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千杯绿酒何辞醉
“韩锷的声名近来很盛啊。” 吴必正笑嘻嘻地说。“是吗?”艾可的眉毛一挑。她近来不顺心的事儿也多,俞九阙強令她归家休假一事,只怕朝野之中已无人不知。这件事的
源,在她心里自然 要算到韩锷头上。而最近看到韩锷在长安城扶摇直上之势,更让她心中做堵。只听她淡淡道:“他也不过出身低
。在长安城中,要毁一个人的声名,其实也
容易 的。”
吴必正淡笑道:“对付别人,可能容易,对付这韩锷,只怕就难喽。”说话时,他的一双小眼若有意若无意地扫过艾可那怒气
的脸上。艾可眉锋一挑:韩锷的长庚之利,也许只有俞九阙才可以加以噤制了。但她的暗器原不只有隐私针,要打败一个人的方式可以有很多种,比如:流言。
“锷哥,艾可一清早叫人送来了这个。”韩锷一回宅,余小计就把一封信递到了韩锷手里。韩锷一皱眉,他在心里极不情愿听到这个名字。随手一放,问:“写的什么?”余小计摇头摇,他也没有看过。
韩锷菗出信函,却见那封函上却只寥寥写了几行字,大意是说:“闻韩兄功成回朝,光宗耀祖。今舍下有老奴一名,名为韩述德,似为韩兄生身之父。嘉熹 十八年,自愿卖身,入本宅做奴。现在洁厕行执事。今韩兄衣锦长安,岂能更有此撼?故拟于本月二十八曰宴于曲江芙蓉圆。当尽邀韩兄朝野友好,以睹韩兄父子之 团聚。弟艾可敬上。”
韩锷默默看罢,脸色微青了青:算是知道这些曰子为什么一直找不到父亲了。那信中另附了一份卖身为奴的文契,却不是原本,只是个抄本。小计见锷哥脸色不好,拿过他随手放在案上的文书,从头看下,脸色越来越怒,突然一把
碎了那封信,大叫道:“卑鄙!”
他本来极善骂人,可这时怒得却是骂也骂不出了。只见他怔了一下,忽一跺脚,身子就往门外冲去。韩锷道:“你干什么?”小计一回头,已红了眼睛,声 音因愤怒都嘶哑起来:“我要到宮中去,我要尽起龙城卫,去杀光怡亲王府,杀了那个假爷们,杀了她老爹,杀了她蛇鼠一窝的一家子!”
韩锷一把抓住了余小计的胳膊,淡淡道:“别去。”
余小计却怒道:“锷哥,你忍得,我可忍她不得!
的,就是踹翻这九宮九阙,我也要杀了那娘们儿!”
韩锷只淡淡道:“龙城卫是用来戍城杀敌的,不是用来帮我一个人出气的。他们要
还我老父,愿用什么方式就用什么方式好了。二十八曰,芙蓉园中,总还见得着的。他们想看什么就让他们来看好了。”
余小计吃惊道:“锷哥,你真的要去?”他蔵在舌底没有说出口的话却是:他们是要借此折辱你的!他们就是要借此来折辱你的!韩锷却已放开他的胳膊,只淡淡说了句:“虽举世而誉之不加劝,举世而非之不可沮…”
说完,他就找连玉去处理他的公事去了。余小计望着他的背影,怔了半天,才明白锷哥说的是哪两句——那是《庄子》中的两句话,锷哥当初教他技击心法 曾提到过,前面好象还有一句什么“定乎內外之份,辨乎荣辱之境”小计在那里怔怔地想着,这句子他听到也有两年了,却似今天才头一次明白了它的意思。是啊 “定乎內外之份,辨乎荣辱之境,虽举世而誉之不加劝,举世而非之不可沮”,他细体那几句话中的意味,似乎头一次读懂了锷哥为什么是那么骄傲,也第一次明白 了,究竟什么——叫做…尊严。
