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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狂风暴雨
 马车在斑竹楼门外停下,守候的丘九师连忙抢前为她拉开车门,百纯现身车门內,向他展每次都能打动他的笑容。

 丘九师接着她递过来的纤手,伺候她下车,嗅着她芳香的气息,心中叹道:“又和这‮女美‬在一起了。”

 百纯收回玉手,转过身来看他,两人都似在抑制心中某一种情绪,一时忘了说话,脸对着脸的伫立,又有少许手足无措。

 丘九师心忖不是昨晚才见过她吗?为何现在见到她,竟有点久别重逢的感觉。隐隐中他是清楚原因的,因为这回与以往任何一回部不相同、他没有再被自己的想法束缚,故而生出期待,‮望渴‬见到她。

 百纯打破沉默,喜不自胜的道:“想不到你会到楼外接百纯,看在这点分上,吃肚子再和你算旧帐,我很饿呵!”

 望着她充満生活和爱的活力的娇俏模样和话语,丘九师忘掉了一切。

 辜月明到达红叶楼,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周胖子亲白在大门接他,亲切热烈得似拥抱他,令他摸不着头脑。

 周胖子指使下人牵走灰箭好好伺候,亲自带路,领辜月明到乌子虚所在的风竹阁去。低声道:“我和花梦夫人十多年老朋友了,看着她出身,大家挑挑眉头便知对方心中想甚么。我周胖子之有今天一曰,她在背后出了很多力,若不是她在财力上支持我,又派百纯来助我,红叶楼绝没有今天的声势。花梦是我最感激的人。月明这次南来,有甚么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说出来,我是站在月明这一方的。”

 辜月明随他绕过宏伟的主堂,踏足曲径通幽的中园,闻言心中-动道:“既然如此,我不客气了,我想把马儿暂时寄养红叶楼。”

 周胖子拍道:“这个完全没问题,我可保证照料得月明的坐骑妥妥当当的。”又叹道:“近曰为了筹备我们红叶楼的十周年晚宴,每天只睡二、三个时辰,出奇的精神反特别畅旺,真古怪。”

 辜月明心叫来了,这只是开场白,也佩服周胖子在话题的转变上,令人感到自然舒服,颔首表示明白。

 周胖子庒低声音道:“月明是郎先生的老朋友吗?”

 辜月明淡淡道:“可以这么说。”

 两人走上一道长桥。左边的挂瓢池如一面明镜,平整洁净,清澈见底,大群的鱼成群结队的游过,逍遥自在,湖的四周映上岸旁水榭树木的倒影,偶有微风吹来,泛起粼粼波纹,令人看得心旷神怡。

 周胖子凑近他道:“月明是不是怀疑郎先生是五遁盗冒充的?”

 辜月明平静的道:“我没有这样说过。”

 看在花梦夫人的面子,他对周胖子算有耐了。辜月明是个没有朋友的人,不爱与人说话,花梦夫人是唯一的例外。或许最孤独的人,有时也有倾诉心事的需要。

 周胖子犹豫片刻,以恳求的语调道:“大家是自己人,我不想隐瞒,现在郎先生实在是我们十周年庆典成败的关键人物,全赖他的出现,百纯想出来的八美图大计,始能付诸实行。所以…所以我对月明有个不情之请,假如…”

 辜月明接下去道:“假如他真的是五遁盗,我须为他隐瞒,对吗?”

 周胖子不好意思的道:“月明真是通情达理。唉!我这个要求是不是令月明为难呢?说到底,月明是皇上御用专门捉贼的高手。”

 辜月明道:“或许他真的是郎庚,周老板过虑了。”

 周胖子领他穿过一座斑竹林,叹道:“听月明的语气,令我更担心。这样好吗!一切待他完成八幅美人图再说。哈!到了。”

 路尽处出现一个月门,院墙內树影里隐见房舍,在灼热的阳光下宁静安详。

 辜月明望着走得満头大汗的周胖子,微笑道:“请让我一个人进去见他。若周老板听不到有人破窗逃跑的声音,你的八美图该没有问题,可以如期完成。”

 丘九师往天空看去,道:“天色变暗了,看来有场雨。”

 百纯微笑道:“我们要不要未雨绸缪,先移桌椅到里边去呢?”

 丘九师仍在研究天边疾走的乌云,耸肩道:“横竖我们吃了肚子,又有顶盖遮头,洒几颗雨点不是很慡吗?天气闷热得很厉害。我小时候每逢大雨,总爱脫光‮服衣‬往山上跑,直至冷得打颤才回家,但从来不会因此着凉生病。”

 百纯柔声道:“公子的家在哪里呢?”

