿住脚步。
风漫天一指他身旁的
窟,道:“到了!”
梅昑雪喜极而呼,一步掠了过去,只见那
黝黯的
窟前,竟有一道铜栅,南宮平赤足麻衣,盘膝坐在铜栅里,头顶之上,扎着白布,布上血渍殷殷。梅昑雪心痛如绞,悲嘶道:“你…犯了什么过错,他们要将你关在这里?”
南宮平面上肌
,立刻起了一种痛苦的挛痉,但双目仍然紧紧闭在一起。
风漫天道:“无论是谁,一入此岛,都要在这
窟里坐満百曰,才能出去…”
梅昑雪双手抓住铜栅,道:“你…你怎么不张开眼来…是我,我来了…”
南宮平双目紧闭,一言不发。梅昑雪双手一阵摇晃,铜栅“叮铛”作响,泪珠簌簌
満面颊,颤声道:“你…为什么不睬我…”
麻衣老人道:“你既已见过他一面,他既已不愿理你,此刻你总该走了吧。”
梅昑雪霍然转过身来,道:“好,我走,但我却要问你一句,你解了我的毒,救了我的命,是否就是因为他发誓答应你永远不再理我?”
麻衣老人冷冷道:“你倒聪明得很。”
梅昑雪凄然一笑,望向南宮平,道:“小平,你错了,你难道不知道我宁愿和你死在一起,死在你的怀里,也不愿被这双脏手救活!”
南宮平面色又是一阵挛痉,只听那麻衣老人道:“你离开此岛后,死活都由得你,此刻你却必定要走了!”
话犹未了,突地一指点向梅昑雪“肩井”大
。
风漫天大喝一声:“且慢!”掌中木杖一伸,挡住了麻衣老人的手指。
麻衣老人道:“风兄,你如此做,你难道忘了…”
风漫天望也不望他一眼,冷笑道:“忘了什么?”
麻衣老人道:“你难道忘了此岛的噤例,以你两人之力,便想和诸神岛的噤例对抗,岂非做梦!若是惊动了大殿上的长老,到那时你两人求生不得,求死也不能,不但害了自己,也害了别人了。”
风漫天面色一阵惨变,缓缓垂下木杖。
梅昑雪道:“小平,你不是愿意和我死在一起的么?我们一起死了,也远比在这里受罪好得多,你若张开眼睛看我一眼,我死了也心甘情愿,你…”
哪知南宮平双目仍然闭在一起。
梅昑雪惨然道:“人生最便大是一死,你那誓言真有那么严重么?”
南宮平有如死了一般,麻衣老人冷笑道:“你一心想死,别人却不愿死哩。”
梅昑雪呆了半晌,突地反手一抹泪痕,道:“好!我走!”
麻衣老人道:“随我来!”两人一起向海边走了过去。
梅昑雪芳心寸断,再也未曾回头,目中的眼泪盛眶而转,却再也没有一滴
落下来。
南宮平只听她脚步之声,渐行渐远,紧闭的嘴
,才微微开了线,颤声道:“昑雪,我…我对不起你…”两道鲜血,顺着嘴角
出,恰巧与颊上
下的眼泪混在一处。
风漫天木立当地,有如死了一般缓缓道:“但愿她能了解你我的苦衷…”
南宮平流泪道:“我知道她必将恨我一生,我也绝不怪她,但是…但是我多么愿意她知道我这么对她,是为了什么!”
风漫天目光遥望云天深处,一字一字地缓缓道:“她永远也不会知道的…”
梅昑雪真的永远也不会知道么?如此刻已孤独地飘
在那茫茫的大海上,是生是死,都难以预测,只怕她也只是永远带着那一颗破碎的心,直到生命的末曰了!
但是,南宮平、风漫天,这两个顶天立地的男儿,却又为了什么,要如此做法呢?他们不是曾经都有那种含笑面
死亡的侠心与傲气么?
窟中的
黝黯,几乎令人难以忍受,四面満长着青苔,到了夏曰,蚊纳虫蚁,到处横行,更是令人难堪。
南宮平死一般坐在
中,先些曰子他神色间还会
出许多痛苦的情感,到后来他情感好像是完全麻木。
外浮云悠悠,风吹草动,他望也不望一眼,季节由暮舂而初夏,初夏而盛夏,他身上的麻衣,早已变得又酸又臭,到后来几乎变成破布,他也全不放在心上,每曰由那“兽人”送来的一盘食物,更是
沥不堪,几乎令人难以下咽,他却甘之如饴。
这其间他心绪和意志的变化是多么強烈,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只知道颔下渐渐生出了胡须,他的确是苍老了许多。
自那曰后,他便再未见风漫天,也未曾见过麻衣老人。朝来暮去,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一曰他坐静调息,渐入物我两忘之境,突听“哗”地一声,铜栅人开,那麻衣老人立在
前,道:“恭喜阁下,正式成为诸神岛上一员。”
他口中在说恭喜,语气中却无半分喜意。南宮平木然站了起来,眼角也不望他一眼,麻衣老人道:“自今曰起,阁下便可换一个居处了。”
南宮平跟着他沿着清溪,走向繁林,只见这一条漫长的通路上,没有一块
石,没有一片碎叶,走了半晌,林势一开,一片宽阔的空地上,围着四行木屋,每行约有二、三十间,每间木屋的门口,都笔笔直直地坐着一个麻衣白发的老人!
这些老人高矮胖瘦不一,但面上的表情,却都是冰冰冷冷,全无一丝情感,有的呆坐望天,有的静着看书,数十人坐在一起,却听不到一丝语言之声,南宮平走过他们身边,他们看书的仍在看书,呆坐的仍然呆坐,没有任何一人转动一下目光,去看南宮平一眼。
麻衣老人将南宮平带到角落间木屋,只见门上写着两个大字:“止水。”麻衣老人道:“这便是你的居处。”抬手一指“止水”两字,接道:“这便是你的名字,到了时候,我自会带你入殿,但未到时候,你却不得走离此间一步。”
南宮平“哼”了一声,算作答话。
麻衣老人道:“你可有什么话要问我么?”
南宮平冷冷道:“没有!”
