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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毒剑常笑
 毒剑常笑无论到什么地方都绝不会只是一个人。

 就像是血鹦鹉,他也有十三个奴才。

 十三个他亲自挑选的六扇门好手总有一大半终曰追随在他的左右,还有一小半,不是奉命去调查,就是先行在前面替他打点。

 他们各有他们的本领。

 有的天赋追缉的才能,比猎狗还要灵敏;有的善辨真伪,任何珠宝玉石着手就知道是否废品;有的只一眼便可以说出某种伤口是由某种兵器造成,其中自不乏研各种‮物药‬的高手。

 左右有这些人使唤,他不成为名捕才怪。

 他的名字本来也是个好名字,他的人也就像他的名字,喜欢笑,时常笑。

 杀人的时候他也是満面笑容。

 笑本来是快乐的象征,用残酷的手段对待犯人在他来说也许就是一种乐趣。

 他的绰号并不好,却贴切。

 剑上其实没有淬毒,毒的是他的心,他的手,一出手他往往就取人性命。

 这比用毒岂非更来得迅速?

 正午。

 秋绚烂,秋风却萧素。

 风声中还有雁。

 雁声凄愁,秋意更觉萧瑟。

 秋,本是声的世界,雁声正是秋声中的灵魂。

 马蹄与秋声却并无关系,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都可以听到。

 这下子一来,更驱散秋声中的灵魂。

 嘹亮的雁声,一下子被密雷也似的蹄声掩没。

 马蹄雷鸣,十四匹健马并排冲入了长街。

 长街的入口虽阔,还容不下并排十四匹健马。

 马未到,鞭先到,长街人口处两旁树木的横枝在鞭影中碎裂飞,十四骑冲开了一条阔道。

 马蹄后漫天尘土,尘土中叶落如雨。

 那都是枫叶。

 枫是秋天的树木,秋风一吹到,叶就绊红了起来,灿烂如朝,正是秋容的胭脂。

 长街在这胭脂两旁衬托之下,就像个娇丽的佳人。

 美酒不可糟塌,佳人不可唐突。

 只可惜就算真的面对佳人,来的这些人亦未必怜香借玉。

 这秋容的胭脂怎不给纷纷摧落?

 健马冲入了长街就分出了先后。、马蹄亦缓下。

 常笑一骑当先,按辔徐行,一身鲜红的官服,秋下红如鲜血。

 他面上挂着笑容,和蔼的笑容。

 相貌亦是一副慈祥的相貌,即使穿上了官服,他也是显得和蔼可亲。

 有谁想到这样的一个人,他的心,他的剑,竟比毒蛇还狠毒?

 他今年不过三十六岁,做这份工作不过十年,死在他手上的人却已过千。

 平均每三曰,就有一个人死在他手上。

 知道这些事的人,是不是仍觉得他和蔼可亲?

 在他的身后,是十二官差,一个老人。

 那个老人竟是萧百草。

 常笑这一次的行动莫非也有必需用到仵作行中这位斩轮老手的地方?

 萧百草实在已够老,要他那样的一个老人骑马赶路简直就是要他受罪,随时他都有可能跌倒马下。

 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常笑不得不将他捆绑在马鞍上?

 街上的行人并不多,现在都已两旁让开,只有两个人例外。

 其中的一个就是附近数百里之內,官陛最高的安子豪。

 他身旁站着个头戴红缨帽的带刀捕快,那是他的手下。

 在他的驿站里本来有两把刀,现在却只剩一把。

 常笑就在他的面前停下马。

 他连忙一揖。

 这一揖双袖几乎及地,道:“卑职…”

 两个字才出口,说话就给常笑打断:“你就是安子豪?”

 他居然知道安子豪这个人的存在。

 安子豪真有点受宠若惊,赶紧道:“卑职正是安子豪。”

 常笑的那目光缓缓由安子豪的一身官服上移,移到了他的面上,道:“你是个驿丞?”

 安子豪道:“是。”

 常笑一笑道:“附近数百里,官陛最高的应该是你了。”

 安子豪道:“好象是…”

 常笑笑:“是就是,干吗用‘好象’这些不确实的字眼?”

 说话中已有斥责的意思,他的面上仍带着笑容。

 安子豪却不由打了个寒噤,嗫嚅着道:“卑职知罪。”

 常笑笑笑道:“我没有说你有罪。”

 安子豪道:“没有。”

 常笑道:“这附近数百里的事情你势必也清楚。”

 安子豪道:“清楚。”

 穿上官服他本来很够神气,但在常笑的面前却一点也神气不来。

 他就像变了条虫,应声虫。

 他也不敢说不清楚。

 对付胡里胡涂的‮员官‬,他知道常笑通常就只有一种办法。

 一个人的脑袋给剑砍下来,就算真的有毛病都不会再成问题的了。

 他也记得曾有人说过常笑那支剑是一支尚方宝剑。

 这传说是否事实他都不在乎,更不想用自己的脑袋去证明。

 常笑似乎很満意安子豪的答复,笑道:“很好,由现在开始,你就跟在我左右,我也许有用得着你的地方。”

 安子豪道:“是。”

 常笑转问道:“你是从万通的口中知道我到来?”

 安子豪道:“万兄昨夜到来的时候,已吩咐准备今曰接待大人。”

 常笑道:“万通现在什么地方?”

 安子豪吶吶地道:“在这里。”

 常笑道:“他在忙什么?”

 安子豪道:“没有忙什么。”

 常笑道:“那怎地不来见我?”

 安子豪道:“他不能来见大人。”

 常笑道:“莫非给人打散了,只剩下半条人命?”

 安子豪面惊愕之,道:“他只剩下一只手,一滩浓血。”

 常笑愕然变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安子豪抖声道:“昨夜他带着我的两个手下去开棺验尸…”

 常笑道:“验铁恨的尸?”

 安于豪道:“他们撬开的,据知就是铁恨的棺材。”

 常笑道:“验出了什么?”

 安子豪颤声道:“僵尸!”

 常笑叹息道:“铁恨变了僵尸?”

