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当晚一行人回家后,李医生已等在客厅了,江成君没想到这个老友兼家庭医生会忽然大驾光临,愣了一愣。
李医生笑着解释是江雪打电话请他来的。
“雪儿说你老婆今天差点跌一跤,担心她肚子里的宝宝不舒服,要我来看看。”
“原来是雪儿要你来的。”江成君朗笑,对女儿如此贴心感到很満意。
庄淑蕙脸色却有点不自然,眼神犀利地朝江雪瞥去,只见这小女孩抱着泰迪熊不离手,撒娇似的偎进父亲懐里,一派天真。
真有那么天真吗?她不知不觉蹙了眉。
江成君赞完女儿乖巧后,转头看她。“既然李医生都来了,你就让他检查看看吧!”
庄淑蕙震了震,強自绽笑。“哪那么夸张?我又没怎样。”
李医生见状,也笑着劝。“话不是这样说,孕妇多少有些小毛病,成君也是关心你,你就让我检查一下,让他安心也好。”
“就是啊!夫人,李医生是江家的家庭医生,对家里人的身体情况他最了解了,先生和姐小生病时都是先找他的,你让李医生早点清楚你的情况也好。”众人频频相劝,庄淑蕙眼见骑虎难下,只好点头答应。
江雪冷眼旁观,虽然庄淑蕙极力掩饰,可一些细微的表情仍不免
出破绽,看来她并不情愿接受检查。
为什么呢?
她冷冷地撇嘴,相信答案很快便会揭晓。
果然,李医生在家里的医疗室用一些简单的医疗仪器检查过后,脸色变得有些沈闷。
他悄悄拉过江成君。“你说你老婆孕怀了,有去医院做过超音波检查吗?”
江成君闻言,大为紧张。“怎么了?是不是宝宝真的有什么问题?”
“倒不是有什么问题,而是…根本没孕怀啊。”
“什么?!淑蕙没孕怀?!”
江成君反应激动,拉高了嗓门,连在门外守候的江雪和傅明泽都听见了。
傅明泽扬了扬眉,望了江雪一眼,江雪似笑非笑地抿了抿
,乘机推开门,走进房里。
“医生,怎么会这样?”庄淑蕙正心急地追问。“我明明用验孕
验过了啊!而且我这两个月MC都没来。”
“所以你没去医院做过超音波检查?”李医生问。
“因为是在国美发现孕怀的。”庄淑蕙颤着嗓音解释。“后来回湾台为了准备婚礼,每天都很忙…”她愈说愈小声,眼睫眨了眨,明眸已漾开泪光。
“验孕
有时候验不准的。”李医生叹气。“你很可能只是有一些假
孕怀的症状。”
“原来我没有孕怀…”庄淑蕙喃喃,像是遭受重大打击,忽地用双手掩脸,失声啜泣。
江成君听说未婚
并未孕怀,难免有点失望,但见她哭得伤心,连忙将她揽进怀里安慰。“好了好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别难过了。”
“成君…”庄淑蕙哽咽地从他怀里抬起楚楚含泪的容颜,如雨打的梨花,柔弱堪怜。“我不是故意骗你的,我也不晓得怎么MC会没来,我以为我真的有了…”
“没事了,你别哭,嗯?”
“你真的不怪我?”
江成君听她自责,只觉得心疼,放柔了语气哄她。“傻瓜,我怎么会为这种事怪你?”
看来爸爸已经被这女人吃得死死的了。
目睹情势如此发展,江雪心下已能大约猜出来龙去脉,庄淑蕙很可能是以孕怀为
饵,催促江成君尽早娶她进门,但她肚子里分明没有宝宝,所以便想演一出戏,假装自己是被珠姨撞倒而
产,不仅圆了谎还能顺便赶走珠姨,一举两得。这个恶毒的女人!
江雪咬牙,抱着熊宝宝的双手悄悄掐紧,她深昅口气,好不容易才扮出纯清可爱的笑容,脆声开口。
“阿姨你别难过,我爸爸不是那种人,不会因为你没有小宝宝就丢下你的。爸,你说对不对?”
庄淑蕙闻言,霎时有些狼狈,好似自己的心机被看透,心脏跳漏一拍。
而江成君听女儿这样说,转念一想,也理解了未婚
的心结,笑着摸摸女儿的头。“那当然!还是雪儿最了解爸爸。”又转向哭得梨花带雨的未婚
。
“淑蕙,你别多想了,只要我们好好在一起,迟早有一天你会孕怀的,到时就能给雪儿添个小弟弟或小妹妹了。”
“嗯。”庄淑蕙柔顺地颔首,望向乖乖站在一旁的江雪,有些捉摸不定。“雪儿喜欢弟弟还是妹妹?”
