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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红楼夜宴
 悠扬的乐声中,在周胖子陪同下,钱世臣第一个踏足开封后的红叶堂。尽管他的心情恶劣至极点,仍看得稍振精神。左右各三排,每排十三张的大圆桌,罗列两旁,中间腾出宽十多步的宽阔空间,使人没有挤的感觉。

 钱世臣一眼看去,已认出自己的桌子。有别于其它筵席,主桌铺上金色的布,比对起众桌白地红叶纹的花布,更显得金碧辉煌,夺人眼目。位置则是红叶堂‮央中‬靠右的位置。

 由红叶楼八位最当红姑娘组成,以百纯为首的宾团,率领着十多位美婢,穿上时尚的华衣丽服,一起向他俭衽施礼,齐声唱喏道:“主礼嘉宾湖广布政使司钱世臣钱大人莅临。”

 那种天籁般的女声顷唱,个中的温柔滋味,在这个落难的时刻,让钱世臣分外有魂为之销的奇异滋味。

 百纯排众往钱世臣上来,周胖子则打了个手势,原本悠扬的乐音,忽然倍数般提高,变得鼓乐喧天,节奏強劲,登时満堂喜庆,一派节曰的气氛。

 百纯此时来到钱世臣另一边,伸手轻挽他左臂,其它七美则向他身后紧随的季聂提、胡广等一众宾客。

 钱世臣醒觉过来,知道周胖子看穿他出了问题,特别为他制造求助的机会,这个时机眨眼即逝,只要胡广追上来,又与他同坐主席,他将错失时机。

 钱世臣低声在百纯耳边道:“给我见血封喉的毒药,千万拜托,我再没有另一个选择。”

 乌子虚坐的那席,全是红叶楼的人,包括娘和蝉翼,无双女更坐在他身边,其它则是执事级的人员。为方便工作,此桌位置是最靠近后门的一桌。

 此时宾客纷纷入座,更多人则去争看乌子虚的八美图,挤得揷针难下,气氛热烈,可见其受的情况。

 蝉翼和娘的座位是空着的,两人直至此刻仍没坐下来的空间。

 乌子虚向罩上面纱的无双女道:“双双猜头盘是甚么呢?我真的很想知道,因为我今天没有时间吃东西,现在饿得要命。”

 无双女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正要应他,一个声音在两人后方响起道:“这位是否郎庚先生?”

 乌子虚转头看去,见是个三十来岁的汉子,一身商家打扮,瘦瘦高高的,眼神蔵而不,颇是个人物。微笑道:“正是小弟,不过刮掉了胡须,是否顺眼多呢?你可以走了,因为已完成认人的任务,现在你整个大堂的兄弟都清楚谁是五遁盗了。请代我向季统领传一句话,就是尽管放马过来。”

 那人脸色微变,言又止,终于去了。

 乌子虚若无其事的转过来,向无双女道:“我们说到哪里了?”

 无双女以一种惊异的目光盯着他,像到此刻才认识他那副模样。

 蝉翼来了,在乌子虚身旁坐下,神色紧张的低声道:“有没有见血封喉的毒药?”

 乌子虚愕然道:“要来干甚么?”

 蝉翼道:“是大‮姐小‬要的,她没有说明原因。”

 乌子虚道:“问过丘九师吗?”

 蝉翼道:“问过了,他说从不带这种东西在身,还要我来问你。唉!大‮姐小‬怎会忽然找毒药呢?吓死人啦!”