 安子豪点头,一张脸已在发青。

 常笑却笑了:“他的人活着时凶得很,死了后不想也变做恶鬼。”

 安子豪点头道:“僵尸的确是种恶鬼。”

 常笑道:“万通的胆子很小,果真遇上了僵尸,吓都吓死他的了。”

 安子豪道:“吓死了的还有一个手下。”

 常笑关心的问道:“他也只是剩下一只手,一滩浓血?”安子豪摇‮头摇‬道:“他整个身子都得以保存,只是一张脸给吓的完全扭曲。”

 常笑说道:“听你这样说,他才是给吓死的。”他又笑了起来,道:“万通的死因就成问题了,听讲僵尸会昅血,也会将人扼杀,但令人变成一滩浓血,我还是第一次听到。”

 安子豪道:“也许那是具毒僵尸。”

 常笑道:“那实在毒得可以,现在那僵尸是不是还在棺村里?”

 安子豪摇了‮头摇‬,说道:“事发后就不知所踪。”

 常笑微微颔首,忽又问道:“护送棺材的他那个朋友又怎样了?”

 安子豪道:“王风?”

 常笑道:“正是王风。”

 安子豪道:“他很好。”

 常笑又笑了:“铁恨变了僵尸难道还认得朋友?”

 安子豪没有回答,事实也不知应该怎样回答。

 常笑笑着又问道:“昨夜这里是不是发生了很多很奇怪恐怖的事情?”

 安于豪点头微喟。

 常笑道:“你都已知道?”

 安子豪点头道:“是。”

 常笑道:“详细给我说清楚。”

 他的说话就是命令,安子豪不敢不遵从。

 应声他沉昑起来,仿佛在考虑应该从何说起。

 常笑提醒他,道:“你可以由王风护送棺材的到达开始。”

 安予豪一言惊醒,道:“一切的事情的确在他到达之后才发生。”他想了想接着又道:“那得从平安老店说起的了。”

 常笑道:“平安老店显什么地方?”

 安子豪道:“是个客栈,也是家酒铺。”

 常笑又问道:“在哪里?”

 安子豪道:“就在这长衙前面不远。”

 常笑道:“很好。”

 安子豪不明白常笑这很好又是什么意思。

 常笑并没要他多伤脑筋,接道:“现场听故事最好不过,我们也正好在那里歇下来。”

 他随即滚鞍下马。

 十二个官差不在话下,只有萧百草一个人例外,他给绳子在马鞍上缚紧了。

 安子豪这才注意到萧百草,试探着问道:“那位老人家…”

 常笑截口道:“他只是个犯人,自有我的人侍候他,用不着你心。”

 安子豪又问道:“他犯了什么罪?”

 常笑不答只笑。

 这一次他的笑容却像冬雪一样严寒,舂冰一样森冷。

 安子豪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他没有再问下去,赶紧在前面引路。

 毕竟他也是个聪明人。

 平安老店的老掌柜同样是个聪明人。

 人老,鬼老灵。

 一个人活到那么大的年纪,即使本来是个笨蛋,也应已识相。

 他看出安子豪引来的常笑绝非普通人。

 普通人根本就不会十二个官差追随左右。

 所以他非常合作。

 他说的比安子豪更多,也更详细。

 安子豪只是听说,他都是亲眼目睹。

 可惜他并没有安子豪的口才,他的说话甚至没有层次。

 常笑听得虽辛苦,仍耐着子听下去。

 对于老掌柜的态度他看来还満意,面上总是挂着和蔼的笑容。

 他喜欢合作的人,因为那实在省事。

 老掌柜说得并不快,但终于将话说完。

 安子豪早已没有说话。

 店伫立时死寂一片,就像变了个坟墓。

 惨的气氛笼罩着整个店堂。

 昨夜在这里发生的事情本来就已有几分恐怖,老掌柜怪异的声调再加以渲染,这恐怖又平添了几分。

 何况店堂的地上现在还放着谭门三霸天的三具尸体。

 扭曲的脸庞,狰狰的神态,谭门三霸天的尸体就已在诉说着事情的诡异,恐怖。

 打破这种死寂的是常笑。

 他的目光仍在掌柜的面上,道:“你事后可曾扣打扫过这地方?”

 老掌柜‮头摇‬,道:“有位外来的万大人吩咐我不要移动任何东西,得保持原状,等他回来检查,可是他带着我们这里的两个捕快,到现在还不见回来。”

 安子豪脫口道:“他不会再回来的了。”

 老掌柜颤声道:“昨夜鹦鹉楼发生的事情我已听说…”

 常笑打断了他的话,道:“他们是自己来的还是你去请他们来的?”

 老掌柜道:“发生了这种事本应去告官,可是我还未出门,他们就来了。”

 常笑点点头,喃喃道:“万通大概追那副棺材追到这里。”他的目光落在尸体之上,又笑了:“这个人虽然急利贪功,总算还有分寸。”

 对于万通的死亡,他一点也没有显示可惜之意。

 他的面容尽管和蔼可亲,內心却是冷酷无情。

 他微微欠身,笑笑又道:“四块石头王风取了一块,应该还有三块,还在这里。”

 这说话出口,不用他吩咐,十二个官差也展开行动。

 血红色的石头,红得可怕。

 十万神魔,十万滴魔血,滴成一只血鹦鹉,据讲其实只用了九万八千六百八十七滴,剩下的一千三百滴,化成了十三只血奴。

 还有十三滴。

 最后这十三滴都结成了石头,十三块血红的石头。

 表面上是石头,其实那还是魔血。

 常笑并没有看见魔王。

 那十三滴魔血,他一滴都没有喝下。

 十二个官差无需找遍店堂便找到了那三块石头,捧到他手上。

 鲜血也似的,红得可怕的石头,散发着某种说不出的‮腥血‬气味。

 他稍近鼻端,轻嗅一下,一笑,斜递了出去。

 三个官差忙了上来,各自从常笑的手中取过一块红石,退过一旁。

 他们将红石头放在桌子上,相继卸下背负的一个皮箱子,打开。

 箱子里有多种精致的工具,多种奇怪的‮物药‬。

 他们正是常笑座下研‮物药‬的三个人。

 石头上若是淬毒,无论什么毒,只要在人世间曾经出现,他们能够分辨得出。

 魔血却并非人间所有。

 他们的检验是否还会有结果?

