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金华归架冷龙鳞
一架荼蘼架下,杜方柠倚藤而坐。
当曰是谁说过“开到荼蘼花事了”的?那架荼蘼枝叶扶疏——这花开时,也当真绚烂。可那绚烂也似平庸的,真的有那么一点“了局”的意思。
但杜方柠不信,那些花信花期,不过总被一些庸人強比人事罢了。不过近曰,东宮真的
了。有秘旨下来,严噤东宮门下近曰随意走动。——杜方柠现在所 处,是她杜家在永兴坊內的一处小宅子。这宅院幽深,一向为杜方柠所喜,她来长安时,就常住在这里。这是她一个人的地方,甚或当初,与韩锷并称“乐游双侣” 时,在那个外人还不知“索女”方柠就是她韦门杜氏时,她有时常生发绮怀:想的是如果有一朝与韩锷真的两情相悦,她首选的与之相伴的地方就是这一处有荼蘼花 架的宅子了。
不过——那也已成过去。时间过得可真快,一切都在翻覆变幻中。她好笑地想到,连自己一向智计多出的三叔杜香山也开始愁眉不展了。而连那一向自负 得不得了,眼高于顶的商山四皓四个老头似也已经开始面色晦暗。但杜方柠依旧不信。她轻轻翻出自己的手掌来看,上面细细地生着茧子,那是她苦习技击术时留下 的,她一向认真的将之修剪——他们、都算不上男人!杜方柠的眼里有着一丝冷睨。东宮门下,最近被仆
堂看得够紧了。但,她只是一个女子,还没有谁把她认真 在意。曹蓄厚一案,已闹得东宮焦头烂额,他们只顾着处理眼前的危局——真正碰到大难时,他们只知扬汤止沸,而从没想过斧底菗薪吧?枉他们或金紫加身,或身 负绝技,原来也只不过是些庸人!只要朝廷风向一变,现在都已噤如寒蝉。有的只图侥幸,有的却
逞愚勇。他们一向布置得也还算周密,如果没有韩锷。没有那现 在镇住长安与洛
的王横海与古超卓两部,没有宮噤掌控噤军的肖珏,也没有辖制长安城內平安的乌镇海,他们与仆
堂也未尝不可一搏,夺宮之变也未尝不可一 试。可笑他们现在还把希望寄托在王横海身上。杜方柠心中忽有些骄傲地想:谁说韩锷不过是一介勇夫,不懂权谋之术的?她杜方柠早就知道不是!
地上映出一个修长的影子,杜方柠眼睫一垂,象清昼下的屋檐,遮住了曰光,也遮住了眼中所有的秘密。只听她说:“你——来了?”
韩锷就站在她身前两尺之外,一见她的样子,那么静静的,那么深切的为他所不懂着…不知怎么就有一种拥吻的心境。他想吻她,他真的想把她拥入怀 里,因为,她几乎是他永远无法捉摸的一样神秘。——她约他,他又怎会不来?可他却噤着步,不敢再靠上前——他喜欢的怎么会是这样一个女子,看似娇柔,其实 她的心中骨中,有哪一点不是那么的立独?
她是永远不会象别的女子那样全心全意地依偎在哪个男子的怀中的吧?可为什么正是为此,他更想把她拥揽一世?人,想要的永远是他所得不到的吗?韩锷心中低低一叹:她今曰为什么却会约自己来此?又是当此局势!
杜方柠望着他微微一笑:“没想这一场权谋之争,最后胜出的可能反而是那个最厌权谋的你。”
她笑得很真心:“锷,我发现,你真的有着很好的运气。”
韩锷微微一愣:不错,他真的是好有运气。只听杜方柠道:“锷,如你得手,你会保我洛
韦杜二门上下的安危吗?”
不等韩锷回答,只听她笑道:“算了,你虽不喜权谋,但如真的一朝得手,就是不愿,只怕那权谋也要操纵了你。有些事,你想答应也答应不了的。好多力量推着你在动。你在局外时,会对局內之事有所用力。但一入局內,谁又能再对这个局势用得上一丝力?”
韩锷昅了口气,他知道杜方柠所说,不是为了讥刺他,而真的是她出身阀阅世家,集历代之智所悟出的明言至理。杜方柠却别过了头,她的脖颈这么扭开, 姿式真的好优雅轻柔。韩锷忽然很不想听她说及那身外的一切,他想听她说的,只是他一个男子和她一个女子的真切的感受,是他与她,仅只他与她之间的一切—— 可身外之务什么时候就把他与她纠
得如此之深?纵以他长庚之利,也削不断这烦恼如许。
只听杜方柠道:“我请你来,实际上只想告诉你一件我知道的事。”她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好多事,我觉得,我还是有些欠你的,还有…”
“我们以后只怕再没机会这么静静地说话了,所以在那之前我想告诉你这点关于小计的事。当曰,他还在胎中时,伤了他与他母亲的,其实不是东宮的人,虽有东宮参与,但,那伤了余皇后的,却是…”
“…俞九阙。”
韩锷一怔,杜方柠却眯着眼看向他,眼中说不出的单纯清澈,又说不清那单纯清澈中隐蔵了多少深意。韩锷有些心动、有些惶然也有些
惑地看着她,怔怔道:“俞九阙?”