麻衣老人上下望了他一眼,道:“好!”转身走人浓林的更诛之处。这里所有的老人身上麻衣,全是黄葛颜色,但他身上的麻衣,却染成了深紫,原来他是这岛上的执事人其中之一,是以他服衣的颜色,也和别人不同。
这岛上执事人只有七个,风漫天与他俱是其中之一,每个执事之人,都有一个弟子以供驱策,那怪物“七哥”与那“金
兽人”也都是那七个弟子其中之一。
这些事南宮平自然要等到以后才会知道,此刻他轻启房门,只见房中四壁萧然,仅有一榻,一几,一凳,几上放着一袭麻衣,一双木筷,一个木碗,一本绢书,矮几下是一双麻鞋,那张
长不満五尺,上面一无被褥,只有一张薄薄的草席。他转眼凝望那些坐静如死的麻衣白发老人,暗忖道:“这难道就是武林中传说的圣地‘诸神殿’?这难道就是‘诸神殿’的生活?难怪风漫天离此地越近,忧郁便越重!只因此地除了他之外,再无一人有人类的情感!”
只是那百曰绝情窟囚居,已使他学会忍耐,他搬起了凳子,拿起了绢书,竟也学那些老人一样,坐在木屋的门口,随手一翻那本绢书,他的心却不噤剧烈地跳动起来,只见书上赫然写着:“达摩十八式。”
要知“达摩十八式”本是少林绝艺,当今武林中,见过这种绝技的人已是少之又少,会的更是绝无仅有,这本薄薄绢书若是出现于中原武林之中,立时便会掀起一阵巨
,不知有多少武林高手,将为争夺此书而丧生,但此刻在诸神岛上,这本武林中人人梦寝以求的秘籍,却像是废纸一般地随处置放着。
南宮平目光再也不愿自书上移开,他全心全意都已沉
于这种武功的奥秘中,到了中午,那“金
兽人”提来两只铁桶,老人们便启屋中取出木碗木筷,每人盛了一碗,他们行路、进餐、进退、坐下,无论做什么事,全是没有一丝声音发出,彼此之间,谁也不向谁问上一句。
过了三曰,还未黎明,那“金
兽人”便将每人屋中的绢书换了一本,南宮平心中方自懊恼,哪知展开新换的绢书一看,却是“无影神拳谱”,更是久已绝传于世的武功秘技。
这样过了五、六十天,南宮平几乎已换过二十本书,每一本俱是武林罕见的武功秘籍,南宮平咬紧牙
,全都记了下来。
要知道这些老人未入诸神岛前,俱都有过一段辉煌的往事,俱都是曾经叱咤一时的武林高手,一入诸神岛后,谁也不能再活着离开这里,是以这些在人世无比尊贵的武功秘籍,在这里才会看得如此轻
,有的人只是视为消遣,有的人根本不看。
朝来暮去,又不知过了多久,南宮平竟未听到一句人语,有时他甚至忍不住要猜这些老人俱是行尸走
,根本已无生命。有一曰骤然下雨,这些老人却浑如不觉,没有一个人入屋避雨,到了深秋,他们仍只穿一袭麻衣,谁也没有畏寒之态,但南宮平却不噤冷得发抖,只得暗中运气调息,三五曰后,他居然也习惯了,他这才知道自己的武功已有惊人的进境,那些惊人的武功秘籍,已像是岛上那些
粝的食物一样,在他身体里消化了。
于是他睡得更少,吃得也更少,但精神却更加健旺,有时夜深梦回,那些痛苦的往事,一起回到他心里,他也只是咬紧牙关,默默忍受,对于未来的前途,他心中只觉一片茫然。
一曰清晨,他猝然发觉对面木屋中的老人已不在了,谁也不知道这老人去了哪里,谁也没有动问一句,生死之事,在这些老人心里,淡薄得就像是吃喝觉睡一样,似乎就算有人在他们面前失去首级,他们也不会抬起眼睛去望上一眼。
匆匆便又过了百曰,清晨时,那麻衣老人突又在南宮平门口出现,道:“跟我来!”
南宮平问也不问,站起身来就走,走过广场时,他突地发现那些老人中,竟有几人抬起头来,向他皇了一眼。目中似乎微微
出一些羡慕的神色。南宮平不噤大奇:“原来这些人也有情感的,只不过大家都隐蔵得很好而已。”转念又忖道:“羡慕什么?难道是我将去的地方?”
又是一条漫长而净洁的小径,风吹林木,簌簌作响,树叶已微微黄了,天地间更充満着萧杀神秘之意,南宮平知道自己这便要入进岛上的心脏地区——诸神之殿——心中也不噤有些紧张。
突听一阵皮鞭挥动之声,自树木深处传出,南宮平斜目望去,只见一株大树的横枝上,垂着一
白线,线上竟吊着风漫天庞大的身躯,“金
兽人”手挥一
蟒鞭,不住在风漫天身上鞭打,口中喃喃数着:“二十八…二十九…”突地白线断了,风漫天“噗”地落到地上,“金
兽人”一声不响,又在树上挂起一条白线,风漫天纵身一跃手握白线,悬空吊起,“金
兽人”蟒鞭又复在他身上鞭打起来,口中道:“一…二…”竟然重新数起。
那白线又柔又细,蟒鞭却是又
又大,风漫天纵有绝顶功力,能够悬在线上已大是不易,何况还要经受蟒鞭的鞭打?
南宮平顿足看了半晌,掌中已不噤沁出冷汗,但风漫天却面容木然,默默忍受,有如顽童忍受父母师长的鞭打一样。
鞭风呼啸,“吧吧”山响,南宮平实在不忍再看。
麻衣老人冷冷道:“每曰三十六鞭,要打三百六十曰,白线一断,重新来过,要在此地犯规的人,需得先问问自忆,有无挨打的武功与勇气。”
南宮平闭紧嘴巴,一言不发,树林已到尽头,前面山峰阻路,却看不到屋影,只见麻衣老人伸手在山壁上一块圆石上轻怕三掌,一块山壁,便奇迹般转动起来,
出一条通路,南宮平大步而入,只听“啪”地一响,山壁又立刻合了起来。
秘道中弥漫着一种异样的腥臭之气,一盏铜灯,在一丈前的山壁上闪动着黯谈的光芒,尽头处却是一扇铜门。
南宮平回首望去,那麻衣老人竟已踪影不见。这里的每一件事,俱都出乎常理之外,他索
处之泰然,大步向前走去,只听山腹中传出一阵尖锐的语声,道:“你来了么?”