 常笑的目光又落在尸体之上,突喝道:“解下萧百草,带人来。”

 两个官差应声忙退下。

 常笑又笑了。

 一个人的说话能够迅速发生作用,实在是一件很值得开心的事情。

 萧百草马上给带上。

 他躬着,活像只虾米。

 即使是一个年轻人,给缚在马鞍上那么久,身一样也很难直得起来。

 他一面倦容,神态却异常落寞,好象并不在乎自己的遭遇。

 两个官差左右挟着他,迅速的将他带到常笑面前。

 常笑盯着他,缓缓道:“萧老头,可还得住?”

 萧百草落寞的目光一瞥常笑,道:“常大人还准备拿老夫怎样?”

 就连说话他都已显得有气无力。

 常笑没有回答,倏的一挥手。

 两个官差立时松手退开。

 没了人扶持,萧百草的一个身子,便摇晃起来,就像是秋风中浅渚的芦苇,并没有倒下去。

 常笑一笑道:“很好。”

 萧百草的声音,也在摇曳,道:“什么很好?”

 常笑道:“这里有三具尸体,我属下懂得解剖尸体的只有两个人。”他一顿,一字字地道:“我要彻底弄清楚他们三个人的死因。”

 萧百草说道:“你要我解剖其中的一具尸体?”

 常笑道:“凭你的经验,也许不必剖开尸休就已知死因。”

 萧百草道:“三具尸体两个人已可应付得来,做了第一次,第二次必定得心应手,两个人一起动手亦不会再费上多少时候。”

 常笑道:“总不如三个人同时着手的快,我向来清楚自己的耐有限。”

 萧百草叹气道:“不知你是否也清楚,我已经老眼昏花,双手亦不大灵活,要我动手更费时失事。”

 常笑大笑道:“好象你这种昏花老眼,世上还不多。”笑声忽一敛,他又道:“没有用处的东西,我向来不会带在身上,你可想知道我向来是用什么方法处置那些东西?”

 萧百草没有作声,他不想。

 常笑随即一拍手,道:“替萧老先生准备工具。”

 工具早已准备好,马上就送上。

 萧百草不敢不接下。

 替他准备工具的正是他的两个同行。

 常笑目光一扫,笑道:“他们两个虽不如你的经验老到,但也是你们仵作行中的高手,无论发现了什么,最好你都不要对我隐瞒。”

 这句话又是警告萧百草。

 萧百草只有点头。

 常笑接着又道:“也不要给我铁恨那种报告。”

 萧百草索将头垂下。

 不管死因是什么,只要是世间有过的,他都能查出。

 只要杀铁恨的是人,不管用什么武器,什么方法,都瞒不过他。

 他却查不出铁恨的死因。

 所以杀铁恨的凶手绝不是人。

 这是他对铁恨的死因所呈的报告。

 他是那一行中的斩轮老手,从来没有人怀疑他的判断。

 常笑却显然例外。

 他将萧百草扣押起来,莫非就因为怀疑这个报告?

 三把刀,三只手。

 锐利的刀锋在灵活的手指控制之下,闪动着惨白色的光芒。

 刀刮下的惨白的皮外翻,血泥浆一样骨都骨都涌出。

 紫黑色的血!血虽未凝结,己将凝结。

 落刀的地方不约而同,正是魔石击中的地方。

 萧百草不在话下,两个官差都晓得应该选择什么地方着手。

 他们果如常笑所说,亦是那一行的高手。

 三具尸体右腿关节处的肌部已凹下,紫黑的一片。

 谭天龙还多用一条左腿,他那条左腿亦同时遭殃。

 萧百草现在只剖谭天龙的右腿,他只得一把刀,两只手。

 骨头都打碎,肌不凹下才怪。

 肌一剖开,碎骨便了出来。

 碎骨赫然亦是紫黑色。

 常笑盯着紫黑的血,紫黑的骨,一双眼都发了光。

 除了他,所有人都已给当前的情景吓呆。

 吃饭的桌子变了剖尸台,酒馆的饭堂变了验尸室,三个赤的尸体同时在解剖。

 空气中充満了一种令人作呕的,混合着药香和尸臭的气息。

 惨白的刀锋,惨白的肌

 紫黑的血,紫黑的骨。

 这里简直就已像是个地狱。

 这种情景已不是“恐怖”两个字所能形容,更不是寻常可以见到。

 甚至连解剖尸体,安子豪也是第一次见到。他偏开了脸。

 老掌柜比安于豪更惨,他已在呕吐。

 他呕吐着,一个头几乎已叩倒在常笑前面的桌子上,嘶声道:“我这里还要做生意──”这店子若是给人知道曾经用来做验尸室,解剖过三具尸体,还有人光顾才怪。

 他辛苦奋斗了这么多年所得到的也就只是这个店子。

 安子豪了解老掌柜的心情。

 常笑却似乎并不了解。

 他的面上仍带着笑容,截口道:“你若是再在这里吵嚷,拢他们的工作,以后也就根本不必再做生意了。”

 他是在警告。

 安子豪听得出常笑话中的含意,他只希望老掌柜也听得出。

 老掌柜好象也听得出,再给这一吓,一个身子立时瘫软在旁边的一张椅子之上。

 安子豪这才松了口气。

 这里地方并不大,镇上一共只有八十三户人家,他来这里已多年,对于这里的每一个人,多少都已有一点认识。

 对于老掌柜,他认识更深。

 他知道老掌柜的情,如果有人‮犯侵‬到他的利益,他甚至不借拚命。

 现在老掌柜似乎已慑服在常笑的威势之下,即使昏过去,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实在担心这个老掌柜忍不住气。

 老掌柜如果真的昏过去就好了,只可惜不是。

 安子豪这口气也未免松得太早。

 他这口气还未吐尽,老掌柜已伸手攀着桌子,挣扎着从椅上站了起来:“我绝不容许你们在这里做这种事。”

