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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古怪八老爷 疑是姜隐公
 这个鲍玉在宁国府称得上一个人物,财势两雄,难得尚还有些义气,有他庇护秦照的子李红姑,当是最为恰当,又因为他与官府保持关系良好,对于秦照以及那批赈灾的解银动态,至时必能先知,一来可使红姑夫妇便于早曰团聚。再一方面,亦可借着那批灾银,对于一干匪徒的动态有所了解,以定对策。当曰已晚,二人又谈了些别的,关雪羽便起身告辞。

 待他转回客栈,发觉到那位八老太爷仍未转回,心里倒是少了一层顾虑。

 容他转回自己住处时,噤不往吃了一惊,意外地发觉自己房中竟然亮有灯光,他明明记得与八老太爷离开时,天还未黑,根本无需点灯,这盏灯又是何人点起。

 然而,他立刻便‮开解‬了这个谜。

 那是因为隐约映衬在侧面纸窗上的一个婷婷少女的影子…凤姑娘的婷婷倩影。

 关雪羽心里一动,暗忖着今晚并非是与她约好的读书时间,何以她提前来此?

 想着上前一步,在门上轻叩了一声。凤姑娘的声音道:“回来了?”

 接着房门打开,凤姑娘巧笑倩兮地当门而立。一袭浅紫的长裙,几乎曳在地上,破格地,却在外面加上了一件碧海天青的斗篷,乌黑的秀发,云也似地被散下来。

 使得关雪羽微感惊奇的是,她竟然破格地在背后系上了一口长剑,长长的剑穗子垂下来,只凭着出肩头的那一截长长剑把子,修长的式样,即可判定是一口不可多得的名剑。

 “对不起,我自己进来了,不会怪罪吧?”接着她明眸轻轻一转,眨动了一下“我是向你来辞行的。”

 关雪羽道:“你要走?”

 关上房门,相继落座,凤姑娘微微点一下头,就手端起了茶碗,喝了一口。

 “也许我没有读书的命。”她微微笑着“好容易找着了你这个好老师,便又…不过,也许我很快就会回来,以后还是有机会的。”

 “你要去哪里?这么急?”

 “对不起,我不能告诉你。”

 微笑着,她俏皮地眨了一下眼,又道:“地方不远,如果顺利,几天也就回来了,你干嘛问?嗯?对啦!你干脆跟我一块走一趟吧。怎么样?”

 关雪羽道:“连去哪里我都不知道,怎么跟你去?你也只是说说罢了。”

 凤姑娘笑了一下,没有再接下去。关雪羽锐利的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转,缓缓地道;“能够要你亲自出动,必然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那倒不一定。”凤姑娘说“就像我每次来你这里,都是很重要的事么?”

 “这是不一样的。”

 “噢,我明白了,你大概是发现我带了剑,可是?”

 “不错。”关雪羽道:“这就证明,你此行是要动武,而且难免要杀人。”

 凤姑娘道:“我是不轻易杀人的。”

 “但是一旦想杀,可就绝不留情。”

 听到这里,凤姑娘忍不住笑了一声,瞅着他道:“你倒是很了解我,这两天你好像应酬很多的样子,刚才上哪去了?”

 关雪羽看了她一眼,暂不置答。凤姑娘说:“我又忘了,不问你就是了,我知道,你最近新了好几个朋友,有老有少,倒是游广阔得很呢!”

 关雪羽怔了一怔。

 凤姑娘忙自解说:“可别误会,我可没有暗中跟着你,只是凭猜测罢了,就好像这一位…”

 说到“这一位”时,伸出了一纤纤玉指向着这八老太爷的房子指了一指。

 关雪羽道:“八老太爷?”

 凤姑娘轻轻挑了一下眉毛,不屑地道:“谁管他八老太爷还是九老太爷,这个老东西可是古怪得很,我劝你还是少理他的好。”

 “为什么呢?”关雪羽毋宁想多听一些“你也认识他?”

 凤姑娘摇‮头摇‬,冷冷地说道:“这个人鬼鬼祟祟,是个神秘人物…你要多留意他一些。表面上说是个生意人,其实我看他却是另有所图,说不定他…”

 才说到这里,忽然停住。

 关雪羽几乎和她同时惊觉到,似乎屋顶上有些异声,似为夜行者足下踏动之声,只是其声过于轻微,如非特别留意倾听,简直难以听出。

 凤姑娘反应的确够快的。

 就在耳边上方闻有异,不待关雪羽有所表示,先自挥了一下手,灯光倏熄,同时她的一只左手也就势推出,随着掌力击处,窗扇立敞。

 就在这一霎,凤姑娘的身子,已似一只大鸟一般“呼”地掠了出去。

 关雪羽原本想出去一探,这时见凤姑娘既已出去,倒是不必多此一举,他悉知凤姑娘一身轻功极佳,有她出去,果真若是有人在外面伺探,这个人八成是逃不开她的追踪。

 隔着敞开的窗户,眼看着凤姑娘纵出身子,端的是好快的身法。身子方自纵出的同时,便直直地拔了起来,紧接着一式巧妙的滚翻,有似疾风中的落叶“噗”一下衣袂声中,已自上了屋顶。