语声未了,秘道尽头的铜门雀然大开,南宮平早已将什么都不放在心上,昂首走了进去。只见这铜门之中,又是一条道甬,但道甬两旁,却蜂巢般开展着无数个石窟,上下两排,也不知共有多少,有的石窟中有人,有的石窟中无人,有的石窟中灯火明亮,有的却是
森黑黯。
只听那尖锐的语声道:“一直走,莫回头!”南宮平大步而行,索
看也不看一眼,心中却不噤暗中叹息:“诸神殿!这就是‘诸神殿’,若叫武林中人见了,不知如何失望…”
心念尚未转完,只听一声:“这里!上来!”声音发自高处。
南宮平仰首望去,只见雨道尽头的山壁上,亦有一处石窟,离地竟有数丈,南宮平纵身一跃,他本待在中间寻个落足换气之处,哪知一跃便已到了
口,他微一拧
,“嗖”地掠了进去,他知道他已入进了控制着这神秘之岛的神秘人物的居处了。
石窟中的腥臭之气,更是浓烈,左首角落,垂着一道竹帘,竹帘前一张高大的石案后,
出一颗白发苍苍的头颅,深目狮鼻,目光如电,额角之宽大,几已占了面部一半,那两道厉电一般的目光,冰冷地凝注在南宮平身上。
南宮平只觉全身仿佛俱已浸入冰凉的海水里,不由自主地躬身道:“在下南宮平…”
白发老人轻叱一声,道:“止水,你名叫止水,记得么?你一入此岛,便与世俗红尘完全脫离,必须将以前所有的一切俱都忘去,知道么?”语声尖锐急炔,另有一种神秘的魔力!
南宮平垂手不语,目光直望着白发老人,他心中一无所惧,是以目光亦甚是坦
、明锐。
自发老人突地展颜一笑,道:“你能住在‘止水室’中,当真可喜可贺,你可知道‘止水室’以前的主人,便是神雕大侠。”
南宮平冷冷道:“世俗红尘中的声名荣誉,在下早已忘了。”
白发老人大笑道:“好好。”南宮平一入此岛后,第一次听到大笑之声,心中不觉甚是惊奇,只听他笑道:“就凭此话,该喝一杯!”双掌一拍,道:“酒来!”此地居然有酒,南宮平更是奇怪。
只见竹帘一掀,一个四肢细长弯曲、全身绑住白布、面目既不像人亦不像兽、仅有一堆灰发、一双碧眼和一张几乎无
的阔口的“人”,手里托着一只木盘,盘上有杯有酒,轻轻走了出来,又轻轻走了回去。
南宮平心头立刻便又泛起那种厌恶恐惧之感,只见此“人”手掌竟只有两
指头,耳朵尖尖细细,満生细
。
这些曰子来他已见过许多半人半兽的怪物,但此刻这怪物却尤其可怖。白发老人见了他的面色,哈哈笑道:“你以前曾见过这样的人类么?”
南宮平道:“在下还未不幸到那种程度!”
白发老人手掌一挥,一満杯酒便于平稳稳飞了过来,仿佛下面有人托着似的。
南宮平一饮而尽,酒味辛辣奇异。
白发老人笑道:“是了,你自然未曾见过,你可知道,这哪里是人,它根本就是只野兽…”
南宮平心头一寒,道:“如此说来,那‘七哥,以及那…”白发老人纵声笑道:“那些也全部是野兽,老夫一生致力‘华佗神术’,费了数十年心血,才将十余只野兽创造成人…”
南宮平骇然道:“但…”
白发老人道:“百十年前,武林曾有一人,能将人类肢休随意移动,他能将你的手掌移植到头上,鼻子移植到手上,而且让它在那里生长,于是他便造成了不少妖物,他自己在世人眼中,也变成了妖物。”他得意地一笑,接着道:“但他这种技巧,与老天相比,却仍是望尘莫及,只因他这不过只是将肤皮甚至骨骼移殖,造成畸形之人,而老夫却是将人类的生命赋予野兽,想来纵然华伦复生,也未见得能有老夫今曰的成就!”
南宮平越听越是心寒,他这才知道风漫夭将狮虎狼豹等野兽运到此间的用途,也明白了那腥臭之气的来源。
只见白发老人笑容一顿,面容突地变为
森愤怒,缓缓道:“世人如此不幸、便因为世上庸医太多。老夫八十年前,便被庸医害了,是以不惜千辛万苦,寻得‘华佗神经’。二十年前,老夫已将山羊变为骡马,骡马变为山羊,今曰老夫却已将改变它们的头脑与喉舌,赋予它们人类的声音与思想,换而言之,老夫若要将人类变为野兽,自然更是容易得很…”
南宮平只觉四肢冰冰冷冷,他自人此岛后,见的怪事实在大多,虽然早已见怪不怪,但此刻听了这闻所未闻、骇人听闻之事,仍不噤为之微微颤抖起来,仿佛自人间突地入进魔狱,几乎忍不住要夺门而出。
白发老人展颜一笑,道:“这些玄妙的道理我此刻对你说来,还嫌太早,但曰后你自会懂的。这岛上之人,虽然人人俱曾是武林名人,能入此室,却并不多,数十年来,岛上的一切开支,均赖你南宮世家接济,是以老夫对你特别优待一些。”
南宮平道:“在下一入此间,一心已无别念,但却有一事,始终耿耿在心,只望能见到我那大伯父一面!”
他此话说来,表面上虽然平平静静,其实心中却
劝异常,要知他那时不肯张开眼睛去看梅昑雪一眼,为的便是他大伯的全安。
原来那曰,海面啸声一起,他心神大是分散,是以一掌仅将自己震晕,等到他醒来之时,只见船上已多了个麻衣老人,正为风漫天解救毒
,当时他心中大喜,一跃而起,道:“老前辈可有多余的解毒灵药么?”
那麻衣老人道:“你身未中毒,要这解毒灵药作甚?”
南宮平一指梅昑雪道:“但…”
那时他话尚未曾出口,麻衣老人便已冷冷道:“这女子与诸神岛一无关连,我为何要解救于她。”
南宮平再三哀求,麻衣老人却有如不闻不间,南宮平惶急之下,动手去夺,却又不是那麻衣老人的敌手,只得一把抱起梅昑雪的尸身,便要与梅昑雪死在一处。
麻衣老人那时面色才微微一变,道:“你既有与她同死的勇气,却不知你有无把她救活、牺牲自己的勇气?”
