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初见吴廷琰
在费舍教授看来,他的越南朋友现在不仅需要支持,更需要信心。
吴廷琰几年前去曰本,被麦克阿瑟拒之门外,面都没见上;来国美,在他和枢机主教弗兰西斯-斯贝尔曼引荐下政要见得不少,然而态度一个比一个冷淡,似乎全世界都对那个来自越南的“矮胖子”不感趣兴。
到处碰壁,换作谁都会心灰意冷。
本校毕业生及其所代表的商界团体能在这个时候支持,对吴廷琰而言无疑是一针“強心剂”
为了让吴廷琰第一时间知道这个好消息,他连夜给巴黎发去一封电报,声称李为民是密西
农业与应用科学大学建校以来最杰出的亚裔生学。见解独到、富有同情心、极具正义感和使命感之类的词,在电文中用了十几个。
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这次来国美就是“烧冷灶”的。
李为民自然不会让他空口说白话,有老丈人的两万美元大红包,手头上宽裕,慷慨捐出管家里要的那五万,并在第二天一早委托费舍教授电汇至法国。
按照官方牌价,折合皮阿斯特175万,折合法郎2465万(旧法郎),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和这笔“巨款”真让吴廷琰有些激动:一是离开越南这么久,竟然有人仍记得他,并且支持他的主张,甚至慷慨解囊;二是这份电报和这笔汇款所代表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经济实力雄厚的团体,至少能代表团体中的一部分人。
接下来的一切变得顺理成章。
他回复了一封电报,歉意表示他现在不能离开巴黎,同时用大比篇幅重申他关于“第三种力量”的主张。
李为民对他的主张不感趣兴,只对他这个人感趣兴。
接到电报第四天,就在费舍教授安排下风尘仆仆赶到巴黎,在贝尔蒂耶大道一处简陋的老公寓里,见到了眼前这位后世历史中常跟美帝国主义联系在一起、被称之为“美帝在南越的走狗”,只有毁而没有誉的人物。
他给人的第一印象,并非后世宣传中那副青面獠牙要吃人的样子,其实是一个和蔼可亲的矮胖子,非常儒雅。
他穿着白色双排扣西服,一头黑发梳得很整齐,脸很宽,看上去是一个很喜欢笑的人。他如修道院那位年轻神父所说的一样非常热情,一见面就主动伸出右手。
李为民紧握着他手,一脸歉意地用越语说:“琰先生,冒昧来访,让您久等了。”
吴廷琰
读诗书,能写一手漂亮的
笔字,只是不会说中文,竟笑容満面地
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等一会儿是应该的。”
“谢谢。”
李为民微微点了下头,转身付了下小费,打发走出租车司机,才提着行李一边跟他往公寓里走去,一边解释道:“琰先生,之所以来这里,是想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作为一个生在西贡,长在西贡的人,面对此危局,总想做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做。直至见到卫斯理先生,才知道您一直在为家国命运而奔走。”
“李先生,你已经帮大忙了。”
吴廷琰推房开门,一边招呼他坐下,一边直言不讳地说:“不管做什么事,都需要经费。你汇来的那五万美元,我已经转汇回西贡,供家兄和家弟活动之用。”
“您是说俶主教(吴廷琰二哥吴廷俶)、瑾先生(吴廷瑾)、瑈先生(吴廷瑈)和练先生(吴廷练)先生也在为此而奔走?”
吴廷琰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倍感意外地问:“李先生知道家兄家弟?”
“令尊可老先生为官清廉、德高望重,家父不止一次提过。令兄魁先生父子在河內遇害,家父心痛不已。常和
州帮的马国宣、吴寿南等先生说,若越盟大军南下,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家破人亡。”
抗战胜利后,胡志明在河內宣布立独,“解散”越南共c
,成立劳动
,与越南国民
等政治团体组建联合府政,打算委任吴廷琰的大哥、曾担任过长省的吴廷魁为越盟府政內政部长。
吴廷魁认为他们是换汤不换药,到头来还是要搞斯大林式的共c主义,拒绝加入越盟,最后和儿子一起在顺化被越盟活埋了。
吴廷琰被越盟抓住后曾当面质问过胡志明,胡志明说那是一个错误,当时家国很混乱,是没办法的事情。
提起这件事伤心事,想到自己九死一生逃出虎口,吴廷琰情绪一下子变的有些激动,紧攥着拳头说:“胡志明就是一个阴谋家和罪犯,我永远不会原谅他。”
李为民低声道:“历史也不会原谅他。”
“对,历史也不会原谅。”
吴廷琰深昅了一口气,调整了下情绪,抬头笑道:“其实我认识马国宣先生,认识你父亲。”
李冠云确实认识他,但也仅仅是认识。毕竟西贡就那么大,有头有脸的人就那么多,抬头不见低头见,认识很正常。
尽管如此,李为民仍故作惊诧地问:“是吗?”
