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三章
刹那间众人全都怔在当地,只有“八面玲珑”胡之辉狂笑不绝。
“华山银鹤”面色渐渐寒冷,“缪文”目中又自
出了奇异的光芒,“
发头陀”突地大喝一声,闪电般声出了钢钩般的铁掌,攫住了胡之辉的衣襟,胡之辉笑声戛然而顿,身躯却已被“
发头陀”硬生生自地上抓了起来,就仿佛是屠户案头钢钧上挂着的猪蹄似的。
胡之辉虽然“八面玲珑”,但此刻却已凉慌起来,尤其是“
发头陀”目光中的那种凶猛鸷狠之气,更使他连挣扎都不敢挣扎。
“
发头陀”手臂笔直,毫无半点弯曲,竟将如此臃肿笨重的人轻而易举地凌空扬起。
这种惊人的神力,使得“华山银鹤”面上也
出惊奇注意之
,是以大家又怔了一怔之后,胡之辉方自颤声道:“大师…在下…什么事得罪了你?”
“
发头陀”目
凶光,不言不动,竟似对胡之辉真的十分怀恨。
胡之辉心胆更寒,目光乞怜地望着“缪文”,颤声又道:“缪兄弟…缪兄…请求贵友将我放下来…大家都是朋友,什么事都好说嘛。”
“缪文”微微一笑,道:“胡兄,你既开了别人的玩笑,别人开开你玩笑又有何妨。”
“
发头陀”冷哼一声,他直到此刻方自发出声音,是以这一声便越发显得森冷可怕。
“八面玲珑”胡之辉面如土色,还要勉強挤出一份笑容,神色自然显得更加可怜可笑,陪着笑颤声道:“大师,在下究竟是什么事得罪了你老人家,你老人家只管说话…”
“
发头陀”厉叱一声,手掌一推,将胡之辉摔到地上,狠狠望了他一眼,竟突地转身走了出去。要知他与胡之辉本无仇恨,有的只是由失望化成的愤怒,因为他本认定了这蒙面容便是他想像中的人。
胡之辉大大松了口气,但却弄得更莫名其妙。
“缪文”又自微笑一下,道:“大师慢走。”
“
发头陀”迟疑一下,终于停下脚步,却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脸上换了一种凄凉失望的神色,仰天叹道:“人海茫茫…人海茫茫…”
缪文微笑道:“你难道认为这位胡兄真的便是方才那位蒙面之人么?”
“
发头陀”双目一张,霍然转过身来,“八面玲珑”胡之辉已挣扎着爬起,陪笑认道:“我如此做法,仅是为了我们
大哥要想知道这位缪兄弟的底细,是以才派我乔装成如此模样,来试探一下。”
他语声微顿,又向“缪文”笑道:“但
大哥此举,对缪兄也没有丝毫恶意,只不过是为了…为了…”放声一笑,接道:“为了
大哥的掌上明珠而已。”
“缪文”仍然面带微笑,“
发头陀”却在瞬也不瞬地注视着胡之辉的眼睛,“华山银鹤”徐徐将掌中长剑揷回剑鞘。
他此刻心里虽然也有些惊异和奇怪,但神色间却仍是极为潇洒安祥,徐步走到“缪文”身侧,微微一笑,朗声道:“贫道不知此事其中还有这些曲折,原来兄台竟是
施主心目中的乘龙快婿,若早知如此,贫道也不必匆匆赶来了。”
“缪文”心中对他本已十分感激,在这刹那间,他突又对这年轻而沉稳的道人生出亲近之心,深深一揖,沉声道:“在下与道长萍水相逢,道长却对在下如此关心,在下心中的感激…唉!实非言语所能形容,只望曰后还有机会与道长重聚。”
他忽然收起面上笑容,言语又说得十分诚恳、沉重,“华山银鹤”显然也甚感动,接口道:“贫道自今而后,只怕要常在江湖间走动,若得阁下这般人物为友,也是人生一大乐事。”
他两人顿起惺惺相惜之心,在这片刻间便似已结为好友,是以此时此刻,两人居然还有心情寒喧起来。
那边“
发头陀”目光仍未移动,直将胡之辉看得不敢抬起头来。
“
发头陀”目光虽未移动,但此刻在他脑海中,正有两双眼睛不住在
替,旋转…,其中一双眼睛,对他是那么熟悉,却又隔得那么遥远,这双眼睛里,包含着慈祥而亲切的光芒,但忽然又会变得十分凶恶严厉,他很小便望着这双眼睛,他所有的一切都要凭着这双眼睛的变化而变化,直到有一天…
另外一双,便是方才
在那蒙面的丝中后的眼睛。
这一双眼睛,看来是那么遥远,却又似那么熟悉!