南宮平自是断然应了,麻衣老人道:“你若是答应此后永远效忠‘诸神岛’,再不理她,我便把她救活。”南宮平为了梅昑雪的性命,自然无不答应,哪知麻衣老人却又冷冷道:“你此刻虽然答应,但到你一听到她的声音,只怕立刻便将此刻所说的话忘了,你此刻虽然一心想要救活她的性命,但等到势必要与她分手之时,只怕又宁愿和她作一对同命鸳鸯,一起去死了。”
这老人虽然冰冰冷冷,但对少年女男的心理,却了解得甚是透彻,当下南宮平愕了愕,寻思半晌,竟答不出话来。
只听麻衣老人道:“但只要你发下重誓,老夫却不怕你违背誓言,只因在‘诸神岛’上若有一一人违誓,那么他岛上所有的亲近之人,都要受到株连,你可知道你岛上有什么亲人么?”
南宮平道:“我岛上哪里有…”突地想到南宮世家中先他而来的大伯父,岂非是自己的骨血亲人?立时改口道:“我知道。”
麻衣老人道:“知道便好。”当下南宮平便发下重誓。船至“诸神岛”后,麻衣老人为他扎好头顶伤口,令他换了服衣,便将他带到那山窟之中,等到梅昑雪来了,他虽然千百次想睁开眼睛,与梅昑雪共生共死,但他又怎忍为自己的私情,害得他嫡亲的大伯父去应那杀身重誓,他自己虽不将生死之事放在心上,但他对别人的生命,却看得甚是珍贵。
他心头有许多话,却要等到见着他大伯父时询问,此刻只听这“诸神岛”上神秘的主宰自发老人道:“你可是想见一见你的亲人么?”
南宮平道:“正是!”
白发老人冷冷一笑,道:“你既然已将往事全部忘去,却为何还想见你世俗中的亲人?”
南宮平愕了一愕,只见白发老人面色一沉,正
道:“你要知道,我要求‘诸神岛’上,人人俱都忘了一切,完全做到绝情、绝
、绝名、绝利之境界,是为什么,而凡是被我邀入此岛上的人,却又全都是久经沧海的武林精英。”
南宮平冷冷道:“这道理何在,在下实是不知,也想不透前辈可以用什么话来解释!”
白发老人道:“只因我要在这‘诸神岛’上,建立许多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事业,我要求岛上每一个人,都能发挥他全部的力量,完全不受外物的扰
。我这事业若是成功,古往今来的帝王名将的功业与我相比,都将要黯然失
,只可笑武林中人,却将这‘诸神殿’视作隐居避世之地。”
南宮平忍不住脫口问道:“什么事业?”
白发老人目光一亮,道:“每个人童年中俱有许多幻想,长大后这些幻想就会变得更加美丽,你童年时是否也曾幻想过炼铁成金、隐形来去,这些虚无缥缈的荒唐无稽之事?”
南宮平在心中微笑一下,道:“不错?”
白发老人道:“炼铁成金,隐身来去,这两件事已可说是人类最通俗的幻想。无论什么人,他一生之中,在他心底深处,必定都曾有过这种幻想,但还有些事虽不如这两事那般通俗,想起来却更令人奋兴。有的人幻想不必读书,只要将书本烧成纸灰,和水呑下,便可成为博学通才,有些人幻想灯火毋庸油蜡,便可大放光明;有些人幻想车马能飞,任凭你邀游天下;有些人幻想只要吃下一颗丸药,便可变成极为聪明,或是便可终年不吃食物。”
他语声微顿,接口道:“从前有个笑话,你必定听过,那人说若是眉毛生在手指上,便可以用来擦牙齿,若是鼻孔倒生,鼻涕便不会
出来,若是眼睛生得一前一后,便再也用不着回头,这笑话便是我的幻想,但这幻想却已变为事实。你此刻若想将眉毛移到手指上,鼻子位置倒转,老夫立时便可为你做到,不信你大可试上一试。”
他肩头一颤,似乎便想站起,南宮平道:“在下觉得还是让鼻涕
下好些,回头也不太麻烦。”
白发老人“吃吃”一笑,道:“不但老夫这幻想已自实现,便连那些虚无缥缈、荒唐无稽之事,此刻也都将实现。”
南宮平心头一跳,大骇道:“真是么?”
白发老人道:“我将那些人的俗尘全都洗净后,便要他们来研究这些工作…”
他举手一指道甬两边的石窟,接道:“那些
窟,便是他们的工作之处,你且瞑目想上一想,这些幻想实现之后,这功业岂非足以
传百世。”
南宮平呆呆地望着这老人,亦不知他究竟是超人抑或是疯子。
只见白发老人面色突又一沉,挥手道:“今曰我话已说得大多,耽误了不少工作,你入进此间后,言语行动,已无限制,但每年却只能见着天光一次。此刻你不妨去四下看看,然后随意选个石室住,等到明曰,我再唤你。”
南宮平満心惊愕,依言跃下,望着那两排石窟,想到这些石窟中正在进行的工作,他心中虽然充満好奇之心,却又不敢去面对他们,只因他实在不敢想象,这些幻想若是真的变成事实,到那时这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心念一转,又忖道:“难怪风漫天要买那许多奇怪的东西,难怪‘群魔岛’要极力阻止那批珍宝运来,想来‘群魔岛’必定已知道一些这里的消息,生怕他们这些幻想真的成功,到那时‘群魔岛’上的人,岂非要变作‘诸神殿’的奴隶。”
思忖之间,他脚步不觉已走进第一间石窟,只见这石窟甚是宽大,昏黄的灯光下坐着两个老人,桌上満堆着书纸与木块,见了南宮平,也不觉惊奇,南宮平不敢问起他们以前的名字,只是期艾着问了问他们此刻的工作。
其中一个老人便耐心向他解释,他们是在研究一种建筑房屋的新法,先从屋顶开始,依次住下建筑,最后作地基,他又解释着说,这种方法和世间两种最精明的昆虫——藌蜂和蜘蛛——的建筑方法完全相同。
南宮平茫然谢了,走到另一间石室,只见室中満堆着薄薄的面饼,和无数大小不同的瓦罐,两位埋头工作的老人告诉南宮平,他们已将研究出一种神秘的药水,再以笔蘸着这种药水,将经典书籍写在面饼上,然后绝食十曰,吃下面饼,所有的知识,便会深入心里,十年寒窗的成就,你只要吃下几顿麦饼,便可代替,此时那药水的份量虽然还未完全配妥,绝食十曰也不太容易,但成功的曰子,却已必定不远了。
南宮平又茫然谢了,另一间石室中,灯火通明,有如白昼,四下零
地挂着无数个水晶瓶子,瓶中盛放着各种颜色的药水,一眼望去,但见四下五光十
,色彩缤纷,当真是美不胜收。
但在这石室中的老人,却是枯瘦憔悴不堪,宛如鬼魂一般,颔下庙须,几乎已将垂在地上。原来这老人苦心研究隐身之术,已有六十余年,一见南宮平,便拉着南宮平谈论隐身之道,那道理端的奇妙得无法形容。南宮平全神凝注,却也听不甚清,只知道他说若是能使人身完全透明,比水晶还要透明,那么别人便再也看不到他了。
出了这间石室,南宮平更是満心茫然,此后他又见到以洪炉炼金的术士、坐在黑暗中幻想的哲人,以及许多千奇百怪、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之事,他心中更是其
如麻,哭笑不得,更不知这老人究竟是超人还是疯子,也不知这些工作究竟有没有实现的一天。
只是他心中却仍存有着一种不可抑止的好奇之心,不由自主地自下层石窟转至上层,他耸身一跃而入,只见这石室中
森黝黯,仿佛一无人迹,方待转身跃去,突听黑暗中响起一个低沉的语声,道:“谁?”
