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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陈玄霜雨夜思情
 方兆南想到那死去的驼背老人,自己身负绝世武功,为什么难治疗自身的伤势,使老迈之躯,忍受数十年的痛苦。

 以他那伤病老迈之人,为什么还要千辛万苦的去九宮山中,寻找那“血池图”的下落?

 他似是身负着血海深仇,但又怕人发现了隐身之处,为什么不肯把家世,告诉他唯一的骨血,但却又替她安排了很多奇怪的后事。

 要她凭藉一枚断梭,到黑龙潭畔,讨回旧物龙舌剑。

 陈玄霜的父母何在?

 纵然是死了,也该将葬身之处,告诉他们的女儿啊?…

 他想到适才和萧遥子比剑时所用的那一招“巧夺造化”,硬被萧遥子指为昔年以“七巧梭”作标识,纵横江湖的妖妇的独门绝学。

 那威力不可思议的一剑,似乎使萧遥子的豪壮性格,有了甚大的转变,如果他说的不错,那可怜的老人定然有着不可告人的苦衷。

 他想起了风华绝代,但却冷如冰霜的梅绛雪,对月缔盟,东岳溅血,想起了袖手樵隐史谋遁,行年八十,方悔悟了已往之偿那可怜的一代侠医言陵甫,无缘无故,身受牵累,只落得疯疯癫癫…

 但觉思绪如,他数月来所经历的诸般怪事,一一从脑际闪过,一泻千里,难以遏止。

 正在想得出神之际,忽听一声“阿弥陀佛!”起自榻前。

 定神看去,只见一个小沙弥合掌站在两尺之外。

 他只顾想着数月来经历的诸般情事,竟然不知那小沙弥何时到了身侧,当下身而起,说道:“小师父有事吗?”

 那小沙弥欠身答道:“家师请小施主方丈寺中相见,有事请教!”

 方兆南道:“有劳小师父去叫陈姑娘一声…”

 那小沙弥低声答道:“家师只请施主一人。”

 方兆南一怔道:“指名请我一个人吗?”

 那小沙弥恭恭敬敬的答道:“施主放心,小僧已追随师父身侧四易寒暑,从未听错过一句话。”

 方兆南疑念大动,暗道:“难道他们对我疑心,想把我和霜师妹分开,以减实力,然后分头动手?”

 心中虽然怀疑,但外形却仍然保持着镇静,淡淡一笑,道:

 “你今年几岁了?”

 小沙弥人甚机敏,似是早已看出方兆南心中的忧虑,微微一笑,道:“小僧今年虚度一十五岁,施主但请放心,家师怀仁慈,做事光明正大,施主只管请去,决不会有什么不利施主的行动。”

 方兆南被他当面点破中隐密,反觉有些不好意思,暗道:

 “江湖之上,少林派威名甚盛,他以少林方丈之尊,量也不致施用这等下手段来暗算我们,纵然明知暗蔵埋伏,我也不能示弱于他。”

 当下举步向外走去。

 那小沙弥抢前一步,走在方兆南前边带路,出了跨院,沿着一条白石铺成的通道,直向前面走去。

 转过了两座屋角,到了一处高耸的经楼前面。

 那小沙弥一合掌,退到旁侧说道:“家师在室內等候,小僧无命不能擅自入內,施主一人请吧!”

 方兆南看着经楼两扇黑漆大门,半掩半开,难见室中景物,微一犹豫,侧脸望着那小沙弥笑道:“在下虽然不是佛门弟子,但还不致于对寺院中的清规一无所知,贵寺方丈寺建在‘蔵经楼’中倒是未闻未见之事。”

 那小沙弥脸一红,道:“小僧口急失言,施主请勿放在心上,此处东岳分院,并非嵩山本院,家师住这‘蔵经楼’上。”

 方兆南暗暗忖道:“这话也是不错,传闻‘蔵经楼’乃掸林寺院中极为重要的地方,嵩山本院的方丈,在少林一派中,身份最是尊崇,驻在‘蔵经楼’上,也不算什么稀奇之事…”

 正在忖思之间,那两扇半掩半闭的黑漆大门突然大开。

 两个三旬左右,背揷戒刀的和尚,并肩而出,一齐合掌说道:“敝方丈已候驾多时了。”

 说完,各自向后退了一步,躬身让客。

 方兆南微一点头,大步直向室中走去。

 走了五六步,到了一座侧门和楼梯交接之处,不觉犹豫起来,暗道:“这蔵经楼乃寺院中甚为重要之处,我如擅自闯。

 走锗了地方,只怕不好。”

 心中一生犹豫,停住了脚步。

 但闻一声低沉的佛号,耳际间响起大方禅师朗朗的笑声,道:“方施主少年老成,实叫者袖敬慕。”

 语声甫落,侧门大开,大方禅师合掌微笑,当门而立。

 方兆南看侧门之內,一片黝黑,心中暗暗付道:“这寺院之中,本是正大庄严之处,不知怎的竟然筑造了这等密室?”

 当下正容说道:“老禅师召唤在下,不知有何吩咐?”

 大方禅师乃一代武学宗师之才,目光何等锐利,早已看穿了方兆南心中疑虑。

 于是微笑说道:“小施主看到我们这蔵经楼,筑建得门户重重,想必对此起了疑心,此中原因,容老钠慢慢奉告,快请入內稍坐,老衲有事请教。”

 说完一侧身子,让开一条路来。

 方兆南一,大步向前走去,他目力本异常人,虽在黝暗之中,仍可见物,弯弯曲曲转过了六七个弯子,才见眼前一亮。

 只见那一所大厅之上,端坐着一代剑圣萧遥子,他旁侧,坐着手握竹杖的言陵甫。

 此人疯癫之症,似仍未愈,端坐在木椅上,呆呆的出神,方兆南大步入厅,他连头也没有转动一下。

 一处厅角中,放置了一座金鼎,鼎中香烟袅袅,満室幽香。

 大厅中除了萧遥子和言陵甫外,再无其他之人。

 大方禅师抢前一步,说道:“小施主连曰奔走赶路,老袖本来不该再相惊扰,实因有几件难以了然之事,不得不请方施主来。”

 一面说话,一面肃客人座。

 方兆南还了礼,就坐说道:“不知大师有何吩咐,在下如能相告,决不隐瞒。”

 大方禅师道:“老衲相问之言,或有不近人情之处,不过,此事非一二人生死之事,乃武林中的空前浩劫,尚望小施主能够顾全大局,尽答所知。”

 方兆南道:“老禅师请问吧!”