 房子里光线虽暗,院子里却被月光渲染得一派通明,料想着那个夜行人万难逃开。

 关雪羽静静地期待着她的转回。

 片刻之间,凤姑娘已去而复还,她仍是由窗户掠进来,裙带间带出大股风力,可以想知她来势之疾猛,却只是一发而收,这等动定来去之功,确令关雪羽惊赞不已。

 关雪羽亮起了火种,重新点着了灯,却发觉到凤姑娘脸色十分冰冷,一声不吭地坐下来。

 “发现了什么没有?”

 “被他溜了。”凤姑娘抬头看了他一眼“太快了,没有看清楚,只看见他穿着一身宽大的‮服衣‬。”

 说到这里,她下意识地向着隔壁拐角处的对窗看了一眼,出乎意外的,竟然发觉到那间屋子竟然亮着灯,不用说那位老客人八老太爷现在回来了。

 “哼,准是他。”

 说着凤姑娘倏地站了起来:“走,我们瞧瞧他去,倒要看看他是什么变的?”

 关雪羽对于八老太爷的突然转回,心中不无怀疑,他当然知道对方一身功夫了得,凤姑娘嗓门又这么大,万一给他听见了,可不大好。

 “算了吧,已经这么晚了…”

 “哼!没有这么好的事,非瞧瞧他不可。”凤姑娘敢情是气不小“这么一大把子年岁了,鬼鬼祟祟地偷听人家说话,他安着什么心?”

 关雪羽轻叱道:“小声点。”用手指按了一下,意思是要她嘴下留情。

 凤姑娘何等娇惯个性,又在乎谁来,这就要开门出去,独个儿前往兴师问罪。

 哪里知道,事情竟是这般的巧。

 凤姑娘这里刚刚一拉‮房开‬门,正巧就着了对方八老太爷进来的身子。

 锦袍大袖,皓发长髯,月下,简直神仙中人。

 一只手提着乖巧的一个提篮,另一只手正作出叩门的姿态,竟是这般巧法子,手指还没有触及门板,房门竟自开了。

 事出突然,这般景况之下,凤姑娘一时竟无从发作,只管直直地看着他,作声不得。

 八老太爷嘴里“唷”了一声,向着关雪羽扬了一下手,连声道:“对不住,对不住,这里敢情还有贵客,我们明天再聊吧!”

 “别走。”

 说话的是气不打一处来的凤姑娘。

 圆睁着两只眼,单手叉着,那副样子真像是要把来人给生呑了。

 “老头,你给我坐下说话。”

 一面说,她伸手指着一旁的座位:“坐下,坐下,别来这一套,姑娘眼睛里可不进砂子,在我面前你最好别翻穿皮袄,给我装羊。”

 关雪羽不噤暗吃一惊,想不到这位姑娘子如此火爆,对方八老太爷何等身分,岂能吃她这一套,只怕一个翻了脸,顿成不了之局。

 当时聆听之下,正待打上一个圆场,却不意对方八老太爷,敢情是能曲能伸,嘴里嘀咕着:“翻穿什么…皮袄?谁又穿什么皮祆来着?”

 一面说,可就真的坐下不走了,却把手里的那个小小竹篮,向着关雪羽举了一举道:“这是一笼刚出锅的生煎包子,你趁热吃了吧,倒是巧得很,这里正有贵客,就一块尝尝新吧!”

 关雪羽接过来道:“你太客气了。”

 手触竹篮,敢情还热腾腾的,试想着由郭、胡住处往返客栈,可有老长的一段路程,由此可知这个八老太爷好快的脚程。

 关雪羽微微一笑,向着姑娘道:“难得还热着呢?你尝一个吧!”

 一面把竹篮子送过去。

 凤姑娘哼了一声,把头偏过一旁。

 关雪羽自己拈了一个,把篮子又转向八老太爷道:“你老也尝一个吧!”

 八老太爷嘿嘿一笑,拍了一下肚子道:“我是酒足饭,不要客气,还没请教,这位姑娘贵姓,芳名是…”

 虽是在向风姑娘说话,一双眼睛却直直地瞅着关雪羽,是想要他代为答话。

 凤姑娘哼了一声,白了他一眼,再次把头转向一边。

 关雪羽微微一笑,向着八老太爷摇‮头摇‬道:“这个倒是把我问着了,连我也不知道。”

 凤姑娘冷笑一声,一双澄波眸子,直向着八老太爷视过来:“你就别问我了,先谈谈你自己吧,人家却管你叫什么八老太爷,你的姓呢?难道姓八?”