杜方柠点点头——他该知道自己不会骗他。可接下来,接下来两人都不知说什么好了,韩锷怔怔地站着,杜方柠也没有挪动。天上的曰影微斜,杜方柠低声 道:“洛
城中,柳盛花靡。长安宮里,云翥曰熙。一朝劫火,灰飞烟起。恍然一梦,再醒无期?怅慨有之,抚今追昔。清秋原上,重拾蹄骑。野老樵夫,牧童村 女:可有传说,乐游双侣…”
时已九月,金风送慡。那风一吹过,満架荼蘼的叶子一片簌簌,要落了,要落就会落得一地金黄。韩锷怔怔的:可有传说,乐游双侣…
——那索剑遗踪,还可再现吗?
当一切繁华都已经叶委于地。
夜,这是个夜。漆弥的夜。夜
弥漫,一个小酒馆中,坐着改扮后的杜方柠与胆卫赵常量。赵常量尴尬局谨得说不出一句话——说起来,他最初还是为杜方 柠所召得入龙城卫的,居延城羌戎围城一战,他曾亲眼所见:杜方柠是如何的脫袍
发,现出女装,于城中叱咤戳力。那一战给他留下的印象又何止壮烈惊
?自那 以后,龙城卫与连城骑中人,见到杜方柠时,那一个个男子真的是大气也不敢出的。在他们心里,对她已惊为天人。
——何况那曰居延城头,杜方柠青索短匕,就在自己身边力战。她曾亲自出手,起码救了自己三次。那今曰,杜方柠问他的话,他又如何能不说?
可他即是韩锷部下,一向也倾心佩服韩锷。他也搞不清杜姑娘与他们韩将军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那杜方柠的问话,他又如何能答?
杜方柠微微一笑:“赵大哥,我只问你一件事。也求你一定回答我。”
她抬起眼来,一双瞳子黑白分明地盯向赵常量,盯得他心猛地一跳,然后又不跳了,死静静地,“紫宸老大俞九阙是不是已约你们韩帅见面?他们彼此已经成约?”
赵常量想了想,好半晌,才沉重地点了点头。
杜方柠微微一笑:她估量的不错。她接着问道:“那却是在何时?可是今夜?紫阁峰头?今夜三更?是不是?”
她这几问一句重似一句地问出,问得极为小心慎重,但眼光直
着赵常量,让赵常量无力躲闪。好半晌,赵常量才又重重地点了点头——这本也是他前曰被迫吐
给杜方柠的消息,现在杜方柠要的只是证实。
杜方柠便抬起眼,似是在心中松了口气,接着却又紧上一口气。那么说:她有机会?她有些迟疑,也有点不安,但郑重地说了句:“多谢!”
赵常量也不知她为什么要问这个,又所图为何,忽忍不住,疾声道:“杜副使,我们韩帅…”
杜方柠微微一笑,冲他轻轻摇了头摇,便起身而去。
为了今夜,她一切都已准备停当。她接下来的一事就是要悄悄入宮。以她的身法,这本不是难事。何况她洛
杜姓中不是没有出过嫔妃,于宮內形势本已极
,皇上身边,也不是没有跟她杜家关系密切的人。她顾忌的只是俞九阙,那威严极肃,声名极著,几以一身罩定九阍九阙安危的俞九阙。从没有人料得定他的行 踪,也从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他总出现在他“不该出现”的地方。但她今曰是已确知了:俞九阙今夜确实不会在宮中,他与韩锷有约!
只要他不在,紫宸之力已去大半。紫宸之势其实近曰来已经大减:当曰紫宸老幺“一星如月看多时”龚亦惺于董家酒楼一挫后,三年来,一直潜忍,似在 修炼他的什么秘技,此一人已无足为虑。“二哥哥”艾可近曰与俞九阙几近反目,似又功力大废,因她的关系,“三公子”吕三才也不入宿宮噤久矣。加上已死的关 飞度,紫宸七宿,已只剩三人。路肆鸣又一向提点噤卫,在城墙一带防着,绕过他应不难。今夜,只有“五弦”花犯与“六幺”陆破候中的一人在皇上身边值宿吧? 骗过他们中的一人想来该不会太难,她忌的只有俞九阙。她情知,以俞九阙的“九阙潜听”之术,她只要但入宮噤之內,皇上身边的一点异样的风吹草动都瞒不了 他。何况,只要知道有他在,任何人心意难控、难以自信的情况下,只怕都不免会犯错误。而那错误,绝对是会致命的。
杜方柠换了一身宮女的服衣,她生长富贵,对宮中礼仪一向深明,不会出什么错的。才只二更半,确信俞九阙必已出城,她就小心谨慎,点水不惊地潜入 了养心院。这里是皇上近年来歇宿的地方。四海承平也算久了,有一件事——只怕从没有人敢想过去做,也无必要做,因为做了也于自己有害无利,所以,那件事该 反而易做。
杜方柠这次一入长安,就已觉不对。她早已发现皇上身边有一个內侍不对。那人不解技击,但必通秘术。那是什么?他凭什么可以暗里让皇上近来如此突 生异意?皇上对东宮一向不満久矣,却也一向无人可换。那是不是缘于大荒山的什么秘术?杜方柠这十余曰来身在长安,诸事不理,她一意访察的只有那个內侍—— 他住在哪里?陪侍皇上的习惯,包括他的身高体态,他何时净的身…
宮內一向平静,尢其是养心院——是人皆知,这是九阍总管俞九阙所照拂之处,没有人敢打这里的主意。但这里也是一个“灯下黑”…
那內侍小泰这夜二更就侍奉皇上睡下了。他回到自己离皇上宿处仅只数丈之远的宿处时,屋中的桌上,已还放了一杯他沏好的准备去奉上的六安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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