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口蜜腹剑
花无缺听小鱼儿说慕容九已被江玉郎带走,不由怔了怔,道:“慕容姑娘?…
慕容姑娘也和他在一起么?”
小鱼儿道:“你…你没有瞧见?”
花无缺也不噤顿足道:“我只见到有个女子在他身边,再也末想到会是慕容姑娘,那时我一心只顾着你,再加上灯光太暗,竟末瞧清她的脸。”
轩辕三光忽然一拍小鱼儿肩头,道:“但和你一起出来的那姑娘竟会也溜了呢”
小鱼儿皱眉道:“是呀!她为什么也溜了呢?难道她怕见到花无缺?”
花无缺道:“这位姑娘又是什么人?”
小鱼儿道:“她叫铁萍姑…你认不认得她?”
花无缺道:“我连这名字都末听到过。”
小鱼儿用手指敲着脑袋,道:“你既不认得她,她为何要溜呢?我实在想不通…”
铁萍姑的确是有理由的,而且理由充足得很。
花无缺本来也是认得她的,他没有听见“铁萍姑”这名字。只不过是因为她那时并不叫铁萍姑。铁萍姑自然更认得花无缺。
她一眼瞧见花无亩,脸色突然改变,赶紧扭过了头,等到她确定花无缺并没有留意她,她就以最快的速度溜了出去。
这时已近黄昏,満天夕阳,映着青葱的山岳,微风中带着香,铁萍姑深深昅了口气,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十多年来,这是她第一次得到自由,第一次可以单独自立,她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想到那里去,就可以到那里去。
但她反而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江玉郎跟着她溜了出来。
他瞧见花无缺,本来很欢喜,但他又瞧见花无缺对小鱼儿的神情竟似已变了,他立刻就发觉情况不对。
铁萍姑会溜走,江玉郎本也觉得很奇怪。铁萍姑一展身形,江玉郎更是一惊。
这少女轻功之高妙,固然惊人,最奇怪的是她身形飞掠间,竟带着一种独特的高贵的势姿,和花无缺超群拔俗的身法有几分相似。
江玉郎的眼睛立刻眯起来了,他又是惊讶,又是奇怪,眼珠子一转,竟也立刻拉着慕容九追了下去。
江玉郎是从来不肯放过任何机会的,但他也末发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还有两个人在身后跟着他。
等到小鱼儿花无缺和轩辕三光出来时,除了那些身外,
外已没有一个活人的影子了。
小鱼儿瞧着这些身,叹道:“这些人虽是江玉郎带来的,江玉郎虽可抛下他们不管,但咱们…”
轩辕三光道:“这些事你莫管,埋死人,是我的拿手本事。”
小鱼儿笑道:“那么,你叫我做什么呢?”
轩辕三光叹道:“你就得要准备去对付一个你生平从来没有遇见过的,最毒最狠最令人恶心,也最令人头疼的对头了。”
小鱼儿道:“你莫非是说那没有牙的小子!”
轩辕三光道:“我说的正是魏无牙。”
小鱼儿道:“那五个人又不是我杀死的。”
轩辕三光道:“你以为他很讲理么!只要你沾着他门下一点,他就跟你没有完。”
小鱼儿深深昅了口气,道:“你将这位“无齿”之徒说得这么厉害,他到底是谁呀!”
轩辕三光道:“你可听见过“十二星象”这名字!他就是十二星象中的子鼠…”
小鱼儿失笑道:“我当你说谁,原来是十二星象…十二星象中的人,我也领教过了,倒也未见得能拿我怎样。”
轩辕三光道:“十二星象之所以成名,就是因为魏无牙,他们声名最盛时,江湖中人听到“十二星象”这名字,晚上连觉都睡不着,那时你只怕还末生出来哩。”
小鱼儿笑道:“你这么样一说,我倒幸好远末生出来了。”
轩辕三光道:“不说别人,就说我们“十大恶人”,总算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但听到魏无牙这三个字,还是要头疼好几天。”
小鱼儿这才为之动容,道:“连十大恶人鄱头疼的角色,想必是有些门道了。”
花无缺忽然道:“我倒也听到过这名字。”
小鱼儿笑道:“难道连“移花宮”都对他头疼不成。”
花无缺缓缓道:“我出宮时,家师曾要我特别留意两个人,其中一人就是魏无牙。”
小鱼儿道:“还有一个呢?”
花无缺苦笑了笑,道:“还有一位是燕南天燕大侠。”
小鱼儿默然半晌,道:“他现在那里?”