 大方禅师看他始终不肯答应知无不言,轻轻叹息一声说道:

 “这位手握竹杖的老人,可是真的言陵甫吗?”

 方兆南道:“不错,晚辈曾在九宮山寒水潭浮阁之上,和他畅谈甚久,决不至认锗了人。”

 大方掸师说道:“方施主可否把相遇言陵甫经过的详细情形,告诉老衲?”

 方兆南略一沉思,道:“好吧!”

 当下把相遇言陵甫的诸般经过,尽说出来。

 大方禅师微微一笑,道:“施主畅言所知,老袖甚为感激。”

 方兆南道:“不敢,不敢,不知大师还有什么相询之言?”

 萧遥子突然揷口说道:“那自伤左臂的白衣少女,是否真是冥岳中人?”

 方兆南道:“据晚辈所知,她确是冥岳岳主的亲传弟子!”

 大方禅师突然低喧一声阿弥陀佛,闭上了双目说道:“老衲本不该再以小人之心相疑,实因此事太过重大,不得不再问几句,那自伤左臂的白衣少女,不知和小施主如何称呼?”

 方兆南暗道:“她那绢帕之上,自写妾雪之名,已为大方禅师所见,如果我故作神秘,讳莫如深,只有招致他们怀疑,倒不如但然说出的好。

 心念一转,说道:“大师想是见她绢帕上的署名,心中有疑,其实此事说将起来,甚觉可笑,直叫人难以启齿。”

 大方禅师道:“老衲无意之中睹人私简,对此心甚不安…”

 方兆南微微一笑,接道:“那也不必,她不过动了一时好奇之念,自言以身相许,其实冥岳中人,之风,早已不成噤律,岂能和她认真!”

 大方禅师微闭双目,肃容说道:“妇人女子贞德之名,重于生死性命,岂可随口污蔑,据老衲所见,那白衣少女容貌端正,不涉轻浮,施主且莫以罪名加入!”

 方兆南微笑道:“三媒六证,一无所有,几句有口无心相许之言,如何能够当真?”

 忽见萧遥子诚诚正正的说道:“父母之命,媒的之言,乃俗世儿女之见,我们武林中人,一诺千金,永无更改,那自是另当别论!”

 方兆南听得微微一愕,暗道:“奇怪呀,怎么这两位德高望重,名満武林的高人,对人间小儿女燕婉之私,都是别具见地,而且言来庄庄肃肃,诚诚正正…”

 大方禅师忽然合掌一笑,道:“老衲五岁入寺,九岁剃度,十一岁幸选为上一代掌门人座前亲传弟子,对人间儿女之憎爱分明,燕婉之私,从未涉猎。

 本不便多于饶舌,但因此举牵扯了我武林大劫,故而老袖不得不多此一问,她用情真假,对我们关系至大。”

 方兆南一皱眉头,道:“恕晚辈愚拙,难观老禅师话中含意。”

 大方禅师缓缓由怀中取出一幅白绢,摊在案上,说道:“这幅白绢,是那位姑娘留下的图案,图案上的笺简,道尽冥岳中诸多惨酷之事,施主先请过目一遍再说。”

 方兆南低头望去,只见一座山谷之中,植満了花树,但那花朵的形状,却是生平从未见过,在那花树围绕之中,有一片草坪,中间写着八个娟秀小字,道:“绝命之谷,招魂之宴,凡与此会,有来无还。”

 四周都是耸立的山壁,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的布设。

 方兆南看了许久,看不出有什么凶险之处,忍不住问道:

 “老禅师博学多才,可看出图案中有什么可疑之处吗?”

 大方禅师‮头摇‬叹道:“老衲初时,还以为那花树有什么古怪,依照什么奇门八卦,五行生克之类布成了奇阵,特请萧老前辈共同研讨。

 那知反复研究良久,始终找不出一点可疑迹象,倒是那花朵的形状,引起老衲之疑,我自幼在少林內院之中长大,家师又甚喜花木,少林寺中,虽不敢罗尽了天下奇花异草,但各种花木,我大都见过,纵然没有见过,也听人谈过,但对此花形状,却是毫无记忆,不过依据常情,想在花树上作出什么手脚,不过是毒水毒箭等暗器,果是这等暗器,那就毫无可惧了!”

 萧遥子道:“老朽潜居深山大泽,对各种山花奇草见的甚多,但却从未见过这等花朵形式,眼下已可大部确定,冥岳岳主,就是昔年那施用‘七巧梭’的妖妇,果真是她,决不致在这些花树之上,作什么手脚…”

 他微一沉昑,又道:“不过这绝命谷中,除了这丛花树之外,又毫无其他显眼布设,这就使人大费疑猜了。”

 大方禅师举手轻轻一错图案,取出一封密封的白简,到方兆南手中,说道:“这封白简之上,写有留呈施主亲拆之字,老袖不便擅自作主拆阅。”

 方兆南接过白简一瞧,只见上面写道:“字呈方郎亲拆。”几个大字。

 不觉心头一震,呆了一呆,才继续向下看去,但见白简一角,草笔疾书着,望门寒梅绛雪敬上。

 这等恭恭正正的称呼,字字如剑如刀,深深的刺入方兆南的心中,暗暗叹道:“看来她对那寒水潭对月缔盟之事,竟然是十分认真了。”

 拆开封简,里面是一张素白笺,只见上面写道:

 “妾虽幼生虎狼之窟,耳儒目染,尽都是些‮腥血‬惨酷之事,但一点灵光,尚未尽混,母训谆谆,深坎妾心,妇贞三从,言犹在耳,寒水潭面月誓盟,妾今生已为方门之人,恨妾身繁事牵绕,恐难追随左右以侍君身,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为君借奢代筹,宜早曰纳妾为宜,世间男子,不乏三四妾,君不必为我有所迟豫…”

 方兆南看得摇‮头摇‬叹息一声,道:“満纸荒唐,似是而非,一知半解,莫名所以…”

 萧遥子一皱眉头,接道:“那函笺之上说的什么?”

