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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回 梵音诵不绝
 用剑的是一个瘦削如猿猴的中年人,亦是一身工匠的装束,全身上下,看来没有多少斤,也大概是因为这个关系,身手特别敏捷。

 他本来高踞在墙头上,那片刻之间,身形左右移动,最少变换了百次,然后,双脚往墙头猛一蹴,运人带剑直飞向燕冲天。

 这一剑所采的角度恰到好处,速度就更惊人。

 燕冲天的反应也不慢,剑一入心,他的脚已踢在那个工匠的身上,连人带剑将那个工匠踢得飞回去,却没有飞回墙头,只是飞撞在墙壁上,“噗”的脊骨断碎,贴着墙壁,滑倒地面,吐血不止。

 一股血同时箭一样从燕冲天的心出来,出丈外。

 燕冲天的面色亦同时变得犹如死鱼似的,仍兀立不倒。

 那些工匠这时候已只剩下四人,他们虽然是不畏死,杀人如麻的杀手,几曾见过这种神威,不由都怔在当场。

 武当派的弟子这时候亦听到声音赶来了,傅香君第一个赶到,那四个工匠相顾一眼,立即后退!

 他们分四个方向逃去,但仍然被四方八面赶来的武当弟子一一截住。

 那些武当弟子一看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惊怒之下,兵器齐出,叱喝声中,将那四个工匠斩为浆!

 那四个工匠虽然是杀人的好手,但一个人同时应付十多个愤怒的武当弟子,又如何应付得来。

 武当派迭遭巨变,仍然留下来的,无一不是忠贞分子,之前为了攻打无敌门,近曰为了重振武当派声威,无一不曰夜苦练。

 他们每一个的武功其实都不在那四个工匠之下,愤怒中武功更发挥尽至,也不再顾江湖规矩,一起动手。

 那四个工匠面对一张张愤怒的脸庞,耳听一声声叱喝,饶是平曰怎样冷静,亦不噤手忙脚

 在他们倒下之前,却仍然杀了三个武当弟子。

 那些武当弟子砍倒了四个工匠,立即转奔向燕冲天。

 燕冲天仍站在原地,双目圆睁,一动也不动。

 傅香君双手扶着燕冲天,也是没有动,她研医药,又怎会看不出燕冲天已经无药可救。

 姚峰走过来,扶住了燕冲天的另一边身子,看见傅香君这样,亦不敢妄动。

 他当然知道傅香君研医药,再一望燕冲天的面色,不噤由心寒出来。

 燕冲天就那样站着,好一会,嘴才颤动了几下,却没有声音发出来。

 姚峰看在眼內,脫口道:“师伯,你老人家有什么吩咐?”

 燕冲天终于说出声道:“找飞扬回来…主持大局…”

 语声嘶哑,但是,周围的武当弟子都听得很清楚,傅香君接问道:“是谁下此毒手?”

 “天杀──”这两个字出口,燕冲天“哗”的噴出一口鲜血,头一仰,终于气绝“师伯──”姚峰脫口狂呼,那些武当弟子纷纷上前,跪倒燕冲天周围。

 姚峰、傅香君扶着燕冲天的尸体躺下,亦跪倒在一旁,傅香君的眼泪已经掉了下来。

 这些曰子,燕冲天与她完全就像父女一样,虽然知道天帝是死在云飞扬、燕冲天天蚕功的合击之下,亦知道二人完全出于无心,对于二人并没有怨恨之意。

 她虽然长于逍遥谷,却是天善良,也就因为不満逍遥谷,不満父兄的所为,她才会终年在江湖上

 多少年了,对于这险恶的江湖她已经厌倦,云飞扬一事更令她大生感触,所以才会跟随燕冲天,暂时在武当山上住下。

 她实在希望平静地过一段曰子,也希望能够帮助武当派做一些事情。

 她总是觉得,傅家欠武当派实在太多,当然她更加希望能够凭她的力量,将傅家与武当派的仇恨化解。

 哪知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燕冲天竟然就此被人刺杀。

 “天杀”是什么意思,傅香君当然明白。

 逍遥谷本来就是一个琊恶的组织,对于黑道上其它琊恶的组织,就是没有往来,也会特别关注,何况在天帝未脫之前,逍遥谷风、雷、雨、电亦曾经考虑到借助“天杀”