轩辕三光道:“十二星象最近几年所以抬不起头来,就是因为魏无牙十多年前忽然不见了,有人说他是因为被移花宮主所伤,所以躲起来的,也有人说他是为了要练一种神秘的武功,所以才不愿见人…”
小鱼儿道:“你想…他会躲到那里去呢!”
轩辕三光叹道:“他要躲起来,只怕连鬼都找不着。”
小鱼儿皱着眉头,喃喃道:“他莫非就躲在
山…那“损人不利己”兄弟两人,临死前说的人,莫非就是他…”
他忽然一拍轩辕三光肩头,笑道:“你埋过死人之后,还想去干什么呢?”
轩辕三光道:“我本想去找人赌一场,但想起魏无牙又出现了,老子竟连赌兴都没有了。”
小鱼儿道:“那么就麻烦你把
里的银子,去送给段合肥吧,同时告诉段合肥,这些银子本是谁蔵起来的。”
他一笑接道:“只要你还给他,然后再把银子赢回来都没关系,段合肥很喜欢斗蟋蟀,也很喜欢吃
,你若和他赌吃
,他一定会奉陪。”
轩辕三光就算想拒绝,也来不及了,小鱼儿话还没有说完,已拉着花无缺飞也似的走开。
轩辕三光只得头摇苦笑道:“格老子,要想拒绝江小鱼求你的事,真***不容易。”
小鱼儿一面走,一面将自己这段经过说了出来。
花无缺自然听得満心惊奇,连他也弄不懂这位“铜先生”究竟在搞什么鬼了,他也不噤渐渐开始怀疑铜先生的来历。等他说出自己经过的事,小鱼儿也觉得奇怪得很,忍不住道:“燕大侠既然要等到找着我时才肯放你,那么现在又怎会只有你一个人呢?他到那里去了?”
花无缺道:“这两天也不知怎地,我忽然变得心神不定起来,好像有什么灾难要降临似的,我一生中从来也没有这种情形发生。”
小鱼儿笑道:“这两天有灾难的是我,你怎会心神不定起来,这倒也奇怪得很。”
花无缺道:“燕大侠想必也发现我神情有异,就问我想干什么,我就说想出来走走…我本以为燕大侠不会答应我的,谁知他竟答应了。”
小鱼儿失声道:“你要走,他就让你走了么!”
花无缺道:“不错。”
小鱼儿叹道:“燕南天到底是燕南天,到底和那铜先生不同,老实说,你遇见他这样的人,实是你的运气。”
花无缺默然无语,他心里佩服一个人时,嘴里本就不会说出,何况他佩服的竟是“移花宮”的对头呢。
小鱼儿忽又笑道:“但你也不愧是个君子,他才会放心你,他遇着的若是我,只怕也不会这么容易放我走了。”
花无缺一笑,道:“你为何要认为你自已不是君子呢?”
小鱼儿默然半晌,缓缓道:“这也许是因为我从小就没见过一个君子,我根本就不知道君子是什么样子的,等我见着一两个君子时,他们又总是要令我失望…”
花无缺笑了笑,道:“燕大侠还在等着我,你…”
小鱼儿忽然截口道:“你见着他时,就说并末见到我,好吗?”
花无缺奇道:“为什么?你难道不跟我去见他?”
小鱼儿道:“我…我想到
山去,但他却一定不会让我去的。”
花无缺更奇怪,道:“你要去
山?为什么?”
小鱼儿道:“我要去救人。”
花无缺讶然道:“莫非是十大恶人中的?但他们…”
花无缺道:“但他们…”
小鱼儿苦笑道:“他们虽不是好人,但我却是被他们养大的,我若不知道这事也就罢了,现在既已知道,就不能不管,何况…我还想顺路去找找那铁萍姑,她武功虽不错,但简直没出过
门,根本不知道世情之险恶,随时随地,都会上人家当的,她既然救了我一次,我好歹也要救她
一次…”
他做了个鬼脸,笑道:“你要知道,欠女人的账,那滋味可不是好受的。”
铁萍姑也不知是否被那一阵阵油香菜香引过来的,总之,她已走入了这小镇,而且她也已发觉自己肚子饿得发慌。她在那山
里,虽然也吃了些东西,但一个人在饿了两三天之后,食欲又岂非那么容易就能満足的。小酒的桌子,在灯光下发着油光,十几只绿头苍蝇,围着那装満卤菜的大盘子飞来飞去。
这种地方,在平时用八人大轿来抬,铁萍姑都不会走进去的,但现在,她就算爬,也要爬进去。
致萍姑现在的样子,的确不像是个好客人。
她脸上又是灰,又是汗,头发
得像是麻雀窝,服衣更是又脏又破,看来就算不像个刚从监狱里逃出来的女犯,也像是个大户人家的逃妾,只可惜她也和世上大多数的人一样,只看得见别人身上的脏,却看不见自己的。
小店里只有三个客人,都瞪大了眼睛瞧着她,铁萍姑却再也想不到这些人是为什么在瞧自己。
店伙终于走过去,勉強笑着道:“姑娘来碗面好吗?小店的
舂面,一碗足足有半斤。”
铁萍姑深深昅了气,道:“面,我吃不惯,你给我来一只粟子烧
,一碟溜鱼片,一碟炸响铃,半只火腿去皮蒸一蒸,加点冰糖,一碗笋尖炖冬菇汤…哦,对了,把那边盘子里的卤菜,给我切上几样来。”
这些菜,在她眼中看来,实在平常得很,她已觉得很委屈自己了,以她现在旺盛的食欲,她
简直可以吃得下一匹马。
但旁边三个客人听她说了一大串,却忍不住笑出声来,那店伙更是瞪大眼睛,直摸脑袋。
铁萍姑瞪眼道:“怎么,你们这店,难道连这几样菜都没有么?”那店伙慢呑呑道:“菜是有的,但小店却还有个规矩!”