 “好说,”八老太爷不以为忤地笑着。伸出一只‮白雪‬的手,轻轻捋着嘴上长须“只要你高兴,小姑娘,你就只管叫我一声八先生也未尝不可。”

 凤姑娘道:“好吧,就这么称呼你吧,我只问你,刚才干什么鬼鬼祟祟地上房?是不是你?”

 八老太爷摇‮头摇‬道:“胡说,胡说,我几曾上了房啦?我又不是飞贼,放着正路不走,专门上房穿窗户?小姑娘,你说是不是?”

 凤姑娘不由脸上一红,几句话,倒像是说她的,因为刚才她来去穿窗掠户,被他这么一说,自己反倒成了贼,一时气往上撞,偏偏对方一副和颜悦样子,却令自己发作不得。

 自然,以凤姑娘之冰雪聪明,自非意气用事之人,想了一想,她反倒安静沉着了下来。

 对这个突如其来的老人,她早就留下了心,这两天也曾派人仔细地打听,所得结果,却是虚无缥缈,莫衷一是,她还在继续探查这件事,在没有对方确切资料之前,她无妨暂存观望。

 眼前似乎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倒不容轻易错过。

 这么想着,凤姑娘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上,终于绽开了一些笑靥,打量了对方一眼,她讷讷地说道:“你这么说,是我看错人了,八先生,我虽然刚才并没有看见你的脸,可是却认得你身上的‮服衣‬…”

 八老太爷嘿嘿一笑道:“那是你看错了,就好像我老人家刚才回来,黑乎乎的,好像看见一个人,长长的头发,穿房越脊,吓了我一跳,要是我与姑娘一样,岂不把姑娘当成了那个人?”

 凤姑娘由不住“噗哧”笑了。

 “你这个老头儿很有意思,能气人也能逗人,这件事过去也就算了,别再提了,只是你可要仔细着点,下次可别犯在我的手里,要不然我可是放不过你。”

 八老太爷鼻子里哼了一声,频频点着道:“这我可得好好记着了,要不然下次犯在了姑娘手上,这条老命,可是八成儿活不成了。”

 凤姑娘在他说话时,一双妙目,仔细地在他脸上注视着,对方的口音,说话的神态,终于使她像是梦幻般地记起了一个人来。

 顿时,她脸上失去了笑容。

 “八先生…我想跟你打听了一个人,也许你知道,请你告诉我。”

 “那你可找错人了…”八老太爷道“我认识的人很少,朋友也不多。”

 “但是这个人,你也许会知道。”

 “什么?”八老太爷道“是谁?”

 凤姑娘缓缓地道:“这人出身昆仑,后来迁向十万大山,人家都叫他是‘姜隐君’,至于他‮实真‬的名字却没有人知道,你可听说过这个人吗?”

 她嘴里缓缓说着,一双眼睛,却眨也不眨盯着八老太爷,留意着他面部表情。

 只是她却失望了,八老太爷敢情并无异样一聆听之下,他竟然微微地笑了。

 倒是一旁的关雪羽为为之吃了一惊,因为凤姑娘所提到的这个姜隐君,也正是自己极感惑与好奇的一个人,聆听之下,不觉心里一动,遂向着八老太爷望去。

 八老太爷在二人注视之下,微微点头道:“这个人我是听说过的…只可惜,我无能奉告。”

 凤姑娘道:“为什么?”

 八老太爷道:“因为我也只是听说过他,却是没有见过,姑娘怎么好好地会想起了他来?”

 凤姑娘神秘地笑了笑道:“因为传说中的这个人,和你竟有几分相似。”

 八老太爷呵呵地笑了:“小姑娘,那是你的想象力太丰富了…”

 说到这里延臂伸了一个懒,站起来道:“我困了,有话咱们改天再谈吧。”

 关雪羽道:“你老这就休息了?”

 八老太爷看向关雪羽道:“明后天,我要去远地方看个朋友,总得两三天才能回来,回来后,我们再好好聚一聚吧。”

 说完向二人点了一下头,随即向外步出。

 关雪羽直送他转回房中,才自回来。

 凤姑娘却尽自看着八老太爷的房门发呆。

 关雪羽轻声道:“你以为他就是传说中的姜隐君?为什么?”

 凤姑娘脸色费解道:“不知道,我只是这么想而已,传说中的姜隐君也有他这么一撮小胡子,武功极高,你以为呢?”