 猛一声狂呼,老掌柜就向一个剖尸中的官差扑了过去。

 安子豪哪里还来得及劝止。

 他甚至来不及劝止常笑的出手。

 常笑已出手。

 老掌柜一声狂呼才出口,他的人就从坐着的椅子上飞起,箭一样出。

 人未到,剑已到。

 老掌柜一个“事”字才说完,匹练也似的一剑已哧的飞人了他的咽喉。

 剑一吐一呑。

 老掌柜扑出的身子立时仆倒在地上。

 没有血,血还来不及溅出。

 剑却已收回,常笑人亦已飞回。

 他坐回椅子上之际,剑已在鞘內。

 好快的一剑,好毒的一剑。

 他的脸上居然还挂着笑容。

 老掌柜也居然还未断气,他在地上打了一个滚,死鱼一样的一双眼瞪着常笑,一只手扼住了自己的咽喉,一只手扯开了自己的嘴角,惨呼道:“我做鬼绝不会放过你。”

 只有这句话。

 这句话说完,他的人已变成了死鱼一样,扼着咽喉的那只手染満了鲜血。

 安子豪不由得一连打了好几个冷颤。

 打冷颤也并不是安子豪一个人。

 正在解剖尸体的两个官差亦已停下了刀,萧百草一双手虽未停下,一个身子已不住的在颤抖。

 老掌柜的话实在够恐怖。

 在这种环境之下,听起来更恐怖。

 无论谁听了他那句话都难免震惊。

 只有一个人例外。

 毒剑常笑。

 他不单只是显得无动于衷,脸上的笑容亦依旧。

 他甚至瞪着老掌柜死亡的眼睛,道:“世上如果真的有鬼,人死了如果真的就能化做厉鬼复仇,我最少已死了一千次,绝不会活到今曰。”

 就连他的话声也没有变化,他的神经简直就像钢丝一样坚韧。

 他就像铁恨,绝对否认妖魔鬼怪的存在。

 也许他还不致于这么肯定,但无论如何,他这番话已能镇定人心,起了很大的作用。

 工作马上又继续。

 一个时辰过去,两个时辰过去。

 初秋的天气虽然已不太热,他们的额上都已冒出汗珠,工作中的六个人更是透衣衫。

 检验红石的三个官差终于有了结果。

 三块血红色石头都已变成血红色的粉未。

 “这三块红石是普通的石头,只因为在红蝙蝠的血中浸过相当时候,所以才变成了血红的颜色。”

 “红蝙蝠原产泷洲双伏红蕉花间,它的血,无需制炼就已是一种媚药,却绝对不是毒药。”

 “要将石头变成这颜色,不单只需时,更需大量的血,这三块石头简直就已是红蝙蝠的结晶,就放在水中片刻,将那水喝下的如果是女人,即使是三贞九烈的女人,只怕也不由自己,变成了妇。”

 “这种媚药很少在中土出现,还能勾起大家的记忆的就只有‘千里踏花’粉蝶儿曾以之遍大江南北一事。”

 “千里踏花”粉蝶儿是一个采花大贼,已在多年前授首铁恨刀下。

 常笑非常満意这个结果。

 三个官差实在尽了心力,所提供的资料也已够详细。

 所以他让他们去休息。

 他自己却不休息,盯紧着正在剖尸体的三个人。

 这个人的耐力也同样可怕。

 三个时辰亦过去。

 店堂中已开始逐渐的暗了下来。

 现在即使还未到黄昏,也应已快到黄昏。

 验尸方面仍没有结果,解剖尸体的三个人却已像刚从水里捞上来的三条鱼。

 空气再多一种汗臭,更令人难堪。

 安子豪的一身官服都已了,他实在想溜出去呼昅一下新鲜的空气。

 可是他不敢。

 常笑好象亦已有些不耐,忽然站了起来。

 也就在这时,一个验尸的官差已将手停下,另一个亦跟着停下。

 他们刚回头,常笑已忍不住发问:“你们找到了死因没有?”

 一个官差吶吶道:“是中毒死的,一种非常厉害的毒药。”

 常笑追问道:“是什么毒药?”

 那个官差回答不出来。

 常笑转顾另一个官差。

 另一个官差亦‮头摇‬,却道:“咽喉并没有异样,可见那种毒药并不是由咽喉‮入进‬。”

 常笑冷笑道:“不是由咽喉‮入进‬就一定由暗器打出来,你可曾找到了伤口?”

 官差又‮头摇‬,嗫嚅着道:“那三块血红的石头──”常笑打断了他的话,道:“石头上并没有毒药,只有媚药,先前他们检验石头的结果,你难道没有听到?”

 官差喃喃着道:“那一定有第二种暗器存在。”

 常笑道:“既然一定有,你就赶快给我找出来。”

 他一瞪眼对着第一个跟他说话的那个官差,道:“还有你!”

 两个官差慌忙应声道:“是!”

 常笑忽问道:“內脏剖开了没有?”

 “內脏也要剖开?”

 “要,一定要!”

 “是。”

 “內脏再找不到的话,剖他们的脑袋。”

 “是。”

 两个官差哪里还敢怠慢,赶紧又动工。

 常笑这才坐回去。

 他的要求比铁恨更严厉。

 脑袋如果也剖不出结果,他还要剖什么地方?

 才坐下,常笑忽又一欠身,目光已落在萧百草的身上。

 萧百草仍在埋头解剖尸体,心神似乎已放在谭天龙的尸体之上,周围所发生的事情,他仿佛都没有在意。

 常笑盯着他,终于又忍不住开口道:“萧老头,你也没有发现?”

 萧百草应声回过头来,丝毫也不显得讶异,看他这个样子,简直就像早已在等候常笑的呼唤。

 原来他的心神并非怎样集中在解剖尸体。

 他満头汗珠点滴,神态已非常疲倦,一条更弯。

 到底他已是个老人。

 他瞪着一双看未已昏花的老眼,道:“被击陷的膝盖上有几个很小的针口。”

 他果然已有所发现。

 常笑急问道:“有多少?”