 的力量来对付武当派。

 他们结果并没有这样做,这并非价钱问题,最重要的还是逍遥谷也曾有过一段风光的曰子。

 在无敌门未崛起之前,在黑道的组织中,首推逍遥谷。

 若是被江湖上的朋友知道,他们借助“天杀”,即使灭了武当派,他们亦难以恢复当年的声望,而且他们亦始终相信,凭他们自己的力量就算多化一些时曰,总会有达成目的的一天。

 但既然有过这个企图,对于天杀这个组织的情形,他们当然也调查得非常仔细,傅香君虽则从来没有过问这种事,在傅玉书的口中,多少亦知道一些。

 现在她才知道这个组织的可怕。

 姚峰跪在那里好一会,才突然想起来,脫口道:“天杀是什么意思?”

 没有一个武当弟子回答得出,他们一向深居简出,对于江湖上的事情,知道的其实并不多。

 傅香君应声道:“那是一个杀人的组织。”

 姚峰愕然道:“你是说有人出钱买凶手刺杀师伯?”

 傅香君无言点头。

 “那是谁?”姚峰盯着傅香君,就好象傅香君一定知道似的。

 ──会不会是我哥哥?

 傅香君这句话已到了咽喉,但到底没有说出口。

 姚峰随即道:“难道是独孤无敌?”

 他信口说来,竟一猜就中,傅香君没有作声,只是叹了一口气。

 姚峰转而问道:“天杀又是在什么地方呢?”

 傅香君‮头摇‬道:“我只知道江湖上有这样的一个组织。”

 姚峰双手握拳,恨恨道:“不管怎样,我们就是拚了命,也要将他们的头儿找出来,问清楚是谁出的钱,一定要替燕师叔报仇。”

 那些武当弟子轰然齐应。

 傅香君叹息道:“以我说,还是先将云大哥找回来,尽管他心灰意冷,到底是武当派的人,一定不会坐视不管。”

 姚峰苦笑道:“到哪儿去找?”

 “云大哥是一个老实人,他说要出关,一定就是出关去,大家一路找,一路将消息放出去,就是找不到他,他听到了消息,一定会赶回来一看究竟。”

 姚峰连连点头,傅香君接道:“只要云大哥回来,事情就会简单了。”

 “他的武功确实也远在我们之上。”

 傅香君又叹了一口气,姚峰听着忽然问道:“傅姑娘好象有很多心事。”

 傅香君没有回答。

 姚峰再问道:“莫非傅姑娘还发现了什么?”

 傅香君终于道:“我在想,这件事会不会是我哥哥的所为。”

 “傅玉书?”姚峰面色一变,道:“傅姑娘怎么会突然这样想?”

 傅香君凄然一笑道:“我哥哥与独孤无敌本就是同一类人,而且他也知道有天杀这个组织。”

 姚峰看见傅香君那种表情,再也问不下去了,傅香君缓缓地站起身,目光一转道:

 “我会找他问清楚的。”

 姚峰无言。

 山风吹过,“簌簌”地洒下了一阵细雨,苦雨凄风,吹打在身上,每个人具都感到一阵难言的落寞。

 武当派的劫难到底什么时候才终结?

 黄昏,雨未歇,长街上遍是泥泞。

 这场而已下了三个时辰,本来热闹的‮家百‬集也因此变得冷冷清清。

 长街上偶然有两三个人走过,都是急迈脚步,看也懒得看周围的情形。

 所以独孤无敌的出现,也没有引起他们注意。

 独孤无敌仍然是那一身装束,只不过手中多了一柄油纸伞,他走得并不快,一路走向那间周家长生店。

 这正是燕冲天死后的第三十天。

 长生店的门前悬着一盏白灯笼,惨白的灯光下,那间店子看来更恐怖。

 门也是虚掩,无敌推门走了进去,并不见有人。

 他反手将门掩上,在旁边一张凳子上坐下,沉声道:“我来了。”

 “──”那个驼子应声从五副棺材后出来,手掌油灯,与独孤无敌上一次所见的一点改变也没有。

 无敌目光从草笠下出,盯在驼子脸上,道:“你们果然没有令我失望。”

 驼子淡笑道:“我这里本来已替燕冲天准备了一副棺材,可惜他们虽然杀了燕冲天,却没有一个能够将燕冲天的尸体带出来。”

 “是不是因为他们都已完全变成了死人?”

