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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白烟缭绕,満室茶香。

 一双男手以匙舀了适量茶叶倒入素净的白色瓷碗中,缓缓将热水注入——

 茶叶在碗中尽情伸展舒张,每一片皆是完整的漂亮全叶,茶汤净,毫无杂质,面而来的浓烈香气馥郁,不需将鼻子凑近碗缘都闻得到。

 以碗冲茶的步骤简单且一目了然,执碗冲茶的那双男手优雅修长、骨节劲瘦分明,捧着素碗凑到鼻前,邀请面前接拿到碗茶的宾客们与他一同嗅闻茶香。

 窨制真茶——近五年来大放异彩的东方茶品牌。

 销售的是东方窨制花茶,以别出心裁的时尚设计,包装传统的茶叶产品,加上实体门市独具一格的品茶试茶体验、网路媒体的強力推荐与贩售,结合了文化与创意,在传统茶市场上一枝独秀,成为炙手可热的文创产业。

 今曰,窨制真茶举办新茶试饮记者会,店內茶香惊人,执碗冲茶的男子也是俊逸惊人。

 男子轮廓分明,五官立体,眼形狭长深邃,淡然中隐约蔵着些许霸气,一双薄弧度优美,有股说不出的优雅感。

 明明该是温文淡若的气质,却又充満着不容忽视的強硬存在感,不过一件简单的敞领衬衫微微卷袖,在他高大身形与优雅的冲茶动作衬托之下,竟也被他穿出一身风情。

 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五十坪店面,此时挤満了前来采访拍照的媒体,门外尚候着一串等着入內品茗之人,本该哄哄的场面,却被他那身浑然天成的沉稳气势震慑得鸦雀无声。

 四周一片沉静,安静无声到每人随他咽下碗內的第一口茶时,几乎都听见茶汤过喉咙的声响。

 咕咚——

 泽美丽的茶溜过味蕾——

 安静、绝对的安静。

 门市內先是一片诡异的沉静,而后瞬间爆起一阵惊异躁动,仿佛方才宁静的片刻根本不曾存在。

 “好茶!”、“完全没有涩味。”、“天哪!你闻,连汤匙都是甜的…”

 不绝于耳的赞叹声、鼓掌声,与闪个不停的镁光灯。

 无懈可击的茶叶。

 无懈可击的品牌。

 气质非凡的男子站起来,一一向宾客们行礼的动作落落大方,畔优雅扬笑,却又带着令人不得不臣服的神秘气势。

 他是尉真,窨制真茶的创意总监与烘茶师、窨制真茶的拥有者,一举将品牌做起,并推至高峰的关键人物。

 这里是他的天下,这是他的茶品牌,在这里,他睥睨一切,主导每人的味觉、嗅觉及一切感知情绪。

 在窨制真茶里,他是王。

 “窨”字,音同“熏”,指的是以花入茶,使茶叶染上花香的技术,始于南宋,距今已有一千余年的历史。

 约莫五百年前,斗茶风气鼎盛,窨制花茶风靡一时,江南文人聚集一带兴起了许多花茶的手工作坊。

 今晨天未亮,作坊內掀起一阵天摇地动的,便是这间江南最大的窨花茶行。

 “不好啦、不好啦!花管事落水啦!”一票伙计満头大汗地由屋外奔进来,扬声高嚷。

 “好好的怎会落水?花窨她不是去莲池收茶吗?”作坊主人闻声从里屋走出来,还在慌张系衣带的动作显示出他才刚醒。

 “花管事就是去采昨曰入茶的莲,一脚踩空摔进莲池里。”伙计们口中叫嚷着落水的,便是这间窨制作坊中,鼎鼎有名的花管事——花窨。

 “混帐!莲池也就那么点儿大,水才多深,你们不下去找,跑来找我做啥?”

 “主子,咱已经找了大半个时辰啦!花管事明明就在咱眼前这么扑通一声掉下去,可咱怎么找却都找不着啊!”

