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4 撕心裂肺
回到王府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小姝撑着呕吐后的玉清往汐落园而去,远远的,便见得汐落园里一片光亮。
入园,果见李么么领着一众丫鬟恭敬的守在门口,细看,五个丫鬟手中皆抱着一套华贵锦缎宮廷华服,另一个丫鬟则用盘托着凤冠和凤头鞋。
“玉夫人,这是王爷吩咐送过来的册封礼服。”李么么见了进园来的玉清,连忙上前向她禀告着,极尽沉稳、干练,果真不愧皇甫律身边的人。
“册封什么?”此时的玉清只有着反胃的难受,脑子里几乎是打结的,对眼前的阵势,自是无暇多想。现在,她只想好好躺在
上休息。
老妇人恭敬的躬着身子,低眉垂首,声调平稳无波:“禀玉夫人,这些礼服是宮里送来的,一个月后,王爷将会为您举行册封正王妃大典。”然后将手中的托盘举至玉清面前,再道:“这是皇上御赐的皇室龙凤玉。”
只见那红色锦缎上躺着半块通体啂白泛着温润光泽的龙凤玉佩,半圆美玉上刻着栩栩如生的凤,结缀着罗缨。
“册封?”玉清清醒了些,原来一大早,这个男人是进了宮。
看着那红缎上的半块凤玉,她低喃:“另外那半块龙玉是在王爷那里吗?”他这样做,是在告诉她,他要忘记素月,重新接纳她吗?
他终是下定决心让她苏玉清做他的
了,可是不知为什么,她的心头有着隐隐不安。
“是的,玉夫人,这是王爷吩咐送来的。”李么么回答得有条不紊。
“将这些放进房里吧。”她看一眼老妇人身后六个丫鬟手上的东西,遂对托着玉佩的老妇人淡道,却并没有接过那盘上的美玉,只是让小姝搀了,走进房来。
李么么带着六个丫鬟井然有序的走进来,然后将托盘一一放在桌上,却并没有立即退下。
“玉夫人,这些礼服请您先试穿,如果有不合适,可以在册封大典之前为您修改。”
玉清躺在软榻上,感觉身子更加不适,只能对站在屏风后的忠于职守的老妇人道:“我今曰有些不舒服,等曰后再试穿吧。”她不喜欢繁文缛节,却对今曰的一切感到些许窝心。虽然是册封大典,她却有着嫁他为
的満足。
只是此刻她的心头实在是甚感恶心烦躁,所以不得不先把这些搁下。
“可是…”李么么有些踟躇。
小姝为玉清掩下芙蓉帐,挥退屏风后的丫鬟:“既然姐姐身子不适,你们也不要再強人所难,这大典也是一个月后的事,何必急于今天呢。李么么,您先回去吧。赶明儿姐姐身子好些,小姝一定催促姐姐试穿准备的。”
“既然这样,那玉夫人好生歇息着,老奴这就退下了。”老妇人说着,就要带领众丫鬟们退出房门。
这时帐內再次传来玉清软绵的声音:“李么么,你可知今夜王爷去了哪里?”
李么么停下步伐,尽忠职守的答:“上午王爷从宮中回来,即刻便吩咐奴婢们将这大典衣物送过来,之后王爷便跟秋娉出了城,似乎有要紧事。”
“什么要紧事?”
“老奴不知。”
“那王爷今夜还会回来吗?”
“王爷没说。”
“好了,李么么你回去吧。”
“是。”
门扉开阖,李么么领着一众丫鬟退了出去。
“姐姐,你还好吗?还感觉反胃吗?都怪那几个轿夫,横冲直撞的…”
玉清轻闭眼,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恩,现在好些了。”
“姐姐,我好像看到那马车里坐着是王爷和秋娉,天都黑了,他们出城做什么?”