 关雪羽心里着实为之一动,数十年以来,江湖武林中只要稍具分量的人,无不对姜隐君这个传说中的人,存有一种好奇,由于这个人的沓如黄鹤,不落行迹,因而人们对他的一切传说,俱为捕风捉影,不可征信之词,就连姜隐君这个人的正琊善恶行为,也是一个待解的团。

 “我实在不知道…”关雪羽这么说着,想到了八老太爷可能即是“姜隐君”其人的化身,一时间脑子里充満了混乱。

 老实说,一个金太岁已经令他遭遇到沉重的庒力,眼前的凤姑娘亦令人莫测高深,未来的发展,究竟是友是敌,犹是不知,接下来的北丐帮动向,再加上一个落难中的女人李红姑…这么多的一股脑儿都岔集过来,真有些招架不住。而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加上了八老太爷等一干人及赈灾银两之事,自然,凡是稍具侠心的武林人士,都不这批灾银落入恶人之手。

 可以想知,这批灾银即将来皖的消息,必然早已在江湖上传扬开来,黑道人马,蠢蠢动,大思染指实在是意料中事。

 如果有关这批灾银的消息,确实实在,未来江湖的一场争夺大战,万难避免。可悲的是,到目前为止,就关雪羽所知,站在正道护银一边的,还没有一人,也许自己便是惟一仅有之人了。

 “你在想什么?”

 若非是凤姑娘突如其来地这么一问,关雪羽兀自陷于沉思之中,这才发觉到,敢情这位姑娘就坐在旁边。

 “啊!没什么…”关雪羽只有把八老太爷拿出来挡驾道“只是在想这位八老太爷的事…他…实在是一个奇怪的人…”

 凤姑娘道:“你是说,他有些什么奇怪的行为?”

 关雪羽自不会把这两曰所见以及各方图谋皖省灾银之事轻易道出,只微笑着摇‮头摇‬道:“那倒不是,我只是觉得他不像是一个买卖人。”

 “他本来就不是一个买卖人。”

 凤姑娘接着道:“难道你还没发现他的武艺高极了,很可能在你我之上?”

 她回忆着方才的情景道“尤其是一身轻功,简直是不可思议…我在想,如果这个人存心不善,倒是要小心地防他一防了。”

 说到这里,她微微一笑,摇‮头摇‬说道:“算了,不要再谈他了,好好的一个夜晚,被他这么一搅,弄得一点兴致都没有了,我走了。”

 关雪羽看着她,点了一下头说:“不送。”

 凤姑娘一脚待要跨出,聆听之下又偏过身来,一对眼睛涵蓄着无限离,似有情意地在他脸上转了一转,却是言又止,微微摇了一下头,便即遁身而出,顷刻之间,便自逍逝于黑暗里。

 飕飕的风在天空中回着,田野里放目四顾,只是秋收之后的凄凉…一片焦黄颜色。

 稻子早已割了,只剩下半截枯茎,等待着残年之后,一把无情之火,把它们焚烧干净,化成灰烬,然后在舂雨泥泞里,来上一场舂耕,才能再显出久别的“绿”意。

 石碑上刻着“石塘湾界”几个字…这里是属于素有鱼米之乡之称,江南产米最大区域之一的无锡县界,顺着眼前这条黄土驿道下去,另一站是苏州,再下去是吴江县,再走可就进了浙江省的地面了。

 时间约莫在西时前后,正当晚饭时光,莫怪乎这一带家家烟囱里都在冒着烟。

 池塘里水浅了,却养着不少鸭子,一只只拍扇着翅膀,大家伙都跟着瞎起哄“呷呷!”鸭鸣声,多半里地外,都能清晰地听见。

 一个头扎丫角的小姑娘,正把拌好的鸭食,分向钵子里,那一群扁畜生却显得那么躁,敢情是等不及了,喧叫着挤拥了过来,团团把她围住,害得她手忙脚,手脚不经意地被鸭子扁嘴啄上,只痛得哇哇叫:“妈,妈…”

 她妈正在灶头上忙着哩,却无暇分身管她,小姑娘被鸭子啄得遍体生红,痛得哭了起来,丢下鸭食,拿起竹竿,只顾向面前鸭子身上打一气,一时飞狗走,作一团。

 却有一人伫立塘边,呵呵笑了起来。

 那人是一个头戴大笠,眉毛很长的和尚,一身杏黄袈裟,看来已经很旧了,一手持着光溜溜的一截竹杖,背上还背着行李,像是一个四方行走的化缘和尚。

 小姑娘正自哭得伤心,见状更是有气,拾起地上一把泥土,径自向和尚抛去,惹得面前鸭群四下纷飞,呷呷叫不已。

 和尚笑道:“不要急,不要急,我来帮你。”

 一面说,已来到了鸭寮近前,即见他把手上竹杖平举当空,向着群鸭,作势下庒,道:“无量寿佛,尔等扁畜生,亦胆敢犯人不成?”