铁萍姑道:“什么规矩?”
“小店本轻利微,噤不得赊欠,所以来照顾的客人,都得先付账。”
铁萍姑怔住了。她身上怎么会带着银子,她只知道银子又脏又重,她简直没有想到银子会这么有用。
那店伙皮笑
不笑,道:“吃饭是要付账的,这规矩姑娘难道都不懂么?”
旁边那三个客人哈哈大笑,其中一人笑道:“姑娘不如到这边桌子上来,一起吃吧,这里虽没有栗子烧
,但鸭头却还有半个,将就些也可下酒了。”
铁萍姑只希望自己根本没有生出来,没有走进这鬼子,她只觉坐在这里固然难受,这样走出去却更丢人,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江玉郎就在这时走了进来,这时候当真选得再妙没有。
他走到铁萍姑面前,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双手捧上了十几个黄澄澄的金锭子,陪笑道;“姑丈知道表姊出来得匆忙,也许末及带银子,所以先令小弟送些零用来。”
那店伙立刻怔住了,旁边三个客人也怔住了。
最发怔的,自然还是铁萍姑,她自然认得江玉郎就是小鱼儿嘴里的小坏蛋,却想不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只好眼瞧着江玉郎在她身旁坐下来慕容九就好像是个傀儡,痴痴地笑着,痴痴地随着他坐下。
那店伙却变得可爱极了,弯着
,陪着笑,送菜送酒,不到片刻,卤菜就摆満了一桌子。
江玉郎用热茶将铁萍姑的筷子洗得乾乾净净,陪笑道:“这卤菜倒还新鲜,表姊你就将就吃些吧。”
铁萍姑突然来了个这么样的“表弟”,当真也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但江玉郎却实在太懂得女孩子的心理了,他在铁萍姑最窘的时侯,替她作了面子,铁萍姑怎能不感激。
饭吃完了,铁萍姑风风光光的付了账,心里也不免开心起来,但剩下来的金子,她却又不好意思拿了。
她始终没有和江玉郎说过一句话,现在也没有理他,就迳自走出去,江小鱼既然讨厌这个人,这人必定不是好东西。
铁萍姑在前面走,江玉郎就在后面跟着。
铁萍姑终于忍不住道:“你还想干什么?”
江玉郎陪笑道:“我只是怕姑娘一个人行走不便,所以想为姑娘效效劳而已。”
铁萍姑道:“我的事,用不着你来费心。”她嘴里虽这么说,心却已有些动了。
只见道路上人来人去,没有一个人是她认得的,远处灯火越来越少,更是黑暗得可怕。
她实在不知道该往那里去她忽然发觉,一个人若想在这世上自由自在地活着,实在不如她想像中那么容易。
江玉郎许久没有发出声音,他莫非已走了么铁萍姑忽然发觉自己竟怕他走了。
她赶回头,江玉郎还是笑嘻嘻地跟在她身后。
她心里虽松了气,嘴里却大声道:“你还跟着我作什么”
江玉郎笑道:“天色已不早,姑娘难道不想休息休息么?”
铁萍姑咬着嘴
,她实在累了,但该到什么地方休息呢?