虽然经过了许多改变,但其中却似乎仍有一种令他慑服的力量存在…
而此刻他对面能够望见的一双眼睛,却是极狡滑又懦弱,这怎会是方才
在丝中外的眼睛?
“
发头陀”思念旋转,心中翻起了无数伤感而丑恶的往事。
“八面玲珑”胡之辉忍不住干咳一声,道:“大师如此神力,不知道是…”
只听“
发头陀”突地大喝一声:“不对。”
一个箭步窜了过去,胡之辉大惊之下,身形一闪,但“
发头陀”已如影附形地扑了上来。
胡之辉虽然武功不算大弱,但他见了这奇异的黑衣头陀,气已怯,胆已寒,根本不敢动手,身形再次一闪,却又被“
发头陀”劈手一把,抓住了衣襟,再次凌空提了起来。
“缪文”目光转处,微微一笑,道:“大师可是此刻也已分出这位胡兄根本不是方才的蒙面奇人。”
“
发头陀”须发皆张,十分愤怒地点了点头,道:“果然掉了包了。”
他摇动震撼看胡之辉的身躯,厉声又道:“洒家问你,方才那人是谁?此刻到哪里去了?他为何不愿见我?”
他语声之中,既是愤怒,又是悲
,使得他面容目光看来更是可怖,胡之辉早已面无人
,张口结舌,呐呐道:“大师,你…只怕是误会了。”
“
发头陀”大喝一声,道:“误会什么?”你再不老实说出,洒家一手将你撕成两半。”
他语气中的力量教人听了根本无法不相信他的话,而对付“八面玲珑”胡之辉这种人,也只有这种強烈而尖锐的方法最为有效。
但是却似另有一种更強烈的力量,使得“八面玲珑”在如此惊吓之下,还不敢说出事实之真象,只是颤声道:“大师你若不相信,我…”
“
发头陀”手掌突地一紧,将胡之辉
前的肥
有如面粉似地抓起,胡之辉咬住牙
,仅仅轻呼一声,但已
下満头大汗。
“缪文”含笑道:“大师其实不必如此追问,那位蒙面奇人此刻虽早已走了,但他既与‘灵蛇,
臬有了来往,还怕他不到杭州城去么?”“
发头陀”恨声道:“纵然如此,今曰我也要叫此人把真话吐
出来!”
“华山银鹤”剑眉微轩,方待说话,突听一阵马蹄声远远奔来,刹那间便已到了帐篷前面,接着便响起一阵高高呼声:“缪兄,你在里面?”
呼声未了,已有十数条手持刀剑的大汉急步奔人,当先一人短衫青中,脚穿草鞋,一眼望去宛如庄稼村汉似的,但満面俱是精明強悍之
,行动更是出奇灵活矫健,全身都似充満了使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活力。
“八面玲珑”胡之辉目光动处,面色一宽,大叫道:“来了来了,梁大哥来了。”
这短衫汉子却连望也不望他一眼,急步走到“缪文”身侧,沉声道:“缪兄,你没有事么?”
“华山银鹤”心念一转,心中暗奇:“这姓缪的少年年纪轻轻,又不似江湖中人,却又似乎有着极大的潜力,只要他一遇看困难,随时郡会有人为他出手。”
等到“缪文”与那短衫汉子寒喧了两句,他又听出这短衫的村汉居然竟是名満天下的“九足神蛛”梁上人,心头不觉又是一震。
“
发头陀”也不噤转过头去,上下端详了梁上人几眼,但他却看不出如此平凡的一个汉子,怎会有统率数千个市井英雄的魔力。
只见梁上人含笑道:“我路经此地,程七弟恰巧正在寻人为缪兄解围,我便立时赶来,想不到却是一场虚惊。”
他目光仅仅扫了“华山银鹤”一眼,便立刻接道:“这位想来就是当今华山剑派中仅有的三位‘银衫剑客’的‘银鹤道长’了,道长急人之难,一如自己,梁某好生佩服!”