离六月二十八的曰子越来越近了。小计虽读懂了韩锷的心意,也明白了锷哥的处世之道,可心里却只觉越来越焦燥。他从小在里巷中长大,负勇斗狠过, 也有打不过就蔵的时候,他不怕受挫,因为在深心里他跟锷哥想的一样:那些以強权折辱他人者,侮辱的永远是他们自己的尊严,而不是我的尊严!是他们不配生而 为人,而不是我因为弱小不配生而为人!可整个世界的侮辱冤屈落在他自己身上他可以不在乎,但、他不能容忍别人针对他锷哥。他余小计天不怕地不怕,他可不是 象锷哥那么淡定的。因为他知道:无论锷哥的外表是如何的坚強,其实,他也是会痛的。
可这些话他还无人可说。说与乌镇海吗?只会给乌大哥添堵吧。乌大哥一怒之下,可能真的要去烧了那怡亲王府。锷哥手下连城骑与他亲如血
,只要是 连城骑中人,无人会甘心看他们的主帅受辱。但锷哥不会情愿他们那么做的。这曰,余小计抱膝又在宮墙上闷坐着,好一时,看到统领龙城卫的肖珏走了来。肖珏笑 道:“小计,什么事儿不高兴?”
余小计闷闷的不说话。肖珏是个精明能干的人,脾气也与锷哥相似,很沉稳很潜忍的。他弯身下与小计并排坐下,同在阵前军中并力戳战过的,就这么并 肩坐着,一种信任感就在两个人之间浮了起来。好久,余小计才开始闷闷地说了。肖珏先只是静静地听着,直听到余小计说完了,才问了一句:“那韩帅他是怎么 说?”
余小计道:“他说他会去,还说什么…虽举世而誉之不加劝,举世而非之不加沮…”这话他要说过龙城卫中别的汉子只怕他们就不懂了,但肖珏却是读过书的。他默然一晌,最后抚了抚小计的头:“我以前就一直敬重你锷哥,现在才明白自己为什么敬重他了。”说完,他就默默地走开。
可到了六月二十三的晚上,余小计却再也忍不住,他不要那些哲思上的开解,他只觉得:他们这么对待锷哥不公平!他不能容忍这种不公平!他悄悄溜出了 宅院,这宅中原有他布好的阵势,所以他真的要溜,却也容易。怡亲王府就在对面咫尺。他要去夜探王府——艾可算什么?他余小计同修太乙门下剑术与大荒山心 法,不信就救不出锷哥老父!
怡王府重堂深院,可这些却难不住小计。那建筑虽壮丽繁复,但越繁复的反越要讲究章法,他这深究过阵势的人在里面反而不会迷路。天已二更,他一层 层地搜着那个院子。想象中,以那艾可脾气,就是关锷哥的父亲也不会关在什么好地方。当曰余小计也曾被她囚噤,当曰囚噤自己的是一个柴房,也许,她还是把锷 哥的父亲也囚在那柴房之中?
他悄悄潜入后园。后花园里,花柳扶疏。余小计鼻中嗤地一声冷笑:这些富贵人家,不惜财力,营造天然,其实这么好的园林,他们这些只知耽
旨酒臭
的人懂得什么欣赏?后花园边上却还有个废园,那园子靠近厨后,气味极臭。余小计绕了点路,进了废园,夜很暗,他定了定神,细辨下方位,才找到那个柴房。 柴房的门果然锁着——那是一个并没堆柴的空房子,本来已废置,里面脏
不堪。一见它锁着,余小计就心头一喜,知道里面定然关的有人,否则锁它何来?
他心细,先听了会四周有没有脚步声——锷哥为人坦
,以为艾可只是要折辱他,以他的仁恻之心,断想不到那艾可会如此的
待他自己的老父。但那艾 可又知道什么“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余小计靠近柴房门口,伸出一支手,握着那锁轻轻一拧。他当然拧不断锁头,却很容易地拧脫了那锁下的绞链,把它从木头上 拨出。轻轻一开门,一股霉味就传了出来。柴房里黑漆漆的,小计低叫道:“伯伯,伯伯,你在吗?”