 方兆南一时之间,想不出适当的措词回答,只管‮头摇‬叹息。

 大方禅师道:“施主且把函笺读完,如有什么可疑,咱们再从长计议。”

 方兆南继续向下看去:

 “绝命谷中的各种布设,实菲人能想象得到,妾亦不知其中奥妙,天涯路长,人生苦难,既知事不可为,又何苦要以卵击石,与会之人,生机甚渺,私心相期,君莫随来,妾将以一瓣心香,为君前程祝福…”

 方兆南看得真情甚是,暗自忖道:“她对我情意如许深切,我竟然一无所知。”

 继续向下看去,词意忽转,只见上面写道:

 “言陵甫疯癫之症,虽然甚难医愈,但也并非绝无恢复之望,如能使他疯症复元,找出‘血池图’的下落,依图,寻得罗玄遗物,始可挽救狂澜,握胜算。

 但时光短促,端午约期转眼即至,妾为君等代谋,不妨就与会人中,分派部分高手,隐身匿迹,设法疗好言陵甫疯癫之症,再潜往‘血池’寻取罗玄遗留之物。

 但此举必求隐密,万一风声略怈,则将绝此唯一生机,如若言陵甫疯症难愈,那就不如早除去此人,免得留为家师追寻‘血池图’的线索。

 据妾所知,家师不得‘血池图’前,尚有几分惮忌,一旦宝图到手,举世间再无她畏惧之事,天下武林人物必遭她辣手惨戮书至此处,倏然而断,余音却显然未尽,不知何故,未再续书。

 方兆南沉思了片刻,把书笺交给大方禅师,说道:“在下和梅姑娘相识经过,书中已略有所述,想不到她一时奇念,事后竞会这般认真。”

 不过,江湖险诈,敌心难测,是真是假,甚难测断,大师晕闻广博,主盟大局,如何作处,全凭裁决,晚辈智虑平庸,实难妄论真伪。”

 大方禅师接过函笺,仔细读了一遍,白眉微耸,说道:“据此函笺所述,似非别具用心,但此事关系重大,一时间老袖亦难骤识真伪。

 萧老前辈武功智谋,均在老袖之上,或可鉴出真假,悉细微。”

 方兆南聪明过人,如何不知大方禅师弦外之音,当下微微一笑,道:“一切悉凭大师作主。”

 大方禅师把函笺到萧遥子手中,说道:“萧兄请过目一观,老衲洗耳待教。”

 萧遥子看得十分认真,字字句句,似都要用心思索一番,足足耗去了一盏热茶工夫,才把一封残函还大方禅师,说道:

 “目下相距端午之曰,还有两月时光,如若咱们能在一月之內,寻得‘血池图’,自可分人去寻找罗玄遗物。

 但此望甚是渺茫,好在相距约期尚远,不必急在一时决定,眼下要紧之事,先求医治言陵甫疯癫之症,他素有神医之誉,天下名医无其右,老朽虽然稍通医理,但怕难挽沉菏,医愈他疯癫之症。”

 转头望去,只见言陵甫仍然端坐不动,似是根本未听到几人对答之言。

 大方禅师把函简递到方兆南手中,道:“言陵甫为失图而疯,只怕不是‮物药‬所能医得。”

 萧遥子道:“大师说的不错,咱们先把他身上几处重要的经脉。道打通,看看是否有效,再来作决定。”

 大方禅师沉昑了一阵,道:“那白衣少女离去之际,曾经对我说过,如无必胜把握,最好先期赴约,或可出他师父不意。”

 萧遥子道:“赴约之事,一时间很难决定,老朽且先动手试推言陵甫几个经脉要。”

 大方禅师合掌对方兆南道:“有劳施主,老袖甚感愧咎,疗救言陵甫之事,不敢再劳大驾,施主请回静室休息去吧!如有需求之处,老衲再派人相请。”

 方兆南站起身来,说道:“偏劳两位老前辈了。”

 转身向外走去。

 大方禅师离开座位,大步追了上去,和方兆南并肩而行,说道:“不论任何寺院,蔵经之处,都较修筑的牢固隐密,此楼初盖之时,因为地方太过荒凉,为防盗匪猛兽才把这座‘蔵经楼’修的门户重重。”

 方兆南笑道:“大师太过细心了,少林一派在武林之中,声誉清高,晚辈怎敢多生疑虑。”

 说话之间,人已出了“蔵经楼”,大方禅师停下脚步,合掌说道:“‘蔵经楼’外,自有人为施主带路,恕老袖不远送!”

 方兆南长揖告别,退出大门,立时有一个小沙弥上来代为引路,又把他送回静院之中,合掌告退。

 抬头看去,只见院落中一株矮松下,站起一个全身黑衣的少女,倚松出神,衣袂被微风吹得轻轻的飘动着。

 她似是正在想着什么心事,那小沙弥带着方兆南走入静院,她竟然毫无所觉。

 方兆南只瞧那熟悉的背影一眼,已知那人是谁,轻步走过去,低声说道:“霜妹妹,你在想什么?”

 那黑衣少女正是陈玄霜,只见她缓缓的转过脸来,幽幽说道:“你到那里去了,害得我一阵好找。”

 方兆南歉然一笑,道:“大方禅师派人请我过去,相商一件事情,有劳师妹久等了,咱们这几曰一直兼程赶路,刚才又和人动手相搏,你怎么不好好的休息一下呢?”

 陈玄霜道:“我本来要‮觉睡‬了,忽然想起了一件事,特地跑来问你,你却早已不在了。”

 方兆南道:“什么事这等重要?”

 陈玄霜道:“我忽然想起了‘血池图’的事啦!”

 方兆南吃了一惊,道:“血池图’怎么样了?”

 他只道身中暗蔵“血池图”的事,已被陈玄霜暗中看了出来,故而心中十分不安。

 陈玄霜看他一直沉昑不答自己的问话,又接着说道:“你见过‘血池图’吗?”

 方兆南暗暗付道:“血池图现在我身上带着,我如据实相告与她,只怕她无意之中了口风,但又不好欺骗她。”

 忖思良久,仍是想不出适当的措词回答,仍然不出一言。

 陈玄霜忽然举起手来,在方兆南两眼前一晃,说道:“南哥哥,你瞧得见我的手指头吗?”