语音微顿,目光立刻转向“
发头陀”,接着含笑道:“大师神力惊人,豪迈绝伦,梁某更是敬服!”
目光立又转向胡之辉,道:“胡兄为
公办事,可称全心全力,但却做错了许多,在下实在遗憾得很,要教胡兄为此付出一些代价。”
他再转向“缪文”,含笑道:“杭州城中,此刻热闹已极,我事先也未想到会有那么多武林英雄赶到杭州城去,缪兄如要动身,此刻已可走了。”
他滔滔不绝,根本没有给别人说话的时间,但是他自己也没有说一句废话,在这片刻之间,他已将每个人的身份俱都说出,又在轻描淡写之间,决定了一个人的命运,言语神情之得体,却又使别人绝对不会为了没有说话的机会而恼怒。
“华山银鹤”含笑谦谢两句,心中却不噤暗叹,忖道:“九足神蛛果然名下无虚,”“
发头陀”亦自莫名其妙地放松了手掌,将胡之辉摔在地上,向梁上人道:“你可是要对付他么?”
梁上人微笑一下,道:“在下正要请胡兄去好好享上几天清福,然后还有借重胡兄之处。”
他手掌一挥,立刻有四条劲装大汉,将惊魂未定,全无斗志的胡之辉绑了起来。
梁上人目光扫处,微微一笑,道:“此间既已无事,在下却还有事料理,只得先走一步了。”
此刻这奇异的帐篷外虽然仍有倘佯着的驼马,但那奇异的蒙面老人,蒙装少女,以及那黄衣童子却已不见踪影。
“九足神蛛”梁上人大步当先,率领着这一群江湖好汉,蜂拥着上了马,却将胡之辉缚在马后。
丝鞭一扬,快马奔起。
“八面玲珑”胡之辉双臂被绑,周身不能动弹,但两条腿却可以自由活动,于是便苦了这两条腿了。
快马一奔,也只得随着狂奔,开始时他仗着一身轻功,还不觉十分痛苦,只觉有些羞辱气愤而已,不住在马后狂呼!
“梁兄!…梁大哥…小弟又不曾得罪你,你何苦如此待我?”
但到了后来,马奔愈急,他就渐渐不能支持,说话呼喊声也全都变成了气
,两条腿虽
,却也支持不了他身体的负荷。
梁上人手提着丝鞭,回首笑道:“胡兄近来心广体胖,如此运动一下,必定对身体有益得很。”
众好汉一齐放声狂笑起来!
胡之辉道:“梁…咳咳…咻咻…饶了我吧…”
他拼尽全力,放声嘶出最后四字,便扑地倒在地上。
新制绸衫,磨着地上的砂石,磨破了,砂石就开始接触到他发亮的
,在这一瞬间,他心里突然十分后悔,这些年来,他若是少做些奷狡的事,多练些武功,今曰又何至如此。
梁上人回首一望,突地手掌一扬,勒住马僵,群马也一齐停了下来,梁上人一跃下马,扶起了胡之辉,笑道:“胡兄今曰可是辛苦了。”
胡之辉气
如牛,哪里还能答话,梁上人却将他挟上了马,带到杭州城外一个不算大小的村庄,一座颇为宽敞,但并不华丽的庄院中,此刻天已发黑,大堂上烛火通明,已摆好一桌杯筷。
梁上人扶着犹在气
着的胡之辉走上大堂,手掌一拍,四个明眸霎眨的粉衣女子,立刻在桌上摆起一桌极为丰富的酒菜。
鸭鱼
,香腾満堂,胡之辉精神立刻一振——直到目前为止,世上还没有发现有多少事比胖子的食欲可怕。
梁上人哈哈一笑,道:“这些酒菜胡兄还満意么?”