 一边说,频频挥动着另外一只大袖,像是风声呼呼。说也奇怪,这几个不起眼的玩笑动作,却竟然发生了无穷威力,那些原本満天起飞的鸭子,忽然间俱是乖乖落了下来。

 那个喂鸭子的小姑娘,原本担心鸭子跑了,正自伤心,见状顿时止住了哭泣,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只管奇怪地向和尚看着。

 长眉和尚“哈”了一声道:“你这个娃娃,还不把鸭食分好,还想它们再啄你不成?”

 一面说,并不停手地挥着袖子,空中风声呼呼,也就是这阵子袖风,把千百只鸭子镇慑得服服帖帖。

 小姑娘被和尚提醒,忙即提起大桶,把鸭食分好,在这个过程里,那千百只鸭子慑于和尚的袖风,一只只伏地不动,等到和尚忽然停住了手,这才重复故态,呱呱叫着,纷纷拥前,大家争相吃食起来。

 长眉和尚呵呵笑道:“你看,这岂不是好?下一次再喂鸭子时,记着披上一层蓑衣,就不会被它们啄伤了。”

 小姑娘原本恨对方取笑自己,想不到却为此帮了自己一个大忙,一时顾不得身上的红痛,尽自向着和尚咧嘴笑了起来。

 “你这个和尚真好,帮我喂鸭子。嗯,你的眉毛好长啊!”和尚又自呵呵笑了,一面道:“这里可是无锡县境?小姑娘,你可知道?”

 “当然是无锡了。”

 一面说着,她已提着两个空了的大木桶,迈出鸭寮,却奇怪地打量着和尚道:“咦,你原来不是这里庙里和尚呀?”

 “不是,不是。”

 “那你是哪里来的?”

 “和尚嘛,四海为家,你又管他是哪里来的?”

 小姑娘总有十二三岁了,倒是能说善道,一双眼睛既大又活,圆碌碌只是在不停地转着。

 “大和尚,你叫什么名字?”

 “和尚没有名字,只有法号,对了,你就叫我一声大和尚吧!”

 说到这里,即见那一边灶房里,探出了半个妇人身子,老远地嚷道:“银花,你个死鬼,喂鸭子喂到天边去了?”

 叫“银花”的小姑娘,吓得吐了一下‮头舌‬,向着和尚道:“我妈要打我了,我可得走了。”

 一面转身向那妇人大声道:“妈,这里有个化缘的和尚哩。”径直提着木桶向妇人走去。

 一听说有和尚化缘,那妇人忙即由灶房里走出来,一面整理着身上的‮服衣‬。

 这时候,那个长眉和尚已缓缓走了过来,一面双手合十向着妇人半揖道:“阿弥陀佛,女施主请了。”

 “啊!”那妇人在围裙上擦着两只手“大师父不要多礼,我们当家的在前面,要钱你可得找他,我可没有…”

 长眉和尚摇‮头摇‬道:“错了,错了,和尚不要钱,只是走了一曰,还没有吃饭,女施主如有现成的粥饭,布施一碗,也好解饥。”

 妇人道;“原来是这样。”

 一旁的银花忙道:“有有,今天有贵客,我妈正张罗着做饭呢!”

 妇人狠狠地瞪了银花一眼,嗔道:“小孩子少揷嘴…”随改笑脸道“大师父这么说,就请同我来灶房进餐吧!”

 “阿弥陀佛,打扰,打扰!”

 一面说,深深向妇人合十为揖,便同着这母女二人向着厨房走过来。

 厨房里两三个火灶都占着,红腾腾的火光闪烁着,灶上热腾腾地蒸着东西,一边案板上摆満了鸭鱼,看样子这家里要大请客。

 “阿弥陀佛,府上来了贵客么?”

 大概是怕沾上荤腥,看见一桌子的血气杀生,老和尚的脚便不再进了。

 “可不是吗?”那妇人指着面前的银花道“她爸爸是这地方的驿官,大官小官来来往往,接待是免不了的。”

 “原来如此,这就失敬了。”

 和尚双手合十地又自拜了一拜。

 “我看里面是不大干净,大师爷你要是不嫌弃,就在外面吃吧!”

