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章 忆苦
“刚才您说的是你不杀我的第一个理由,您可以说出第二个理由吗?”对谈新权所提的要求,蓝煜星并没有说是或者不是,他还在追问。
“第二个理由是源于你的特殊身份。”谈新权对蓝煜星的态度也不以为意,看来,这也在他的预料之中。
“你指的是原来范志杰的身份吗?现在我可以正面回答您,你们的推测没有错,我确实是得到了他的一部分思想意识,但是,我仍然是蓝煜星,并不是范志杰。再说了,范志杰兴许比较能干,但他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他的能量,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他的职权,而不是他的能力;当他不在十三室主任这个位子上以后,也就看不出来有什么过人之处了,否则,我也不会被关在这里束手无策。您说是吗?”蓝煜星已经明白了谈新权的意图,他还是像上次安永江、老杨他们劝说自己一样,希望自己配合他们,甚至是成为他们的人。
“你说的不错。但我们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希望动用你作为十三室主任的职权,何况,你也没有这个职权。我们希望你能帮我们的是,化解目前的这场危机。毕竟,像我们这样一个非常庞大的组织,不可能是铁板一块,更不可能完全做到悄无声息,不
任何蛛丝马迹。据我们了解,中委纪十三室已经揷手这个案子了。凭他们的能量,只要我们的组织入进了他们的视野,应该很快会掌握到一些情况,如果我们没有一个很好的应对方式,最后难免是一个鱼死网破的结果。”
蓝煜星看得出来,谈新权这次可能真的感到麻烦了,否则,不会把这样一种严重的后果告诉自己。不过,他心里有数,如果林清雅是按照他的话去做的,局势得发展可能比谈新权预料的还要快,不知道林清雅那边安排得怎么样了。蓝煜星一边思考,一边问:“鱼死网破?怎么个鱼死网破法?难道,你们准备直接对抗強大的民人武装?”
“肯定不会。你并没有理解我所说的鱼死和网破的意思。”谈新权正视着蓝煜星:“小蓝,我从来都没打算用你的生命来威胁你,因为你也是个把生死置之度外的人。但是,一旦事情闹到了我们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这个组织会迅速瓦解,这就是我说的网破了,可我们的人不一定会有很大伤亡。我可以坦率地告诉你,就是把J省所有的民人
察警和武装察警全调到这里来,把这里团团围住,我们也有突围逃生的可能。便何况,我们大部分的精锐力量并没有在这个基地,他们各有各的任务。另外,我还可以告诉你,我们也还有后路,至少,我们会给所有弟兄们提供一个了此残生的避难之地,所以,鱼死,指的不是我们的人,而是你,你们!”
“你说的我们指的是哪些人?”蓝煜星对自己的安危并没有过分放在心上,但是,他想知道,还包括哪些人,自己的亲人在內吗?
“你当然是首当其冲。不妨说得更直接一些,我们对你和林清雅并不是十分信任。林清雅自从离开这里以后,就回到了京北,然后,十三室的调查就开始了。这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我们尚不能确定,但不能排除你和林清雅密谋欺骗我们的可能。之所以现在没有杀你,还是刚才我说的那句话,你还有价值,依然是我们争取的对象;可如果我们控制不了局势,再留着你的话,那我可真的没法向大家
待了,我不能因为你是晶晶的男朋友,就对你网开一面,否则,何以服众?至于其他的人,自然也要为他们所做的事情付出代价,比如林清雅,比如林正祥,还有你在十三室的那些弟兄。你要相信一个真理,破坏,远远比建设容易得多,在你所说的強大的武装力量面前,我们可能没有能力保护这个组织,但绝对有能力对破坏这个组织的人进行报复。你相信吗?”谈新权自信満満,看得出来,所有的后果,都在他的考虑之中。
不过,蓝煜星并不服气:“谈叔,您是不是高估了你们的力量了。如果你们把林清雅和林正祥他们都杀了,你们还有立足之地吗?”蓝煜星所言不虚,一个犯罪集团,居然到了胆敢杀害中委纪工作人员的地步,这等于是公开挑衅
和府政的权威,那还了得?别说是狡兔三窟,就是三百个窟也得把他们挖出来不可。
“你说的不错,但是,你说的没有立足之地的前面,需要加一个状语,在国中!如果不在国內呢?甚至和国中
府政根本没有外
关系的家国呢?”谈新权神秘地望着蓝煜星。
“你们…”
