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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古城迷梦
 在雨雾难分的茫茫烟雨里,辜月明手握楚盒,回到城门广场,经过弃置地上的白雨,没有瞥上一眼的‮趣兴‬,他的心早已死去。背上仍背着宛剑,只是用来了结残生。

 如果能够开启楚盒,他会取出湘果,分作两份,让乌子虚和无双女服食,看看湘果是否真的是名实相副的仙果,可惜无锁无的楚盒,令他根本不知从何着手。而最擅长‮解破‬巧锁的乌子虚,已失去尝试的机会。

 他多么希望如戈墨般前世的回忆可倒入他的脑海里?那他便可晓得启盒的秘法。

 在雨雾漫漫里,破毁的远古城池被转化为离的天地,就像一个永远不会醒过来的梦,甚么生离死别,悲离合,已变成无足轻重的事,失去了其在现实中应有的意义。

 本该躺在广场上的乌子虚和无双女消失得无影无踪。

 辜月明丝毫不以为异,他的感觉早麻木了,再没有事情能令他的情绪产生波动。他举着火把,朝广场向着城门的另一边走过去,在火光映照中,前方出现门道,无双女的声音传来道:“我们在这里!”

 辜月明的脑筋似被闪电击中般,猛震后活跃起来,急步赶去,无双女和乌子虚挨壁坐在窄长的门道里。

 薛廷蒿的声音似在他耳鼓內响起。

 “在山城的底部,我们发现一条通道,尽处是一扇完整的铜门,门內是个纵深达五丈的广阔空间,该是凿开山城底部的石层扩建出来的。”

 就是在铜门后的石室里,夫猛等找到传说中的楚盒。

 辜月明将火把揷在门道外的地上,来到两人身前蹲下,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无双女只是脸色苍白了点,眼神仍是明亮坚定。

 乌子虚的情况恶劣多了,血褪尽,‮肤皮‬泛起可怕的靛青色,不但失血的情况严重,还中毒极深。小弩箭仍留在他左口处,出的箭镞怵目惊心,血虽停止淌,但已出的鲜血染缸了他的衣衫。

 他仍有呼昅,口微微起伏,双目紧闭,纵使没有辜月明的经验,也知他返魂乏术,大罗金他都救不回他正消逝的生命。事实上他能捱至此刻,已可算是个奇迹。

 无双女呜咽道:“他不成了!他刚才醒过来,还问我你回来了没有,他最关心的是你。”

 辜月明的视野模糊起来,热泪不受控制的夺眶而出,在这一刻,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换回乌子虚的性命。

 想起乌子虚说过他怕死,更使他肝肠寸断,悲恸绝。

 云梦女神呵!你召他到古城来,竟是为了毁灭他吗?你的真正仇人,该是我辜月明而不是他。

 “杀了他吗?”

 辜月明朝无双女望去,清醒了少许,道:“杀了!你觉得怎样呢?”

 无双女狠狠道:“他害得我家破人亡,我是不会让他杀我的,幸好毒箭是进我的腿侧去,我趁他忙着对付你,取出匕首忍痛把毒箭连皮带剜出来,敷上有解毒功能的刀伤药,包扎好后,见乌子虚拚命朝这个通道爬去,只好追着他爬进来,扶他坐好后,我也没有气力了。”

 又闭目出苦泪,喃喃道:“天有眼!你终于杀了他。”

 辜月明不知是喜还是悲,但知自己已失去振作的力量,一种从心深处涌起的劳累和‮意失‬,蔓延全身,不论做任何事,都似再没有半丁点的实质意义。

 无双女道:“你为何不闪避,你该可以办到的。”接着以微仅可闻的声音道:“是不是因我在你身后呢?”

 辜月明呆看着她,哽咽道:“双双!”

 无双女张开美眸,凄然道:“你们两个都是傻瓜,你为我挡箭,他为你捱箭,这算是哪门子的宿世冤孽?”