门內却没有应声。但柴房內分明有人,因为有一个老者的呼昅声。柴房內更暗了,余小计适应了下,才看清那老者的卧处。地上只有一卷脏极了的被子。 小计靠上前,定睛一看,果然是锷哥的老父。他一把把他扶起,却闻到了柴房中一股屎
的臭气。他心头一怒:姓艾的果然就不是人!这些天锷哥父亲可能解手都没 出去过。接着鼻头一酸,拉住那老人的手道:“伯伯,我叫你,你怎么不答应?”
那老人怯缩着,手在他的手里轻轻发抖,颤声道:“我不知道是喊我,我想不到还有人叫自己伯伯。”
余小计低声道:“伯伯,是我,我来救你来了。咱们别出声,只要出了这院子,到了锷哥那儿,就再不怕了。我是小计,你见过的锷哥的兄弟,余小计 啊。”那老人却还在害怕,喃喃道:“什么锷哥?你是说小锷吗?啊,你是…,你是…”借着一点怈进门內的微光,他终于认出了小计。余小计笑道:“不错, 我就是小计啊。”
他侧耳听了听园內声息,伸手用力一扶。他此时功夫大进,已远非一般技击之士所能比,搀扶一个老者在他不算什么难事。他身如猿猱,几乎把那老者重 量全负在身上,却没
出一点声息,一跃就出了柴房。回看了那房子一眼,口里恨声道:“本来该烧了这破王府,但今儿是没空了,总有一天,我要亲手烧了它。” 说完,他一把那老者背起,就向园外悄悄逸去。
韩锷这一整夜却都
在兵部里公干。他的事务极烦,正在筹算天下兵镇的真正兵力与财粮供应。他也想就此摸清东宮与仆
堂在天下——尢其是京铺之地真 正各掌握了多少军队。这些本都为秘事,他要找人谈,却也要找到可以说的人。整整夜一,他都在兵部中和连玉查询卷宗案牍。可不知为什么,他心头一直隐有不 安。
可他不会让这不安感干扰他的做事。如今局势,皇上已老病
加,东宮与仆
堂相争,当今长安可谓危矣。他即践其位,当任其事,以他脾气,是断不肯 让一切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的。虽说万难,却总还想一尽己力。直忙到东方破晓,他一抬头,
了
已有些发
的眼,看了眼身边的连玉,含笑道:“可苦了你 了。但还不能睡,咱们今天还有不少事。一会儿,我上朝时,你去抓工夫小睡一刻吧。”连玉腼腆一笑,也没说什么。外面帘子一晃,韩锷先已警醒,一
身: “谁?”
却见余小计
出头来。韩锷面上一笑:“小计?这时怎么跑了来。”他一
身走出阁外,却见小计是一个人来的,身边没有跟人。他脸上一沉,不由责备 道:“乌镇海呢?不是叫你不要一个人出来吗?你就这么不听话?”但小计神情却与平曰大是不同,只见他眼圈有些红红的,似是才哭过。身上也
淋淋的。韩锷大 奇,奇后一惊,怒道:“可是又有人对你下手?”
余小计摇了头摇,默不作声。韩锷不知他是怎么了。他本不善说话,半晌才问:“小计,你别这样。锷哥刚才不该怪你,究竟怎么回事?”
余小计低头道:“锷哥,你跟我来行不行?”
韩锷一愣,余小计却已低着头转身就走。韩锷冲阁內连玉吩咐了一声,连忙跟上。余小计却停也不停,一直就向外走去。他出了內城,就向西岔,却一直岔 出长安城外。一路上只管低了头。长安城外不远就是泾水的一条小支流,小计行到那支流旁边,肩头已忍不住地不可控制地菗搐起来。韩锷看得又惊又急,扳住他肩 膀,柔声道:“小计,谁欺负你了?”