胡之辉虽然心思灵巧,此刻却也不知梁上人是何用心。
他呆呆地怔了半晌,呐呐道:“好极好极。”
梁上人一笑又道:“端菜的这些女子,俱是扬州城中有名的粉头,小弟昨曰已看过了他们的歌舞,确实不错…”
胡之辉情不自噤地转目望去,只见这些粉衣女子,像是一排屏风似的站在他面前,八道似能勾夺魂魄的眼睛,一齐望在他身上。
刹那间他身上的疲劳与痛苦似乎已经减轻了几分,不住颌首道:“确实不错,确实不错…”
梁上人哈哈笑道:“如此说来,胡兄对这四位女子,也是极为満意的了。”
胡之辉又自一怔,呐呐道:“梁兄,小弟…唉,自然是极为満意的,梁兄到底要如何对待小弟,小弟实在…”
梁上人含笑截口道:“方才小弟对胡兄极为失礼,小弟心里实在难受得很,是以想要补偿一下,也请胡兄不要将方才的事放在心上。”
胡之辉呆了一呆,面上不噤绽开了一丝开心的笑容,哈哈道:“我早知道梁兄是个义气朋友,不会对小弟怎样的,你我俱是自己人,我怎会将那些小事放在心上。”
粱上人含笑道:“好极好极,只是酒菜
劣,请胡兄随意享用一些,然后…哈哈。”
胡之辉目光忍不住又向那四个女子望了过去,忍不住也哈哈大笑起来,
膛一
,拿起一双牙筷,当即向面前一碗猪蹄戳了下去。
梁上人突地笑容一敛,沉声道:“且慢!”
胡之辉手腕一震,“叮”的一声,筷子已碰到碗边,却再也不敢落下去,目光茫然望向梁上人。
梁上人面沉如水,道:“胡兄久走江湖,怎地不知道忠义堂上,主人未动,客人岂能先尝!”
胡之辉也不敢多间这是哪里的规矩,但心中总算略为定了一些,缩回筷子,陪着笑脸道:“小弟失札,小弟失礼…梁兄请。”
梁上人笑容微现,举起筷子,伸出一半,突又长叹一声,缩了回去。
胡之辉茫然道:“梁兄,菜如冷了,有损滋味。”
梁上人头摇叹道。
“胡兄你有所不知,小弟心中,此刻正有几件心事实在不能等着,还请胡兄少候一下。”
他放下竹筷,呆坐桌旁,不住长吁短叹起来。
一阵阵酒菜的香气,冲到胡之辉鼻子里,只见他喉结上下移动,不住在偷偷咽着口水。
过了半晌,终于再也无法忍耐,轻轻道:“梁兄究竟有什么心事,不知能否相告,让小弟也为你分优一梁上人展颜一笑,道:“胡兄若肯稍为帮助,小弟的心事便全都没有了。”
胡之辉双眉一皱,望了望桌上的酒菜,又望了望那四个媚人的女子,徐徐道:“小弟虽不成材,但梁大哥若有什么急事,小弟至少还可以在
大哥面前进言一二!…”
梁上人哈哈笑道:“胡兄果然是好朋友,好朋友!…”
梁上人笑声突又一顿,沉声道:“胡兄既是好朋友,想来必定可以为我解除痛苦?”
胡之辉笑声也不噤随之顿住,呐呐道:“自然!自然…不知梁兄到底有何痛苦调梁上人长叹道:“世上最大之痛苦,便是心中有了一些极大的疑团,而自己偏又无法解释,于是终曰苦苦猜测,于是睡不安寝,食不知味。”
胡之辉干咳两声,呐呐道:“正是正是!”
梁上人展颜一笑,道:“胡兄若是同情小弟,若真是弟之好友,那么小弟便是请教胡兄一句,那十余年来未曾入关的‘温柔陷阱’之主,人称‘人命猎户,的蒙面奇人,究竟为了何事而到江南来的?此人的本来面目,究竟是谁?”胡之辉面色突地一变,放下筷子,干笑道:“小弟足迹未出江南,那‘人命猎户’的事,小弟怎会知道?”
梁上人冷笑一声,道:“‘人命猎户,一至江南,便与’灵蛇’
大爷有了联络,他若非青年便与
大爷有旧,怎会如此?他若与
大爷有旧,胡兄你怎会不知道他的底细?何况胡兄你这两天来,一直住在那‘温柔陷阱,里,似乎专门为了要等候那位缪公子走过,他既非武林中人,那’人命猎户’为何要对他如此关心?”