 又轻柔的道:“爹就在里面,你看到了吗?”

 辜月明感到此刻做任何事,包括动脑子想东西,均要比平常加倍费力,茫然往深进的廊道看进去,在火光映照范围的边缘区域,隐见一人俯伏地上,显然夫猛的遗骸被戈墨移到那里去。

 辜月明一阵晕眩,知道自己因体力消耗得太厉害,加上伤心过度,自然而然的爬到乌子虚另一边,挨墙躺着。

 三个人的呼昅声此起彼落的在廊道里响着。

 无双女的声音传过来道:“辜月明!你是不是受了伤?”

 辜月明道:“我没有受伤,但很倦。”

 无双女叹息道:“我也很累很累,希望可以就这么睡着了,水远不用醒过来。”

 辜月明心忖这或许是他们最理想的结局,他真的不想活下去,这个念头刚起,他的神志迷糊起来。

 丘九师举着火把在前领路,沿着一个水潭前进,忽然一震止步。

 跟在他身后的百纯随他停下来,正要问他,丘九师打出不要说话的了势。

 在后面的阮修真和冀善还以为发现敌踪,连忙移前,一看下骇然止步,心中发

 在离他们二十多丈远水潭的另一边,聚集着三十多头野狼,或坐或站,正朝他们瞪望,在火把光映照下,牠们的眼睛莹绿闪闪,森可怖。

 百纯颤声道:“怎么办?”

 冀善道:“我们可绕道走。”

 丘九师见牠们没有攻击的动作,放心了点,低声道:“这是唯一的办法,我们先往后退。”

 四人试着后移,狼群中几头本是坐着的野狼立即站起来,脊竖起,喉咙呼呼作响,站着的野狼则往他们的方向移动,一副作势扑的凶猛姿态。

 四人不约而同的停止后移。

 出乎他们意料之外,野狼群竟回复平静,站起来的又坐回草地去。

 冀善失声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丘九师也道:“这是不合情理的,牠们不攻击我们或许是因早喂了肚子,但我们又不是往牠们走过去,而是要离开呵1

 百纯瞻颤心惊的道:“或许牠们不准我们这四个美食佳肴离开,待休息够了才动口。”

 冀善沉声道:“九师有把握应付多少头野狼?”

 丘九师苦笑道:“我虽从未和牠们过手,但十头八头该应付得来,问题在那样的情况下,我将没法保护百纯和修真,这是绝不适合和野狼恶斗的地方。”

 冀善道:“我们试试继续前进如何?”

 丘九师道:“你们留在这里!”说毕往前踏出一步。

 两头野狼又站起来,吓得丘九师连忙缩脚,野狼再坐下。

 丘九师无奈的道:“我看百纯的推测最有道理,此战是无可避免,修真你为何不说话?”

 阮修真好整以暇的道:“我在观察。”

 冀善不解道:“阮先生看出甚么道理来呢?”

 阮修真道:“我在观察牠们,看牠们究竟是处于正常的状况,还是被主宰云梦泽的某一股力量操控着。”

 丘九师明白过来,道:“真的这么玄吗?”

 阮修真从容道:“就是这么玄。我们仍然在局中,而这个局的谜底快要揭晓,但时候仍未到,我们须稍待片刻。明白吗?坐下吧,我们必须养蓄锐,方可应付任何突变。”

 辜月明醒转过来。曙光从门道入口进来,原来就这么一阖眼,已是天亮了,一时胡里胡涂的,忘记了自己为何会在这么一个奇异的环境里,旋即记起入睡前的情况,猛地睁开双眼,往挨躺身旁的乌子虚瞧去。

 乌子虚在眼。

 辜月明剧震道:“你没事了吗?”