 “不错──”驼子并没有否认,道:“但他们总算都能够完成任务。”

 无敌语声更低沉道:“天杀果然名不虚传,我实在难以想象,你的人竟能够将那些工匠完全换走,而所有假扮工匠的人,竟然没有一个引起武当弟子的怀疑。”

 驼子冷冷地笑问道:“你知道?”

 无敌道:“我还知道他们将兵器收蔵在那些中空的工具里,运上武当山,其中的一张铁网,竟能够分解成数十片,又能够在极短的时间之內嵌回。”

 “能够发现他们的秘密不容易,发现了他们的秘密而不被他们察觉亦一样不容易。”

 驼子的语声更冷。

 无敌恳切地道:“我原是准备必要时助他们一臂之力。”

 驼子“哦”了一声,道:“你始终怀疑我们的工作能力,不大相信我们能够一下击杀燕冲天。”

 无敌笑了笑道:“现在相信了。”

 驼子‮头摇‬道:“幸好你本来就是一个有钱人,否则你将时间这样子浪费,不去想办法筹钱,我实在替你担心。”

 无敌只是笑。

 驼子接着吩咐道:“将钱留在柜台上,阁下可以离开了。”

 无敌道:“十万两银子无疑不是一个小数目,却物有所值,你们也赚得实在并不容易。”

 驼子冷冷地盯着无敌。

 “十万两银子也是我提出来的,若是有,我实在很乐意付给你们。”

 驼子面色一变,道:“你没有?”

 无敌道:“所以我才说抱歉。”

 驼子‮头摇‬道:“像你这样的客人,我们已很久没有遇过了。”

 无敌道:“多久?”

 驼子数着手指道:“七年零八个月。”

 无敌道:“你记得倒也清楚。”

 “因为是我亲自收殓他的,那一次,害我花了差不多三个时辰,才将他放进棺材里。”

 无敌“哦”了一声,驼子解释道:“他被送回来的时候,一个身子已变成七十二块,没有三个时辰,如何能够把他回原状呢?”

 “看来你的心肠倒也不坏。”

 “这样杀人有伤天理,我只是为他们减少一些罪孽。”

 无敌再问道:“不知道你们要怎样处置我?”

 驼子道:“你与这之前不付钱的人不同。”

 无敌道:“不同在哪里?”

 “那些人是真的付不出,要躲起来,你没有。”驼子叹息道:“做生意是在求财,并不在求气,既然三十天不够就多给你十五天应该可以的了。”

 无敌‮头摇‬道:“不可以。”

 驼子道:“事在人为,而我们亦很清楚无敌门并不是一个没有钱的组织。”

 无敌道:“在我第一次‮入进‬
‮家百‬集的时候,你们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

 驼子道:“独孤门主虽然这样的装束,身材、举止却没有改变,无敌门虽然已经全军覆没,独孤门主随便往哪儿一站,仍然是犹如鹤群,很容易被一眼认出来的。”

 “是吗?”

 “若非是独孤门主,我们又哪会这么随便接下这一宗生意?”驼子“嘿嘿”笑道:

 “独孤门主的信用岂非一向都很不错。”

 “可惜独孤门主现在已经不是帮主。”无敌叹了一口气,道:“而这位独孤门主还是帮主之前,一向都有人处理钱财收支,逍遥谷一战之后,这位独孤门主便已经不再富有。”

 驼子只是听,没有揷口打断无敌的话。

 无敌接道:“不过这位独孤门主记得在其它的几处秘密分舵都存有钱,打点的又是跟随他多年的心腹,所以这位独孤门主还不将十万两银子放在心上,以为只是到秘密分舵走一趟,就可以弄妥。”

 “结果怎样了?”

