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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沆瀣
  ——屋顶似乎不对!

 那女子一抬头,只见一丝丝眼几看不见的水汽正在那瓦之间咝咝地往下泻着。

 世未平,房子简陋,屋顶本没有吊天棚。那女子扫眼之下,猛地一身,警觉之意与躯干里突然暴发的风之痛就一起发作起来,疼得她几乎呻昑出来。

 她是一个江湖女子,谋划得早有退路。只见她身子一耸,攀梁揭瓦,人早已从那预先揭松了的瓦盖里冒到了屋顶上,几乎就没发出一丁点儿声响。

 可屋顶瓦上,只见汴梁城漆漆地黑着。

 一坊之內,飞脊走瓴,却未见人影。女人在屋顶上静了一静,望向那宮城方向,良久方说:“沆瀣使,躲躲闪闪算什么,来了你就出来吧!”

 不远处,夜里沟间泛出的水汽似乎就凝了凝。渐渐的,一个人影在那里冒出,一身‮服衣‬缥缥缈缈,稀薄薄的白,仿佛不是真人似的。

 那人行动无声,缓缓飘到了屋顶。

 女人低声叹道:“宋图南汉,我就知道烟火教不会坐视。好容易查出一群瘴疠使放瘴宮中,没想沆瀣使跟着就来了…不知氤氲使也到了没?不必多说,瘴疠使是我杀的。”

 那来人似乎也钦服她的慡快。

 女人却遥遥地看着那个宮城。整个汴梁城都黑黑的,只有那个宮城,还在灯火阑珊之中。

 她望着那宮城心中默念:胤,无论如何,我会护着你。可这次,你得罪的人太強了。南汉之主本人虽昏庸无道,可他背后的烟火教却不是一般的不好惹。瘴疠使我已代你除去,也去掉了他们以瘴气图暗害你的大患,可他们一向不以技击名世。现在来的却是烟火教第一剑术名家。

 ——这个人,以我的“肘间刃”,我自量战他不胜。

 她的心里忍不住浮起了一丝苍凉。

 死她并不怕,何况是为他而死。她怕的是,死也无益。

 她静静地站在屋顶上,好如这风中的一朵莲花,连那沆瀣使看到了都似生起了一丝怜惜之念。

 可他说:“你一个民间弱女,与姓赵的又有何关联?不可轻抛性命,你走吧。”

 那女人低叹了一声:轻抛,这一生轻抛的也多了,从前桃花的面现在都轻抛得黄薄如纸,再轻抛一些又有何妨?

 她忽然轻笑了下:“我打不过你…”

 ——我打不过你…可我要杀了你!

 那前一句是她对自己命运的判定,可后面眼神突然的险锐却是对那判定的反抗!她一句说完就已扑了上去。沆瀣使果然不愧烟火教第一利剑。他剑一出,空中就水汽大盛。可那女子扑身而上,肘间刃一出,全是与敌偕亡的战术。她身为女子,行走江湖,赌命之心反较男人更盛。只听她一声声低喝道:“我打不过你!我打不过你!”

 叫一声,就出一招。那叫声反似成了她对自我的激励,诅咒似的、负气似的、使了血的,和她那认定的“我打不过你”这一信念拼上了。

 “沆瀣”本意为夜间的水汽,沆瀣使的剑意本也如那夜间的水汽般缥缈无着落。他本怀必胜之心,可他也全没料到这一战会战得如此狼狈!他从一开始面对这个女子时,心中似乎就对她有欣赏之意:瘴疠使在烟火教中虽不以技击名世,那可是只对于高手来说的,这女人居然可以一战杀了他们六个,实在了得!

 他开始听到那女子叫一声“我打不过你”就出一招时,心中忍不住微微一。面前凶狠杀来的似乎不是一个四十有许的女人,却似一个跟命运赌了气红了苹果样脸儿的少女。

 身逢世,沆瀣使平生不近女。可这一次,他头一次对一个女子生发出些感应来。

 可接下来他才觉得不妙,这一战居然如此狼狈地进行下去。那女子一上手就全是搏命的招术,那不似高手搏杀,完全是里巷间青皮莽汉们的对砍了。自己纵可杀她,只怕落下的伤也会难愈。

 沆瀣使越打越心惊,心惊中却渐渐夹杂着赏:这世中他见过的女子多矣,可这样不依权贵而骄,不因寒素而怯的却似乎头一次碰着——而如何让我遇见你在这样的情景?他都几乎生出不忍杀之的念头了。似乎情愿看着一个女人为一种什么隐秘的情跟他这样一直战下去。

 烟火,烟火,自己枉自出身“烟火教”,且忝为三大护法中剑术最高的一个,可自己一直试图去除的就是烟火之气。那女人的招法间却才是原来可以让人如此动心的“人间烟火”之味。她拼杀的是她那狭小人生里充得満満的情仇,与之相比,自己这只求自立的剑术未免太过虚妄得无益了。

 沆瀣使心中这么想着,半个时辰已经过去,他还是在那女子身上添加了数十道浅浅的伤痕。他不忍杀她,只想她血力疲。

 力疲后怎样,他没有想过——抱着她远远地离开这战苦惑,找一个地方可以跟她另起人间烟火吗?那似乎是太狂悖的念头了。明知其不可,但想想这枯冷生涯,有那么一丝丝绮念也足以让人心动了。

 可突然,沆瀣使低叫了一声:“不对!”

 然后他忽然收身后退,身子摇摇坠,口里痛楚道:“你使诈…”

 他的一双瞳子间隐有水汽,水汽后的眼神却是哀凉的。

 那女子终于可以收刃息。她大口的着,抿着的发早了,浸着汗粘在脸上,可她的眼中在笑。她的手一抖,右袖卷了上来,袖中冒出的原来暗暗有烟,混在夜中全不可见的烟,那是她得之于瘴疠使的“无之嗅”它正地燃着。只听她低声说道:“这可是你同门的东西啊!我知道你有解救之道,但想完全恢复,没有三年,是不成的了。”

 沆瀣使望着她的神情说不出是怜是羡,只见他清惨一笑,低叫一声,勉強控制着摇摇坠的身形,人已如水汽般向黑夜里遁去。

 他方退,京娘就已软倒。  m.Uj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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