 方兆南微微一笑,道:“师妹大可不必为我分心,快请歇息去吧!”

 陈玄霜娇笑道:“我还以为你不会说话了,我一点也不觉得疲倦,再说心中有事,也难以入梦。”

 方兆南道:“什么事害你难以入梦?”

 陈玄霜举起手来,理理鬓边散发,说道:“刚才在大殿之中,听人谈起‘血池图’的事,我忽然想起了幼年之时,曾听爷爷讲起过这件事。

 他本来是不肯告诉我这些事的;但那次不知何故却告诉了我这件事情,可惜我已没法全记得了!”

 方兆南本想早些回到房中,他要安静的想想看,该如何处理自己身上的“血池图”,此图如果真是罗玄手绘的蔵宝之图,自然非同小可。何况此图早已属梅绛雪所有,还不还她,也甚为难,此事甚大,不能视同儿戏,宁可背弃信约,也不能随便还她了事。

 此时听得陈玄霜提说此事,忍不住揷口问道:“陈老前辈谈些什么?师妹可肯告诉我吗?”

 陈玄霜笑道:“你这话不是问得很傻吗?我如不告诉你,跑来找你干什么?”

 方兆南四下张望了一阵,暗暗忖道:“此地虽非谈话之处,但寺中清规甚严,又不便要她到房中去谈,只好席地而坐。”

 方兆南笑道:“咱们就在这里谈吧!”

 陈玄霜微微一笑,倚松坐下,说道:“南哥哥,咱们要不要和这些人一起到绝命谷去?”

 方兆南道:“此事眼下还难决定,以后见机再说。”

 陈玄霜缓缓把‮躯娇‬偎了过来,靠在方兆南肩上说道:“爷爷告诉我‘血池图’的事情时,我大概只有十二岁,那时,他的內伤已经十分严重了,告诉我说他已难久留人世,除了得到‘血池图’,我当时甚觉奇怪,还以为那‘血池图’是一种难得灵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追问下去…”

 方兆南道:“不知陈老前辈说些什么?”

 陈玄霜道:“爷爷听我追问,好像还不愿告诉我,沉思良久,才对我说出那‘血池图’的故事。”

 她回眸望望方兆南盈盈一笑,接道:“爷爷说那‘血池图’,是一位博通天文,罗玄机的前辈奇人所绘,在那图案之中,暗示着一个隐密的所在。

 据爷爷说,那绘图的老人聪明无比,只要他随意作出一点东西,就要一个人耗去一生大部分时光去求了解,但如一旦豁然贯通了,那就一辈子受用不尽。”

 方兆南道:“陈老前辈所说的奇人,可是位名叫罗玄的人口已?”

 陈玄霜摇‮头摇‬道:“叫什么名字,我记不起来了,我生平之中,爷爷只讲过这一件事给我听,可惜我那时年纪幼小,不知重要,没有留心去听。”

 方兆南道:“陈老前辈没有告诉过你,他见过那位奇人吗尸陈玄霜点点头,道:“见过的,爷爷虽然没有告诉我他见过那位老人,但他每次说到那老人时,神情就十分庄重严肃,恭恭敬敬,如果他没有见过,当然不会那样尊敬他了。”

 方兆南微微一笑,道:“这几个月来,你的见识增加了很多陈玄霜听他赞扬,心中似是十分快乐,轻摇粉颈,说道:

 “我不懂的事大多啦!但我会很用心去学,学的很能干…”

 她脸上莫名的泛上一层‮晕红‬,娇羞的投给方兆南多情的一瞥,接道:“就是不知道我能不能学得很好。”

 言来深情款款,无限温柔。

 方兆南心中暗自忖道:“她已把我看成这世间唯一的亲人了,这孤苦无依的孩子,从小寂寞中长大,和那身受內伤,困于病魔中的老祖父相处了十几年。

 现在,那和她相依为命的爷爷,又撒手而去,我如再不能好好的待她,只怕她定然要十分伤心…”

 想到了同情之处,不自觉的举起手来,轻轻抱在她秀肩上,低头说道:“你是很聪明的人,只要肯用心,天下没有学不会的事情。”

 陈玄霜娇靥上泛起了十分愉的笑容,接道:“爷爷说那罗万有的老人,不但武功绝世,文才博通古今,而且星卜医道造诣均深。

 经常奔行在名山大川之中,采集各种奇药,制成丹丸之类,替人疗病,不过那受惠之人,大都不知是受他之恩,只是在暗中把药丸送去,活人无数,以后,他却突然归隐了。”

 方兆南道:“那老人现在还活在世上吗?”

 陈玄霜摇‮头摇‬,道:“这我就不知道了,爷爷说,那老人不知何故,突然对尘世厌恶起来,独自飘然远去,世间所有之人,都不知他的去处。

 以后,江湖上就有了‘血池图’的传说,当时爷爷并不相信,后来他亲自看到了那‘血池图’,才知道传言不虚…”

 她轻轻的叹息一声,道:“这都是几十年前的事啦!那时候,这世界上,还没有我呢!”

 方兆南听她言词直率,毫无顾忌之心,轻声说道:“你爷爷没有取到过那‘血池图’吗?”

 陈玄霜道:“记不得啦!但我想爷爷决不会取到,如果他早取得‘血池图’,为什么不把自己的內伤医好呢?”

 方兆南暗道:“这话也是不错,但他见过‘血池图’大概是不会错了,以他那等绝世武功,竟然没有把‘血池图’据为己有,看来此图,确是经过不少大劫大难了…”

 忽然又想起师父一家人来,如若师父不得此图,也不致落得那等凄惨的下场,家破人亡…

 只听陈玄霜轻轻叹息一声,道:“南哥哥,我记不起啦,咱们别谈这件事了!”

 方兆南缓缓站起身来,笑道:“你再慢慢的想吧!想起来了再告诉我。”

 陈玄霜随他站了起来,道:“我心中又想到了一件不解之事,不知可不可以说给你听?”

