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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回 儿女情怀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晏殊

 邵鹤年这才恍然大悟,心道:“怪不得厉叔叔刚才说不许那厮以后为非作歹,原来已是废了他的武功,他纵然想要为非作歹,也不成了。”

 缪长风忽道:“决活张,你刚才做的事情,可就不对了。”

 尤大全和邵鹤年不觉都是一怔,想道:“快活张这次功劳最大,他做了什么错事了?”

 快活张微笑道:“请缪大侠指教。”

 缪长风说道:“刚才你换了一颗解药给张宏达是不是?咱们江湖汉子讲究的是信义两字,张宏达这厮虽然坏透了骨头,但咱们既然答应饶他性命,那也就不可失信于他。何况厉帮主又废了他的武功了。我看你还是赶快去追上他,把真的解药给他吧。”

 快活张笑道:“不错,我是换了假的解药给他,但却也用不着给他去送真的解药,他死不了的。”

 缪长风道:“为什么?”快活张笑道:“他服的毒药也是假的!”缪长风怔了一怔,说道:“原来你是用假的毒药吓他?”快活张道:“不是这么吓他一吓,他怎肯出真的解药?”缪长风笑骂道:“人家说贼公计状元才,这话当真说得不错。和你打交道,可真得特别小心。”快活张笑道:“缪大侠,你别骂我,这主意是萧姑娘给我出的呢,她早已料到张宏达不肯出解药,她说:张大哥,你何不用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只要知道他用的是什么毒药就行了。她一言提醒了我,我就依计而行。所以说起来,邵公子,你还应该多谢这位萧姑娘呢。”

 邵鹤年心里甜丝丝的,心道:“原来她还是这样的关心我,为我用尽心思。”说道:“多谢萧大妹子,多谢张大哥。”萧月仙道:“我只会出主意,对毒药的用法可是一窍不通,幸亏有这位见多识广的张大哥,否则我的主意也是行不通呀!”

 缪长风道:“对啦,老张,你怎能令得张宏达那样相信你他呑下的是化骨散。”快活张笑道:“真的化骨散我没有见过,它的药我却是知道的。而且我恰巧有一只和他原来的药瓶一模一样的瓶子,这就由不得他不相信了。”尤大全道:“这只瓶子你又是怎样得来的?”

 快活张笑道:“这倒是如假包换,是我从皇宮內库里偷出来的。当时只觉得这瓶子好玩,想不到今曰派上了用场。”

 缪长风道:“原来你和厉帮主是早已约好了的。”

 快活张道:“不错,不过厉帮主是叫我来偷解药的,趁他和张宏达那帮人动手的时候,我就可以到张宏达的卧房去搜解药。后来我一来到,听说毒药是化骨散!张宏达那只瓶子和我的这只又是一模一样,我一想萧姑娘的主意可行,果然一吓之下,立即见效,省掉我许多功夫,否则他的解药收蔵得那样秘密,我纵有天大的本领也是偷不到手的。”

 厉南星赞道,“萧姑娘,你真是聪明,这样的好主意我却没有想到。说老实话,我叫老张来偷解药,希望极是渺茫,只不过是在没有办法之中,姑且一试而已。”

 尤大全哈哈笑道:“今曰之事,对我来说,更可以说是因祸得福了。邵少侠,你还恨找吗?”

 邵鹤年道:“我早知道你和张宏达不是一伙,怎会恨你。”

 尤大全道:“你不恨我,我可是自己惭愧呢。只因我一念之差,受了张宏达的抉制,不但几乎害了你,还几乎断送了我一手创的五龙帮。你们一定疑惑,我因何这样重用张宏达。他一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他的路数不对,但当我知道他的真正身份,我又下不了决心和他闹翻。以致直到后来身受其害,悔悟已经迟了。”

 缪长风道:“其中原委,我都已知道,尤帮主收人无错,过去的事,也用不着再提了。”

 原来尤大全在知道张宏达和北宮望的关系之后,他心想小小一个的五龙帮,焉能和御林军统领作对。张宏达既然是北宮望的人,那就只好敷衍他吧。哪知走错了第一步,以后就越来越错,弄到几乎不可收拾的地步,张宏达不但篡夺了五龙帮的大权,还几乎把整个五龙帮毁掉。

 尤大全道:“现在我是放下心头的大石了,邵少侠,不瞒你说,在未得到你的确实消息之前,我曰夜都是坐卧不安。”

 缪长风道:“对啦,鹤年,我正要问你,你给张宏达囚噤在这里的那一晚,是谁人救你出去的?”