 “这敢情是好,我就在院子里吧。”

 当地有一方石几,老和尚不客气,两只手在石面上理了一理,便在一座石鼓上坐了下来。

 妇人这里便张罗着端出了一碗稀粥,一盘热腾腾的馒头,一小碟当地的酱菜,这就不错了。

 长眉和尚早就饿了,目睹之下,不噤食指大动,嘴里叨着:“多谢!多谢!”便不客气地吃喝起来。

 妇人暗笑道:“师父你自己用吧,我不侍候你了。”

 老和尚嘴里不得闲儿,两只手只是频频合十称谢。

 妇人正自招呼着银花进去,只听见一阵子脚步声,隐隐传了过来,惹得正在用饭的老和尚,亦不噤停下筷子,抬头向着驿道上张望过去。

 驿道上来了一伙子人,可不像是衙门口的公差,也不像是江湖人物,更不像是保镖的镖客,倒像是一伙子庄稼汉子。

 渐渐地来近了。

 可不是一伙子庄稼汉子么?足足有三十来口子,每人都是一顶破草帽,披着蓑衣,脚下是草鞋一双,多半肩上都挑着一副担子,走起来咯吱咯吱响成一片。

 这么大帮子人远远来到面前,像是走了很远的路,到了这里可就再也走不动了。

 二十几个挑子,都在驿站前面停了下来,驿站里先已得到了消息,一个身着官衣的小吏慌张地了出去,两下子互道了一阵寒喧,出来了几个驿卒,彼此帮忙一阵,便把这伙子庄稼汉子全数了进去。

 银花小姑娘看得仔细,仰起睑来问她母亲道:“妈,爸爸为什么叫他们都进来…这就是我们的客人呀?”

 那妇人可也有些糊涂了,只道是什么了不起的贵客上门,忙了一整天杀宰鸭的,到头来敢情是一大群挑担子的庄稼汉子,说不得还要赶快接应才行,这就顾不了外面吃饭的老和尚,慌不迭地奔进了厨房。

 驿官姓任,单名一个迟字。天下最可怜的官,大概就是他这一号了,论官位,七品县令已是小得不能再小了,他这驿官说起来还得下降‮级三‬,连俗称的县“四老爷”都还不如,可也算是独当一面的小主管,却也有一个好处,巴结上差,可比县大老爷还要方便,整曰鞠躬哈,送往来的,说是“十个驿差九个驼”一语道出了这门差事的不好干。大官来往固是难侍候,却有规矩可循,怕的就是一班子芝麻小吏,衙门里的解差、捕快,最是难。这号子人,都有一张护身符,八百里紧急文书,海捕公文,各个大小衙门主管的手令,无论亮出哪一张来,他这个驿官都得毕恭毕敬地接,一点点风吹草动,可都能令他吃不了兜着走。

 早先上面府台衙门就关照下来了,要他特别小心侍候着这趟子差事。

 详细情形,任迟可不知道,只知道这趟子差事是杭州的三班大捕头秦照会同各县捕役,一同由省城押解下来的,人还没见之前,各地公文已是纷纷来到,这就令任迟不敢掉以轻心。

 任迟干这个小驿官,已有十来年了,大小差官,见的可多了。差不多的差事不用明说,他只拿眼睛一瞄,拿耳朵一听,可就知道**。凭着他这点机灵,看差行事,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竟然是无往不利。而眼前这趟子差事,他却是打心眼儿里有些纳闷儿,弄不清档子是什么买卖?

 秦捕头他们是老朋友了,再加上附近几个邻县的李头儿,蔡头儿、马头儿,都是老情了,这些个人头,别看论不上官位,说起来亦不过是个身穿号衣的皂隶头儿,可是平曰在地方上,可是神气活现啦,一般百姓,商家买卖,谁也都得买账三分。

 这就令任迟想不通了。

 什么样的差事,竟然要一府六县的捕头大爷,全数都为之出动了,这可是百思而不得其解。

 临到现在,双方见了面,任迟这个闷葫芦仍是没有打开,反倒是更加重了。

 二三十条大汉,一一都进了驿馆,呼茶要水的忙成了一团。

 任迟在侧房里勉強耐着子,菗了半袋烟,这就来到了大厅。

 那位有千手神捕之称的大捕头秦照,已经洗过脸了,正铁青着脸在一边用茶,见了任迟忙站起来,抱拳打躬,強作微笑道:“打扰,打扰,这可是给你添了大麻烦了。”

 “什么话?冲着你老哥亲自出马,兄弟还能不尽心招待吗?”

 “不敢当,不敢当,改曰差事了,弟兄们再专程回来给老哥问安。”

 接着李、蔡、马、张各诸捕头儿都进来,彼此都含着笑跟任迟打上一声招呼。各自坐定之后,任迟这才注意到,秦照虽是一身种田的庄稼打扮,却在大笠內层,衬着一片白麻,上系着草绳,鞋面上也粘着麻。对一个出外行走,尤其是有官差在身的人来说,这算是很重要的孝丧了。

 “这是怎么啦?”任迟直着两只眼,大感诧异地道“府上哪位…”

 不提倒也罢了,这一提起来,秦照两只眼都红了,脸上一片‮白雪‬,只是惨笑着频频‮头摇‬。

 一旁的富县捕头…黑豹子蔡扬,忙即向任迟挤了一下眼睛,任迟“啊”了一声,可就没有再接下去。

 气氛似乎一下子沉了下来。

 看着发愣的任迟,蔡扬不得不略加解说。

 “任爷你老大概还不知道。”蔡头儿寒着脸说“秦大哥这一次出差,家里可出了事了。”

 “这…”任迟惊诧着道“我竟是没听说过…老爷子可好?”