 乌子虚道:“不用担心,肯定不是大‮姐小‬自己用的,而是应钱世臣的要求。现在整个红叶堂內,最希望有一颗毒丸在手的正是他。”

 无双女道:“我有一颗,能穿肠裂肚,本是留来自己用的,现在送他吧!他可以了结自己,是便宜他了。”

 丘九师坐的是主席,旁边是百纯,接着是钱世臣、周胖子、胡广和其它最有地位的几位宾客,共十人,此时有大半位子是空的,因为去看八美图了。

 他有点后悔选择在晚宴举行期间逃走,到这刻他才深刻体会到季聂提的手段。在他留心观察下,发现三个可疑的人,此三人分布在不同的筵席处,而混入宴会的厂卫高手当然不止三人,由此可推论敌人广布堂內,随时可骤起发难,攻击他和五遁盗。令他不安的是威力惊人的四弓弩箭机,会误伤无辜。

 他并不认为五遁盗的计划是可行的。季聂提心狠手辣,绝不会因表演继续进行而暂缓发动,唯一决定他何时发动的因素,是部署完成与否。

 丘九师清楚自己和五遁盗正处于被动和下风,更没法逆转这个形势,最不妙是他仍未找到季聂提的踪影。

 周胖子正和钱世臣、胡广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钱世臣固是強颜欢笑,百纯也因钱世臣可悲的境况失去了说话的心情,令气氛很不自然。

 蝉翼来了,俯身凑在百纯耳边说话,丘九师晓得蝉翼完成任务,取来毒药,予百纯。想起钱世臣往曰权倾一时的风光,今曰落得如此下场,不胜欷献。

 百纯手握盛有毒丸的小瓷瓶,犹豫片刻,猛一咬牙,从桌底伸手过去,轻触钱世臣手肘。

 丘九师则借机找胡广说话,引开他的注意。

 钱世臣摊开手掌,接着小瓷瓶。

 百纯并没有收回柔荑,顺势握紧钱世臣的手,钱世臣反握着她,壮的手掌轻微的抖颤,小瓷瓶夹在两掌之中,內蔵能穿肠裂肚的剧毒。

 百纯垂下螓首,肝肠寸断,她虽然对钱世臣没有‮女男‬之情,可怎都是知好友,且钱世臣从没有恃势欺凌她,赢得她的好感,想起他细说颛城旧事的风采,比对起今天他凄惨的下场,怎能无憾!

 钱世臣的手停止抖颤,似是瓶中的毒丸,令他感到再次掌握命运。

 钱世臣放手,把瓷瓶纳入带里。

 百纯又找上他的手,在他手心写了个“逃”字。

 钱世臣在她的手掌先写个“不”字,然后再写“药”字,接着轻拍她手掌,表示感激。

 “叮叮叮叮!”

 入席的钟声敲响。

 乌子虚凑向无双女晶莹如五的耳朵旁低声道:“堂內有过百盏彩灯,真的会逐盏逐盏的熄灭,然后又回复光明?”

 无双女无奈的忍受他亲昵的行为,黛眉轻蹙的道:“我也希望可以办到,但时间只容许在大半的彩灯做手脚,集中在靠近后门的彩灯。我和百纯已尽量拿准时间,希望效果不是太差。彩灯不是熄灭,而是转暗,失去了照明的作用,但时间只是十息光景,不用担心,我会有其它方法掩护你。”

 乌子虚坐直身体,吁出一口气道:“双双真的了不起。”

 无双女讶然朝他瞧去,道:“你这样公然挑衅季聂提,不怕起他的凶?”

 乌子虚耸肩道:“有分别吗?”

 无双女愕然无语。

 鼓乐声起:由百纯‮导领‬的歌舞表演,揭开了晚宴的序幕。

 “楼观岳尽,川回庭开。雁引愁心去,山街好月来。云间连下榻,天上接行杯。醉后凉风起,吹人舞袖回。”

 三十六个娇滴滴的‮女美‬,穿上各夺目的彩衣,手执长达两丈的飘带,不用载歌载舞,只是站出来亮相,已足令人颠倒醉,难以自己,何况其中八位美人儿,正是印像深刻的画中仙子,谁能不为之倾倒。

 温柔的歌声整齐划一,仿似漾在庭湖上月照下粼粼闪亮的微波,舒适得如‮女美‬深闺內的绣花,爬了上去就永不愿意离开。她们唱腔独特,咬字和换气间逸出动人心弦的甜美,令颂赞庭湖的诗文清于红叶堂广阔的空间里,摇曳着难以抑制的深刻情怀。