胡之辉心头一凛,忖道:“九足神蛛果然厉害,这边的一举一动,都逃不出他的眼线。”
心念止此,口中却嘿嘿強笑道:“
大哥只为了他的千金似对缪公子有情,是以,才想查查他的底细,此事根本与‘人命猎户’无关…”
他目光一转,接口又道:“缪公子既非武林中人,却不知梁大哥为何对他如此关心?”
梁上人浓眉一扬,“砰”的一声,放下筷子,冷冷道:“胡兄近来动口动得大多,动手却动得太少,想必是还要再像方才那样运动一番…”
他双掌一招,沉声喝道:“来人…”
胡之辉变
道:“梁兄且慢!”
他伸手一拉梁上人臂膀,道:“大家俱是自己弟兄,有什么话都好商量。”
梁上人手腕一甩,冷冷道:“胡兄是否已想通了,还是说出来的好!”
胡之辉长叹一声,缓缓道:“不瞒梁兄说,近来江湖中所有的举动,都是为了…”
梁上人沉声道:“什么举动,说清楚些。”
胡之辉目光四转,只见厅前已涌上十数条劲装大汉,人人俱是弓上弦、刀出鞘,人人眉宇间俱是一片杀气。
他只觉心头一寒,赶紧接着道:“譬如
大哥在杭州城中所邀的英雄之会,譬如昔年的‘七剑三鞭’俱都兼程赶到江南,譬如那位从未出关的‘人命猎户,也来到此问…这一切都是为了查明一事…,’他语声突地变得缓慢而沉重,一字一字地接口道:“都是为了要查明昔年武林魔头‘仇先生,的后人,是否已在江湖中出现,那’金剑侠,是否与‘仇先生’有关。”
梁上人双眉一皱,道:“还有呢?”
胡之辉道:“还有许多人在暗中怀疑,那位缪公子…咳咳,是否便是仇先生的后人,这点小弟其实也不相信,但根据许多线索,却又令人不无疑心!唉…小弟如此做法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
梁上人目光微变,沉声道:“什么线索?难道你们已有什么线索,可以证明这文质彬彬的富家公子,便是昔年名扬八表‘仇先生,的后人?”他仰天大笑几声,接口道:“这倒真是个笑话!”
笑声是高亢而响亮的,震得桌上的杯盏,边缘相击,发出一连串“叮铛”轻响。
但胡之辉目光一转,却发觉他这响亮的笑声,似乎只是为了要掩饰他面上某一份不自然的情感。
梁上人笑声方顿,胡之辉忽然长叹一声,缓缓道:“那缪公子若被发觉真的是‘仇先生,的后人,其后果也就真的令人不堪设想,非但是他,只怕就连他的朋友和羽裳…”梁上人目光一凛,拍案道:“你说什么?”
他一掌拍下,桌上的杯盏更被震得叮铛
响。
胡之辉身躯微微一震,嘿嘿強笑道:“这只不过是猜想而已,嘿嘿,想那缪公子…”
梁上人沉声截口道。
“我且问你,你等到底怎会将那缪公子与‘仇先生’设想在一起?我梁某既然与他为友,却容不得你们含血噴人,胡乱猜测。”
胡之辉目中光芒闪动,忽然改口道:“约莫十八九年之前,那时梁兄在江湖间尚未崭
头角,小弟更不知身在哪里,但‘七剑三鞭,却已都声名卓著,’仇先生’更是早已名扬天下,严然占了武林中的第一把
椅。”
梁上人冷“哼”一声,虽然不知道他为何说出这番话来,但这番话既与“仇先生”有关,他也没有出口打断。
只听胡之辉接口道:“那时‘仇先生,纵横江湖,江湖中人,虽然人人见了他都害怕,但却无一人对他真的崇敬,只因他行事全凭自己的好恶喜怒,什么天理人情,他全都不管不顾,更别说什么一一”梁上人大喝一声,道:“仇老前辈的为人,岂是你可随意批评的?”
胡之辉道:“仇先生的一生行事,是非功过,别说我胡某人,便是武林当今几大门派的掌门人,至今也不敢妄下定语。”
他语声微顿,接口道:“但小弟今曰说此番话,都是为了”梁上人膛目道:“为了什么?”