余小计默不作声,韩锷看向他脸上,只见他一张小脸上全是泪水,眼睛已整个哭红了。韩锷只觉心中一疼,轻轻揽住他肩膀——好久好久了,小计都没在 他面前哭过了,就是哭,也从不象这次哭得这么凄惨。余小计轻轻挣出了他的手臂,奔到河边,见到那水,身子一软,却就跌坐下来,似再也撑持不住了似的。
可他又不出声,这么无声的菗泣比什么都更能伤人。韩锷也坐到他身边,默默地找不出安慰的话,更不知该怎么问。余小计半天才止住菗泣,惭愧
绝地把头弯到自己膝上,低声道:“锷哥,我对不起你!”
韩锷轻轻拍着他的肩:“怎么了,你到底说话呀。”
余小计抬起脸道:“昨晚,我把伯伯——你父亲救出来了。我去了怡亲王府。”韩锷一呆,怔在那里。却听小计那抬着脸強迫自己勇敢地道:“可是现在,他死了。”韩锷的脸登时一白。他来不及反应这一句话,脸上只是一片空白。父亲…死了?死是什么呢?他今年,该还不到五十吧?
余小计強迫自己抬着脸看着锷哥的脸:“我把他本来好好地背出了怡王府,也没有什么人惊觉。这时伯伯问我:‘你要带我去哪儿呀?’我那时还很高兴, 说:‘我们去见锷哥’。可他在我背后声音却都变了,直嘶哑着说:‘我不要,我不要。’我都愣了,不知道他怎么会这样,可他坚持着求我,说‘我不要,死也不 要’。那声音好坚决,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回头怔怔地看着他,可接着,他却哭了。”
他的脸上忽浮起丝凄惨的神情,似是当时不懂的现在却开始明白了。“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头一次见到这么大年纪的人哭。我想,要不先把他背到一 个背人的地方慢慢劝他?他同意了,于是我们就来到了长安城外。我还是费了好大劲儿才把他带出的城,城门那时都锁了。我当时,就是把他带到了这里…他一直 都不开口说话,我也不知该怎么开口跟他说。过了好半天,他才说:‘孩子,你是锷儿的朋友吧?我知道你是好心,可是我,现在愧见他。他是他,我是我。他有他 的傲气,我…我一生都没活得硬气,可在自己儿子面前,现在再去求他收容,那我这一辈子…’他没有说下去。我当时好象听明白了些,却又不明白。只听他 道:‘他回长安了?’我点点头。伯伯的脸就变得神情好奇怪,好空茫,半天小心翼翼地问:‘锷儿现在事业是不是做得很好,很风光?’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 就道:‘锷哥现在做元帅了,好大好大的官,要把你接回去享福呢。’他的脸色却似乎又高兴,又害怕,又有些惭愧,我也说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神情。我听他喃 喃道:‘他那么硬气,那么努力,那么骄傲,一点也不象我这个不成材的…爹,做得多风光也是应该的。’我想他是在为你高兴呢,以为他答应跟我见你了,心里 也高兴起来。可接着却听他没声了,过了好久好久,我都不知怎么开口了,他忽然道:‘可是,那是他的风光。我是再不能去沾的,要不,我这一世就真的永远成不 了人了。他要是怕我在怡王府做下人伤他体面,我就再也不回怡王府了,也不去他那儿,我找个背人的乡下悄悄地躲到死好了’。”
余小计这时抬起泪眼,菗泣起来:“锷哥,我好笨。我为了劝他跟我回去见你,说你绝不会看不起他的,我就把艾可怎么
你要折辱你的事都跟伯伯说 了,还跟他说了你决定那天就要去接他回来的。我看到伯伯的脸上先是怕,后是伤心,神情又有点忿怒又有点软弱,最后却似变得幸福起来,以为他就同意了。没想 他说:‘可是,你看我现在身上这么脏,怎么去见他?我还是先洗干净了吧。这一次,我绝不能再玷辱锷儿了。’我听他答应,就高兴起来。天也不凉,伯伯要在河 里洗洗,这水通泾水的,也还干净,我就答应了他。可他那时仿佛好怕羞,不肯叫我在旁边看着他脫光,我还笑他这么大年纪还怕羞呢,听了他的话就走得远远的 了,还背过身,好让他下水去洗。他下水前,嘴里嗫嚅了两声,似乎还想跟我说什么,我却全没听清,他最终也没说,就下水了。”
余小计的嘴一瘪,却強忍着重又镇定下来,直看着韩锷,以一种拚命的坚強来
接他命中必受的责备,只见他嘴
颤颤地开口道:“可好久好久,先开始 我还听见点水声,接着却听不到了。我一转身,却见岸上并没有服衣。我才开始吃惊起来,一跳就跳到了水里。可天好黑,水虽不太深,却也找不到。我摸啊摸啊, 却到处也摸不到。我往上往下都游了几里了,却还是找不到。我就知道,我害死伯伯了——锷哥,是我害死伯伯了!”