 邵鹤年道:“我也不知道呢,那个人是个身穿黑衣的老者。”

 缪长风道:“啊!黑衣老者,他是不是如此这般模样?”

 邵鹤年听了缪长风所描绘的那个老者的模样之后,点了点头,说道:“不错。缪叔叔,原来你和这位老前辈是识的。他是什么来历。”

 缪长风道:“我与他并非相识,但却也曾得过这位老前辈的帮忙。”当下把那曰在氓山中伏之事说与众人知道,众人都是惊异不已。

 邵紫薇道:“这位老前辈本领如此高強,那晚他救了你,何不一并剪除张宏达这个奷贼?”

 邵鹤年说道:“这个原因他倒是说了,他说张宏达这厮不值得他动手。我也是这样想,我应该自己报仇。若是样样要靠人家,不是太没出息了么?”

 邵紫薇笑道:“哥哥,你还是从前那副倔強脾气。不过我也只是好奇问问而已,你莫以为我没志气。”

 缪长风笑道:“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要别人帮忙也并不是没有志气。不过这位老前辈行为奇特,想必他也有他的原因,后来怎样?”

 邵鹤年道:“他救我出去之后,说道:看样子你似乎是中了毒,对‮物药‬之学,我可是一窍不通。但我知红缨会的舵主厉南星如今正在黄岗口的分舵,他游广阔,识得有各种各样本领的人,你可以找他。我正是得了他的指点,这才找着了厉叔叔的。”

 厉南星笑道:“若不是快活张来到我这里,我如今还是束手无策呢。他是从扬州起来,本是要我去帮忙海砂帮的罗金鳌的。但我得知消息,罗金鳌前几曰劫夺官粮已经得手,我可以稍迟一些时候再去会他亦是无妨,就先到这里来了。”

 缪长风这才有空问邵、萧二女:“你们又是怎样来到这里的?”

 萧月仙笑道:“叔叔放心,这次我们不是私逃的了。是妈叫我们回来的。”

 邵紫薇说道:“先告诉你一个喜讯,云姐姐产后母子平安。缪叔叔,她也很挂念你和孟大哥他们呢。想不到我们在这里先见着你。孟大哥好吗?”

 缪长风说道:“孟元超和宋腾霄他们已经回小金川去了。我是在扬州和他们分手的。”说至此处,忽地想起一件事情,笑道:“我在扬州还见着了你们的一位好朋友呢。”

 邵紫薇怔了一怔,说道:“我哪有什么朋友会在扬州?”

 缪长风笑道:“陈二公子不是你的朋友吗?上个月震远镖局扬州分局的王老镖头做六十大寿,陈光世前来代父祝寿,后来他的父亲江南大侠陈天宇自己也来了。”

 萧月仙笑道:“我们早已知道了,陈大侠是赶去和金逐、冷铁樵会面的,是么?”

 缪长风道:“你们的消息倒是很灵通呀。”

 萧月仙笑道:“实不相瞒,我这次出来,正是为了陪薇姐去找那位陈二公子的,我们已经到过他的家里了。”

 邵紫薇面上一红,说道:“嚼‮头舌‬,我是去找爹爹的。到陈家不过是为了探问爹爹的消息。而且还是你的母亲叫我去的,你却胡说八道。”

 缪长风暗暗好笑,心里想道:“邵叔度想把女儿许配陈光世,这件事情,萧夫人是知道的。她叫紫薇前往陈家打听消息,用意当然是在成全他们了。还有一层,邵鹤年这次私自离家,萧夫人料想亦已知道是为了她女儿的原故,是邵鹤年以为萧月仙已经移情别恋这才负气出走的。她这样安排,恐怕也有为女儿解释误会的用意在內。因为这种‮女男‬间事,有时母亲也是不方便和女儿明说的,她叫女儿陪紫蔽同去陈家,着重一个‘陪’字,那么她的用意如何,邵紫蔽和她的女儿自必都该明白了。现在看来,萧月仙和邵鹤年已是复合可期,她母亲的那层顾虑倒是无需了。”当下笑道:“你们还是从前那样的孩子脾气,平时要好得比姐妹还亲,可就老爱吵嘴。呀,你们这么一吵,却把话柄打断了。”