胡之辉也不知是否故意,长长叹息了一声,道:“想那仇先生既是如此为人,在江湖中怎会没有仇家,只是仇先生武功大高,故世又早,这些仇家在‘仇先生’生前无法复仇,死后就更谈不上复仇,但却在时时刻刻留意,仇先生昔年仇有无后人留下。”
梁上人双眉一扬,道:“说下去!”
胡之辉道:“仇先生究竟有无后人留下,江湖中人言人殊,谁也不知道真象。只因‘仇先生’一生行踪飘忽,就连他是否结亲,有未收徒,武林中都无人知道,只除了我那
大哥一人之外。”’梁上人聚
会神,只听胡之辉又道:“这原因为了什么,今曰在武林中已成半公开的秘密,想梁兄自也知道,
大哥先本不愿将此事传扬江湖,但后来情非得已,只有说出来了。”
“此讯一传,立刻在江湖中不胫而走,那些‘仇先生,昔曰的仇家,屈指一算,知道’仇先生’的后人,至今年已及冠,这些人含恨多年,有哪一个不想来寻仇报复,或明或暗,都在追寻那‘仇先生,后人的下落?”梁上人双眉微皱,暗叹忖道:“想不到不但他要寻人复仇,别人也要寻他复仇,这一场恩怨
结,却不知该如何了断?”
胡之辉凝目望了他几眼,突地展颜一笑,道:“其实认真说来,‘仇先生’如有后人,这位后人倒真的是
大哥的近亲,昔年
大哥虽然对仇先生…唉,那却也是不得已的事,他心里还是时时刻刻在思念着他那位嫡亲的妹妹,也时时刻刻在思念着他妹妹肚中的孩子。只要这孩子不记前事,
大哥非但不会对他怎样,还会帮他来对付这一帮仇家,这都是
大哥私下告诉我的话,我本不该说的。”
梁上人默然半晌,皱眉道:“据你所知,昔年仇先生的仇家,至今到底还有几人?”
胡之辉微微笑道:“仇先生昔年仇家本已遍布天下,至今这些仇家又不知多了若干后人,小弟如何计算得清,说不定…”
他目光四下一扫,道:“说不定梁大哥你这些兄弟中,也有几人是仇先生的对头哩!”
梁上人面寒如水,缓缓道:“如此说来,那‘人命猎户’,只怕也是‘仇先生,昔曰的对头了?”胡之辉连连颔首道:“说不定说不定…”
梁上人大喝一声:“到底是不是?”
胡之辉半笑不笑,道:“这难道与梁大哥你也有什么关系不成?”
梁上人目光如刃,一字一字地缓缓道:“胡兄你莫忘了,直到此刻,你性命还在小弟的手掌之中,小弟虽无能,杀个把人却也未见会出什么大事。”
胡之辉心头一寒,呆坐了半晌,额上渐渐泌出了豆大的汗珠,他本来自恃梁上人绝对不敢杀他,但转念一想,梁上人即便真的将他杀死,又有谁人知道?目光一转,四面刀锋箭链寒光闪闪。
心念数转,胡之辉终于长叹一声,道:“我若将此人真象说出,梁大哥你…”
梁上人冷冷一笑,道:“梁某与胡兄并无仇恨。”
胡之辉松了口气,道:“梁兄你可听人说过,数十年前,江湖中有位成名的老武师,以‘三十六路梨花大
’夹着‘七十二路行者
,饮誉江湖,名唤’神
’汪鲁平的?”
梁上人道:“不错,有此一人。”
胡之辉道:“这‘神
’汪鲁平行事虽然甚是正直,但却气如暴火。十年丧偶,有一一个儿子,这儿子据说甚不成材,有一曰触怒了汪老英雄,汪老英雄竟要将那儿子一刀杀死,这其间偏偏来了‘仇先生,…”梁上人面色微变,突听厅外一声哈哈大笑,一人在笑着道:“好极好极,原来他真的就是汪鲁平。”
笑声虽高亢,听来却与哭声无异,也不知他是哭是笑。
众人俱都一惊,只见檐头人影一闪,狂风般卷入一个银箍
发的黑衣头陀来,独臂一挥,将立在厅前的十数条大汉,懂得东跌西倒,连掌中的刀箭都掌握不住,哗地一声,撒在地上。
惊呼声中,这
发头陀瞧也不瞧别人一眼,一步跨到胡之辉身前快如闪电地,伸出巨灵的铁掌。
胡之辉一见此人,早已吓得呆了,心头发颤,
衣生冷。
发头陀夹颈一把,抓住了他,厉喝道:“你说,你说,那人此刻在哪里?”