 方兆南听得心中一震,道:“什么事,尽管说吧!说错了也不要紧。”

 陈玄霜慢慢垂下头去,幽幽说道:“不知道为什么,我见你和白衣少女在一起时,心里就觉不安。”

 方兆南呆了一呆,说道:“咱们在江湖之上行走,要应付各等各样的人,见多不怪,你以后就会慢慢的好了!”

 陈玄霜叹道:“唉!我心中也想到了,这是件不该的事,但我见到你和那白衣少女在一起时,心中就难过的不得了,恨不得把她杀掉!”

 方兆南听得怔了一怔,道:“什么?”

 陈玄霜突然把星目眨了眨,两滴泪水滚了下来,黯然说道:

 “南哥哥,我要杀了她,你心里定然会恨我,是吗?”

 方兆南轻轻的叹息一声,道:“她是好人,你杀了她,那自是不应该。”

 陈玄霜凄凉的一笑,道:“要是别人杀了我,你心里难不难过?”

 方兆南沉昑了一阵,道:“那自然很难过。”

 陈玄霜突然一耸秀眉,正容说道:“如果有人把你杀了,你猜我难不难过?”

 方兆南笑道:“这我就猜不着了!”

 陈玄霜満脸坚决之,斩钉截铁的说道:“我不难过。我要把杀死你的人捉来,把他慢慢的杀死,然后把你的尸体,移置到一处人迹罕到的山中,我守在你的尸体旁边…”

 她脸上泛现出深挚的情爱,一个字一个字的接道:“和你死在一起。”

 这一句话,字字如铁锤击岩般,敲在方兆甫的心上,还未想到该如何答复陈玄霜,她已转过身子,缓步向前走去。

 此女爱恨之心,強烈无比,言词之间,毫无缓和余地,虽只在心中思想之事,但说来词意坚决,使人毫不怀疑,她真能做得出来。

 方兆南望着她缓步而去的背影,出无限凄凉,心想叫住她,但话到口中之时,突然又忍了下去。

 他暗忖道:“我如此刻叫她回来,说几句慰藉之言,只怕又要引起她心中误会,不如以后再设法劝解她的好。”

 但见陈玄霜慢慢移动的窈窕背影,逐渐的远去,隐入室中不见。

 方兆南轻轻叹息一声,回到自己室中。

 他静静的躺在上,想到近月来的际遇,如梦如幻,已往敬慕梦乡的武林高人,想不到在这短短数月之中,大部见到了。

 而且以自己这等籍籍无名的人物,在短短的时曰中,竟和列名当代武林中第一的武林高手,同坐同食,把盏论

 这等事情,如非身历其境,想也难以想到…

 忽然想到了张一平来,他身受重伤,留在抱犊岗朝阳坪上,不知怎的竟然也赶到了这明月蟑,参加英雄大会。

 细想他适才在偏殿中对待自己的情形,好像整个人,完全变了一般,此中定有着甚大隐密…

 心中愈想,愈觉其事可疑,恨不得立时去找张一平问明白,霍然站起身来,向外奔去!

 只见一抹夕阳,反照过来,天色已然快近黄昏时分。

 他心中突然一清,暗道:“与会之人的宿歇之所,漫无一定。

 除了寺中的和尚之外,只怕没有人能够得知,现在天色已晚,我如到处跑,.只伯又要引起别人一番疑心。”

 心回念转,又缓缓退入室中,和衣而卧,不知不觉中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的甚是香甜,醒来已是深夜时分,満室中一片黑暗,伸手难见五指。

 耳际间风声呼啸,夹杂着滴滴答答的雨声,天有不测风云,不知何时竟然下起雨来了。

 方兆南坐起身子,用手眼睛,摸索着下了木榻,向前走去。

 他记忆之中,依壁竹几之上,放有茶水,醒来口中甚渴,直觉的向前走去。

 他目力本有过人之能,略一停息,已可隐约见物,伸手取过竹几之上放的茶壶,倒了一碗,一口气喝了下去。

 入口冰冷,好睡初醒的情困之意登时消去,神智忽然一清。

 但闻风啸強猛,雨声盈耳,外面的风似是甚大。

 他默然静立了一阵,正待回到木榻之上,‮坐静‬运功,忽见一道闪光,划空而过,不噤转头向外望去。

 紧接着雷声隆隆,震耳聋,隐约之间,似觉窗外静院中,映现出一条人影。

 心中疑念即起,缓步走了过去,轻轻打开窗子,忽觉一股冷气,吹了进来,挟着点点雨珠打在脸上。

 又一道闪光划起,強烈耀目,借着闪光望去,果见风雨中,站着一个长发披肩的少女。

 在这等风雨加的深夜中,戒备森严的寺院里,外人纵然敢来,只怕亦难逃过少林寺和尚重重暗桩监视,势非引起一场动不可,这风雨中的少女,八成是陈玄霜了。

 心念一动,顾不得风雨吹打,纵身一跃,飞出窗外,雨滴如珠,吹打在身上,片刻之间衣履尽

 他心中虽然料定那风雨中的少女,八成是陈玄霜,但仍不敢稍松戒备之心,暗中运气相护,缓步走了过去。

 那长发披肩的少女似是已警觉有人向她走去,缓缓的转过身来。

 风強雨猛,有如瀑布急泻,站在风雨之中,宛如置身在滔滔的大河里,两人虽然相距不过四五尺远近,但方兆南仍然无法看出对方的面貌。

 只听一娇柔的声音,传入耳际,道:“南哥哥,你睡醒了?”

 这声音一传入耳,方兆甫立时就认出对方是谁,急步走了过去,说道:。‘霜师妹吗?

 这大风雨,你不在房中休息,跑出来做什么?”

 陈玄霜道,“我睡不着,在你窗外站了很久啦!看你好梦正甜,不忍叫醒你。”

 这几句话情意深长,胜过千百句盟约誓言。

 方兆南大力感动,伸手抓住她衣袖,说道:“舂寒料峭,夜雨如冰,你在风雨中淋打,就不怕受寒生病,快走啦!有话咱们到屋里去说。”

 牵着她的纤纤玉手,直向房中走去。

 方兆南出来时,从窗口中纵跃而出,那房门仍然反扣着,推了一把,没有推开,才想起房门还扣着,微微一笑道:“我也急糊涂啦!忘了房门未开,咱们从窗口爬回去吧!”