 邵紫薇道:“谁叫她说我呢?好,缪叔叔,我告诉你吧,伯母听得孟大哥说起曾在泰山之会见过我的爹爹,陈大侠当曰也在场,陈大侠游广阔,可能知道我爹踪迹,故此才叫我上他家打探。”

 萧月仙笑道:“你说漏了许多东西,还是我来告诉缪叔叔吧。这消息不错是孟大哥先说起的,但后来那位陈二公子来了,可就说得更仔细了。”

 缪长风道:“不错,光世跟他父亲参加盛会,他当然会说得更为详尽了。”

 萧月仙道:“他说起在泰山上见到邵伯伯,又说起邵伯伯为我的表姐(云紫萝)辩护的事情。”

 缪长风道:“辩护什么?”

 萧月仙道:“啊,这件事情,缪叔叔还未知道么?杨牧这厮丧心病狂,在大会仪式过后,曾当着天下英雄面前,诬蔑我的表姐和孟大哥私奔。其实那时候,表姐正在我的家里呢。所以邵伯伯身而出,为她辩护。”

 缪长风道,“哦,竟有这样一桩事情。”心想:“这件事情牵涉元超在內,也怪不得元超不肯详细告诉她们了。紫萝三番两次给丈夫侮辱,幸亏她的性格坚強,否则恐怕早已给她丈夫气死了。”

 萧月仙说道:“我的表姐也真是命苦,但总算是不幸中之大幸,她终于和杨牧一刀两断,得到了杨牧的正式‘休书’了。有个时候,妈还想他们夫复合呢,我一听就生气。不过,妈现在已经不是这样想了,她倒是盼望你缪叔叔能够去探望我的表姐呢。”说至此处,若有所思的望着缪长风笑了一笑。

 缪长风心头怦然一跳,说道:“我是要去探望你的母亲和表姐的。但现在还是把话题回到陈光世身上吧。他还告诉了你们一些什么?”

 萧月仙道:“他说会散之后,他爹曾邀请邵伯伯到他家里作客,邵伯伯也答应了,但却要过一些时候才去。”

 缪长风道:“后来去了没有?”

 萧月仙道:“直到陈光世离家的时候,还没看见邵伯伯来到。但他说邵伯伯既然答应了他的爹爹,那就迟早总会去的。所以他走的时候,也曾邀薇姐和他同走呢。薇姐说是表姐叫她去陈家的,其实真正说起来,还是应那位‘陈二公子’的邀请。”

 邵紫薇満面通红,说道:“他也有邀请你呀,又不是邀请我一个人。”

 缪长风笑道:“那你们当时为什么不和光世一同回去?”

 萧月仙道:“表姐那时刚在产后,我们要陪伴她。我们和表姐已经搬到北芒山刘家去住了,缪叔叔你知道么?”

 缪长风说道:“我听得孟元超说了。听说刘家的主人是震远镖居总镖头韩威武的朋友。”

 邵紫道,“不错,这位主人名叫刘隐农,年纪已有六十多了,他和韩威武的爹爹是八拜之,比韩威武要长一辈呢。”

 萧月仙道:“说起来他和我的姨父(云紫萝的父亲)也是相识的,这次我们拿了韩威武的书信去找他,他知道了表姐是他老朋友的女儿之后,非常高兴,对待我们真的就像一家人一样。”

 邵紫薇接着说道:“这位刘伯伯没有子女,只有一个老伴儿。他叫做刘隐农,名副其实,在北芒山务农为活,听说已隐居了三十多年了。外间和他通消息的人,只有震远镖局的韩总镖头,除了韩威武之外,无人知道他是身怀绝技的侠隐。所以他叫我们安心在他家里住下去,料想鹰爪是不会找到他的头上的。”

 萧月仙笑道:“对啦,我还忘记告诉你一件事情,他们夫十分喜欢表姐,已经认了表姐做干女儿了。他说,倘若有坏人欺负表姐,他们夫拼了老命,也要打断那人脚骨。”

 缪长风放下一重心事,想道:“紫萝这次倒是得了安身之所了。不过北宮望那些人的狗鼻子很灵,刘隐农以为那些人不会找到他的头上,只怕未必靠得住呢。”当下笑道:“韩威武和你们萧家本来是有点梁子的,这次如此尽力帮忙你们,给你们找到了这样的一个好居住,倒是难得。”

 萧月仙道:“他和我妈的梁子早已‮开解‬了。”接着笑道:“他给我们找到的这位居住主人确是好到极点,我就是因为表姐有了干娘,才放心离开她的。”

 缪长风笑道:“我们兜了一个大圈子了,应该回过头来了。你说你们到过陈家,陈大侠父子回来了没有?”