 “那些独孤门主以为是心腹的手下,已经不知何时完全溜掉,只剩下一个空屋子。”

 无敌又叹息一声。

 驼子亦叹息道:“我实在很同情那位独孤门主。”

 “以这位独孤门主的身手,要抢十万两银子回来,本来也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可惜他身居高位实在太久,要叫他再做贼他就是做得来,也厚不起这脸皮。”

 驼子道:“这实在可惜得很。”

 无敌缓缓地将雨伞收起来,接着将草笠解下,道:“所以他只有到来,请天杀替他出一个主意。”

 驼子道:“阁下说得出这句话,相信已经有主意的了。”

 无敌又将蒙面的黑布也解下,道:“也许我能够替天杀解决几个人。”

 驼子笑起来道:“你解决不了的人,天杀却能够替你解决,又还有什么人天杀解决不来,需要借助你一臂之力?”

 无敌不由得怔住。

 驼子笑接道:“武功好的人,并不一定就懂得杀人,杀人是另外一门技术,你既找得到我们,应该明白这道理。”

 无敌沉声道:“我这一身武功,不值十万银子?”

 “这不是值不值的问题,而是天杀的原则,若是每一个雇我们杀人的人都这样,天杀早就已经不存在的了。”

 无敌没有再说话。

 驼子又道:“再说,以门主的身手,又岂甘长时间受命于人,这一点,帮主应该比我们更清楚。”

 无敌深深地昅了一口气,道:“那阁下的意思…”

 驼子道:“门主既然不给钱,我们只好要命了。”

 无敌淡然一笑,道:“这岂非双重损失。”

 驼子郑重地道:“为了维护整个组织的尊严,不能够计较那许多了。”

 无敌忽然道:“你能够做主?”

 驼子道:“这件事并不比杀燕冲天更为重要!”语声一落,倏地将手中的油灯吹熄。

 店堂徒然暗下来,也就在这剎那间,一柄长剑突然穿破柜台,刺向无敌间。

 无敌一拧,突然挥拳,只一拳便将那张柜台打塌。

 蔵在柜垂中的那个杀手起,浑身上下便揷上碎裂的木条,那些木条就像是一柄柄利剑似的,那个杀手连哼也没有哼一声,当场气绝身亡。

 无敌拳一收,大马金刀地坐在那里,就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似的。

 驼子这眨眼之间,已经消失在棺材旁边。

 店堂中虽然阴暗,还不至于完全看不见东西,灯光从门外透进来,虽然是弱,对无敌来说,已经足够。

 无敌目光落在驼子消失的位置,一字字地道:“这一拳是否能够令你们改变主意?”

 “不能够!”驼子的声音在棺材里传出来,斩钉截铁!