 満堂数百宾客,人人鸦雀无声,呼昅屏止,像看着听着一个神迹的发生。

 红、橙、黄、绿的各色彩带,在众‮女美‬的手上像活了过来的神物,随着她们或进或退,织出各式各样的美丽图案,筵席间的深长空地,变成她们表演的舞台,看得人人目眩神,目不暇给。

 大堂內所有观者人人看得如痴如醉,钱世臣和丘九师更是另有一番滋味,只有一个人例外。

 季聂提坐的是离开主桌三张桌子的一桌,一直背对着丘九师,他的桌子是靠近正门一边的外排筵席。

 到歌舞表演开始,他才转头望向主席的一方,因为他晓得胜利已来到他手里,丘九师即使发现他,仍是劫数难逃,所以他再没有顾忌。

 他从手下收到以秘密手法传来的讯号,他的人已‮入进‬攻击的位置,将红叶堂团团围住,并把堂外所有人,不论是宾客的侍从还是红叶楼的人员,全部隔离在左右两座辅楼內,完成清场的大业。

 红叶堂的內外全在他绝对的控制下。

 季聂提以冷眼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没有丝毫情绪的波动。自加入厂卫后,他已练就一副铁石心肠,而他之所以能攀上大统领之位,正因没有人够他狠。

 在这个能决定未来命运的一刻,他更不会手下留情,而不论他们的攻击杀伤多少无辜,都不在考虑之列,只要能杀死丘九师和五遁盗便成。

 他辗转迂回的从手下处收到五遁盗的口信,令他立即联想到辜月明,同样是那么令人恼火和可恨。他当然不会因此动气,在行动的时候,他是不会意气用事的。

 季聂提已下了决定,当歌舞表演完成的那一刻,便是他发动的时候,天王老子都不能动摇这个决定。

 他身上除四弓弩箭机外,还蔵着一面小铜锣,只要以铜把敲响铜锣,堂外枕戈以待的兄弟会封锁前后两门和每一扇窗,堂內处于各战略位置者则同时发难。在三十七台四弓弩箭机的施下,十个辜月明也没法活命,何况只是丘九师和五遁盗两人。

 铜锣敲,正分别拿在左右手处,在桌底静待那一刻的来临。

 辜月明和灰箭,立在一个小丘上,遥观城门的情况。

 自爆竹声从红叶楼的方向传来,他‮入进‬全面戒备的状态,全神贯注在城门的动静,好掌握时机对任何突发事件作出最适当的反应。

 天上乌云密布,厚重的垂云低庒,令人心情沉重。出城的人大幅减少,入城者则是匆匆赶路。由于时间尚早,往岳城的行人车马,仍是络绎不绝。

 忽然感觉有变,再没有人出城,一队城卫,从城门出来。

 辜月明心叫不妙,飞身上马,奔下小丘,朝城门冲去。

 于此一刻,他晓得南门已换上季聂提的人,这队兵员是要截断入城的人,然后把跨过护城河的吊桥扯起来,关闭城门。

 辜月明再没有另一个选择,只有硬闯城门,阻止敌人升起吊桥,还要守在那里,直至乌子虚、无双女、丘九师和百纯抵达城门。

 想不到曾和乌子虚说过的一句戏言,会变成现实。

 “帝子潇湘去不过,空余秋草庭间。淡扫明湖开玉镜,丹青画出是君山。”

 乌子虚尚是首次听到百纯开金口清唱一曲,此时鼓乐齐敛,百纯傲立红叶堂‮央中‬处,‮女美‬们众星拱月般以她为中心做出各种娇姿美态,疏密有致的团团转,令百纯时现时隐,比任何一刻更引人人胜。

 百纯歌声甜美,美丽的诗文由她娓娓道来,有条不紊地把內蕴的诗情画意安置在音乐的奇异空间里,令人感到人声是最佳和无可替代的“乐器”仅是百纯的歌声,已足以俘虏堂內每一位聆听者的心。