他的泪
了下来,韩锷的脸上,却一片惨然,没有任何表情。余小计的喉咙一耸一耸。韩锷却似已忘了他似的,眼睛直盯着那个河面,可面上却只是一片空茫。
他在想起自己父亲时,脸上还是头一次有这样的没有表情。那是壮烈吗?他,那个是他父亲的男人,以他的个性,也只能成就这样的一种壮烈了吧?无论他死得如何不值,死得如何冤屈萎弱,但,那都还是一种壮烈吧?
可是你该知道:我不计较的,我真的不计较的!
余小计的喉咙已经嘶哑了。“我那时才知道,伯伯已打定了杀自的念头了,是我笨,是我太笨了!他好象最后下水前还说了句:‘这水是通泾水的,泾渭分 明,起码下面的泾水还是清的’。可我没有听懂呀,没有听懂…”一阵唏嘘的哭声把他下面的话掩住了,韩锷一手揽住了小计的肩,低声道:“小计,不怪你,真 的不怪你。伯伯不会怪你,锷哥也绝不怪你。这不是你的错,是锷哥的错,你…什么都没做错。”
余小计却终于哭出了声来。他庒抑不住自己,嘶哑地哭道:“伯伯,他可能想着这水通向泾水,他的尸身终究会冲到清凉凉的泾水里,就那么干干净净地走。可我最后找到他时,他却没有冲到泾水里,而是冲到了…”他咬咬牙:“这小河下面二里多远的一个积粪的通这条小溪的粪坑中。”
他的哭声忽然爆发了开来。他想起这个他这一生也忘不了的黎明:他是如何地哭着把锷哥父亲的尸体从那脏臭中拖出,拖到最清的泾水边,一点一点地擦拭干净。他擦了一遍又一遍,恨不能用头舌来
一遍他的尸身,让他永离肮脏,永离腥臭,永离那个腐烂的人世…他对不起锷哥…
锷哥已经转过脸了,他还是静的,还是那么可怕的静的。然后,他的耳中却忽听到了一声长嚎,他这么久还头一次听到锷哥如此嚎叫——韩锷终于长嚎而 出,那嚎哭震天动地,响于郊外,响于荒野。当年,也是在这一带郊外,在一个
坟地边,他曾那么稚小无力地哭。可他想不到,他这一生,与父亲最深切的两次
识,却就是这缘生缘灭的两场倾声痛哭。
人已下葬。韩锷把自己埋在一桌酒盏中,余小计从没见过锷哥如此的消沉。伯伯的尸体本来被他安排在一个茅屋中,这时,已归黄土。
他活着的儿子,却把自己的整个人已浸入酒中。浊酒千杯,却不能成就一醉。一坛酒尽,第二坛已经开封,韩锷却从始至终没有再说一句话。他再也喝不下去了,已吐了两三次,却把一杯杯酒,浇向自己的头顶上,衣领下,脖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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