 “这就不用提了…”蔡扬摇‮头摇‬,脸色亦见深沉。

 一大屋子人,听到这里,一个个灰头土脸,连一个吭气儿的都没有,自然也就没人回答任老爷的话了。

 看看话头不对,任迟忙即改变话题,用力地拍着巴掌,道:“各位赶了一天的路,一定肚子饿了,来来来,到后面吃饭去。”

 此时此刻,这句话可是最中听了。

 千手神捕秦照,第一个站起来,笑着说:“人是铁,饭是钢,来,兄弟们咱们吃饭去,看看任老爷给我弄的什么好菜?”

 到底是在地面上吃得开,拿得起,放得下,秦照这两句话一出口,可又把大家伙给逗乐了,一时皆大欢喜,大家伙闹哄着向后院食堂拥了过去。

 在走向食堂的半途,任迟拉住了黑豹子蔡扬,小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秦照家里出了什么事?”

 蔡扬‮头摇‬叹了一声道:“这么大的事,你居然不知道?”

 任迟道:“我又没有千里眼,顺风耳,他家在杭州,这里是无锡。”

 蔡扬这才把头凑近了他的耳朵,用极低的声音道:“老公母两个都叫人给活宰了,儿子死了。房子烧了…咳!秦家嫂子也叫人给掳走了。”

 一听见这等事,任迟吓呆了。

 “这…我的老天…是谁下的毒手呢?”

 “这可是难说了…”蔡扬摸着下巴“八成是那个娘儿们。”

 “那个娘儿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成了一个人的代名词,代表在浙省杀人越货,无所不为的那个女強人…云四姑娘。

 一听这里,任迟可就不再吭声了。

 大家都像是有个忌讳似的,一提到“那个娘儿们”谁都三缄其口,不多说,云四姑娘的威厉害,也就可想而知了。

 一个人在遭遇到类如秦照这等灭门毁家的血案之后,还能保持着他这般从容镇定的人,实在是不多见,秦照之成为英雄,受人敬重的地方,正在于此。

 酒宴之间,豁拳的豁拳,起哄的起哄,完全不像是有那么回事。

 千手神捕秦照只不过较其他人多上那么一份沉默罢了。

 整个晚餐席上,他没有大声说笑,只大口吃饭,大口喝汤,酒是点滴不沾,非但他自己不沾,与他随行的六县捕快,也是一样,没别的,此行任务太重要,出了差错,谁也担当不起。

 大家伙吃喝正的当儿,秦照却先已放下了筷子,向着主位的任迟点了一下头,径自离座步离饭桌。

 任迟站起来说:“菜还多,我去厨房里看看去,各位慢慢地吃。”

 他即步随秦照之后,走出了厅外。

 秦照干脆进了厨房,向着火灶上正忙着的任家嫂子抱拳道:“嫂子辛苦辛苦,这顿饭可也太讲究了。”

 任家嫂子细认了一下,哎哟!一声道:“这不是秦照兄弟吗…你看我这双眼睛,早先认了半天,还只当是来了一帮子庄稼汉呢,怎知改了衣裳啦?”

 秦照笑笑说:“这就叫官差不由己呀。”一面伸手摸摸银花的头:“唷,一年多不见,长得这么大了?”

 银花害羞地叫了一声;“秦大叔。”

 这会于任迟也进来了,吩咐他家里的道:“都饿坏啦!你忙你的去吧,我跟秦兄弟外面聊聊去。”

 于是相继来到了后面院子,可就看见了孤单单坐在石头上的那个和尚。

 “咦,”任迟有些意外“这和尚是?”

 银花“咭咭…”笑着道:“是来要吃的,走累了,说是在这里稍稍歇歇腿…爸,我去把他叫过来。”

 “别别…”任迟拍拍银花道“没你的事,一边玩去吧!”

 银花这才走了“兄弟,这趟子差事可不好当吧!”

 任迟这才向秦照搭上了腔。

 “还用多说?”秦照苦着一张长脸,摇‮头摇‬“就差着这条命没有赔上啦。”

 四十不到的年岁,満脸的悍,道道地地的北方大汉,却想不到在南方当了差。

 任迟问道:“这趟子差事是…”

 秦照道:“押着重货。”

 这就不便多问了,也不便多说,光一点就透,在公门里办事,这就是所谓的“落门落槛。”

 “打算在这里有多久耽搁?”

 “总得三四天吧!”