 两人回到房中,方兆南反手把窗门关上,取过火石,点上油灯,房中骤然大亮。

 方兆南的‮服衣‬,亦为雨水淋透,水珠滚滚,洒落地上。

 陈玄霜忽然庄重的说道:“南哥哥,你快去坐到竹椅上。”

 方兆南虽不知她用意何在,但见她说的郑重其事,只好依言坐了下去。

 陈玄霜低声说道:“不论我做什么事,你都别动!”

 方兆南略一沉昑,笑道:“好吧!”

 陈玄霜似是十分高兴,嫣然一笑,道:“你要动一动,我就要生气啦!”

 陈玄霜转过身去,走近木榻之上,取过方兆南‮服衣‬鞋袜,走了过来,蹲‮身下‬子,抬起头来,仍甚不放心的说道:“不要骗我。”

 搬起方兆南一条腿来,替他脫去透的鞋袜。

 方兆南甚感不好意思,脸上一热,说道:“此等之事,怎敢相劳师妹,还是我自己来吧!”

 陈玄霜一面擦着他腿上的水珠,一面接道:“你答应过不动的。”方兆南正容说道:

 “师妹已是婷婷少女,我也年过弱冠、咱们都已不是小孩子了,牵手言笑,已是不该,岂可在此逾越‮女男‬礼防?”霍然站了起来。

 陈玄霜慢慢抬起头来,说道:“难道你以后不想娶我吗?”

 此等之言,竟然在她口说出,而且満脸严肃,庄庄重重,似是她心中早已把方兆南看作了未来的丈夫。

 方兆南听得呆了一呆,道:“这等终身大事,岂是儿戏,既无父母之命,又无媒的之百,如何能草草决定?”

 陈玄霜仰脸思索了一阵,道:“唉!我从小就没人好好教养我,很多事都不知道,我想到以后总归要作你的子,那自然要替你铺叠被的服侍你更衣梳洗。

 可是这些事,我从来没有做过,以后做将起来,只怕难以作好,现在看到你満身衣履尽,忽然想到该给你换换‮服衣‬,难道我做的不对吗?”

 她这一番话,说的情意深重,诚挚无比,自自然然,毫无牵強造作,至情至,率直感人。

 方兆南暗暗付道:“陈了她年迈重伤的祖父之外,我是她生平中第一个相识之人,也许在她心目之中,早已觉得我待她深情似海,在这茫茫人世间,是她唯一可信可托之人。

 对一个情窦初开,一知半解,涉世未深的少女,如何能责以俗礼,何况我这数月之中,对她的言行举动,也逾越礼防大多,自是难怪她生出很多奇想…”

 心念转动,油生怜借,轻轻拂着她満是雨水的秀发,说道:

 “世间有很多明教礼法,动辄加罪于人,你以后慢慢就会知道了。

 虽然咱们武林中人,不太讲求礼数,但也不能太过放,人言可畏,名节攸关,你快些回房去吧!换过衣,早些休息,不要冻病了,有话咱们明天再谈。”

 陈玄霜凝目寻思了片刻,说道:“唉!也许再过几年,我就不会这样的傻了。”

 突然举起双手,蒙着脸向外奔去。

 方兆南追到门口,只见她冒着风雨,穿过静院,向自己卧房中奔去。

 他扶在门上,望着那消失在风雨中的背影,心底真情,几乎忍不住要追过去。

 他知道刚才的言词态度,大伤了她的芳心,但他终于忍住了心中情感的冲动,他知道此刻如若不能克制心中的冲动,只怕以后更难和她相处…

 他无心再‮坐静‬运功调息,换去衣,躺在上,脑际中思汹涌难以遏止。

 在他脑际中泛起了一种十分奇怪的念头,他对梅绦雪可以说毫无情意,但心灵上,却隐隐觉得寒水潭对月缔盟的一事,成了他无法摆脫的枷锁。

 这是种十分微妙的感觉,那几句被形势迫出的誓言,在他心中构成了一种无法推卸的负担,每当他和陈玄霜相处在一起时,这负担就突然加重,使他惶惶不安…

 一宵过去,天亮就有小沙弥送上了早餐。

 他心中正想着心事,转头望了小沙弥一眼,也没有理他,仰脸望着屋顶出神。

 那小沙弥看到了方兆南换下来的衣,随手拿了起来,说道:“小施主的‮服衣‬我拿去替你洗了。”

 方兆南转身嗯了一声,瞧也未瞧一眼。

 直待过半个时辰之后,他忽然想起了身上的“血池图”来,再找那换下的衣,早已不见,不噤心头大急。

 这时天色已经大亮,方兆南匆匆奔出寺院,一路找去。

 他想找到那小沙弥讨还衣,但他对那小沙弥的形貌,毫无印象,只知是那送早餐来的小沙弥取走了衣。

 他这等茫无头绪的问法,问来问去,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正当六神无主之际,突然心中一动,暗道:“我怎么这样笨呢?想那厨下,对送早饭的小沙弥早已经分派指定,何不到厨下去问。

 心念一转,直向厨下奔去。

 方兆南赶到厨房,只见一个五十余岁的和尚,正在洗碗筷,除那和尚之外,厨中再无别人,想是早餐初过,主厨的和尚都已去休息了。

 方兆南走上前去,抱拳一礼说道:“借问大师父!”

 那和尚把手在围裙上擦了一擦,合掌当说道:“施主有何见教?”

 方兆南道:“今晨分送早饭的几位小师父,不知现在何处?”

 那和尚笑道:“那送饭的小沙弥,共有一十二个,不知施主问的是那个?”

 方兆南呆了一呆,道:“我问今晨向东面跨院送早饭的小师父。”

 那老和尚摇‮头摇‬,笑道:“东面共有三处跨院,不知是那一处,而且他们又是自行分道送上,并无固定分配,除了他本人之外,只怕再也没有人知道,施主可有什么事吗?”

 方兆南急道:“我有一件重要的东西丢了。”

 那和尚听得怔了一怔,道:“寺中戒备森严,如何会丢东西。

 那十二个小沙弥都是由敝寺主持方丈由少林寺嵩山本院中带来之人,决不敢偷窃施主之物!”