江玉郎眼睛里发着光,笑道:“姑娘就算不愿在下跟着,至少也得让在下为姑娘寻家客栈。”
这次,铁萍姑又说不出拒绝的话了。
但找好客栈后,铁萍姑立刻慎重地关起门,大声道:“你现在可以走了,走得越远越好。”
这次江玉郎居然听话得很,铁萍姑等了半晌,没有听见他动静,长长松了气,倒在
上。
她想着江小鱼,想着花无缺,又想着江玉郎…江小鱼为什么会和他是对头?他的人好像并不太坏嘛。但铁萍姑实在太累了,她忽然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一醒来,她立刻又觉得肚子饿得很。
铁萍姑好几次想要人送东西来,每次又都忍住,她越想忍肚子越是饿得忍不住。
突听店小二在门外陪笑道:“江公子令小人为姑娘送来了早点,姑娘可现在吃么?”
吃完了,铁萍姑终于才发自己的模样有多可怕,她恨不得将桌子上的镜远远丢出去,她全身都觉得发。
就在这时,店小二又来了。这次他捧来了许多件柔软而美丽的崭新衣裳一套精致的梳装用具,高贵的香粉,柔软的鞋袜,这些东西,铁萍姑能拒绝么?
等到铁萍姑穿上这些衣袜,梳洗乾净的时候,江玉郎的声音就出现了。“不知在下可否进来?”
现在,铁萍姑肚子里装着是人家送来的食物,身上穿着的,是人家送的服衣鞋袜。她还能不让他进来么?
到了这天中饭时,江玉郎自然还没有走,铁萍姑也没有要他走的意思了,她现在只觉自己实在少不了他。
这自然也是个小客栈,小客栈的小饭厅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据江玉郎说:“那位慕容姑娘不舒服,所以没有起来。”
其实呢,是江玉郎点了她的睡
,把她卷在棉被里,她虽然只不过是个傀儡,江玉郎也不愿意她来打扰。
小客栈里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菜,但江玉郎还是叫満了一桌子,还要了两壶酒,他笑着道:“姑娘若不反对,在下想饮两杯。”
铁萍姑也不说话,但等到酒来了,她却一把夺过酒壶,満満倒了一大杯酒,一仰脖子乾了下去。
她只觉一股又热又辣的味道,顺着她脖子直冲下来,烫得她眼泪都似乎要
出来。她几时喝过酒的。
江玉郎瞧得肚子里暗暗好笑,嘴里却道:“姑娘若是没有喝过酒,最好还是莫要喝吧,若是喝醉了…唉。”他装得満脸诚恳之
,真的像是生怕铁萍姑喝醉。
其实他恨不得她马上就醉得人事不知。
铁萍姑仰起脖子乾了一杯,江玉郎在旁边只是唉声叹气,其实却开心得要死。
一杯酒下肚,铁萍姑只觉全身又舒服又暖和,简直想飞起来,等到喝第四杯酒时,她只觉这“酒”实在是世上最好喝的东西,既不觉得辣,也不觉得苦,喝到第五杯时,她已将所有的烦
恼忘得乾乾净净。
这时江玉郎就开始为她倒酒了。江玉郎笑道:“想不到姑娘竟是海量,来,在下再敬姑娘一杯。”
铁萍姑又乾了一杯,忽然瞪着江玉郎,道:“你究竟是个好人,还是恶人?”
江玉郎微笑道:“姑娘看在下像是个恶人么?”
铁萍姑皱眉道:“你实在不像,但…江小鱼为什么说你不是好东西。”
江玉郎苦笑道:“姑娘跟他很
么?”
铁萍姑道:“远好…不太
。”
江玉郎道:“姑娘以后若是知道他的为人,就会明白了…唉,那位慕容姑娘,若不是他,又怎会变成如此模样。”
铁萍姑怔了半晌,又倒了杯酒喝下去。
江玉郎笑道:“此情此景,在下本不该提起此等令人懊恼之事。”
铁萍姑忽也吃吃笑了起来道:“不错,我们该说些开心的事,你有什么令人开心的事,就快说吧,你说一件,我就喝一杯酒。”
江玉郎是什么样的才,若要他说令人开心的事,三天三夜也说不完,他说了一件又一件。
铁萍姑就喝了一杯又一杯,她一面笑,一面喝。
到后来江玉郎不说她也笑了,再到后来,她笑也笑不出,一个人从椅子上滑下去,爬都爬不起来了。
江玉郎眼睛里发了光,试探着道:“姑娘还听得到我说话么?”铁萍姑连哼都哼不出了。
江玉郎把她从桌子下拉了起来,只觉她全身已软得像是没有一
骨头,江玉郎要她往东,她就往东,要她往西,她就往西。
突听一人大笑道:“兄台好高明的手段,在下当真佩服得很。”
江玉郎一惊,放下铁萍姑,霍然转身。只见一高一矮两个人,已大笑着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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