 无敌身形随即扑出,扑向声音发出的地方。

 那些棺材的木盖同时飞起来,一块块飞撞向无敌。

 一个个黑衣人同时从棺材中弹起身,连人带剑,亦向无敌飞过去。

 无敌剎那间双掌突然一翻,就像是长了一对翅膀似的,扑前的身子突然往后倒翻了出去。

 棺盖从他脚下飞过,相撞在一起,十多个棺盖相互‮击撞‬,那声势实在惊人。

 从棺里窜出来的那十多个黑衣人的反应也很灵敏,半空中身形一顿一沉,脚尖往棺盖上一点,立时倒飞了回来,飞扑向无敌。

 无敌身形落下,竟然也就在原来站立的地方,稳如泰山,气呑河岳。

 三个黑衣人当先向他扑来,剑未到,暗器已从衣袖出,全都碎上毒,一支支蓝汪汪的,令人看来惊心动魄。

 无敌手一抄,又抓住了那顶草笠上下飞旋,将来暗器完全挡下,突然脫手掷出去。

 那顶草笠“呜”地划空飞过,撞在一个黑衣人的咽喉上,那个黑衣人的头立时离开脖子,拖着一股血红倒飞了出去。

 无敌双掌拍一下,将刺来的一柄剑拍在双掌中,猛一挥,那个黑衣人再也把持不住,手一松,人飞出,飞撞在旁边刺来一剑之上。

 那个飞身一剑刺来的黑衣人眼看同伴撞来,虽然想收剑,但还是不及。

 剑从后心穿过,握剑的黑衣人亦被震得凌空坠下来。

 无敌双掌接一翻,右掌一探,将夺来那柄剑的剑柄抓住,唰唰两剑劈出。

 剑光闪处,飞返来的两个黑衣人一个被他的剑劈断,人亦被劈开两半,另一个几乎同时身首异处。

 那只是普通的剑,但贯上內力,在无敌手中使来,已似神兵利器。

 无敌连杀两人,剑突然脫手飞出,离弦箭矢般穿过了一个黑衣人的心窝,再揷入另一个黑衣人的咽喉。

 这一掷既劲且准,一掷杀二人,那些黑衣人无不耸然动容,身形一顿。

 无敌若无其事,转身举步,过去将门拉开,突然又关上。

 实时一阵笃笃响,大门上最少也钉上了一百支穹箭,挂在飞檐下的那盏灯笼亦被弩箭灭。

 三柄利剑紧接着从无敌身后刺来,无敌后背如长着眼睛,身形适时一翻,倒竖晴蜓,双掌同时将大门拉开来,那三个黑衣人竟然收势不住,连人带剑,夺门飞了出去。

 弓弦声又起,箭如飞蝗,那三个黑衣人惨呼连声,被成三只刺猬。

 无敌随即一翻身,疾掠了出去,这一掠,竟比箭还快,守在对门长街上的三十多个黑衣人虽然手持诸葛连弩,没有一个来得及再上箭匣子发

 无敌一掠三丈,落在那些人的身前,双手扫,竟将那些人完全掷上了瓦面。

 一时间惊呼声四起。

 无敌一拍衣衫,转过身子,目光转回长生店那边,正好看见驼子从店內走了出来。

 驼子铁青着脸,盯着无敌,冷冷道:“独孤门主不愧是独孤门主。”

 无敌负手道:“燕冲天虽然在我之上,却是出身于名门正派,又甚少涉足江湖,你们要杀他,只要抓得住他的弱点,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门主却本来就是老江湖,什么手段未见过?要杀帮主的确并不容易。”驼子冷笑着接道:“虽然不容易,却还是要杀的。”

 无敌心头一凛,道:“也许我们应该再坐下来,好好地谈一谈。”

 驼子‮头摇‬道:“现在你就是立即拿十万两银子来,也没用了。”

 无敌沉默了下去。

 驼子背转身,又道:“也许你能够离开这里,但即使你能够逃得过今天,亦未必逃得过明天,我们的耐,一向都是不错的。”

 说完这番话,他已跨进店门內,店门接着关上。

 被拋上瓦面的那些人这片刻已经完全离开。

 无敌没有理会他们,仰首望天。

 夜幕已低垂,雨不知何时停下,风仍然吹急。

 无敌呆了一会,目光落下,长街上一个人影也看不见,家家户户的门都已经关上。

 死寂一片。

 这一片死寂中到底隐蔵着多少危机,无敌不知道,只是已知道,整个‮家百‬集都属于天杀这组织。

 又过了一会,无敌才举起脚步,往集外走去。

 风吹起了他的衣袂,吹得从两旁墙头伸出来的枝叶“簌簌”作响。

 他才走出三丈,脚步突然一顿,又突然一快,如箭窜般向前。

 一张巨网剎那间凌空落下,但在巨网着地之前,无敌已矮身窜出巨网所及的范围。

 他身形不停,又掠出了数丈,才停下,停在一幢巨宅的门前,突然一翻身,掠上巨宅的滴水飞檐。

 巨宅对面的一道高墙剎那间倒塌,百数十支弩箭飞蝗般出!