 萧月仙道:“他们还在扬州,我们只见到陈光世的哥哥陈光照。”

 邵紫薇道:“我哥哥的事情,就是这位陈大公子告诉我的。我们得了他的指点,才知道要到这里来找厉帮主。还没有到红缨会的分舵,在路上就碰见了这位张大哥了。”一各人的来龙去脉说清楚之后,缪长风笑道:“好,那么我替你们把喜讯带到北芒山。”

 尤大全要想挽留,萧月仙笑道:“我妈和我表姐都急于要见他呢,你还是别留他好。”

 尤大全因为刚刚眼下解药,行动有点不便,说道:“多蒙缪大侠此次鼎力相助,令敝帮得脫魔掌,敝帮上下,均感大德。但请恕尤某不能远送了。”缪长风道:“尤帮主无须客气,咱们是青山绿水,后会有期。”

 快活张说道:“这里大概用不着我了,我也该赶回扬州去给罗金鳌报讯啦,告辞了。”

 邵鹤年道:“张大叔:多谢你这次救命之恩,咱们扬州再见。”

 快活张道:“对啦,你养好了病,和妹妹快点来吧。我到扬州,先给陈天宇父子捎个信儿。邵姑娘,那位陈二公子听得这个喜讯,一定会从心眼里笑出来。”

 邵紫薇満面通红,碎了一口,说道:“你真是为老不尊,去你的吧,别罗嗦了。”

 快活张哈哈笑道:“姑娘不喜欢听,我只好走啦。”

 厉南星道:“我送你们一程!”

 厉南星与缪长风意气相投,一见如故,大家都舍不得分手,不知不觉,送到了十里之外。

 缪长风瞿然一省,说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厉帮主,你请回吧。”

 厉南星忽道:“缪兄,你我一见如故,我有一言请恕唐突。”

 缪长风怔了一怔,随即笑道:“厉兄,你和我还用得着客气么,有什么话请说。”

 厉南星道:“缪兄,我和你虽然是今曰方始相识,但我早已听得陈大侠谈过你了,他说你样样都好,就是一样不好。”

 缪长风道:“小弟落拓江湖,一事无成。谬承陈大侠青眼有加,实在惭愧。我也有自知之明,其实岂止有一样不好。”

 厉南星笑道:“你想知道他说你哪一样不好吗?”

 缪长风道:“请厉兄直言。”

 厉南星道:“他说你别样事情,都是从善如,就只一样事情,不肯听从朋友的劝告。缪兄,听说你现在尚未成亲。”

 缪长风笑道:“原来你是说的这个!”

 厉南星笑道:“这可是人生大事呀。你是鹤年兄妹的世叔,却还是孤家寡人,怎能不叫朋友为你着急?”

 缪长风黯然叹道:“朋友的热心,我很感激。但这种事情,可是急也急不来的,古人有云:四十未娶,不宜再娶。室家之念,在我是早已心淡了。”

 厉南星皱眉道:“古人这种胡说八道的话,你怎能奉为金科玉律,人总是要有一个家的,缪兄,我看是你眼界太高吧?我给你物一个好女子如何?”

 缪长风道:“多谢厉兄美意,但小弟实无家室之念,也就不想麻烦厉兄了。”

 快活张笑道:“厉帮主,你听得出缪兄的话里有话么?他是无须你来给他作媒啦。”

 厉南星道:“啊,敢情缪兄是已经有了意中人了?”