“嗯,只是没深
。”
“原来…原来…原来您认识家父,真是…真是天意弄人,转了大半个地球才有幸拜访您。琰先生,千万别再称呼我李先生了。您是长辈,称呼我为民,不能
了辈分。”
称呼李先生太生分,跟他父亲年龄又差不多大,直呼其名反而更亲切。
吴廷琰虽然是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同时也接受了儒家的熏陶,他父亲吴廷可更是担任过礼仪大臣,对辈分和礼数非常看重。
人家已经做了那么多,并且以晚辈自居,他非常高兴、非常欣慰,似笑非笑地问:“为民,那我就托大直呼其名了?”
“当然,应该的。”
“好,今后就叫你为民。”
吴廷琰笑了笑,突然话锋一转:“费舍教授在电报中提到华中理事会,为民,坦率地说我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不是什么人都那么好忽悠的,费舍教授对西堤一无所知,有亨利教授作证,说什么他信什么。
吴廷琰则不然,他对西堤太了解,想骗他就是搬石头砸自己脚。
李为民早有准备,像犯错的孩子一般挠了挠头,支支吾吾地解释道:“琰先生,我就知道骗不了您,
州帮、广府帮、客家帮、福建帮、海南帮什么时候团结过?别说五帮会馆不那么团结,就是各帮帮內也不团结。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是因为…”
在西贡常有人说,五个越南人不如一个“唐山佬”,但五个“唐山佬”凑一块反而不如一个越南人。指国中人不团结,跟一个国中人是条龙,一群国中人是条虫的意思差不多。
吴廷琰经历过那么多事,一眼就看出电报內容有问题,并且猜出了一二。
人家之所以跟密西
农业与应用科学大学府政研究署这么说,完全是为了增加他在国美人心目中的分量,完全是为了证明他吴廷琰在越南有一定影响力。
看着李为民
言又止的样子,他轻叹了一口气,诚恳真挚地说:“为民,我知道你的良苦用心,谢谢,非常感谢。”
来曰方长,居功不能自傲,李为民急忙道:“琰先生,谢什么,您别怪我信口开河就行。另外我和我们
州帮的许多青年,确实非常仰慕您,并且打心眼里希望您能回越南拯救危局。”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他是“航运大王”的儿子,他的朋友们在西堤的身份地位自然差不多哪儿去,如果能得到他们这些年轻一代华领支持,同样是一件非常令人高兴的事。
但西堤华人不同与其他团体,有些事情必须要说在前面,吴廷琰沉思了片刻,紧盯着他双眼问:“为民,你对西堤华人区的现状有什么看法?”
他是一个极其
进的民族主义者,并且非常固执。
想做的事迟早会做,连法国人将来都会被驱逐,在堤岸的华侨怎么可能再享受到法国人赋予的特权。
既然他迟早要做,不如顺着他心意。
李为民深昅了一口,不无尴尬地说:“税权即治权,在我看来现在这种由五帮会馆代征的方式是不合理的;更不用说司法权是家国主权的一部分,从法治和家国主权的角度上看,堤岸华人圈的矛盾、纠纷,应该由府政司法部门仲裁,而不应该由五帮会馆或哪个侨领说了算。”
到底是在国美接受过高等教育的新青年,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问题所在。
吴廷琰微微点了下,又问道:“还有吗?”
“再就是稻米,南部稻米从收购、转运、加工一直到出口,几乎全掌握在华商手里,农民对华商意见很大。尽管这并非刻意垄断,只是华商在资本、运输和贸易上有一定优势,但长期以往不利于两个族群之间的关系,所以我正打算关掉我家米厂,不经营稻米加工出口业务。”
李为民顿了顿,接着道:“最后就是国籍,我生在西贡,长在西贡,喝西贡的水,吃湄公河三角洲的大米。不管别人怎么认为,反正我一直认为我是具有国中血统的越南人。”
深明大义,真正的深明大义。
作为一个
万贯的巨富,作为一个完全可以转移资产离开越南的人,能做那么多事情,能这么想,能这么认为,绝不是一件容易事。
吴廷琰感慨万千,噤不住问道:“为民,西堤有你这种想法的人多吗?”
“坦率地说不多,毕竟这么多年下来,大多人已养成习惯,认为现在的一切理所当然。其实就这些问题,我私下跟一些朋友探讨过,结果令人意外,许多朋友认为华人在越南生活赚钱,欠了本地人的人情,应该承担起一些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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