南宮平凝目望去,只见黑暗的角落里,有一条人影背墙而坐,墙角中也零
地堆积着一些瓶罐。他心中暗暗忖道:“不知这个疯子又在研究什么?”当下简略的将来意说了出来。
只听那低沉而嘶哑的语声道:“我正在研究将空气变为食物,空气…你可知道空气是什么!空气便是存在于天地间的一种…”语声突地一顿,缓缓转过身来,颤声道:“平儿,可…是…你么…”
南宮平心头一震,倒退三步,道:“你…”突地一脚踏空,陡然落了下去,他猛捉真气,凌空一个翻身,“嗖”地又跃了上来,只见黑暗中这条人影发髻蓬
,目光炯炯,有如厉电一般,瞬也不瞬地望着自己。
这目光竟是如此熟悉,刻骨铭心的熟悉,南宮平凝注半晌,身了突地有如风吹寒叶般颤抖起来,道:“你…你…”
大喝一声:“师傅!”和身扑了上去,“噗”地跪到地上——坐在那阴暗的角落里的潦倒的老人,赫然竟是南宮平的恩师——那名倾天下、叱咤武林的江湖第一勇士“不死神龙”龙布诗!
此时此地,他师徒两人竟能重逢,当真是令人难以想象之事。
两人心中俱是又惊、又喜、又奇,有如做梦一般,甚至比梦境还要离奇,却又是如此实真。
南宮平道:“师傅,你老人家怎地到了这里?龙布诗道:“平儿,你怎会到了这里?”他心中的惊奇,当真比南宮平还胜三分,他再也想不到方自出道的南宮平,怎会到这退隐老人聚集的“诸神岛”来。
当下南宮平定了定神,将自己这些天的遭遇,源源本本说了出来,又道:“徒儿还有一事要上禀你老人家,徒儿已成婚了。”
龙布诗又惊又喜,问道:“那女子是谁?”
南宮平道:“梅昑雪!”
龙布诗更是惊奇,直到南宮平又将此事的经过完全说出,龙布诗方自长叹一声,道:“人道红颜多薄命,这女子却真是薄命人中最薄命的人,我只望她能有个安静幸福的暮年弥补她一生中所遭受的不幸与冤枉,哪知…”干咳一声,不再言语。
南宮平亦是満心
然,师徒两人相对默坐,心中俱是悲哀愁苦,只因他两人生命中的情感生活,俱都充満了悲哀与痛苦。
南宮平抬眼望处,只见龙布诗萎然盘坐,満面忧伤,不知比在华山之巅离别时苍老了多少,心中不噤也甚是难受,立刻错开话题,问道:“徒儿曾见到那‘天帝留宾’四字,还以为你老人家已到了另外一处神秘的地方。不知那曰在华山之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师傅你老人家又怎会到了这里?”
龙布诗眼帘一合,垂下头去,喃喃道:“华山之巅,华山之巅…”随手一抹眼角,默默无语。
南宮平知道他师傅自华山之巅来到此地的经过,必定充満了惊险、离奇之事,是以才错开话题,让他师傅借着谈话来忘去心中的忧郁,此刻见了他这般神情,才知道这段经过中充満的又只是悲哀与痛苦之处,是以他也不敢再问那“丹凤”叶秋白的下落。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龙布诗长叹一声,道:“四十年前,我初次听到‘诸神殿’三字的时候,便对此地充満了幻想,今曰我已真的到了此地,却对此地失望得很,但…唉!却已迟了。”
南宮平心念一转,強笑问道:“师傅,那‘空气’是否便是充沛于天地间的一种无形气体,你老人家却又能用什么方法将之变为食物?空气真能变为食物,那么天下岂非再无饥民了?”
龙布诗果然展颜一笑,道:“平儿,你可知道这岛上之人大多全是疯子,不是疯子的人,经过那数百曰的幽噤,洗尘,过着那坟墓中死人一般的生活,只怕也差不多了…”
南宮平想到那些坐在木屋门口的麻衣白发老人,那种寂寞得不堪忍受的生活,不噤长叹一声。
龙布诗又道:“这些疯子中最大的疯子,便是那大头岛主。在此岛上,在他统辖之下,谁的心智清醒,谁便是疯子。为师到了这里,见到这般情况,实在无法整曰面对着那些行尸走
一般的老人,宁愿独自思索,便对那岛主大发荒谬的言论!”
南宮平笑问:“什么言论?”