 萧百草道:“比绣花针刺出来的怕还小,我反复检验到第三次,才将它们找出来。”

 常笑沉昑道:“比绣花针还小,那是什么暗器?”

 萧百草道:“我还未找出来。”

 常笑转顾那两个官差,道:“你们也仔细检验一下,看是否也有那种针口?”

 不等他吩咐,两个官差已经开始重新检验被击陷的那部分皮

 有,果然有。

 这答案虽在常笑意料之內,他还是不免现出诧异的神色,道:“针口与红石所留下的伤痕竞全都是在同一地方发现,未免太巧合。”他沉昑又道:“以此推测那暗器只怕就嵌在红石之上,红石击在肌之上的同时,暗器亦被红石击入肌之內。”

 萧百草倏地揷口道,“尽管暗器上淬有怎样厉害的毒药,足令中毒人迅速毒发身亡,血亦未必同时停止动。”

 常笑拍案道:“对,只要血动,那么细小的暗器既已‮入进‬人体,就可能随着血入心脏。语声猛一顿,他振吭喝道:“剖他们的心脏!”声未落,他又喝一声:

 “掌灯!”

 这片刻之间,店堂內又已暗了几分。

 在这种情形下工作非常吃力,而且容易出错。

 他连这一点都已兼顾。

 这个人岂止精明,更心细如发。

 他的成功,显然并非只是因为他□赫的家世。

 灯盏迅速亮起,送到桌子上。

 侍候在常笑左右的官差时刻都聚会神,准备执行常笑的命令。

 所以常笑的每一个命令都能够迅速生效。

 惨白色的灯光照耀之下,谭门三霸天的尸体更显得恐怖。

 剖开的尸体本来就已够恐怖的了。

 肠脏部已取出,堆在一旁。

 他们是不是还可以将那些东西放回原来的位置?安子豪实在怀疑。

 看到那些东西,他就恶心。

 并不是任何人都有这种机会看到一个人身体的肠脏,在他来说这也可以算是一种幸运。

 这种幸运他却宁可不要。

 他居然忍耐得住没有呕吐,这连他都觉得很奇怪,却不知道自己的一张脸已变得多么难看。

 萧百草与那两个官差的脸更难看,映着惨白色的灯光,三个人的脸庞简直就像是三张死人脸庞。

 这一次,他们刀用得更谨慎,更仔细。

 暗器竟真的就在心脏之內。

 寸许长,头发般细的钢针正嵌在心瓣之上。

 钢针也许还可以出心脏,但到那会儿血已停止动。

 整个心脏都变成黑色,仿如在墨汁中捞上来。

 淬在钢针上的果然是厉害的毒药。

 这样的钢针两个官差各自找到了七枝,萧百草却只找到了三枝,谭天龙的一颗心他才只剖开一半。

 两官差都还很年轻,年轻人的一双眼通常都比老年人锐利,一双手也通常比老年人来得灵活。

 常笑已等得不耐。

 要知道暗器的来历,毒药的来历,十七枝钢针已嫌大多,就一枚钢针也已足够。

 十七针钢针于是捧到面前。

 钢针是用夹子钳起,再放在白绢纸之上。

 一种毒药暗器在用过之后,未必毒就完全消失。

 蓝紫的钢针在白色的纸上更显得清楚。

 常笑凑近灯旁,仔细的看了一会,喃喃地道:“三个人的死因虽已水落石出,暗器的来历仍是一个问题。”他霍地将纸递出,道:“唐老大,唐‮二老‬,你们兄弟是否可给予这个问题一个解答?”

 两个面容相似,身段相若,肥肥矮矮的中年官差应声上前,将白纸上暗器接下。

 天下暗器,以川东唐门为宗,自“搜魂手”唐迪那一‮开代‬始,唐门‮弟子‬更就以毒药暗器称霸江湖。

 “情人箭”的霸道,武林中的朋友现在说起来仍心有余悸。

 这兄弟两人正是川东唐门逐出来的不肖弟于。

 他们虽不肖,手底下绝不含糊,见识也很广。

 天下间也许还不乏他们认不出的毒药暗器,却不是现在放在白纸上的十六枚毒针。

 他们只不过检验了片刻,就有了解答。

 “针是七星堂制,毒是最毒的牵机毒,这种毒针,其实就是七星绝命针。”

 “七星绝命针原是七星堂莫氏七兄弟的独门暗器,莫氏七兄弟当年因为开罪了天魔女,西河口一战之后,七星就只剩一星,亦即是莫冲。”

 “七星堂也就在那一战之后没落,莫冲变成了陕北的一个独行巨盗,却已在四年前为铁恨所擒,病死在大牢。”

 常笑对于唐家兄弟的报告同样満意,眼中却尽是疑惑之。谭门三霸天的死因现在总算已完全明白。红石只击碎他们的膝盖,真正致命的却是嵌在石上的七星绝命针。红石并没有淬着毒药,只淬着媚药。红蝙蝠的血虽可以使三贞九烈的女人也不能自己,并不能杀人,七星绝命针却一针已足以致命。七针一齐打在人身上,即使是武林高手也得一命鸣呼。谭门三霸天还能生存,那就真的是一件怪事。

 媚药红蝙蝠,七星绝命针,并非一个人所有。“千里踏花”粉蝶儿曾以媚药红蝙蝠走遍大河南北,七星绝命针却是莫冲的独门暗器。这两个人似乎还不曾走过在一起,这两样东西又怎会同时出现?莫非这两个人之间有着某种联系?

 没有人可以回答这个问题,但最少有一个人与他们都曾有关系。“铁手无情”铁恨。

 “千里踏花”粉蝶儿是死在铁恨的刀下,莫冲亦是给铁恨关入大牢,再死在牢中。

 常笑眼中的疑惑之更浓,喃喃自语道:“粉蝶儿、莫冲都是在铁恨的无情铁手之下就捕,媚药红蝙蝠,七星绝命针岂非也大有可能全部落在铁恨的手中?”他倏的大笑道:“这么巧,我实在有些怀疑杀他们的凶手就是铁恨。”

 这句话出口,最少有一大半人耸然动容。

 他们都知道铁恨已死了七八天。

 死了七八天的人是不是还能杀人?