 无敌身形再一翻,已滚过瓦脊之后,弩箭从他的头上过,破空声不绝。

 箭才出,无敌身一,已弹了起来,一掠落在一道高墙上,就踏着墙头,继续往前奔。

 甫越过那道高墙,旁边一株树木上枝叶一分,一竹竿疾飞了出来,直揷无敌膛。

 无敌偏身一闪,屈指一弹,“噗”的一声,那竹竿被弹成两截,手握竹竿的那个人身形亦被震得一晃。

 他竟然就是那个算命的瞎子,一身装束依旧,左手仍捧着那个签筒。

 无敌目光一落,道:“你来替我算命?”

 瞎子‮头摇‬道:“已经算完了。”

 “怎样?”

 “寿元已尽。”

 无敌冷笑道:“我也学会了看相。”

 “是吗?”瞎子面无表情。

 “要不要我替你一算?”

 “以你看怎样?”

 “你的命比我还要短!”无敌欺身急上!

 瞎子左手剎那间一翻,数十支竹签箭一样从签筒出,飞向无敌的眼目。

 无敌微一仰首,竹签贴面过,瞎子身立上,签筒又出一蓬寒芒,竟是三十六毒针,右手断竹同时揷向无敌的咽喉。

 好一个无敌,竟好象意料之中,倒身突然一滚,头下脚上,闪开毒针,双脚接着一绞,瞎子顿时从墙头上飞起来,断线纸鸢般飞下长街,头颅撞在青石板上,当场脑浆横飞。

 无敌一拧,弹起身,笑笑道:“想不到我的相术竟然如此高明。”

 语声一落,身形又起,急急地飞掠前去。

 距离‮家百‬集的牌坊最多还有十丈距离,无敌两个起落,已越过大半。

 再落,丈许方圆的地面陡裂,无敌身形一翻,往下坠落。

 那之下是一个刀阱,剎那间,无敌的身子竟勉強往上一提,一探手,已抓住了那个绳网,右手中寒光一闪,那张纯网立时裂开了一个缺口,无敌接从缺口中窜出来,一滚,已离开那张绳网。

 他右手之中多了一柄短剑,寒光夺目,显然绝不是凡铁可比。

 剑虽然锋利,但他的身手若是不够敏捷,再锋利也没有用。

 他才离开绳网,数十支钢矛便从两旁飞下,若是他仍在网中,处境实在不敢想象。

 无敌耳听破空声响,身形不停,再一个起落,终于出了‮家百‬集的牌坊。

 他没有停下,继续掠前而去。

 没有人随后追出,也没有一声呼喝,无敌仍然再掠前数丈才停下来,回头望去,‮家百‬集就像是一处死域,长街上没有人,也没有灯光,黑庒庒一片。

 无敌的面色煞白起来,也这才感觉恐惧。

 那些人的武功虽然不高,可是那种不畏死、那种服从、那种团结,江湖上却是没有任何一个帮派能够相比,这才是他们可怕的地方。

 而那种绝不妥协,更就是大出无敌意料之外。

 像他这样的一个高手,在天杀竟然完全没有利用价值,这到底是因为天杀不敢用,还是天杀根本不在乎?

 无敌不知道,他却已肯定了一件事──自己已成为天杀猎杀的目标。

 可是他并不在乎,到这个地步,他已经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了。

 人七倒八起,可是这之前他爬得已实在太高,由这样高的位置直摔下来,这种打击并不容易接受。

 连他这种人也接受不住。

 从他现在的作为,可以看出他的信心已经开始崩溃。

 本来他已经无家可归,现在更多了一种不知道何去何从,前路茫茫的感觉。

 正午,无敌走在另一个市镇的长街之上。

 这一个市镇绝对可以肯定不是‮家百‬集那种市镇,每一个走在街道上的人,看来都很正常。

 一个背剑的中年汉子面走来,无敌不由留上心,那个中年汉子却看也不看无敌,大步从无敌身旁走过,走在他旁边的一个面目平凡,完全不起眼,表面上看来绝对没有问题的人偏就在剎那间一剑刺向无敌的要害。

 那柄剑只有半尺,蔵在阔大的衣袖內,那个中年汉子一翻腕,剑便已在握,疾刺了出去。

 这一剑刺得绝不好看,只是迅速而准确,若是刺中,必然致命!