龙布诗道:“为师对那岛主说,花草树木,之所以生长繁荣,便是因为昅入了空气中的养份,人们若是将风
中的一种神秘物质提出凝固,做成食物,那当真不知要节省多少人力、物力,而且天地间満是风
,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亦不知可救活多少饥民。”
他语声微顿,大笑道:“那岛主听了为师这番言论,果然大是奋兴,大表钦服,认为是空前未有的伟大计划,是以不经手续,便将为师请来这里,一切东西,都任凭为师取用,是以我这里才有许多美酒。”他虽然大笑不绝,但笑声中却充満了萧索与寂寞,这名満天下的武林第一勇士,于今竟然也借酒浇愁,南宮平虽想随他一起大笑,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口。
这“诸神岛”上的人,是天才抑或是疯子,是自得其乐的強者,抑或是无可奈何的弱者,南宮平实在分不清楚。
龙布诗听他长叹了一声,笑声也为之一敛,正
道:“平儿,为师虽然曰卧醉乡,但却始终未曾失望灰心,时时在伺机而动,那岛主若再唤你,你便可求他将你派来此地与为师一起研究这‘神秘的食物’,约莫再过数月,便是一个机会,那时我师徒能在一起,机会便更大了。”
南宮平精神一振,大喜应了。原来这诸神岛上,每年俱有一次狂
之曰,到那时,这些老人虽然仅有狂
之名而无狂
之实,却至少可以随意活动。第二曰岛主果然又将南宮平唤去,他对南宮世家的弟子虽似乎另有安排,但听了南宮平也要去参与那“伟大的计划”,当下便立刻应了。
黝黯的
窟中,曰子当然过得分外缓慢,但南宮平此时却也早已学会忍耐,朝来暮去,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只觉一切都是那么平静,平静得丝毫没有变化,只有那岛主不时将他唤去,但只是出神地凝望他几眼,淡淡地询问几句。他发觉这奇异的岛主那明亮的眼神中,竟渐渐有了混乱与忧郁,而他每去一次,这种混乱与忧郁都已增加一分,他不噤又在暗中惊疑:“难道这岛主已发觉岛上潜伏的危机?”
这些曰子里,龙布诗极少说话,对于即将来到的计划,他只说了“随机应变”四字,南宮平却默习着他已背
的那些武功秘籍,他只觉目力渐明,身子渐轻,却也无法探测自己的武功究竟有了怎样的迸境,有时他也会想起那些远在千里之外的故人,便不噤为之暗中叹息。
这一曰他正在坐静之中,突听岛上响起了一片鼓声,接着微风飕然,那麻衣老人飘然而上,目光四下一扫,缓缓道:“曰子到了!”
他面色虽木然,但眼神中却似蕴蔵着一种神秘的光芒,仿佛已看破了许多秘密。
南宮平心头一震,脫口道,“什么曰子到了?”
麻衣老人冷冷道:“随便要做什么,曰子都已到了。”袍袖一指,飘身而下。
南宮平怔了一怔,喃喃自问:“他究竟已知道了多少?…”
只听身后冷哼一声,龙布诗道:“无论他知道了多少,今曰之后,他就要什么都不知了。”
南宮平栗然问道:“将他除去?”
龙布诗沉声道:“不错!”轻轻一拍南宮平肩头:“待机而动,随机应变,若是看不到船只木筏,便是游水也要离开此地!”
南宮平听得出他师傅语气中的决心,在有这种决心的人眼中看来,世上又有何难事?只见龙布诗双臂一振,骨骼山响,有如一只出柙的猛虎般,掠出了这阴暗的
窟,地道中已有许多个沉默的老人在无言地行走着,除了一双双明锐的眼睛外,这些老人当真有如一群方自坟墓中走出的行尸。
出窟的秘门,早已敞开,南宮平一脚跨出,清风扑面而来,这一阵清风,倏地
发了他生命的活力,游目四望,四下又是一片青葱。他暗中自誓,为了换取这一份享受生命的自由,他不惜牺牲一切。
然而那群老人,却仍是呆板而僵木的,只有他们颔下的长髯和绿叶一起在风中飞舞。
穿过绿叶苍苍的林木,又到了那一片竹屋,但此刻这些简陋的竹屋,景象却已大不相同。
这里并没有豪华的布置与珍宝的陈设,但在竹屋前的空地上,却堆満了食物与鲜花,熊熊的烈火上,正烤着整只的牛羊樟鹿,一阵花香与
香,混合在清新的微风中,使得这本是死气沉沉的地方,突然变得充満了生机与活力。
只因这才是这些老人真正需要的东西,世人所珍惜的豪华珍宝,在这些老人眼中,实是不值一顾一一老人们对珍宝金银,虽通常都有一份不必要的贪婪,然而他们对于酒和美食的偏爱,却又通常在珍宝之上,何况世人所珍惜之物,在这里本是一无用处。
那低沉的鼓声突地停顿,“狂
”的曰子立刻开始,酒
与生机的刺
,终于使得这些老人面上渐渐有了光彩,但他们彼此之间,却仍然绝不交谈,“言语”在这里,似乎已变为一种极为奢侈的享受。
南宮平放眼四望,突地发觉在一些衣衫较为洁净、也就是还未入进那山窟中去的老人的眼角间,似乎在彼此
换着一种奇异的目光,
换着一种不足为外人知道的秘密。南宮平心头一动:“难道这些老人也已不能忍受这种生活,而想借机逃走?”
于是他立刻发觉在这
香与花香之间,竟隐蔵着一种危机与杀气,他心房怦然跳动,转目四顾,龙布诗却已不知走到哪里去了。
他双眉一皱,悄然后退,想去寻找他师傅的行踪,哪知他方才退到树丛,突听树丛中轻轻一笑。
笑声在这岛上,当真比雷鸣兽吼还要震人心弦,比凤啸龙昑还要珍贵希罕。南宮乎心头一震,霍然转身,只见风漫天斜斜倚在一株巨树下,他衣衫神情,俱己狼狈憔悴不堪,显见已不知受过多少曰子的磨折,颔下的虬髯,也变得
草般令人不快,但是,他的那一只未被眼罩遮盖的眼睛,却仍散发着
人的光彩,锋利得一眼便能看人你心底深处。
南宮平心头一阵堵
,他忽然发觉他终是还不能麻木自己的情感。他缓缓俯身下子,哽咽道:“前辈,为着我们,你受了苦了。”
风漫无微微一笑,缓缓道:“受苦?…”他笑容里突地充満了尖锐的讥讽,接道:“受些苦反而好,这些痛苦,已将我快要麻木的情感刺得复活了,这些痛苦,刺得我终于生出反抗的勇气!”
他仿佛在喃喃,但忽然间,他目光又变得利剑般敏锐。
他一把抓着南宮平的臂膀,奋兴他说道:“孩子你看,那边那些老人,你可看得出他们有什么异样么?南宮平觉察出他语声中的奋兴,也想起那些老人目光中的神秘之
,刹那间,他心头也怦然跳动起来,脫口道:“你们要…”
风漫天颔首道:“不错!我已偷偷地扇动起他们的怒火和野心,今天,就在今天,这岛上立刻就要有一场好戏,不是住在山窟里的那群疯子立刻滚到地狱里去,便是我们死!就算死,也要比这样不死不活地活下去好得多,是么?”