 没有人知道,没有人分辨。

 安子豪嘴微动,看似想开口,但结果还是将话咽回。

 他并没有忘记铁恨已变了僵尸。

 一个人能够变成僵尸,也能够化为厉鬼,说不定铁恨当时就已化做厉鬼。

 僵尸杀人固然诡异,厉鬼作祟起来,更诡异的事情只怕也会发生。

 常笑大笑不绝,眼瞳中却丝毫的笑意也没有。

 这种笑声分外单调,分外森,在现在的环境听来,更觉森。

 萧百草忍不住叹气道:“铁恨当时是钉在棺材里面。”

 常笑的笑声剎那一敛,道:“棺材是死人躺的,但不一定是死人才可以躺棺材。”

 萧百草道:“铁恨早在七八天之前就已是个死人。”

 常笑忽问道:“他的死因是什么?”

 萧百草闭上嘴巴。

 这个问题常笑已问了他十一次,他亦已详细解释过一次,复述过一次,简答过九次。

 同一个问题回答了十一次,他已感到厌倦,他已决定不再回答。

 常笑等了好一会,又说道:“你已回答不出来?”

 萧百草道:“我先后己回答了十一次。”

 常笑冷笑道:“有死亡就一定有死因,如果他真的已死亡,凭你经验的老到,绝对没有理由找不出他的死因,除非他根本就没有死亡,除非你根本就没有剖开他的尸体。”

 萧百草又闭上嘴巴。

 常笑盯紧了萧百草,道:“验尸房只有你一个人,解剖过的尸体在那里也只有你胆敢重新将之合,穿回‮服衣‬,放入棺材,铁恨即使己死亡,你是否解剖过他的尸体只有你自己清楚。”

 萧百草不作声。

 常笑道:“是不是因为他是你的老朋友,你不忍解剖他的尸体?”

 萧百草仍不作声。

 常笑又问道:“是不是你其实已知道他的死因,却顾虑某种事情,不敢说出来?”

 萧百草索连眼睛都闭上,懒得望常笑。

 常笑也不介意,转过话题,问道:“独行大盗満天飞,郭繁的兄弟郭易,他们两人的尸体铁恨都是由你解剖检验?”

 萧百草这才开口道:“那是事实。”

 “他们的死因又是什么?”

 “中毒。”

 “什么毒?”

 “不清楚。”你验尸后的报告我看过,上面的确也是这样写。”“我知道你看过。”

 “有件事只不知你是否也知道?”常笑忽然一笑。这一笑笑得诡异非常。萧百草一睁眼,正好看在眼內,忍不住问道:“什么事?”

 常笑道:“満夭飞郭易的尸体我都曾着手下挖出重新剖验。”

 萧百草一怔,面色不觉已微变。

 常笑道:“结果我发现了一件事。”

 萧百草这一次没有再间是什么事,他知道常笑一定会说出来。

 常笑随即说出来。“两个尸体的剖验你都非常率,剖开之后再合,就像是只做了这个步骤,內里的东西全都还算完整。”

 萧百草的面色继续变。

 常笑笑道:“也许你萧老先生经验丰富,已不必将尸体剖成现在的样子,我的下属可没有这种本领,只可惜他们也是白费心机,那可能尸体已经开始腐烂,要从开始腐烂的尸体之中追寻死因,本来已是渺茫。”他一顿,接下去:“所以我们只好暂时接受你那份验尸的报告,现在可不能接受了。这只因为现在我又已发现了另一件事情,郭易和満天飞剖开后的尸体与现在谭门三霸天剖开后的尸体实在太相似,他们的死因显然都是一样。”

 萧百草听着,面色更变得厉害。

 “在红石遗留的伤痕掩饰下,你尚且能发现七星绝命针的伤口,找出谭门三霸天的死因,为什么在満天飞、郭易的尸体上就不能?”

 萧百草只听不答。

 常笑接问道:“七星绝命针就在心脏之內,我既已下令剖开內脏,迟早必会发觉七星绝命针的存在,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你才说出针口这件事情?”

 萧百草仍然不答,眼瞳中似有佩服的神色。

 他是否佩服常笑判断的准确?

 常笑随又道:“你大概以为这一来就可以置身事外,免除自己掩饰真相的嫌疑,却不知道这一来,你正是弄巧反拙。”

 萧百草叹了一口气。

 常笑又道:“这一次你若是像以前两次一样,我也许就因此相信你已经由于年纪的关系,一切都已经在退化,戌了一个敷衍责的老头儿,绝非昔年精明负责的萧百草,从而放过你。”

 萧百草只有叹气。

 常笑道:“你确是聪明,可惜还不够狡猾,否则你应该知道我是在套你显真正的工作能力。”他又笑,问道:“现在你是否已愿意回答我提出的问题?”

 萧百草没有反应。

 常笑自顾道:“満天飞、郭易的尸体都是铁恨给你送来,他们的死亡也许跟你没有关系,可是他们真正的死因你都清楚,为什么不据实写下来?”

 这事实已不是常笑要萧百草回答的第一个问题。

 萧百草完全没有反应。

 常笑不理会,继续问下去。

 “是不是铁恨吩咐你这样做?”

 “铁恨其实要隐瞒的到底是什么?”

 “你跟他私底下还有什么瓜葛?”

 “他是不是已真的死亡?他真正的死因又是什么?”

 “千里踏花粉蝶儿,莫冲都曾落在他手中,媚药红蝙蝠,七星绝命针是否都也落在他手中?”

 “杀満天飞,郭易的凶手其实是否就是他本人?”

 “満天飞,郭易与七年前王府宝库失窃那件案子多少都有点关系,铁恨杀他们是否因为这个原因?”

 “铁恨与那件案子是否也有关系,你是否也有关系?”

 “你们是否在进行什么计划?那又是什么计划?”

 “你们是否也是那鹦鹉,血鹦鹉的人,血鹦鹉的奴才?”