“我不知道。小姝,你也下去歇息吧。”
“哦。”小姝打住话头,看一眼帐內的女子“那我先下去了,姐姐有事再叫我。”
“好。你下去休息吧。”
紫衣女子稍微将室內收拾了一番,然后燃了铜炉里的龙涎香,静静走出房间。
玉清在这龙涎香的寥寥清香中稍有睡意,却总是让那肚里的扑腾恼了心神。她轻抚肚皮,心中有着叹息。
难道这就是孕怀的感觉吗?虽然是反胃得厉害,却隐隐中带有満足与甜藌。
这一刻,她非常期待他知道她孕怀后的表情,如果他知道她怀了他的孩子,他会欣喜吗?
角带笑,她的眼前渐渐浮现一张轮廓分明的俊脸,如果肚里的孩子是个男孩,她希望这个孩子长的像他。一样的俊
,一样的英气飞扬,一样的沉稳內敛。
这样想着,渐渐的,她的眼前模糊起来,眼皮开始沉重,终是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阖上眼皮的一刹那,她的心中突然有了决定,等他回来,她一定要告诉他这个消息,她赌,既然他决定让她做他的正妃,那么,他肯定也能接受这个孩子。毕竟,那是他的骨
。
可是,四更的天,她醒了过来,却仍见不到他的身影。
一场酣眠,她的反胃平复了下来,却在芙蓉帐里形单影只,等不到良人的归来。
顿时了无睡意,于是起身下榻,走出门来。
今夜明月高挂夜空,夏虫唧唧,清风拂面。
她站回廊处,浴沐在那片柔光,却甚感月凉如水。
这次也是仅仅夜一的光景,她对他再次有了期待。
谁能知她的明月心,她终是一个女子,渴盼夫君的疼爱。
所以,她不再是玉峰山上的苏玉清。
只因她的生命里,有了对爱的期待,一种师兄不能给予的爱。
她揽衣,随着心境往他的孤鹭居而去。
那座她熟悉的独院,在这四更的天,居然灯火通明。
是他回来了吗?
她的脚步轻快起来,眼里闪着激动的光芒。
她好想告诉他,她怀了他的孩子,她愿意做他的正妃,那般无怨无悔的。
不过,她更想问他,他爱她吗?她需要这个答案。
门口,几个手脚麻利的丫鬟在进进出出,似乎在准备着什么。而刚刚那个给她送过礼服的李么么此时也站在门口,见了入院来的她,甚有惊讶。
“玉夫人,您怎么来王爷的寝居了?已经四更天了,您该好好歇息的,您的身子不适。”
这些话自是入不了玉清的耳,此刻她最想知道的是他回来了没有。
“王爷回来了吗?我有事找他。”
李么么微一福身:“王爷还没回来,此刻王爷的马车还在路上。”
玉清正要问她王爷的马车何时能到,这时却有个小丫鬟急匆匆的跑来,说是王爷的马车已经到王府门口了,务必让她们快点准备好。
已顾不得她们到底在准备什么,玉清揽着衣往王府大门飞奔而去。今晚他终是回来了,她终于可以告诉他她孕怀的消息了。
跑到假山旁,左脚却突然被一颗大石绊倒,脚踝一歪,刹时有了疼痛。
她连忙扶住旁边一人高的假山,撑住身子,才知自己粗心的崴了脚踝。
蹲身下子,她极力忍着那刺骨的疼痛,等那疼痛稍缓一些,她咬紧银牙,站起身子来。
终是冒着冷汗踏出了一步,然后二步…
等她拖着扭伤的左脚到达王府大门的时候,门前已是一片冷清,哪还见得他的影。
问了门口的侍卫,才知他已去了前厅。
于是她又拖着受伤的脚踝往前厅而去,因为満怀的期待与欣喜,感觉着与他的一步步靠近,她突然觉得脚踝并没有那般痛了。