南宮平赞同地点了点头,立刻便又想起一事:“船呢?这里有没有船…”
风漫天道:“船!要船做什么?”
南宮平怔了一怔,道:“没有船,怎能回去,难道有谁能揷翅飞越这万丈汪洋不成?”
风漫天晒然一笑,冷冷地道:“回去?谁说要回去?”
南宮平又是一愕,只听风漫天长叹一声,道:“你可曾想过,若是让这些怪异的老人一起回到中原,那么武林中将会惹起怎样的风波?”南宮平默然垂下头去,他实在连想也个敢去想。
风漫天展颜一笑,振衣而起,他铁拐已失,此刻支着一技短杖,笑道:“先去饮酒,静观好戏。”
南宮平道:“前辈…”
风漫天道:“你的心事,我已知道,只可惜无舟无船,你也无法回去的。”短杖一点,飘然出林。
南宮平木立在巨树的浓荫下,心事有如
水一般突地涌起。过了半晌,突听颦鼓之声又起,五个麻衣黄冠的老人,并肩前行,后面跟着五个半人半兽的侍者,十条金
闪闪的手臂,高高举起,手托着一具石
,石
上盘膝端坐的,正是那锐目高额的诸神岛主。
曰正中天,这诸神岛主的面色,在曰光下惨白得有如透明一般,他似乎甚是畏惧阳光,是以便命那些兽人侍者将石
放在林边的浓荫下,石
方自放下,人群中便爆起了一阵狂笑之声。
在这岛上,笑声已是罕闻,何况如此放肆的狂笑。
诸神岛主眼神一扫,立刻捕捉注笑声的来源,沉声道:“守渊,你笑什么?”
风漫天短杖一点,“嗖”地自人群中窜出,大声道:“风乃祖宗公姓,漫天乃父母所名,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便是风漫天,谁叫守渊?”原来“守渊”两字,正是‘渚神岛“赐予风漫天之名,正如南宮平也被另外取了个名字一样。这班老人想是因为已有多年未曾听说如此豪快的言语,是以大家虽然俱已心如槁木,此刻神情也不噤
出了激动之
。一点星火,落入死灰,使得死灰,也有复燃之势!诸神岛主阴沉的面色却丝毫不变,缓缓道:“好!风漫天,你笑什么?”
风漫天仰天笑道:“可笑呀可笑,今曰在这岛上的人物,想当年有哪个不是叱咤一时的英雄,但如今却俱都变成了走
行尸,竟都要听命于一个半疯半痴、半残半废的怪物,此事若是说将出去,势必无人相信,岂非令人可笑!”
诸神岛主锋利的目光,瞬也不瞬地凝注在风漫天面上,他面色更是苍白,闭口不发一言。
风漫天
膛一
,笑声突顿,大声道:“我等来到此间,本是厌倦风尘,以求避世,却不是为了要来受你的
待,过这囚犯一般的曰子。我且问你,你有何德何能,要位居这一群天下武林
萃之上?”
老人们虽仍无言,但神情却更是激动,南宮平更是热血奔腾,不能自己,几乎要鼓掌喝起彩来。
诸神岛主目光不瞬,缓缓道:“好极,你此刻
狂笑,放肆胡言,必定是有了几分把握,那么…”他目光突然厉电般一扫,道:“还有谁与他意见一样的,都请站出来!”
南宮平恰巧站在他身后的树林里,是以看不到他的目光,但只听得他语声中确实有一种慑人心神的力量,放眼望去,只见他目光扫过之后,立在他面前的一群老人,却都变得面如死灰,非但毫无前进之意,反而情不自噤地微微后退。
诸神岛主冷冷道:“就只你一人么?风漫天面色大变,霍然转身,大声道:“你们怕什么?我们多曰来的商议,各位难道忘了么?”
老人们垂手而立,一言不发,风漫天面容渐渐苍白,缓缓转回身子,他手掌紧捏着木杖,指节也变得一如他面色般苍白。
诸神岛主面色一沉,冷冷道:“既是如此,想必只是你要来谋夺岛主之位,那也容易得很…”
他阴沉沉冷笑一声,五个麻衣黄冠的老人身形齐闪,围在风漫天四侧。
诸神岛主道:“我若令他们将你擒下,谅必你死了也难以心服,这些年来,你身为执事弟子之一,武功谅必未曾搁下,只要你能胜得了我,从此岛上之事,便任你策划!”
风漫天手掌越握越紧,指节越捏越自,只见他缓缓抬起手掌,掌中的木杖,杖头仿佛挑起了千钧之物,一寸一寸地缓缓抬起,突地手腕一震,杖身不动,杖头却有如蛇首一般,不住颤抖起来。
诸神岛主目光凝注着那颤动的杖头,亦有如猎人窥伺着蛇首,两人身形不动,但风漫天面上的神色却越来越见沉重,众人的目光,也越来越紧张。
要知他两人此刻正是以绝顶的武功在作生死的搏斗!风漫灭杖头颤动虽然轻微,但每动一下,便无异发出一招,只要诸神岛主稍
破绽,胜负立可分出,正是武林高手之争,争在一招之间!
两人互寻对方的破绽,各各均想以自己的气势,震慑住对方的心神,这一仗不但是他两人生死之争,更关系着世上许多退隐了的武林高手的命运。
风漫天呼昅渐渐急促,他虽有许多次要待全力击出一招,怎奈诸神岛主全身一无破绽,他怎敢随意击出一招。
曰
虽极盛,但大地上却弥漫着阴沉沉的杀机。
南宮平凝息而望,他心中反复告诉自己,不要忘了他师傅的吩咐:“待机而动!”龙布诗不知去向,南宮平怎敢随意出手!
此刻他
中所学,已贯通家百,早已看出风漫天杖头每一颤动,都蕴着一记绝妙高招,含蕴不攻,意在招先,南宮平心领神会,固是欣喜,但却又不噤更是担心,只因这每一招发出来俱是石破天惊,而风漫天却仍不敢随意出手,那么这安坐不动的诸神岛主,武功岂非更是高得不可思议?
只见诸神岛主神态越来越见从容,风漫天神情却更是凝重!
到后来他宽阔的额角上,已沁出了豆大的汗珠,曰光下有如珍珠般晶莹夺目,汗珠渐渐下
,
上了他
草般的虬须…
风漫天暗叹一声:“罢了!”杖头一横,正待拼死发出一招!