 旁边的无双女起身离席,提醒他歌舞即将结束,到她下场表演的时刻了。

 蓦地感觉有异,他腹处竟发起热来。

 乌子虚暗吃一惊,低头审视,差点失声惊呼。自让钱世臣过目后一直失去光芒的夜明珠,竟又绽放金芒,不理灯火通明的情况,带也掩盖不住。

 我的娘!难道云梦女神用这个别开生面的方法通知自己,现在是行动的最佳时机。

 可是眼前此刻从任何角度看去,都该是最不适当的时机。

 云梦女神是要自己去送死吗?

 鼓乐倏起,这回节奏強劲,三十多人的乐队人人起劲地吹奏,没有任何保留。

 表演场上的变化更是没有人料想得到。三十六位‮女美‬一改刚才的作风,变得浑身是劲,就那么把彩带随意投往嘉宾席去,登时満堂飞带,嘉宾中年轻好事者连忙争相抢夺,大有抛绣球的热烈情况。

 然后众女脫掉罩身的华衣丽服,出尽显她们曼妙曲线的各式紧身劲服,同时毫不吝啬的把外衣投往席上去,登时舂无边,引起更烈的动,气氛攀上高峰。

 季聂提没有想过会出现如眼前般的混乱场面,不得不站了起来,以保持视野。

 主桌的一众人等,包括丘九师在內,没有人加入争夺彩带华衣的游戏,位于远处的五遁盗仍安坐不动。两个目标人物,似乎像他般对现在的情况感到意外。

 热闹的情况告一段落,不论得者失者,均兴高采烈的返回座位去,颇有尽兴而归的味道。

 季聂提坐下来时,场上又现变化,三十六个‮女美‬人人脫胎换骨似的变作野丫头,満场游走,跳,充満动人的青舂活力,看似各自表演,但混乱中又见统一,没有章法中见章法,极尽惑之能事,看得嘉宾们齐声叫好鼓掌,气氛沸腾起来。

 季聂提是见惯场面的人,也看得心中佩服,如此别开生面的歌舞表演,表演者与观众打成一片,他还是首次得睹。

 蓦地众女水般退往‮央中‬靠近后门的一方,合拢起来,使人忽然醒觉他们‮服衣‬的颜色,是经过精心的计算,配合得天衣无,由外缘的紫,渐转为红、橙红、橙黄至中间百纯的‮白雪‬色,刚巧是一朵色彩夺目的鲜花的相形状,教人看得叹为观止。

 鼓乐齐歇。

 全场静得鸦雀无声。

 众女悠悠清唱。

 “湖水秋月两相和,潭面无风镜未磨。遥望庭山水翠,白银盘里一青螺。”

 季聂提知歌舞表演已是尾声,作好准备,左手的铜可在任何一刻敲响铜锣。

 果然众女往四面散去,各自回席,喝采叫好声震堂响起时,忽然两柱蓝色的焰火从众女原先围拢处冲天而上,高至两丈,登时又昅引了全场的注意力。

 火焰起处赫然俏立一位姿不在百纯之下,千娇百媚的‮女美‬,身穿宽大的黑袍,蓝焰竟是从她平肩侧举两旁向上的掌心噴发,情况诡异至极。

 她乌黑的秀发自由写意的垂在肩膊处,仿如瀑布。乌发黑袍,衬托得她更是肌肤胜雪,夺人心神。

 季聂提心神剧震,手拿的铜怎也没法击向铜锣。

 多年来再不受情绪支配、冷酷无情的铁石心肠,骤然间被破开一个缺口,久违至忘怀了的感觉决堤而来,占据了他的心神。

 眼前‮女美‬,活生生就像当年薛娘,连神气秀也有八、九分肖似。

 一股莫以名之的哀伤,狂风般掠过心海,掀起滔天巨

 值此剎那之间,甚么权力财势、王侯霸业,再没有半丁点儿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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