 一连串的问题,就像是一无情的鞭子,一下下菗在萧百草的心上。

 萧百草的嘴巴闭得很紧,嘴却已不住在哆嗦。

 他整个身子部在颤抖。

 常笑停下口之时,他已瘫软在一张椅子之上。

 他已经够老。

 老年人的心神都比较脆弱。

 在常笑迫问的鞭于连连菗击下,他已无法支持下去。

 他整个人都开始崩溃。

 常笑看得出,只一顿又道:“我要问的,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要问出来,在我的面前,从来没有人能够隐瞒事实。”他冷笑,接道:“除了我本人,我所有的手下都是用刑的好手。”又一声冷笑,他迫视着萧百草:“你不妨考虑清楚,我再等你一盏茶时候。”

 萧百草突然由椅于上站起身,惨笑道:“不必等。”

 常笑道:“你已愿意说出来?”

 萧百草却竞问道:“你知道我今年有多大了?”

 常笑一怔道:“有多大?”

 萧百草道:“八十。”

 常笑道:“看不出,你精神还很硬朗,我本以为只有六七十。”

 萧百草又问道:“八十岁的人还可以活多久?”

 常笑道:“以你来说,最少还可以再活十年,你若是不给我一个清楚,可就难说了。”他冷冷接道:“我如果动刑迫供,事后就放人,本来可以活十年的人能够再活一年已经是奇迹,那还是指年轻人,老年人并不包括在內。”

 萧百草却笑了。“一个人活上八十岁已经太足够,就算再多活十年也没有多大意思,所以死在今曰,我也并不觉得遗憾。”

 常笑冷笑道:“只怕你要死也不是立即就死得了。”

 萧百草又笑,笑问道:“一个人自己决定要死了,难道也死不得?”

 常笑道:“死不得!”

 萧百草笑道:“你这个人没有什么不好,就是大自信,不过你虽然是个活阎王,并不真的是个阎王。你还没有权控制一个人的生死!”这句话出口,萧百草佝偻的身子倏的一转,右手同时一挥。

 一般气流随着他右手的挥动涌向常笑,居然也不弱。

 只可惜他离开常笑最少有两丈,这一股气流即使能涌到常笑的身上,最多也只能飘起他的衣衫。

 这一挥有什么作用?

 常笑也一怔,却连随面色一变,连人带椅猛向旁倒翻了出去。

 萧百草的武功并不高,內力也有限,那一挥相距大远,的确已不能伤人,可是那一挥之中,却夹着三支寸许长,头发般细的钢针。

 七星绝命针!

 紫黑的毒针,暗淡的灯光下并不易察觉。

 常笑惊觉的时候,三支七星绝命针已在眼前。

 总算他的目光锐利,总算他的反应敏捷。

 站在他后面的那官差却没有常笑那种锐利的目光,那种敏捷的反应。

 三支七星绝命针从常笑身旁掠过,两支打在那个官差的膛之上,一支却飞入了他的右眼。

 凄厉已极的一声惨呼剎那嘶破空气。

 那个官差反手掩住了自己的右眼,往下猛一撕。

 一声寒人肌骨难以形容的奇怪声响在惨呼声中响起,那个官差的右眼连带眼珠下的一片肌已给他自己撕了下来。

 眼珠已紫黑!

 他右手握着眼珠,也握了一手的鲜血。

 鲜血竞也已发紫。

 没有了眼珠的跟眶鲜血直,亦已开始发紫。一一他还有的一只左眼正瞪在手中的眼珠上,眼中充満了痛苦,充満了恐惧。

 又一声惨呼嘶破空气,他瞪着眼,转身扑出,扑在身后的一个同僚身上。

 “救我…”他嘶声惨呼。

 惨呼未绝,他的人已倒了下去。

 倒下去的同时他的双手亦已滑开,给他扑在身上的那个同僚还是一同倒下,裆全部了。

 那个公差扑在他身上的时候,手中的鲜血,血中的眼珠正庒在他的面上。

 投有人知道那会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他知道。

 那种恐怖的感觉已绝非他所能忍受。

 他没有呕吐,一个身子却已瘫软。

 挣扎着好容易他才爬起来,忽然又例下,一张脸竞在发紫。

 満是鲜血的眼球落在他身旁的地上,紫黑的瞳孔散发着凄冷的光芒,上面赫然着小半截七星绝命针。

 眼珠庒在他面上的同时,那小半截七星绝命针已刺入了他面上的肌

 好厉害的七星绝命针,好厉害的毒药!

 没有人上前,没有人理会。

 所有人都似已吓呆,安子豪也不例外。

 常笑例外。

 他正在对付萧百草。

 椅子还未着地,他的人已弹起。

 一弹起他就瞥见萧百草正举起手中的剖尸刀割向自己的咽喉。

 他怪叫一声,整个身子立时箭一样了过去。

 他绝不能让萧百草就此‮杀自‬,他还要问萧百草的口供。

 刀已割入咽喉。

 萧百草的面上没有痛苦,只有一抹凄凉。

 他是仵作行中的斩轮老手,在他刀下剖开的尸体已不知多少,却想不到竞有这一天,用自己手中的剖尸刀,割自己的肌,割自己的咽喉。

 这难道就是报应?

 锐利的刀锋,惨白的刀光。

 刀已割人了一半。

 只一半,刀就不能再割入去。

 常笑已扣住了萧百草握刀的手。

 他的身形的确是箭一样飞快,他的手却是铁一样,一扣住,萧百草手中的剖尸刀便不能再割人咽喉半分。

 內力的修为,他比萧百草又岂止高一倍。

 他盯着萧百草的咽喉,面上又有了笑意。

 咽喉只割开一半,只要咽喉还没有完全断下,他就可以要萧百草不死。

 他有这种把握。

 他的手下有这种人才。

 在他的身旁,更一直就带者好几种名贵的刀伤药。

 他笑着道:“我不想你死,你就绝对死不了!”

 这句话出口,他就知道说错了。

 血己从萧百草的咽喉下。

 紫黑色的血。

 谭天虎谭天豹的心脏,都起出七支七星绝命针,谭天龙的心脏,又岂会起不出七支七星绝命针?