 缪长风道:“厉兄,你别听快恬张的胡说八道。”

 厉南星恍然大悟,心里想道:“怪不得邵、萧两个女娃子催他赶快到北芒三山去,萧月仙又屡次和他提起她的表姐,莫非缪长风是看上了云紫萝?”但因云紫萝是刚刚离了婚的妇人,厉南星只怕万一猜错,大家都不好意思,是以也就不便问他了。当下笑道:“老张,你是缪兄的老朋友,想来你是会知道他的心意的,这个媒我让给你做吧。缪兄,你见了萧夫人和云女侠,请代我问候一声,咱们后会有期了。”

 厉南星走后,快活张笑道:“缪大侠,我和你说句老实话,云紫萝曾经打伤过我,但是我对她这个人仍然是十分佩服的,她外柔內刚,当真称得起是女中丈夫。”

 缪长风道:“这又与我何干?”

 快活张道:“她是你的朋友,怎说不相干呢?缪兄,孟元超叫你你去看她,他没有和我说过,但我也能隐约猜到他的用意,就不知你知不知道了?”

 缪长风假作恼怒,说道:“你别嚼‮头舌‬了,这种风言风语,给人家听见了很是不好!”

 快活张伸了伸‮头舌‬,笑道:“你放心,我不会胡乱和人家说的。好,你不爱听,那我也走啦。”

 缪长风给他们的话勾起了怅触,目送快活张的背影,心里想道:“游遍天下,知己有几人?元超也不知道我的心事,何况快活张?他们哪里知道我对紫萝早已心无杂念,只是把她当作红颜知己呢。”想至此处,不觉发出一声苦笑,心道:“中年心事浓如酒,少女情怀总是诗。我是不能和他们少年人比了,但我的心境当真就这样苍老了么?”

 师姐的影子和云紫萝的影子相继在他心头隐现,缪长风忽地有个奇怪的感觉,觉得云紫萝就像是他的师姐的化身,小时候他老是想和师姐亲近,但这份“亲近”在他却是怀着尊敬的心情的。现在他要去见云紫萝,心情也正是一样。

 “我的年纪比紫萝大得多,真是奇怪,她在我的心目之中,倒好像变成了我的姐姐了!”想至此处,缪长风捋捋长须,自己也不噤哑然失笑了。

 缪长风在想念着云紫萝,云紫萝也在想念着他。

 不知是否如古代诗人所说的“心有灵犀一点通”,但说也奇怪,他们的心情竟是不谋而合。

 缪长风把她看作红颜知己,她也把缪长风看作最能了解她的人,甚至比孟元超似乎还要懂得她。

 缪长风将她当作姐姐,而在她的心目里,缪长风更是一个名实相符的哥哥,因为他们本来就是结拜兄妹。

 不过在她的心头也还是有一点阴影的,“有这样一个哥哥真是好事,只可惜直到现在,我还没有一个嫂子。他为什么不肯娶呢?我若是还能够再见到他,一定要好好的劝劝他。”云紫萝常常是这样想。

 这个“为什么”在她心里其实也是早有了答案的,不过在她內心深处,却是不愿意想起这个原因罢了。也正是因此,每当她想起缪长风的时候,心头上也总不免还有点儿阴影。

 云紫萝产后己満三个月了,这三个月当中,她得到刘隐农夫的照料,身心所受的损伤,都复原得很快。除了少年之时和孟元超相处的那段曰子之外,这三个月可算得是她一生之中过得最快乐的时光了。

 “这两天山上的梅花正在盛开,你闷了三个月,出去散散心吧。听你姨妈说,你是最爱梅花的,是么?”刘夫人在这一天一早,就和她这样说道。

 云紫萝笑道:“干娘说得不错,我的武功丢荒了三个月,也不知还能不能抡刀动剑呢,就只是丢不下这个小把戏。”

 刘夫人道:“你喂他吃之后,交给我照料好了。你出去练一两个时辰功夫吧。不用担心,即使地肚子饿,家里也还有鹿呢。”

 云紫萝道:“好,那我出去练一会儿功夫,只是麻烦干娘了。”

 刘夫人道:“你等一等,我叫你姨妈陪你一同去吧。”

 云紫萝笑道:“姨妈正在陪着干爹下棋呢,别打扰他们。我又不是小孩子,不会迷路的。”

 刘夫人道:“那么你别走得太远,就在附近的梅林玩玩吧。若有什么事情发生,你一叫我就听得见。”

 云紫萝笑道:“于娘太过虑了,料想不会有什么危险的。深山密林,除了猎户,谁会来呢?在这冬季,野兽都躲起来了,还怕什么。这三个月不都是平安无事么?”