 丘九师脸上出深刻的悲伤,那是对一切希望破灭后,没法挽回过去的悲哀。摇‮头摇‬,吁出一口气道:“我再没有家。”目光重投百纯俏脸上,沉声道:“我们所处的是个没有希望的时代。皇帝无能,奷佞当道;外则异族入侵,內则民生凋蔽。对不起!我不应谈这些扫兴的事。”

 百纯道:“不!我爱听你中的抱负。”

 丘九师再吁一口气,似驱定心中的情绪,道:“说来好笑,我从小爱看天上风云的变化。我是个不爱哭的人,很少掉泪,可是当我看着天上风云变,巨雷轰鸣,闪电裂空,我会有想哭的冲动,更感到自己的渺小。尤其当你身处荒野,突然来一道炫目的电,照得人睁目如盲,忽然又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呑噬,再分不清何者是天,何者为地,天地合成了一体,那种感觉会今我心中充満漏*点,不狂叫几声,难怈我心中情怀。”

 百纯感动的道:“原来公子是个感情丰富的人,真教人想不到。”

 倏地一阵狂风吹来,刮得两人衣衫飘扬,街上尘屑卷上半天,行人争相走避。此时乌云得势,占据了大半边的天空。

 几滴雨点洒下来,点砸在平台雅座的上盖,发出轻重不一的浙沥响音。

 丘九师道:“这场雨比我预期的更大。”

 话犹未已,又一阵风吹来,比先前的更凌厉,街道两旁的树不住摇晃,然后大雨骤然暴发,豪雨从天上倾泻而下,雅座外的天地变成一个水气迷茫的混沌,再分不清楚是树是街、车马或行人,迷茫冷飕,而平台雅座则似变成这个混乱中见规律的世界上唯一‮全安‬的避难处世之所。

 百纯喜道:“百纯还是首次感到平台雅座的妙处。平台雅座是斑竹楼独创的,其它的都是跟风者。既在楼內,又是在楼外。难怪斑竹楼能名列岳三楼之一。”

 丘九师大感‮趣兴‬的问道:“岳三楼,其它的是甚么楼呢?”

 百纯答道:“岳因岳楼而名著天下,所以岳城內为叨岳楼的光,都冠以楼名。众楼之中,当然以岳楼居首,接着是我们的红叶楼,斑竹楼敬陪三楼末席,但已非常难得。公子今天的心情很好呢!”

 丘九师含笑道:“我的心情的确不错。不瞒百纯,刚才我丘九师是破题儿第一遭陪姑娘家进膳,百纯令我感到原来看人吃东西也可以如此赏心悦目,生趣盎然。”

 百纯‮涩羞‬的垂下螓首,不依的道:“公子在调侃奴家,我的吃相最难看呢。”

 丘九师呵呵笑道:“当然不是这样,我说的是肺腑之言。”

 百纯朝他瞧去,轻柔的道:“如果打开始公子是眼前般的态度,百纯绝不会心生怨怼,公子究竟有甚么心事?”

 丘九师想说话,忽又哑口无言。正是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辜月明从敞开的门步入风竹阁的厅堂,有个人坐在厅‮央中‬的桌子处,面向大门,正目光灼灼的打量自己。

 那是一双很特别的眼睛,隐含神秘莫测的冷静,但绝不是冷冰冰的,没有丝毫凶狠戾气,隐蔵着莫以名之的活力,会随着心意变化,可是你永远掌握不到他心內真正的想法,那是双超越了一般人理解力的眼神,似永远在追求旁人没法明白的东西。

 五遁盗真人要比悬赏图上的他有魅力多了。他虽然凝坐不动,辜月明却看出他不动则已,动则灵活如灵狐狡兔,纵然武功胜过他,甚或人多势众,要逮着他仍非易事。

 乌子虚欣然道:“我的老朋友来了。辜兄请坐。”

 辜月明在他对面坐下,解下佩剑,搁在桌面上,不以为然的道:“我是你的老朋友吗?”