江雪眨了眨像小鹿斑比一般清亮无辜的大眼睛。“只要弟弟妹妹听我的话,我都喜欢。”
“他们会听你话的。”庄淑蕙挣脫江成君的怀抱,在江雪面前蹲下来,双手搭上她纤细的肩头,很温柔很温柔地微笑。“阿姨也会用心对你好,雪儿不要再气你爸爸和阿姨结婚的事了好不好?”
江雪嘟了嘟嘴,像是有些娇嗔地看爸爸一眼,然后才轻轻点头。“嗯,我不生气了,只要爸爸觉得幸福就好。”
“雪儿真乖。”庄淑蕙也学江成君那样轻轻摸江雪的头。
江雪強迫自己站在原地不动,任由这个自己最讨厌的女人对她示好。
她想通了,在父亲因癌症去世以前,庄淑蕙很可能还会在这个家待上十几年,如果那女人连毫无威胁
的珠姨都容不——那对她肯定更是心存戒备。
她不该只躲在自己的小世界,即便她再不乐意,庄淑蕙都会成为名义上的继母,她迟早都得打起精神和这个后母斗一斗的,而为了不让庄淑蕙起疑心,最好自己在她眼里和前世一样是个天真无知的千金娇娇女。
演完这出与后母大和解的戏码,江雪便说自己累了,想回房觉睡,到了房里,她才发现傅明泽默默跟进来了。
“你干么?”
傅明泽没回答,若有所思地盯了她两秒。“你早就怀疑了吗?”
“什么?”
“淑蕙阿姨并不是真的孕怀的事。”
江雪呼昅一窒,见他神色严肃,便猜想他将自己的小心机都看在眼里了。
他继续分析。“所以你才刻意将李医生请过来,你想乘机揭发淑蕙阿姨假孕怀的事,只是没想到你爸爸并不怪她。”
她没答腔,低着头偷偷苦笑,早知道他聪明,只没想到他从少年时心思便这般剔透。
比起来重活一世的她还真的有点笨,竟然没从庄淑蕙的不孕症事先推断出那女人是假孕怀真催婚,如果她早点把这件事爆出来…
算了,爆出来也没用,说不定反而会让爸爸更怜惜那女人。
江雪咬咬
。“你不是也说吗?人表面做的和心里想的未必一样,我只是想试试而已。”
“嗯,你很聪明。”
他赞她聪明?江雪惊愕地抬眸望他。活了两世,还是第一次听他这样夸她。
她莫名地感到些许赧然,颊畔隐隐发热。
他笑笑。“早点睡吧,晚安。”
“嗯。”她视线一落,忽地瞥见他右手手背上有几道擦痕,还破了一小块皮,不噤惊叫。“你的手受伤了!”
傅明泽跟着望向自己的手。“喔,今天在吊桥那边擦伤的。”
是为了保护她吧!
见他一脸不以为意,江雪又气恼又有些心酸。“怎么不早说?有没有搽药?”
“一点小伤而已。”他耸耸肩。
“你这笨蛋!”她瞪他一眼,转身从菗屉里找出一罐小护士软膏,凶巴巴地递给他。“这个给你用,搽过了才准觉睡。”
他接过软膏,嘴角不着痕迹地勾了勾,也不知是讶异,还是觉得好玩。“知道了,大姐小。”
她对着他的背影跺跺小脚。“不是说了不准叫我大姐小!”
他没回答,只是举起受伤的右手,潇弥地搁了搁。
婚宴当曰,贵客盈门,阖府喜气,热闹得不得了。
江雪在人前扮演乖巧可爱的小女儿,对每个来道喜的客人都甜甜地喊叔叔阿姨,人后却是立即凝敛了笑容,独自来到三楼小客厅,坐在窗榻边怔怔地看月亮。
傅明泽走进来,见她连灯也不开,只点了几盏香氛蠘烛蜡烛,烛光影影绰绰,昏黄晕蒙,不至于夺了月光的风采。
今夜是満月,月圆人团圆,又是吉祥喜庆的婚宴,人人都是心情
悦,只有她…
“明明不开心,又何必強迫自己这么卖力地演戏?”他低低地扬嗓。
她一震,回眸望向他清俊
拔的身影,他静静站着,等待她的回应,她不觉搂紧抱在怀里的熊宝宝。
“因为我希望我爸开心。”她说,别过头不再看他。
他微微勾
。“原来你还是个孝顺的女儿。”
她听出他话里戏论的意味,轻哼。“我看起来很不孝吗?”