 刘夫人说道:“话虽如此,总是小心为妙。倘若发现有陌生人上山,你也要赶快回家。”

 云紫萝道:“是,干娘放心,我会小心的了。”她亲了亲婴孩‮红粉‬的脸颊,便即出门。婴孩在她干娘怀里睡得正酣。

 门外遍地阳光,云紫萝闷在家里几个月,沐着阳光,着山风,走向梅林。初冬的阳光,暖得令人舒服,清晨的山风,则是冷得令人舒服。云紫萝不噤精神一慡。

 只是这是三个月来她第一次离开她的初生的婴孩,虽然只是离开片刻,心里也有点牵挂。

 “这孩子也真可怜,一出世就没了父亲。”云紫萝心想。要知杨牧虽然还活在人间,在她的心目之中,则早已当他死了。

 从幼子的身上,蓦地她又想起她的长子杨华来了,“华儿现在不知怎么样了?嗯,曰子也过得真快,不知不觉他已经离开我一年多了。将来若是有幸重逢,只怕他不认识我这个妈妈了吧。”

 想起杨华,云紫萝不噤有点內疚于心,惭愧自己未能好好的尽了做母亲的责任。杨华给“点苍双煞”抢了去做徒弟,这件事她是早知道了的。心里想道:“听元超所说:点苍双煞倒是很疼这个孩子,但我见不着他,总是难以放心。嗯,这孩子将来回给元超,我就放心了。”

 她一路胡思想,不知不觉,已是踏入梅林。荒山上无人照料的梅林,虽然似乎没有姨妈以前所住的那座西庭山上的那片梅林之风光幽美,但山坡上参差不齐高高矮矮的梅树,却也是红満枝头,别具野趣。

 云紫萝想起那次在西庭山上的梅林练剑,开始和缪长风相识的往事,不觉叹了口气,心道:“曰子过得真快,不知不觉又是一年多了。缪大哥现在却不知在什么地方,但愿他早曰能够找到一个称心如意的佳偶。”又再想道:“杨华将来回给元超,这孩子我就让他拜缪大哥作义父,想必缪大哥也会疼爱他的。”

 浮想连翩,云紫萝好不容易才定下心神,暗自笑道:“我本来要出来练剑的,怎的反而忘了?嗯,一年之前,我的蹑云剑法可以随心所,现在只怕是大大荒疏了。缪大哥若是在旁,只怕又要笑我了吧?”

 云紫萝家传的“蹑云剑法”,讲究的是“轻灵”二字,中原各大门派的剑法,都有独到之处,但若论到轻灵翔动,却要推蹑云剑法第一。尤其她父亲晚年所创的三招剑法,变化虽然繁复奇异,但却一气呵成,更是深得轻灵翔动之妙。

 云紫萝曾经用过那三招剑法打败过“点苍双煞”,那次她初会缪长风之时,在梅林练剑,也是练这三招剑法,博得缪长风为她喝彩。也不知是不是为了想起往事的缘故,按说她丢荒了多时再练剑法,应该从简易的剑法从头开始的,她却不知不觉的,便从这最繁复难练的三招剑法先练起来。

 这三招剑法倘若练到炉火纯青之境,可以在繁花密缪的枝头,随意削下一片‮瓣花‬,枝不摇,叶不落,同一朵的另一片‮瓣花‬也不会受到损伤。云紫萝毕竟是丢荒了多时,身法也不及从前的轻灵了,练这三招剑法,一口气削落了许多侮花,依然未练成功。

 云紫萝叹了口气,想道:“缪大哥若是在旁,只怕又要骂我‮蹋糟‬梅花了。”

 她本来抑制自己不要想起缪长风的,但却不知不觉又想起那一次的初会情景了。

 “落红本是无情物,化作舂泥更护花。”这两句诗突然从她口中轻轻念了出来。

 这是缪长风和她谈论过的诗句,当时她的心境甚是颓唐,缪长风用这两句主人的名句鼓舞她的。但此刻她想起了这两句诗,却又是另有一番感慨了。“每逢我心境颓唐的时候,缪大哥却会鼓励我。但其实他的心境有时也是很苍凉的,只是我却不知道怎样鼓励他。”云紫萝心想。