 乌子虚若无其事的别头朝他望过来,双目异芒闪动,不解道:“我有甚么事?”接着‮烈猛‬的抖颤了一下,朝自己的口望去,惊异至张大口却说不出话来。

 辜月明也呆瞪着他口,不但弩箭没有了,衣衫竟没有半滴血的遗迹。

 本躺在乌子虚另一的无双女却消失了,不知到了哪里去。

 乌子虚朝辜月明瞧来,骇然道:“我不是中了戈墨的弩箭?是云梦女神施仙法救了我吗?”

 辜月明游目四顾,道:“你对古物的认识比我多,告诉我,这像一座被大火熏过的古城吗?”

 乌子虚伸手‮摸抚‬身后的墙,呻昑道:“我的娘!你说得对!这根本不是一座古城,而是刚建成的一座新城。”

 辜月明说不出话来。

 乌子虚往门道看了一眼,立即收回目光,头枕到墙上去,息道:“城门仍在!城门仍在!唉!老辜!看那道城门。”

 辜月明头皮发麻的朝门道看去,入目的赫然是完整的城门,两边城墙,如翼般由它左右伸展,其情景像一道闪电般击入他的脑袋,令他脑袋只余一片空白,失去思索的能力。

 乌子虚息道:“很琊门!对吗?”

 辜月明也不敢再看,头靠着墙,把目光定在对面崭新的石壁,点头道:“我们可能已被女神送回千多年以前的颛城去。楚盒也不见了。”

 乌子虚‮奋兴‬的道:“对!一切都没有变,真正的我们仍躺在千多年后古城废墟一条门道內,我中了毒箭,已是出气多入气少,就在我死前一刻,衪把我们的魂魄送返前世去。现在我们等于一起作梦,而在这个前世梦中,我们将会找到答案。”

 辜月明想到醒后又要面对那可怕得不能接受的现实,登时心情大坏,颓然道:“甚么答案?”

 乌子虚道:“你要寻找的答案,就是双双在这一世里,究竟说过怎样一句能令你隔世难忘的话;我的答案,就是要明白云梦女神为何要杀我?”

 辜月明心中一动,朝他望去。

 乌子虚完全回复了活力和斗志,天喜地的道:“你明白了!对我们来说,死亡当然可怕,可是对衪来说,或许是完全另一回事。衪召我们到古城来,就是要解决纠了一千五百年的宿世冤孽。现在时辰已到,我们付诸行动如何?”

 话犹未已,城外传来千军万马喊杀的声音。

 漫天雨雾里,凤公公立在殉情石上,凝望对岸的云梦泽。无终河两岸被以百千计的火炬映照得亮如白昼,战士从临时搭建的四道浮桥渡河。他的‮队部‬仍源源不绝的从湘水靠岸的战船开来,场面壮观。

 四个心腹将领伴在他身旁,包括为他举伞挡雨的岳奇在內。韩开甲则诚惶诚恐的恭立在他后方,报上季聂提追捕五遁盗、丘九师等人的情况。韩开甲说的大致上是实情,却是避重就轻,尽量为季聂提开脫,把责任推到辜月明身上。

 凤公公根本无心听进,心中想的是当年颛城被楚国大军进攻的情景,大概该是眼前的气派威势,对楚盒‮望渴‬之情,愈趋強烈。

 谁背叛他,谁对他忠心,并不放在他心上,现在只有楚盒能令他动心,其它一切均无关痛庠。

 直至韩开甲说到莫良能凭神捕粉追踪五遁盗,而五遁盗则是能否寻得古城的关键人物,他才霍然动容,旋风般转过身来,向韩开甲道:“你立即率领二百个兄弟,保护莫良,让他以殉情石的对岸为起点,往东搜索,如果找到五遁盗,又或辜月明,便以烟花火箭向我报信,但绝不可以动手伤人,只准将他们重重围困。明白吗?”