“停!你想错了。”谈新权感觉到了蓝煜星的愤怒:“你是不是以为我们在和一些敌对的家国或者组织相勾结?你多虑了,出卖家国和民族利益的事情我们永远不会做,这一点请你放心。我们只不过是在一个洲非的小国买了几十平方公里的土地,经营了几座矿山和工厂而已。在那个家国,我们就是一个国中之国,不但具有很具战斗力的武装力量,甚至在经济实力上也要強于他们家国的财政,因此,我们不需要接受任何家国和组织的资助,当然,也不受他们制约。至于这么做的目的,也绝不是企图在国內敛财之后向外转移,只是对我们组织的成员的全安负责,万一事情败
,也给他们留条后路,就这么简单。”
谈新权又让蓝煜星知道了一个让他感觉到震惊的消息。这个组织,就他以前了解的情况,已经足够庞大了,没想到,他现在所了解的,仍然只是冰山一角,他们居然在国外也建立了基地,天知道这需要多少钱,看来,他们的财力远非当初估计的仅有一个玉纶集团。
“你是在想我们哪来的那么多钱吧?”谈新权总是能一眼看穿蓝煜星的心思:“其实,这不难。就说洲非的那几个基地和矿山,我们并没有花什么钱,只不过是帮他们训练了一支队伍,然后又打了几仗,帮他们剿灭了反*政*府武装而已,可以说一分钱没花,甚至连我们的战士都没牺牲一个,就创造了大巨的经济效益。可以这么说,我们在海外的资产,现在已经远远超过了国內的部分。如果你愿意,到你导领这个组织的时候,在那里建立一个家国都不是不可能,甚至还可以加入联合国,在联合国大会上和咱们家国的领袖平起平坐,也可以在出访咱们家国的时候,在家国
导领人的陪同下检阅仪仗队。”说完,谈新权面带笑容,平静地看着蓝煜星,不过,并没有丝毫的炫耀。
“谢谢您,居然给了我这么大的一个官,家国元首!不过,我不感趣兴。”蓝煜星语带讽刺地拒绝了。
“我知道你不感趣兴,我同样不感趣兴。我的趣兴在国內。”
谈新权的话总是让蓝煜星有种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感觉。他忍不住问:“难道您想做国中的领袖?”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蓝煜星感觉,自己似乎在听一个神话。
“我还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再说,我今年都六十三了,等发展到那一步,最少得几十年吧,如果我是你现在的这个年龄,倒不是一点可能
没有。唉!”谈新权叹了口气,似乎在感慨昭华不再,同时,似乎也是在给蓝煜星一个大巨的
惑:如果你现在加入这个组织,肯定前途无量。
“那您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个问题,憋在蓝煜星的心里很久了,也设想了无数的答案,现在,他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说来话长啊!”谈新权又叹了一口气:“今天,我倒不是一定想说服你,只不过,我已经很久没敞开心扉说出自己的心里话了,老实说,我很庆幸能有一个我愿意说对方愿意听而且还能听懂我的话的人。不过,小蓝,你却要仔细想一想,你真的要听吗?”谈新权的话里,居然有引蓝煜星为知己的意思,但也包含一种警告的意味。
“我现在听与不听,有区别吗?”蓝煜星显然是明白了谈新权的意思,他现在已经知道了太多太多的秘密,知道了这些以后,摆在他面前的路也许就只有两条了:一条是服从,一条是死。
“你说的也对,现在,你知道不知道,区别都已经不大了。”谈新权端起面前的酒碗又喝了一口。喝完以后,眉头一皱,酒已经凉了。
“我再给您添点吧。”蓝煜星把谈新权的酒碗拿过来想添酒,一看,却傻眼了,煮酒的砂锅已经
了底。两个人在不知不觉之间,居然把一砂锅的女儿红给喝完了。
“再倒!坛子里还多着呢。”谈新权已经有了点酒意,说话的口气里,多了一分酒逢知己千杯少的豪气。蓝煜星不敢怠慢,连忙捧起酒坛子,把酒又倒了大半砂锅,坛子里的酒已经只有三分之一了。然后,他又在炉子里加了几块木炭,这才坐下来,静听谈新权说话。
“这事情说来话长啊,得从头说起。你得有点耐心才成。”谈新权看了看表,已经是凌晨三点了:“咱们今天就来个彻夜长谈好了。”
蓝煜星当然不会反对。倾听谈新权的话,已经远远不是职业上的需要了,对他来说,谈新权就是一个谜,在他身上,有太多太多矛盾的、不可理解的地方,这引起了蓝煜星最強烈的好奇心。只要谈新权愿意说,哪怕是再听夜一,蓝煜星也不会困倦。同时,谈新权也是一个精力极其充沛的人,在外面跑了一天,连夜赶回来,现在又和蓝煜星聊了有两个钟头,居然一点倦意都没有。
“刚才我告诉你,我的实际年龄比我的档案年龄大六岁,其实,我上了两次大学。”谈新权一开头,就说出了自己一个与众不同的经历。
“这是怎么回事?”蓝煜星不解。
“不要着急,听我慢慢说。”谈新权又下意识地摸了一下酒碗。蓝煜星会意,见酒也基本温热了,连忙给他添上。
谈新权喝了一口,