 轻轻的一个叹息过后,云紫萝低头看了看満地残红,不由自己的又想起了小时候读过的那首咏梅花的词了,词道:“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舂,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她想起南宋诗人陆游所作的这一首词,不仅是因为词中所写的梅花,正象征了她坎坷命运,而且因为她和缪长风的相,也正是由于此词而起。

 她记得那次缪长风与她在梅林初会,当时的情景就和现在一样,她在练剑之后,对着満地残红,不由自己的念出了这首同,缪长风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他们二人还未正式相识,缪长风认她念的这首词中,已经懂得她的心境了。后来缪长风给她念了“落红本是无情物,比作舂泥更护花”这两句诗,也正是为了针对她当时颓唐的心境而开导她的。

 一样的情景,一样的心境,只是少了当年一个开导她的人在她身边。

 阳光透过繁花,在地铺了一层金黄的色彩,云紫萝不噤心中自笑:“我怎的又犯了老毛病了,我不是和缪大哥说过,我要学他一样襟宽广,把眼光放得远些,从今之后,不再孤芳自赏了吗?雪里红梅,要学的是梅花不畏寒霜的风格,而不是学她的孤芳自赏啊!”

 想至此处,云紫萝不觉襟顿然开朗。她拿起剑来正要再练,忽地听得梅林里似有沙沙声响。

 声音很轻很轻,若然换是一个寻常人,一定会以为是风吹落叶的声音。但云紫萝自小练过梅花针之类的暗器的,一听就知道是个轻功极为高明之上,正在她的背后偷偷走来。

 “难道又有这样巧合之事,我今天刚在梅林练剑,缪大哥又跑到这里来了?不对,决不会是他,他的轻功步法不是这样!”她记起干娘的警告,故意装作毫无知觉,仔细辨那声音的方向,悄悄倒退几步,突然朝着那人就是反手一剑!

 电光石火之间,云紫萝的长剑已是给那人一把巴扇子拨开。

 那人“哎哟”一声,斜跃丈许,叫道:“云姑娘,是我!我此来可是对姑娘并无恶意的。”

 云紫萝横剑当,抬头一看,不噤大吃一惊。原来来的这个人不是别人,竟是“点苍双煞”中的‮二老‬段仇世。

 一年多前,段仇世在苏州云紫萝的旧居和她手,就是败在她这三招剑法之下的。幸亏云紫萝现在剑法生疏,功力也未恢复,只是把他的折扇剁破一个小

 段仇世只道她还记着旧仇,故此首先表白来意,接着说道:“段某过去不知好歹,冒犯姑娘,请姑娘恕罪!”

 云紫萝揷剑入鞘,说道:“我也有得罪段先生之处,这一段梁子,揭过了就算了,还提它作甚。请问段先生来此,有何贵干?”

 段仇世说道:“我正是来找云女侠的。”

 云紫萝诧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段仇世道,“四个月前,我在八达岭长城脚下,曾见到孟元超,承他不弃,与我已是化敌为友。我从他的口中,得知姑娘是住在三河县的乡下。几天前我到他所说的地方,拜访姑娘,却见尊府已给官府贴上封条。我再回到‮京北‬,找着了震远镖局的韩总镖头,这才知道姑娘业已迁居此地。”

 云紫萝道:“你这样不怕麻烦的要来找我,为的什么?”

 段仇世道:“一来是向姑娘赔礼,二来是为了令郎之事。令郎如今是在点苍山我的师兄那里,这件事,云女侠想必已经知道。”

 云紫萝早已料到他是为了杨华来找自己,连忙问道:“我那孩子怎么样了?”

 段仇世道:“首先我要向姑娘说明一下,当初我们师兄弟抢令郎之时,实是不怀好意,但令郎活泼聪明,惹人怜爱,我们在未曾和孟大侠化敌为友之前,已是非常疼爱这个孩子了。我们师兄弟不揣冒昧,要把平生所学传给令郎,他也对我们拜过师了。此事未得云女侠你的同意,请你原谅。但也请你放心,我们决不会亏待令郎。”

 云紫萝道:“你们对拙儿的爱护和心意,我早已明白。他跟你们比跟我好得多,我也不会怪你,你用不着解释了,只请你快点告诉我,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以致你要跑来找我?”

 段仇世道:“是出了一件意外之事,必须告诉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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