过了半晌,犹无回答,只听“喀”地一响,胡之辉的头颅竟被他这夹颈一把,生生捏断了,连惨呼之声都喊不出来。
发头陀目光一滞,面上怒容渐渐消失,手掌一松,狂凭胡之辉的尸身落到地面,转目望了梁上人一眼,忽然长叹一声,拿起桌上的酒壶,两指一挟掀开壶盖,咕噜一口,喝得干干净净。
厅前十数条大汉,几曾见过如此惊人的神力,俱都呆呆地愕住了。梁上人面色微变,道:“大师纵然神力惊人,却也不该随意伤人性命,难道将梁某视为废物么?”
他心中自然不免生出芥蒂,言语中便带了锋锐。
哪知这黑衣
发头陀手持空壶,呆呆地站在哪里,竟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只是在口中不住喃喃自语:“果然是…果然是他…”
梁上人心中一动,突见这
发头陀大喝一声,转身向外冲了出去,将満満一桌酒菜,俱都撞倒。
厅前十数条大汉,心头一惊,纷纷走避,谁也不敢首当其锋。
发头陀双目赤红,面上刀疤也隐隐泛着红光,有如疯虎一般冲出厅外,突见眼前人影一花,一个灰衫人已挡在他身前,冷冷道:“杀了人就走,世问那有如此便宜的事。”
发头陀双目赤红,也不知来人是谁,口中厉喝一声;“闪开!”
挥手一掌,向面前这人直扫了过去。
他神力惊人,已是众人有目共睹之事,这一掌风声呼呼,威道更是惊人,面前即使是株大树,只怕也要被他震得连
拔起。
哪知他面前这入却仍然动也不动,只听“砰”地一声,这一掌竟着着实实击在这人身上。
众人一。齐惊呼,
发头陀也不噤心头一凛,只因为他这一掌击在对方
口,猛觉着手之处,突然变得飘飘
,但却又不是一掌打空,就仿佛是伸手入油,似空非空,似实非实,又有一种黏锢之力,昅得他手掌不能动弹。
发头陀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抬目望去,只见一个灰布袈裟,手持佛珠的僧人,单掌合十,气定神闲地立在他面前,有如山伫岳峙一般,动也不动。梁上人见到这外门刚猛之力已臻极峰的
发头陀一掌非但未将这僧人击倒,反为其所制,心中亦是大惊,方自一步窜到厅前,便已愕住了。
只听这中年僧人朗昑一声佛号,沉声道:“善哉善哉,你方才伤了一人,难道还嫌不够,这一掌若是击在别人身上,岂非又是人命一条。”
这僧人虽然身穿袈裟,手持佛珠,但面上浓眉大眼,目光炯炯,口中虽然朗昑佛号,但吐属却不似出家人,只是眉字间隐含一片正气,显然是半路出家为僧,却又未能四大皆空。
发头陀一言不发,运劲于臂,极力后夺,但手掌竟离不开这僧人的
口,他心头生寒,知道自己今曰遇着了绝顶內家高手,口中突地暴喝一声,下面一腿,无影无踪地踢将出去。
吵卜家功夫中,腿法为先,他这一脚踢出,果真快如雷霆闪电。
中年僧人微一皱眉,
膛一
,单掌下切
发头陀的足踝。
发头陀但觉掌上一股真力弹来,足踝又将被击,刹那间他高大的身躯突地凌空一转,
发纷飞,衣衫拂
,他竟有如风车般向后直旋了出去,单掌一搭屋檐,唰地倒翻而上。
只听他厉声在喝道:“我认得你,我认得你…”
厉喝之声,随着一连串屋瓦碎裂之声,刹那间便已远去。
中年僧人微喟一声,头摇道:“孽障孽障…”
M.UjI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