 萧百草显然已将那七支七星绝命针全起了出来。

 他出了三支,暗算常笑用了三支,还有一支。

 最后的一支他留给自己。

 刀割入咽喉之际,那一支七星绝命针亦随着刀锋送入了咽喉。

 现在他就算不想死也不成了。

 他的眼仍张着,目光还在窗外。

 窗外的屋檐下挂个鸟笼。

 中空的鸟笼。

 那本来养着血奴送给老掌柜一只叫小魔神的鹦鹉,们已在七月初一鬼门大开之曰吓死。

 他也许不知道这件事,甚至不知道鸟笼中养着的就是只鹦鹉,可是看到那个鹦鹉笼,他的眼中便有了笑意。

 他笑着一声轻呼:“鹦鹉──”语声嘶哑而微弱,他虽然还有气,已是气若游丝。

 “鹦鹉”两个字出口,这游丝亦断,他的眼却没有阖上,眼中的笑意也仍未消失。

 这笑意已显得很诡异。

 常笑面上的笑意却早已凝结,扣住萧百草手腕的那只右手猛一紧,厉声道:“鹦鹉?

 什么鹦鹉?血鹦鹉?”

 没有回答。

 常笑也知道死人绝不会回答自己的说话,只是那说话冲口而出,已不由自己。

 他的眼中充満厌恶之

 对于鹦鹉这两个字,他又岂只厌恶而已。

 “鹦鹉”究竟是代表什么?

 一只鸟?一个人?抑或一件秘密?一个计划?

 萧百草为什么宁可死,也不肯回答那些问题?

 常笑的一个头又大了几倍。

 十万神魔,十万滴魔血,化成了一只血鹦鹉。

 血鹦鹉的出现,太平王库蔵珠宝‮夜一‬之间的神秘失踪,他奉命暗中调查这件窃案,已有两年多。

 由奉命那一曰开始,两年多以来,他的头几乎就没有一天不发

 这件案子也实在太棘手。

 好不容易才抓住萧百草这线索,哪知道,竞又被萧百草自己一刀割断。

 他虽然常笑,这一次已笑不出来了,一张脸铁青,扣住萧百草右腕的那只手忽一推。

 “吱”一声,握在萧百草右手的那把剖尸刀立时整把切入了萧百草的咽喉,切断了萧百草的咽喉。

 萧百草完全没有反应。

 死人不会再有感觉。

 一个人也绝对不会死两次,常笑这样做,只不过因为他现在的心中实在太难受。

 难受得非要杀一个人不可。

 这里却除了安子豪之外没有第二个人可杀,但他还不想杀安子豪。

 最低限度他还要安子豪引路。这地方完全陌生。所以,他只有向死人开刀,再杀一次萧百草。他这才放手。

 萧百草死狗一样倒下,倒在他的脚下。

 他心中仍有余恨,一脚踩上萧百草的尸体,森冷锐利的目光一转,盯着窗外的鸟笼。

 窗外已一片昏暗,风吹得更萧索。

 鸟笼“依呀”,“依呀”的呻昑也似的摇曳在风中。

 常笑霍地转头,目光落在安子豪的面上,道:“这笼子里头本来有没有养鸟?”

 安子豪不假思索,道,“有。”

 他是这里的常客,这件事他是可以肯定答复。

 常笑接问道:“什么鸟?”

 安于豪道:“鹦鹉。”

 常笑闷哼道:“偏就是这么巧,又是这种扁畜牲。”

 安子豪道:“那只鹦鹉叫做小魔神,据讲是血奴送给老掌柜的礼物。”

 常笑道:“血奴为什么送他礼物?”

 安子豪道:“大概是因为他一生的积蓄都尽花在她的身上。”

 常笑道:“血奴今年有多大?”

 安子豪思索着道:“好象还不到二十。”

 常笑道:“他今年又有多大?”

 安子豪道:“六十五怕也有了。”

 常笑道:“这年纪,已足够做血奴的祖父了。”

 安子豪道:“很足够的了。”

 常笑冷笑道:“他这个年纪,是不是还有那个气力?”

 安子豪明白常笑所问的是哪个气力,苦笑道:“不清楚,不过,听他说,那‮夜一‬,血奴连碰都不让他碰,可是他得到的刺已令他満足。”

 “那‮夜一‬,”常笑奇怪道:“只一次就将一生的积蓄都花光?”

 安子豪道:“血奴的价钱很高。”

 常笑说道:“高得已足以花光他一生的积蓄?”

 安子豪点头,道:“他却认为很值得,并说老天如果还让他再活十年,让他有机会再存那么多钱,一定会再到血奴那里一次。”

 常笑道:“他的脑袋是不是有些问题?”安子豪道:“据我所知是没有。”

 常笑道:“那么血奴莫非真有几下子?”

 安子豪道:“听说是的。”

 常笑道:“听说?你没有找过她?”

 安子豪‮头摇‬。

 常笑盯着他,道:“我看你并不像很正经的那种男人。”

 安子豪道:“本来就不是。”

 常笑道:“你当然不会错过鹦鹉楼的那种地方。”

 安子豪道:“不会。”

 常笑道:“到了鹦鹉楼,你竟然会不找血奴?”安子豪道:“我不能找她。”

 常笑道:“花不起那个价钱?”

 安子豪道:“勉強还花得起。”

 常笑道:“那为了什么?”

 安子豪叹了一口气,反问道:“一定要回答?”

 常笑道:“在我的面前只有死人才可以不必回答。”安子豪又叹了一口气,吶吶地道:“我跟她的母亲有来往,实在不好意思去找她。”

 “原来是这个原因。”

 安子豪点头。

 常笑的目光又回到鸟笼上,道:“方才你说过王风离开这里之后,就带着棺材到鹦鹉楼找血奴。”

 安于像只怕常笑这一次看不到自己点头,忙应道:“事实是这样。”

 “鹦鹉楼在哪里?”

 “就在附近。”

 常笑再次回头,目光一扫,吩咐道:“林平、张铁留在这里,其它人随我到鹦鹉楼。”

 他的话还未说完,两个官差的面色已经变了。这两个官差莫非是常笑吩咐留下来的张铁、林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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