 韩开甲暗抹一把冷汗,知道暂时保住了性命,连忙大声接令,下石执行任务去了。

 凤公公双目闪闪生辉,沉昑片刻,忽地仰天哈哈笑了起来。

 岳奇等均不明白有甚么好笑的地方,不过发笑者既是凤公公,四人只有恭敬地听着。

 凤公公收止笑声,叹道:“这叫天助我也。月明这孩子相当不错,没有辜负我对他的期望,连聂提也斗不过他。”

 四人听得似明非明,当然没有人敢问个清楚明白。

 凤公公目光落在岳奇处,欣然道:“立即给我把夫人请到这里来,要她穿多件‮服衣‬,以免受寒。她抵达后,就是我们渡河的时候了。”

 无双女睁开秀眸。门道、垂危的乌子虚、辜月明和楚盒全消失了,展现在眼前是壮丽辽阔的河原景,她站在古城之颠,在城墙上俯瞰伸展无限的大地。

 无终河横互在五里许外的平野,明月孤悬在大地的边缘处,月晕外星光点点,天和地被月融合,再无分彼此。

 无双女心神震颤,晓得自己又被云梦女神以无上神通送往幻境里,而这回与以往不同,更清晰,绝不含糊。

 她心中充満一片没有止境的宁静,宁静的底下却是澎湃烈的情绪,感觉就像被烈火烧灼着却永不会沸腾的清水,她不明白这种矛盾的情绪,她不明白自己。

 忽然她似有所觉,往旁望去。云梦女神现身眼前,像她般正凭墙鸟瞰无终河原,宝石般的眸神看得深情专注,秀发随山风飘扬拂舞,彷佛一片金光闪闪、变幻无方的彩云。她的俏脸晶莹如美玉,从內部深层处绽放出令人目眩的青光,与地平处的明月互相辉映。衪穿上似是由羽编织而成的‮白雪‬霓裳,动着没法形容的光,无双女没法看得确实。

 无双女有点失控的冲口问道:“这一切究竟是为了甚么呢?”

 一个天籁般动听感人的女子声音在无双女耳鼓內响起道:“每一个生命,每一段旅程,都自有其使命和目的,只是我们不了解,才会为失败而沮丧,为死亡而悲泣。你所置身的人世,只是生命的一种形式,在这种形式之外,还有无数的生命形式,等待你去经验,等待你去品尝。只要你能真正掌握我这番话的含义,徘徊在你脑海中的问题可一一刃而解。”

 云梦女神的香没动半下,声音却可一字不误的送入无双女的耳朵去,神奇至极点。不过无双女已见怪不怪,丝毫不以为异。

 对云梦女神这番话,无双女似明非明,一时没法消化掌握,但不知如何,她感到舒服了很多。

 无双女有失声痛哭的冲动,那种莫以名之的悲伤情绪正支配着她,哽咽道:“你要我到这里来,为了甚么呢?既然一切由命运决定,做人还有甚么意思?”

 云梦女神的声音似从她內心最深处传来,道:“命运当然不是如你猜想那般,亦不用妄加揣测,一天你被局限于生死之內,任何努力只是徒耗精神。驱使你到这里来的并不是我,而是蔵在你心中的爱,很快你会明白我说的话,这是千载难逢的机缘,千万不要错过!千万不要错过!”

 她最后两句话声量转大,变成震动摇晃天地的巨响,回在山颠的广阔空间。

 皎洁的明月亮度陡增,一如黄昏的夕阳,山坡被奇异的月芒笼罩,大地在山城四面八方延伸无尽。

 无双女发觉自己在旋转着,夜空的星辰似从天上降下来,绕着她翩翩起舞,奏出寂静的伟大乐章。

 她心中充盈着从未有过的感觉,似是一种深沉的爱,那种爱是没有边际的,无限地扩展了她心灵的天地,爱底下又隐蔵着更深广的爱,爱令一切事物都变得完美无瑕,生命再没有丝毫遗憾。

 一时间她把所有曾困烦她的人事全忘得一乾二净,好像这些人事从没有存在过。天地只剩下她一个人,单纯而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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