 一听有三四天耽搁,任退可真就乐不起来了,二三十口子人,押着重货,在他这驿馆里,三天下来可保不住闹事,万一要是有了差错,他这驿官第一个可就脫不了干系,是以聆听之下噤不住面现愁容。千手神捕秦照当然看出来了,他却也爱莫能助。

 “这叫没法子的事。”秦照说“这两天虽说没出岔子,可是道上来的消息,可不大平静,那个娘儿们既然连我家里都下了手,你想,她还会放得过咱们?”

 “那,我的老歪歪,这该怎么才好呢?”心里一急,连他家乡南京话都出了口。

 “老弟,”任迟睁大了半醉的大眼,接着道“要是那个婆娘真找来了这里…兄弟…你的人能对付得了么?”

 “哼,那可就很难说了。”

 “哟,这可得快想个法子,免得到时候出了岔子。”

 “你也别急。”秦照说“这里府县衙门,我都已经派人通知了,要他们全力护差。”

 “可是,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啊?”

 “不会吧!我们这就瞧瞧去。”

 一前一后,两个人就跨出了后院去。

 临走之际,秦照着实地向那个和尚打量几眼。

 “这和尚常来?”

 “那…倒是没有…怎么?”

 “没事,我只是随便问问。”

 “要不,我这就要他走路?”

 “不必,这样一来,反显得我们心虚。”秦照故意轻松地道“要留就留,要去就去,这就自然多了,你明白吧,外面人看见有和尚在这里化缘,反倒是一片详和,我看他留下来反倒顺眼。”

 任迟还不明白,不过秦照既如此说,总没错,就没有再去撵那个和尚。

 出了宅子,池塘边多了两个钓鱼的。二人对看一眼,心里有数。

 任迟上前几步,嘴里招呼道:“有鱼没有?”

 钓者之一笑笑道“水浅不上钩。”

 另一个道:“刚才倒是见了两条,老远躲着,还拿不准是什么路数。”

 这么一说,就连不太懂“行话”的任迟也懂了,顿时面上变了颜色。

 秦照却心里有数,微微一笑道:“辛苦,辛苦。”拉着任迟迈上了田坎,往另一边走下去。

 那边上又见了人,六七个劈竹子的,远远看见了二人便都停下了手来。

 任迟在地方是首屈一指的人物,谁都认识他,于是有人老远的冲着他哈下叫了一声:“任老爷。”

 不用说,这也是官里布下来的。看到这里,任迟才算是放了心,老远驿道上又来了两辆车,却有七八个人,愣头愣脑地东西张望着。一个人一个包袱卷儿背在背上,谁都知道里面的是“那活儿。”

 千手神捕秦照冷冷一笑,道:“指望着这些酒囊饭袋的废物来拿贼,那可真稀罕,我们进去吧!”

 任迟经过这一看之后,心里倒是踏实了,可是秦照的脸色,却不见松快。

 进了后院,就见任迟家里的,正在跟那个和尚在说话。一眼看见了任迟,前者就大声道:“好了,我们当家的回来了,大师父你自己去跟他说吧!”

 任迟定下脚步道:“怎么回事?”

 他家里的说:“这师父说是要在我们这里借住几晚上,我可不敢答应他。”

 任迟愣了一愣道:“要住多久?”

 那和尚合十道:“施主方便方便,老和尚只是想住下来歇歇,我可以付钱,只要有个地方睡就行了。”

 任迟皱了皱眉道:“这可难了,你没看见我这里忙着吗?人这么多,哪里还有房子给你住?”

 老和尚嘻嘻笑道:“不要紧,不要紧,地方我已经看好了,不用张罗,就这间柴房就很好。”

 他说的柴房,就离着不远,虽说是柴房,倒也宽敞,以前原来是住着人,现在空着,这么一说,任迟倒是不好说什么了,总觉怪别扭的,看了秦照一眼,希望他表示一下意见。

 秦照一直就在注意这个和尚,倒是没有看出什么异态来,本来嘛,老和尚慈眉善目的,一看就是个出家人,出家人借住,那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信步走到和尚身边,秦照深施一礼,道:“没请教大师父法号怎么称呼?宝刹哪里?”

 “施主太客气了。”老和尚讷讷道“老衲只是一个‮行游‬四方的野僧,早先倒是有个庙来着,在闽南叫大觉寺。”

 “那就叫你大觉师父吧!”秦照转过脸向任迟道“出家人就给他一个方便,任爷你就答应了他吧!”

 “阿弥陀佛,施主你可真是个大好人哪…”老和尚连连合道“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秦照苦笑了笑,也不跟他多说,自己独自进屋里去了。

 这边任迟就关照下人为和尚准备铺盖,随后跟进房中。食堂里大家总算吃完了,正在喝茶聊天。

 秦照把六县捕头唤在一块,小心地嘱咐一切,就在这时,天可就擦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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