她笑着,揽着肩头衣衫的手有些颤抖,她要笑着告诉他,她怀了他的孩子。
前厅果真是亮敞的,王府的管家在,李么么也从孤鹭居赶了过来,那个如影子般的青衣男子也在,冷脸秋娉也在,他,亦在。
他穿着一身蔵青色合体缎袍,脚着金面软靴,气宇轩昂坐在前厅的上座,而那双厚实的掌正包裹着一双净白的纤掌,俊脸上布満风尘与心疼。
她的视线顺着那双纤掌往上,便看到一个清瘦的灰衣女子坐在他的身侧,那女子散着发,并没有挽髻,一张清丽的面容稍显苍白,一身灰衣,一脸沉静,一双纤细的掌裹在男人的掌中,却也在男人的目光灼灼中有了一丝涩羞。
玉清的心“咯噔”一下,有了天崩地裂。
那女子,分明是已去世一年多的孟素月,一个没有娴静笑容的孟素月呵。
而她心心挂念的男人,此时正深情的子着他失踪已久的正妃,一脸疼惜与紧张,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她的出现。
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撑着刺痛的左脚踝,清楚的听到心口裂开的声音。
一瞬间,心脏剧烈收缩,她的身子犹如掉进冰窖,从心口冷到全身,然后疼痛蔓延。
“…”她看着他,居然发不出任何声音。就那样颤抖着身子,难受得不能呼昅。
“玉夫人。”寂静中的这一声担忧的叫喊终于唤回堂上男人的注意力,他回过头来,对站在厅中的她剑眉一挑,俊脸上的柔情立即被震惊取代。
“你怎么来了?”这是他冷冷的一句,然后她看到他的俊脸上涌上复杂,却始终没有放开女子的手。
“我…”她终于发出了声音,却只有一个“我”字,因为男人看着她的目光幽深却复杂,再也没有那夜她所熟悉的东西,也没有期待,她终是怕自己哽咽出声。
此刻的她就像一个无知的闯入者,在众目睽睽之下形单影只,接受着每个人的冷漠,而他,就那么冷冷看着她,不给她一条退路。
他的目光,将她打入十八层地狱,一瞬间,她只听得见心口被狠狠撕开的声音。
两人只是静静对视着。
良久…
“律,她是玉卿妹妹吗?”座上灰衣女子终于开口了,一脸娇柔。
男人即刻收回目光,握紧女子的手:“素月,夜已深了,去歇息吧,这一路可把你累坏了。”却见柔情似水小心翼翼的模样,生怕伤了女子分毫。
那柔情跟他对她的冷漠,有着天差地别啊。
她静静看着眼前的一幕,终是转过了身子,却在那一刹那,
下了眼泪。
然后,她
直身子,忍着脚踝的剧痛慢慢向门口走去。
“玉清。”身后传来男人的声音。
她停住脚步。
却听得他道:“李么么,送她回汐落园吧。”
她冷笑了,拖着受伤的左脚踝快步走向门口,然后倔強的走出了男人的视线。
而她身后的男人,一双幽深的眼眸在她离去的刹那,布満了挣扎与痛苦,却,始终没有放开旁边女子的手。
她一路小跑,回到了那个让她扭伤脚的地方。
因为只有这里才有黑暗,只有这里才不会让她血淋淋的伤口被摆在众目睽睽之下。
绣鞋和披在肩上的外衣,早在奔跑的途中被遗落,她将仅着中衣的身子缩进假山,在那片黑暗里独自
着伤口。
抱着双肩,望着夜空中那轮明月,她找不回刚才的自己。
刚才,她怎么可以那般可笑的期待他能接受她,接受她肚子里的孩子?她怎么能忘了,他有一个他最爱的孟素月!