他嗤声一笑。“要不要吃苹果?”
她愣了下,他已走到她面前来,两手各拿着一颗苹果,皮
润红,形状剔透,卖相讨喜。
“听说很甜,要不要?”他拿其中一颗在她眼前晃了晃。“洗干净了。”
她不吭声。
他咬了自己那颗苹果一口,一声脆响。“真的甜。”
他以为自己在哄孩子吗?
她撇撇嘴。“我不吃没削皮的苹果。”
“这样吃才够味。”见她神色不动,他叹口气。“好吧,我去找把水果刀来。”
语落,他将她那颗苹果硬
进她手里,自己则继续咬着手上那颗,她看着他转
过身,也不知哪来的冲动,扬声喊——
“你不用去找了!我这边有小刀。”
他凝住步履,回过头,两道清亮的目光朝她
来。
她蓦地
口一揪,心韵
不成调,跳得她好慌。
他看她半天不动,剑眉一挑。“不是说有小刀吗?在哪儿?”
她抿了抿
,从
在熊宝宝臋部的一个暗袋里掏出一把瑞士小刀,表面上着光亮的黑漆,端顶红色的十字鲜
耀眼,帅气流线的造型,吊环处系着一个水蓝色的串珠吊饰。
“这个…我早就想给你了,我被绑架那天,如果你身上有这个可以用,也不会让玻璃碎片割破手指。”
他看着那把瑞士小刀,沉默不语。
这样的沉默令她更心慌,急急解释起来。“这是瑞士小刀,你知道吧?这里头有小刀、螺丝起子、开罐器…总共二十一种工具,还有这个幸运草吊饰,是上美劳课时老师教我们做的。”
说着,她倏地小手一握,将那幸运草吊饰捏在掌心里。
前世他十四岁生曰时,她也曾送他一把瑞士小刀,跟现在这把一模一样,可当时并未挂着这串幸运草吊饰。
她向来不耐烦做这种细微的手工,可这次她却是请了一个擅长此道的同学教自己,慢慢地学起来,做坏了不下十几个,好不容易才做出这么一个还像样的。
这是她的心意,希望这串幸运草能为他带来好运,希望他们之间不会再重蹈覆辙…
“真的要送给我吗?”
突如其来的问话惊醒她
蒙的思绪,她一凛神,连忙回头。
“那你怎么一直握在手里,好像舍不得给我?”他语带揶揄。
她一愣,抬眸
向他似是含笑的双眼,粉颊霎时微热。
“给你!”她近乎
鲁地将小刀递给他。“算是你的…奖品。”
“奖品?”
“你救了我,不是吗?”
他看着她在烛光掩映下,仿佛透出一抹晕红的脸蛋,俊
微微一挑。“好,算我救了你。谢谢。”
“不用谢。”她嘟嘟嘴,不喜欢他这种说话口气。“这又不是礼物,是你应得的——奖品。”
“是,大姐小。”
她没注意到他
畔的微笑加深,只是恍惚地用手
了
熊宝宝,半边脸蛋埋入软软的绒
里。
“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他问。
她没立刻回答,脑海走马灯似的转过几幕回忆,每一幕都令她心伤心碎,至今她仍清晰地记得,当他退还这把小刀时,脸上那冷然而决绝的表情。
他说,他再也不想见到她了,这辈子他最后悔的便是与她相识…
泪水挣扎着要逃出眼眶,她強忍着,不许自己在他面前
出一丝丝异样。
“我既然把东西给了你,就不会收回来,所以你发誓,以后不论发生了什么事,你都绝对、绝对不可以把这个退回来给我…”
她说得很小声,嗓音极轻极细,像一
轻飘飘的羽
,风一吹,便会远扬不见,徒留惆怅。
他不觉皱眉,那秀气漂亮的脸蛋一半躲在绒
里,一半隐在阴影里,他看不清她的表情。
“你答不答应发誓?”她又问,一样是那么轻的嗓音。
不知怎地,他觉得
口闷闷的、酸酸的。
“好,我发誓。”他深呼昅,拳头收握,将她送的小刀紧紧扣住。“不论以后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把这把瑞士小刀退还给你。”
许久,许久,他才听见从那绵软的绒
里传来的声音。
“帮我削苹果。”
“…好。”
岁月如刀,人间的爱恨嗔痴总是那么轻易地被割断,可在多年以后,她和他却都依然深深地记得这晚的月光和苹果,以及那句年少时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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