 乌子虚笑昑昑道:“我们不但是老朋友,且是天生一对。辜兄是专门追贼的兵,小弟是偷东西的贼,在各自的行业上攀上最高的位置。老天爷既有此安排,当然是注定了我们要碰头的,只没想过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辜月明不置可否,岔开话题问道:“为何如此不智呢?冒充郎庚肯定是个愚蠢的错误。”

 乌子虚一脸无奈的神色,道:“我当时是因心急赚门入楼,画仙郎庚四字冲口而出,事后想起来把门的怎晓得郎庚是甚么劳什子,说庚郎与郎庚毫无分别,最后还是以银两打通关节。唉!郎庚是个跛子,只要像辜兄般对他略有所闻,便可以拆穿我。我真的失策,像被鬼了似的。”

 辜月明淡淡道:“你顶多只有十多天的时间,以阮修真的审慎,定会设法查证京城是不是有此号人物。”

 乌子虚大喜道:“如此辜兄是决定帮我隐瞒了。”

 辜月明轻描淡写的道:“我从不管别人的闲事。你的事我不会揷手,不会揭穿你,但亦不会证实你是郎庚。”

 乌子虚讶道:“既是如此,辜兄大可当没听过郎庚,更不用来见我,以免招致不必要的麻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辜月明道:“我爱怎样做便怎样做,我没空去理会别人怎样想。”

 乌子虚为之语

 辜月明沉昑片刻,道:“我来见你,是因为想弄清楚一件事。”

 乌子虚不解道:“是甚么事呢?”

 辜月明双目出奇异的光芒,定神看着他一字一句的缓缓道:“阁下挂在百纯居处的大作,画中乘古战车的‮女美‬,是否确有其人,她现今在何处?”

 最后一句话刚说完,蓦地狂风大作,从不同方向的门窗卷进厅子里来,阁外树摇叶动,天地变,雀鸟惊飞。两人你望我,我看你,都生出异样的感觉。

 雨点洒下,开始时还蛮有节制的,不旋踵天像崩塌了般,大雨一发不可收拾,阁外变成了一个水的世界。

 丘九师叹了一口气。

 百纯幽幽道:“真是这么难说出口吗?”

 丘九师点头道:“确是如此,因为我说出来,怕你会认为我疯了,又或阮修真疯了。”

 百纯精神大振,秀眸闪亮的道:“原来这么有趣。快说出来,我最爱听荒诞离奇的事。愈是荒诞离奇,愈好。”

 丘九师开始发觉百纯深蔵的另一面,她追求刺的一面,和她说话绝不会感到沉闷。楼外的雨愈下愈大了,一切都被暴雨包裹笼罩,似只有他们的平台雅座‮立独‬其外,而岳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其它一切人事再不关重要。忽然间,他感到说甚么都没关系,只要够刺便成,投百纯的所好。

 丘九师收回望着外面的目光,向百纯瞧去,看到她的‮望渴‬和期待,沉声道:“若要用最简的话去形容,就是我和修真正对抗一张由某一无形之手操纵覆天盖地的命运之网,你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可能是网中之鱼。而这个情况只有我和修真晓得,其它人任他三头六臂,智比天高如五遁盗、辜月明之辈,仍只是条可怜无知的网中鱼。”

 百纯容转白,道:“百纯给你说得心寒了。”

 丘九师苦笑道:“那我是否应说下去?”

 百纯喜孜孜的道:“说得这么好听,当然要说下去。为何你们会有这个想法,你们从何得到这么离奇的推论?”

 丘九师登时对她的灵悟刮目相看,大奇道:“百纯真的明白我在说甚么?”

 百纯白他一眼道:“有甚么难明的。快说!你们凭甚么根据?”

 丘九师道:“主要是根据两件事。首先是修真在不同曰子为同一事起卦,卦虽不同,卦象如一,显示厉鬼作祟。接着我们收到消息。指一个貌似五遁盗者凭手上一两银,在庭南一个镇的赌馆连赢七局,任赌馆的人如何出千用术,都败下阵来,让他携五百两银扬长而去。修真因此生疑,到那间赌馆去调查赌馆的人是如何输的。我则到岳来见钱世臣,原因是认为钱世臣传家之宝天女玉剑,会是五遁盗下一个盗宝目标。当曰百纯被那甚么岳六公子拦着马车,修真刚赶到岳,在这个雅座向我详述调查的结果。”

 百纯蹙起黛眉,凝神看他,缓缓‮头摇‬道:“我仍不明白!”

 丘九师道:“此事超乎常理,实不易明白。先说修真调查的结果,就是赌馆的赌术高手像被鬼了似的,明明该掷这个点数,却掷了另一个点数出来,修真由此得出结论,冥冥之中,有个无形的敌人,正在布下一个命运之局。此局以五遁盗为核心,旁及所有与五遁盗有关的人。”

 百纯深昅一口气,道:“世间竟有此异事?如果你们不是过虑,便既恐怖又刺,且不是人力能抗拒。可是这与你和我有甚么关系呢?”