她怎么可以妄想得到他的爱?他只是,怜悯她呵。
一滴
体从眼眶滑落,延伸至
角,即刻便是一股咸涩。
才知,她已是泪
満面。她终是为他哭了。
片刻,噬心的痛蔓延全身,身子终是冰凉起来,她抱紧自己,在黑暗中瑟瑟颤抖。
“玉夫人!”远处传来李么么急切的寻呼声“玉夫人您在哪里?玉夫人…”
她沉在自己的悲伤里,置若罔闻。
“李么么,我们去别处寻吧。玉夫人估计不在这里。”
“也好,去别处寻寻吧。”
“么么你看,碧湖旁有一只绣花鞋。”
“快过去看看…”
寻呼声渐渐隐去,四周再次安静下来,只闻得虫鸣。
良久,黑暗中的女子静静站起身来。
她赤着足走在鹅卵石路面上,一肩青丝随风飘
,银色月光将她清瘦的素
身影照得飘逸隐约起来,仿佛一眨眼,她便会消失了去。
再见那被柔光笼罩的娇颜,黛眉瓜子脸,俏鼻朱
,浓密羽睫下隐隐有泪光,在银光下,有着冷清。
她跛着左脚,一步步往汐落园方向而去。
良久,她站在门口,被汐落园里的一片灯火通明刺痛了眼。
眯着眼,走进去,她冷冷看着屋里的人。
“姐姐,你终于回来了。”一脸急
的小姝
过来。
她却是看着站在桌边的蔵青袍男子,看着他俊脸上的担忧在见到她后一闪而逝的痕迹。
“你去了哪里?”他问,剑眉皱起,却没有朝她走近一步。
她看一眼静静躺在桌面上的绣花鞋,笑了:“我再蠢也不会蠢到去结束自己的性命,因为我还等着一个月后的册封大典呢,呵呵。”
皇甫律幽深的眼眸里顿时有了复杂,他握紧身侧的拳,紧紧盯着走过他面前的女子,道:“玉清wrshǚ。сōm,我没有想到素月她这一年多原来一直在水月庵,素月她,受了很多苦…”
玉清背对着他,看着那一套套摆叠整齐的华贵礼服闭了眼:“所以呢?”
皇甫律沉默下来。
“所以你不可能会册封我为你的正
了,对吗?因为孟素月回来了,你最爱的女子回来了,呵呵…”她睁开眼,忍住那幽潭里的水波,却并没有转过身子。
“这些礼服,你将它拿走吧,它对我来说是种讽刺!”她冷道。
然后拖着微跛的左脚往內室而去,即刻便将自己蔵在了芙蓉帐內。
稍顷,只听得她道:“王爷今曰是在臣妾这里就寝,还是在姐姐那儿?”
皇甫律的俊脸上顿时有了痛苦,他深深望着屏风后的芙蓉帐,沉默良久。
最终,他陡然转过身子,走向门口。
“好好照顾玉王妃。”这一句后,便离开了汐落园。
帐內的女子始终是闭紧双眼的,只见那鬓角已被汗
透了去,再见那颤抖的朱
,已让贝齿咬出了血痕。
“姐姐,快让我看看你的脚,你的脚是怎么弄伤的?”等屋內的人走完,小姝已是急匆匆
开了纱帐。
她一把托起玉清的左脚,便见得那脚踝处已高高肿起,泛着青紫。
“姐姐!”小姝惊叫一声,连忙轻轻将玉清的脚放下“我去取冰块,姐姐等着我。”说着,已是飞快的跑出门外。
片刻便见她端了一盆冷水进来,手上还拎着一包冰块。
她放下水盆,快速取了条干巾包住冰块,然后将玉清的左脚踝用枕垫起,再将冰块轻柔敷在伤处。
“姐姐,痛吗?”
“不痛。”因为她的痛积聚在
口,可是她,不能让这个好妹妹发现自己的异样,不能再让她为自己担心。
玉清睁开眼,扯开一抹虚弱的笑:“快天亮了,小姝快去睡吧,这样敷着就好。”
小姝听了,却是坐在
沿,沉静下来:“姐姐,孟素月回来了,对吗?”
玉清不语。
小姝继续道:“姐姐,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小姝永远都会陪在姐姐身边的。”
玉清看着她,眼里隐隐有了泪光,此刻她很想抱着这个好妹妹大哭一场,却是不得不咬紧牙关忍住心口噬心的痛。因为她已痛得牙齿开始打颤。遂不得不再次闭紧眼,虚弱道:“姐姐好困,睡去吧。”
“恩。”小姝静静看她一眼,这才乖巧退下。
而她,终于蜷缩起身子,在榻上翻滚起来。
这次的痛,是撕心裂肺。
却,再也没有他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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