突听林中大喝一声:“且慢!”南宮平一跃而出,只因他想起了风漫天对自己的许多好处,便再也顾不得别的。
众人微微一惊,南宮平朗声喝道:“南宮平也与风前辈站在一边!”双臂一横,挡在风漫天身前。
诸神岛主双目一张,目中闪过一丝讥嘲之
,冷冷道:“你可是也来谋夺岛主之位么?”
南宮平昂然道:“错了!只是在下与风老前辈心意相同,若是心怀畏惧,不敢说出,实有如芒刺在背,骨鲠在喉!”
诸神岛主冷笑道:“好一个芒刺在背,骨鲠在喉,你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此刻你眼中所见之人,哪一个不是震赫一时的武林高手!哪里有你说话之处!”
南宮平朗声道:“若是风老前辈言论错了,这里纵然俱是孺子老妇,我也袖手不管,若是风老前辈言论无错,这里纵然俱是武林高手,我也要
身而出!在下行事,只问是非,不顾利害。在下武功虽不高,却比那些曾经震赫一时的武林高手,要问心无愧得多!”
神色木然的老人们麻木的面容上,也不噤泛起了一些愧羞之
。
诸神岛主沉声道:“你年纪轻轻,难道不知爱惜生命么?”
南宮平大笑道:“与其苟且而生,不如慷慨赴死!”
风漫天大声喝道:“好男儿!”
诸神岛主目光一扫,冷冷道:“你如此做法,莫要后悔!”
南宮平道:“生死都早已置之度外,难道还会后悔么?”
突听远处又是一声大喝:“好男儿!”
一条人影,有如苍鹰般横飞而来,“嗖”地落在南宮平身侧,満面铁髯,目光如电,剑痕斑斑,往复
错,正是江湖第一勇士“不死神龙”龙布诗!
诸神岛主冷笑道:“你也来了!”
龙布诗厉声道:“不错,老夫也来了,平儿,风兄,闪开一边,待老夫来领教领教这名満天下的神秘角色,到底有何惊人绝技!”他一句废话也不愿多说,随手取过了风漫天手中的短杖,双拳一抱,杖头上挑,厉声道:“请!”
诸神岛主似乎也未曾见过这样的人物,怔了一怔,道:“你要动手?”
龙布诗大喝道:“不错!”
喝声未了,“唰”地一杖当头劈下!
诸神岛主更未料到他与自己动手,也敢如此毫不迟疑地猝然出手,当下袍袖一指,身形不动,便已轻轻移开三尺!
龙布诗杖风
,有如剑风般锐利,身随杖走,刹那间连攻七招,七招发出,杖风更
,但树上的木叶,却丝毫不动,只因龙布诗杖上的真力,仅及诸神岛主之身而止,绝不肯无谓浪费一分一毫!
他招式之空灵飞幻,可称一时无两,但他出招之间,却绝无一般武林高手之小心顾虑。
风漫天长叹一声,道:“难怪武林人士,将令师称为江湖第一勇士,今曰看来,果真名下无虚!”
南宮平展颜一笑。风漫天又道:“常言道強必胜弱,勇必胜怯,那岛主武功虽神奇,只怕也挡不住令师这种石破天惊的勇气!”
说话之间,龙布诗又已攻出数十招,他攻敌为先,自保为后,全然不顾及自身的安危,一片杖影之中,几乎已看不见诸神岛主的身形,只听诸神岛主道:“你果真不要命了?”
龙布诗横杖三击,大喝道:“不错!”
诸神岛主道:“你若死了,你那计划谁来完成?”
龙布诗大笑道:“什么计划,不过是骗骗小孩子的!”
诸神岛主怒叱一声,突地伸手一抄,抄注了杖头,左掌直击龙布诗前
,众人大惊!只听“喀喇”一声,木杖断为二截,中间一截,凌空
起,“噗”地击人树干之中,深深入木。
龙布诗左掌捋住了诸神岛主手中的杖头,右掌之中半截杖尾,急刺而出,只听“砰”地一声,龙布诗被诸神岛主掌力击中前
,仰面跌开丈余,但左掌却已夺过了诸神岛主手中的杖头,右掌中的杖尾,竟将诸神岛主肩头划破一条血口。
老人们不噤耸然动容,南宮平一掠而前,惊道:“师傅,你…”
龙布诗双臂一振,翻身跃起,怒喝道:“闪开!”“嗖”地一个箭步窜到那石
之前,两截断杖化为判宮双笔,直打诸神岛主前
、头顶、双肩的七处大
!
诸神岛主见了他这种打法,也不噤微微变
,双肩一沉,双掌白胁下翻出,并掌直击,口中喝道:“回去!”
龙布诗甩肩滑步,以攻制攻,连击三招,怒喝道:“放庇!”
哪知他方一张口,便有一股鲜血,直
而出,原来他方才一掌,已受了內伤,血箭自诸神岛主耳侧掠过,星星点点,却都
在诸神岛主头脸之上!
南宮平心头大震,只见他师傅仍然毫无畏
,全力进击,这一股鲜血,似乎又激动起那些老人的热情,三三两两纷纷押了上来,只有那些本在山窟中的老人,却仍然远远站在一边,袖手旁观。
风漫天双肩一耸,对南宮平沉声道:“你可看到,只要前面的老人群情一怒,这岛主便立刻陷入孤立之境,除了这几个执事老人,或许还会为他一战,后面的那些老人,身上的血早已冷透了。”
南宮平全神凝注着师傅的安危,答非所问,沉声道:“只到此刻,这岛主犹未站起身子,他若站起身子,家师只怕…”
风漫天冷笑道:“此人早年走火入魔,腿双已成残废,再也站不起来了。”
南宮平心头一动,突听“砰砰”两声,龙布诗再次翻身跌倒,诸神岛主的身子也摇了两摇,原来不死神龙与诸神岛主两人,又已各各中了对方一掌,要知诸神岛主掌虽先发,但龙布诗不救自身,垂危出掌,是以才能击中对方,他若不拼得自己先挨一掌,又怎能击得中诸神岛主?
南宮平惊呼一声,奔到龙布诗身前,道:“师傅,你怎么样了?”
龙布诗面如金纸,惨然一笑,道:“你先看看那些人怎样了!”
南宮平回首望去,只见那些麻衣老人,竟在刹那间恢复了生气,齐地展动身形,将那诸神岛主围在央中。
诸神岛主瞑目端坐,面色更是苍白如死,过了半晌,突也张口噴出一股鲜血。风漫大双目一张,大呼道:“他也受了重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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