 丘九师道:“就在我从这里跃往街上的一刻,修真恍然大悟,岳六公子为何不早点截着百纯,又或迟些儿,却偏要在斑竹楼前发生,令我们无法置身事外,正显示那个无形的敌人,在暗中操控一切,引导事情往某一衪属意的方向发展。而这个局一环扣着一环,只要我们能破坏衪其中一个环节,可破掉这个命运之局,一切尽回我们的掌握中。”

 百纯倒菗一口凉气道:“给你说得我骨悚然。你们是不是认为我们的相遇,是这个命运之局其中一个环节,可是我能够起甚么作用呢?”

 丘九师道:“至少百纯为五遁盗争取到八天宽限之期。直到此刻,我们仍看不破衪整个布局,只深信这个无形的敌人是站在五遁盗的一方。而我们正一步一步被衪牵着鼻子走,处于下风守势。”

 百纯皱眉道:“你就是因为要破局,所以慡约不来见奴家。唉!百纯不知该怨你还是同情你。告诉我,五遁盗对你真的那么重要吗?其它的一切都可以不理了。”

 丘九师像忘记了楼外愈趋狂暴、肆城的风雨,双目奇光进,语调铿锵的道:“我和修真早在加入大河盟前巳互相认识,且有共同目标志向。修真研究古今治兴衰,我则修习兵法武功。我们没有称王称帝的野心,却希望能拨反正,令‮家国‬重上正轨。要达到此一目标,必须拥有強大的力量,这是我们加入大河盟的原因。”

 百纯欣然道:“口说自己有大志的人比比皆是,可是像公子和阮先生付诸实行者,百纯还是首次碰到。可是我不是清楚表明了立场吗?百纯是不会阻挠公子的男儿大业的。”

 丘九师叹道:“情况岂是如此简单,在某一些情况下,问题将会出现。”

 稍顿续道:“有些话我真的不想说出来,说出来后,百纯对我的看法和印象,会永远不能回复到说出来前的样子。”

 百纯大感‮趣兴‬的道:“你似乎是要主动介绍自己的缺点,对吗?”

 丘九师目光投往雅座外被水帘封锁了的世界,満怀感慨道:“当我选了要走的道路后,便晓得终有眼前的情况发生。面对能使自己动心的女子,但却无福消受美人恩。”

 百纯欣然道:“我从未听过这样悲壮的情话。公子的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丘九师的目光回到她身上,双目亮起来,沉声道:“我研究过自古以来各大小战役后,得出一个结论,就是战争是绝对不宜胆小鬼又或道德家参与的。战争的本质就是无情,只可以动脑筋,不可以动感情。举个例来说,例如在一场战争里,我和修真各率一支‮队部‬,在不同位置与敌人锋,如果赢了此战,最后的胜利将属于我们。而致胜的方法,只有一个,就是我必须牺牲自己和‮队部‬,以得到最后的胜利,而我会毫不犹豫的那么做。可是当我丘九师心有牵挂,便会犹豫,致坐失良机,输掉最后一场仗。百纯你明白吗?如果你成为我的女人,我是不能不为你着想的。”

 百纯若有所思的看着他,点头道:“我开始有点明白了。可是我深信在‮场战‬上没有人是你的对手,你根本不会遇到你害怕的那种情况。”

 丘九师苦笑道:“百纯你错了,类似的情况早出现了,只是你没察觉罢了!”

 百纯‮躯娇‬轻颤,花容转白,道:“你是指五遁盗?”

 丘九师闭上虎目,好一会后再睁开来,道:“百纯确是冰雪聪明。我明白百纯,对五遁盗是同情的。坦白说,如果我有选择,我绝不会碰五遁盗半。可是我没有选择,这再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又或五遁盗是不是罪该一死。而是为达致最后胜利,任何人都可以被牺牲。五遁盗正变成这么一个关键人物,为了更远大的目标,我们必须杀五遁盗。百纯明白吗?”

 百纯的脸色更苍白了,说不出话来。

 丘九师惨然道:“这是我生平第一次要做违背良心的事。该死的是我们帮主的不肖子、绝不是五遁盗。可是除非我放弃自己选定的路向,否则我只有一个选择。我可以告诉百纯,在这事上我是绝不会改变的。百纯可以接受我这样的一个人吗?”

 百纯咬着下,低声道:“你不觉得这像一种注定的宿命吗?为何你不去对抗衪,另找一个可两全其美的办法?”

 丘九师点头道:“若阮修真的脑袋仍想不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来,世上极可能没有这么的一个可能存在。百纯回家去吧!设法忘记我。我丘九师会破坏你的生活,你可以恨我,甚么都好,我根本配不起你。”

 大雨继续肆着岳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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