出一个満足的表情,接着说道:“我十岁的时候父母亲就双双去世了,和年过六十的爷爷相依为命。爷爷是个教书先生,从小就让我读书识字,在爷爷的教育下,我的学习成绩非常出色。上小学中学的时候,跳了两次级,十五岁的时候,高中毕业,准备考大学。那时候,我和你现在一样,雄心
,想要干出一番事业,咱们家国也刚刚入进社会主义建设阶段,各项建设欣欣向荣,如火如荼。刚建国那会,工人阶级是导领阶级,是最光荣的阶级,我毫不犹豫就选择了工科,而且是冶金铸造专业。”
听了个开头,蓝煜星就想起来谈新权在河西村办的那个厂,后来发展成了
密铸造厂,原来这是他的专业,怪不得。
“我不知道我算是生逢其时还是生不逢时,刚毕业,就赶上了大跃进,国全大炼钢铁,我这个冶金专业的大生学,可真是抢手啊。可是,就是在这个时候,我的理想却开始动摇了。你不知道那时候的情况,在工厂里还好一点,毕竟是专业的,有技术,有设备;可在农村,也到处点火冒烟,都在炼钢。这炼钢是什么人都能炼的吗?那会就是!连刚学会打镰刀的土铁匠都能当炼钢的总工程师。我们一帮专业技术人员,也奉命去指导人家炼钢铁,他们炼得哪是什么钢啊,蚂蜂窝还差不多。我那时候还年轻,没有说话的资格,可带我的一个工程师,见势头不对,就向导领建议,停止小炉炼钢,把铁矿石、焦炭这些宝贵的资源集中到大的钢铁企业。这些言论那时候叫什么?叫反动。再加上他本来就是旧社会的大生学,还出过国,就顺理成章地被打成了右派,送进了大牢。我那会是没有话语权,如果有,我十九岁就能当右派。”谈新权自嘲地笑了笑。
“那后来呢?”蓝煜星开始担心谈新权的命运。这样一个敢作敢为而又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在那个时候代,可是极其危险的。
“后来就赶上了三年自然灾害。现在有些年龄大的人,经常会把六零年挂在嘴上,你有印象吗?”谈新权问了一句。
“我听说过。”蓝煜星记得很清楚。小时候,如果谁吃饭的时候糟踏一点粮食,或者是吃饭挑食,爷爷马上就会说:“要是放在六零年的年景,就会怎么怎么样。”还有,上次和晶晶一起回家的时候,也听爸爸谈起过六零年。
“那时候,是天灾加**。人们没有粮食吃,就吃野菜、树叶,野菜、树叶吃完了,就吃草
、树皮,有的地方,甚至还有人吃观音土,其实就是泥巴,人吃的,比现在猪吃的都不如。很多人就这么饿死了。六零年我回家,生产队里,还有几条牛,牛是不能杀吃的,杀口牲犯法。那几条牛的任务是,每天早上,拖着一个犁拖子,就是一个四方方的木头架子,底面很滑光,有点像雪撬。犁拖子上面放的是前一天晚上村里饿死的人,用个草席子包一下,就拖到野外给埋了。我爷爷,就是那时候死的。那也是我最后一次回家,回去给爷爷奔丧。到现在我都忘不了那一幕。爷爷身材算是比较高大的,接近一米八的个头,死的时候,居然只有四十多斤。全身,除了皮就是骨头。你能想象出来吗?一个一米八的人,居然只有四十多斤。”谈新权说完,掏出手帕,在自己的眼角擦拭着。这是蓝煜星第一次看到谈新权掉眼泪,以前,他绝对想不到,像谈新权这样的人,居然也会掉眼泪。心情,却跟着谈新权沉重了起来。
“我们现在经常可以在电视里看到一些洲非难民的报道,那些孩子,一个个骨瘦如柴,脑袋长得特别大,很恐怖的样子。六零年的时候,咱们村里的孩子们,就是这个样子,有些看起来比他们还可怜。”通过谈新权的描述,蓝煜星已经完全可以想象出那一幕了。
“可是,就在咱们家国,那个时候,却发生了一个很奇怪的现象。种粮食的人饿死了,可城里人,那些不种粮食的人,却活得好好的,你知道原因在哪里吗?”谈新权又问了蓝煜星一个问题。
“不知道!”蓝煜星摇了头摇。
“很简单。城里人有供应。当然,那会城里人的生活也不好过,可比起农村人,却是天堂了。他们能领到粮票,有了粮票到粮店里就能买到粮食。开始的时候还能买到大米白面,后来就买不到了,只能买到一些谷子啊高粱啊玉米啊之类的
粮,到最后,
粮也买不到了,可还能买到红薯面。你吃过红薯面吗?”
蓝煜星点了点头,吃红薯面应该是属于范志杰的记忆。范志杰小的时候,农村依然很穷,很多人家也吃这个,就是把红薯切开,晒成干,然后磨成面粉,可以熬稀饭或是贴饼子,黑乎乎的,很粘,吃了以后胃容易泛酸。
“现在人的生活比以前好了,不愁吃穿了。记得有一年,晶晶从学校回家,在街上买了几个红薯面和野菜做成的窝头,拿回家让我尝尝,说补充维生素,当时就被我扔了,还被我训了一通:大米白面吃腻了,反倒想吃这些东西,好曰子过多了,吃
了撑的。后来想想,是错怪她了,她哪吃过这样的苦啊,怨不得她。”说到这里,谈新权目光
离,他的心绪,已经完全沉浸在那个不堪回首的时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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