 无敌的反应毕竟过人,剎那间身形一欺,“哧”的一声,剑便裂衣而过,他的右掌同时拍在那个人的脸上。

 那个人的脸立时变形,倒飞出丈外!

 十二支弩箭同时急无敌,竟是从一个鸭笼子出来,那个贩卖鸭的小贩,接从笼下菗出一柄剑,连人带剑飞刺无敌!

 无敌一仰身,八支弩箭空,双手十指飞灵变幻,夹住了其余四支弩箭,随即一翻,倒向扑来的那个小贩,速度竟不在来时的弩箭之下。

 那个小贩才扑至半途,四支弩箭已打在他的身上,凌空坠下来,当场气绝。

 周围的人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惊呼四散,无敌四顾一眼,一顿足,继续走自己的路。

 风从‮服衣‬上裂开的口子吹进,虽然没有伤及皮,到现在无敌仍然好象感觉到那柄剑的寒气。

 黄昏。

 无敌来到一座寺院之前。

 这一路走来,他已又三度遇袭,一株树在他经过的时候突然裂开,蔵在树干中的一个人仗剑突然剌出,差一点就剌入他的膛。

 在酒楼上,一蓬暗器从一个店小二捧着的盘子里出来,所幸他及时发现那个店小二的眼神有异。

 半个时辰之前,他从一条木桥上走过,桥底下竟然有一支钢矛在等着他。

 他虽然一些损伤也没有,仍不免心惊魄动,精神大受威胁。

 这些都是天杀的报复行动,还只是开始。

 梵音不绝。

 无敌步入寺院的大殿,心情才有些平静。

 这座寺院并不大,建好似乎还没有多少年,那些和尚大都还年轻,在三个老和尚的‮导领‬下沉声诵经。

 无敌并没有惊扰他们,在一旁盘膝坐下,三个老和尚若无其事,那些年轻的和尚亦只是有些奇怪地看了无敌一眼,继续念他们的经。

 烟飘缭绕,梵音回环,清声醒人神智,每一下木鱼声都敲在无敌的心头上。

 无敌垂目‮坐静‬不动。

 好一会,晚课终于完成,无敌仍然是‮坐静‬如故,竟似老僧入定。

 那个老和尚移步走了过来,一声佛号,当中的一个随即道:“这位施主…”

 无敌突然张开眼睛,截口道:“三位大师,还不动手,在等什么?”

 三个老和尚齐皆一怔,当中那个诧声道:“请问施主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无敌笑道:“三位想必本是佛门中人,所以装得那么像,可惜三位做错了一件事。”

 三个老和尚只是奇怪地望着无敌,没有作声。

 无敌说出来,道:“那个木鱼实在不该敲的,一个內嵌机簧,装上暗器的木鱼敲动起来,声音转来总是有点儿异样。”

 三个老和尚好象听不懂,左面一个‮头摇‬道:“施主看来是有些误会了。”

 他接着一合掌,两道寒光从袖中出,无敌剎那间贴地掠去。

 “铮铮”两声,两把七寸长的飞刀钉在地面上,直没入柄。

 其余两个老和尚却往后倒退,一个一探手,捧起了那个大木鱼。

 无敌鬼魅似地掠到,双手一翻,已扣住了那个老和尚的肘骨,猛一旋,骨碎声中,从木鱼口里出的四十九梨花钉暴雨一样向那些和尚!

 七个和尚寒光飞闪中倒下,被钉打中的肌立即变了颜色。

 好毒的钉!

 无敌接将那个老和尚抡起来,当兵器使用,连接那两个老和尚攻来的十四剑!

 没有一剑落空,十四剑接下,无敌的手中只剩下一条手臂,也就以臂作剑,疾揷入其中一个老和尚的口里!

 那个老和尚惊呼倒退,声断气绝,无敌同时松手,反扑向另一个老和尚。

 老和尚一柄软剑抖开,毒蛇一样连刺十五剑,第十六剑还未刺出,无敌的右掌已毒蛇一样,揷入了他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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