 方兆南接道:“不是偷窃,他们拿了我一套换下的‮服衣‬。”

 那和尚躬身说道:“既然不是偷窃,那就不要紧了,如是他们拿去,自己会再送来,大概他们是拿去洗的吧!”

 方兆南道:“我‮服衣‬之中,装有东西,如果他不知道放进水中一泡,那就糟了。”

 那和尚微一沉思,‮头摇‬道:

 “只怕是晚了吧!洗衣之处,就在这厨房侧面后院之中,那里有一道引来的山溪,施主请到后院瞧瞧,看看能不能赶得上。”

 方兆南不再和那和尚多说,当下离开厨房,直向后院奔去。

 进了一道圆门,果见一个三亩大小的后院,院中种植花树,由外面引来一道山泉,由院横贯而过,水徐徐,如鸣佩环。

 溪边的花树上,晒了三十多套‮服衣‬,方兆南一眼之中,立时瞧到了自己的‮服衣‬,急步奔了上去。

 花树丛中,闪出来两个小沙弥拦住了去路,道:“施主可是要取‮服衣‬吗?”

 两人甚是聪明,一瞧之下,竟然猜到了方兆南是来取‮服衣‬的。

 方兆南道:“不错,我衣袋之中放着东西…”

 左面一个小沙弥不等方兆南话完,已抢着接道:“施主您放心,凡有遗忘在口袋中的东西,我们都已检查取出,好好的放起来了。

 ‮服衣‬晒干之后,自然会把你袋中之物,连‮服衣‬一并送上,此刻施主如若一动,反易把我们洗晒的‮服衣‬弄了。”

 方兆南急道:“我只要瞧瞧也就是了。”

 说着话一侧身,向旁侧那晒衣之处冲去。

 两个小沙弥也不好拦阻于他,只好随在身后,跟了过去。

 方兆南奔到自己‮服衣‬之处,仔细的摸了一遍,果然放在袋中的“血池图”早已不在,登时脸色大变。

 但他究竟是异常聪明之人,他知道自己这等大失常态的神情,不但于事无补,而且会引起更多的怀疑。

 转眼望去,只见两个站在身侧的小沙弥凝神相望,心中果似已生了疑念。

 方兆南故示平静的淡淡一笑,道:“我袋中之物,甚怕水泡故而急急赶来,想不到诸位小师父个个心细如发,已然替我收了起来,不知那捡出之物,放在何处?”

 他这番谎言说得人情人理,竟把两个小沙弥说的深信不疑。

 小沙弥转身用手指着花丛深处一间青石筑成的房子,笑道:

 “所有遗忘在衣袋之物,我们都把它取了出来,存在那石房之中,而且还分派有人看守,施主既然急于找到遗忘在袋中之物,请到那石室中去看看吧!”

 方兆南抱拳说道:“有劳了!”

 转头直向那石室所在奔去。

 这座石室大约有三间房子大小,方兆南赶到之时,室中早已有人,仔细一看,不噤心头大震!

 原来那站在石室中的,正是方兆南亡师好友张一平和袖手樵隐史谋遁,在他两人身侧,站着一个小沙弥,神态木然,似已被点了道。

 方兆南定定神,抱拳对张一平和袖手樵隐一揖,还未来得及开口,张一平已抢先说道:

 “你来这里干什么?”

 神情冷峻,直似换了个人一般。

 方兆南怔了一怔,答道:“弟子来找一件东西,张师伯…”

 张一平冷笑一声,接道:“找什么?”

 方兆南只觉他言词神情之中,充満着敌意,又不噤呆了一呆。

 袖手樵隐举手在那神态木然的小沙弥背心上拍了一掌,冷峻的望了方兆甫一眼,向后退了几步,挡在门口。

 但闻那小沙弥长长吁了一口气,睁开了眼睛,茫然的望了几人一眼,又回头瞧瞧松木桌上堆积之物。

 袖手樵隐冷冷的说道:“什么人点了你的道,这室中的东西,可有遗失吗?”

 方兆南原想这小沙弥的道走是两人中的一个动手点制,但听袖手樵隐询问之言,才知张一平和袖手樵隐,并非同路之人。

 那小沙弥怔怔的瞧了三人一阵,摇‮头摇‬道:“我没有看清楚那人的形貌,这桌上之物…”

 他仔细把桌上放置之物检视了一遍,道:“好像遗失了一件图案…”

 方兆南神色突然紧张起来,不自噤的追问道:“那人高矮形貌,你一点都记不得吗?”

 小沙弥‮头摇‬说道:“那人来的疾快如风,我觉得有异时,道已然被点了。”

 袖手樵隐冷冷的说道:“快去禀告师父,要他快些赶来。”

 张一平侧目望了方兆南一眼,道:“你那师妹交给你的东西,还在不在?”

 方兆南暗暗忖道:“短短数月不见,这位张师伯的为人,似和往常已大不相同,眼下袖手樵隐也在此地,如何能将‘血池图’遗失真象,告诉他?”

 正感左右为难之际,忽听一阵沉重的步履声传入耳际。

 抬头看去,只见大方禅师満脸肃穆之,和被誉为一代剑圣的萧遥子并肩而来,在两人身后,紧跟着四个身披黄袈裟的护法。

 原来方兆南找到厨下,问那洗碗老僧之时,早已有寺中和尚,暗中报于大方禅师。

 是以,袖手樵隐命那小沙弥去禀告大方禅师时,尚未动身,大方禅师已和萧遥子,带着四大护法赶到。

 大方禅师略一打量室中情形,说道:“诸位不在室中休息,不知到这荒凉后院之中,有何要事?”

 方兆南道:“晚辈来此寻找一件遗忘在衣袋中的物件。”

 大方禅师低沉的说道:“找到了没有。”

 方兆南简短的答道:“没有。”

 大方掸师一耸白眉,道:“不知施主遗失的是什么东西?”

 方兆南沉昑一阵,道:“容晚辈想上一想,再告诉老前辈吧!”

 大方禅师果然有容人之量,转脸望着张一平道:“施主虽未得老衲相邀之函,但既然闯过前山一十三道拦截,一样是我们少林寺中嘉宾。”

 张一平冷然一笑,没有答话。

 大方禅师微微一顿,又道:“施主可也是寻找遗忘在袋中之物吗?”

 张一平道:“不是,在下是来寻找一件亡友遗物。”

 大方禅师低沉的喧了一声佛号,道:“尊友遗物,不知何以会在此地?”

 张一平冷然望了方兆南一眼,道:“是亡友遗物,被他忘恩负义的门下弟子,呑为己有,我已从九宮山山中,追踪他到了此地。”

 他虽未指出方兆南的姓名,但在场之人,都知他说的是方兆南,不噤一齐把目光转投到方兆南的身上。

 方兆南只听得一股怒火,由心中直冒上来,正待反相讥,忽然心中一动,暗自付道:

 “张师伯以往待我甚好,但这次在东岳相见之后,却一直视我如敌,想来其中定然有着什么原因,他是尊长之辈,骂上几句,也无伤大雅。”

 当下又忍了下去。

 大方禅师又回头望着袖手樵隐,道:“史兄何以也来到此处?”

 袖手樵隐伸手一指张一平道:“我追踪此人而来,但仍是晚到了一步,以致那位小师父仍然被人点了道。”

 他自昨天当着天下高手,被大方禅师说服之后,立志要以余年,替武林后辈做一点可资思慕之事,果然把冷僻的性格,改正了不少。

 大方禅师回头对四个黄衣护法的和尚说道:“传谕下去,查询昨夜中各处分卡,是否发现入山可疑之人!”

 四个黄衣护法,齐齐合掌当,说道:“敬领法谕。”

 一齐转身而去。

 大方掸师高声说道:“查询务求明确,纵然是稍见警兆,也不得隐讳不报。”

 四僧齐声说道:“弟子等遵命!”

 大方禅师遣走四僧之后,又望着方兆南说道:“如果昨夜中没有入山之人,施主遗失之物,当仍在本寺之中,但望相告遗失何物?老袖查问起来,也较方便。”

 他说话神情,不但面容庄肃,而且慈眉耸立,善目中神光隐隐,显然此事,已引起这位有道高僧的怒火。

 方兆南暗暗忖道:“此刻形势,已成罢不能之局,只怕要招惹出甚大麻烦,但如说将出来,亦将引起一场甚大风波。”

 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说与不说,犹豫难决。

 大方禅师望着方兆南,脸色十分严肃的说道:“小施主年纪虽轻,但花样却是最多,如你遗失之物,纯属‮人私‬所有,老袖追寻出来,自当原物壁还。

 如果那失物牵着天下武林同道的安危,老钠斗胆暂为保存,话先说明,免得届时责怪老衲不近人情!”

 方兆南沉昑了一阵,道:“老禅师德高望重,晚辈心虽不愿,但也不便和老禅师闹得彼此不快。”

 大方禅师气得冷哼一声,回头望着张一平道:“施主到处闯,不知是何用心?”

 张一平微微一皱眉头,道:“佛门之中,素为清静之地,难道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吗?”

 大方禅师脸色一片肃穆,眉字之间已隐隐泛现怒意,但他仍能忍隐不发,庄严的说道:

 “嵩山少林本院,清规森严,天下无人不知,但也不容人擅自闯…轨外行动,提请众意公决!”

 萧遥子突然揷口接道:“眼下首要之事,追查那遗失之物最为要紧,老朽之意,想请大师先问出遗失何物?”

 方兆南轻轻叹息一声,道:“老前辈一定要问吗?”

 萧遥子道:“如不先问出失物之名,查将起来,怎能事半功倍?”

 方兆南仰首望天,迟疑一阵,缓缓的说道:“诸位老前辈,既然一定要问,晚辈就不得不说了,那遗失之物…”

 心中一阵犹豫,又住口不言。

 袖手樵隐大怒道:“究竟是何等之物,你这般呑呑吐吐,怎算得大丈夫行径?”

 方兆南望了袖手樵隐一眼,冷冷答道:“血池图!”

 全场中人除了张一平,都听得怔了一怔。

 萧遥子一拂前长髯,道:“此话当真吗?”

 方兆南道:“一点也不假。”

 大方禅师道:“那‘血池图’既然在你身上,为什么不早说呢?”

 方兆南道:“此图虽在我身上保存,但并非我所有。”

 张一平突然接道:“这话说得倒还有点人心,图是你师父所得,你师父既然死了,自然是他女儿所有了。”

 方兆南道:“可惜我那师妹也已不在人世了。”

 言下神情凄然,泪珠夺眶而出。张一平口齿启动,但却言又止。

 方兆南叹息一声说道:“纵然我那师妹还活在世上,这‘血池图’也不能算是她的了。”

 张一平怒道:“不是她的,难道还是你的不成?”

 方兆南道:“认真的说将起来,这血池图应该是言陵甫所有。”

 大方禅师道:“此图既该是言棱甫之物,不知在他的身上?”

 他忽然想到那白衣少女给方兆南的函笺之上,曾提到这事,显然那”血池图”存在他身上一事,不但言陵甫不知道,就是白衣少女也不知道,方兆南身怀之图,不是明抢,就是暗偷。

 方兆南道:“大师问的不错,图既非我有,但却由我收蔵。”

 他轻轻叹息一声,接道:“那‘血池图’源出谁手,晚辈不知,但我师父却为此图遭了満门被杀的惨事。

 家师英明过人,事先早已有备,把那‘血他图’、给我师妹,带到抱犊岗朝阳坪史老前辈之处躲避,原想借助史老前辈之力,托护翼下,那知冥岳中人早已暗中追随而去…”

 他回眸望了袖手樵隐一眼,接道:“史老前辈不肯出手,拖延到敌人援手赶到,一场血战,史老前辈虽然手歼冥岳三,但可惜出手过迟,后援敌手又极凶顽。

 那时晚辈武功有限,无能相助,和师妹借史老前辈朝阳坪后山密道,逃了出来,那知在那密之中,又遇到一个前辈怪人!”

 大方禅师回头望了袖手樵隐一眼,道:“史兄,这位方施主说的都对吗?”

 史谋遁点点头道:“不错。”

 方兆南微微一笑,接道:“那位前辈怪人被人在身上涂了化肌消肤的‮物药‬,见不得曰光,下半身肌肤已都化去,剩下两干枯的腿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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