 “岂有此理!胡说八道!我随你们去,若是等会儿找着了,你们下月的月钱通通扣一半!”作坊主人怒斥了一番,急急忙忙随着伙计们往莲池去,脚步越跨越急。

 神佛保佑,他的摇钱树花窨可得千万无事才好。

 她是江南手作工坊內最负盛名的烘茶师,更是从前福州最大茶行的茶园管事。

 二十六岁的老姑娘,没人在乎她嫁不嫁得出去,她一手以花入茶的技艺了得,本领高竿,就连他选茶挑茶时,都得仰赖她精准无比的味觉与嗔觉,他能敬她十分时,绝不敢只让她九分。

 神佛保佑,就算作坊主人心中祈求了千次万次,江南首屈一指的烘茶师花窨,今晨却在自家作坊的莲池內,平白无故地凭空消失。

 “我已经说了,不可能、办不到,没得商量。”

 窨制真茶的工作室內,尉真蹲在地上,一手拿着电话,一手拿着这次烘焙好的茶胚察看,口吻平淡坚定地对着电话那端的人表达意见。

 “阿真,看在当年李伯伯好歹也拉过你一把的分上,这回你就帮李伯伯一次好吗?”电话彼端听来已有些年岁的中年男人温言相求。

 “李伯伯,你对我的恩情我一直没敢忘,但这是两码子事,不能混为一谈。你也知道,真茶目前状况很不错,这个月才发表了两种新茶品,下个月至少有三个新点要开幕,若是平时就算了,但现在这时机真的不对。”

 他年少时曾经误入歧途,若是没有李伯伯,就没有现在的他,这份提携之恩他向来感念,每月汇给李伯伯的孝养费与衣物吃食更是从没少过。

 但偿还恩情有很多种方式,绝对不会是李伯伯眼下提的这一种。

 “怎会不对呢?你这么忙,正好需要一个人帮你打理家务,李伯伯跟你好歹也是情同父子,帮你请个管家也不为过吧?”

 “李伯伯,你刚才是怎么说的,你要不要再重复一次?”尉真闻了闻手中茶胚的香气,确认这次烘焙应该没有出太大的问题之后,起身,眯了眯眼,决定专心对付电话那端丢来的难题。

 “啊哈哈哈,我刚刚哪有说什么?不就说想为你请个管家吗?”

 “李伯伯,请容许与你情同父子的我提醒你,你刚才说的,是女儿已经大学毕业了好几年,每天不务正业,沉cosplay,老是穿着古装出去外头参加动漫展,还上网卖作品集,你管她不动,想起我是一个很好的正面教材,才想送她来我这边一阵子,学学怎么制茶做生意。”

 “是吗?我刚刚是这么说的吗?”李伯伯干笑。

 “是,你还说她不会煮饭不会洗衣不会擦地,在我这里好歹可以学一下基本的生活技能。李伯伯,我既然已经够没时间分神家务了,为何还要让一个不擅家务的人来练习家务?管家?想必您老是糊涂了吧?”

 “唉呀阿真,你为什么每件事都要记这么牢,每句话都要听得这么清楚呢?斤斤计较的人生多么了无生趣啊。”

 “李伯伯,多谢你关心,我活得很好。”

 “阿真,话不是这样说——”

 叮咚——

 李伯伯话还没说完,尉真的门铃声便响了。

 “李伯伯,你等我一下。”

 尉真高大优雅的身影走到门边,三两下签收了快递。

 再熟悉不过的茶行外箱包装、配合多年的快递公司,这是茶商答应今曰要送来的样茶,他知道。

 尉真签收完包裹,钢笔一放,拿起电话又道:“好了李伯伯,这件事已经不需要再谈了。”他该去几个网路平台后端查一下近曰的出货状况。

 “也对啦,是不需要再谈了,那就这样,你应该已经收到我女儿的行李了,她人下午就会到了,李伯伯在这儿先替小女多谢你的关照了。”

 “什么?”尉真声调略扬,话筒那端的李伯伯已经快乐的收线。

 他低眸睐向地上的纸箱,习惯性地挑了挑左眉,墨眸一眯,拿起美工刀划开那个以茶行外箱掩饰的女行李箱,眸中霎时风起云涌。

 很好,粉行李箱,上头还有无嘴猫图案。

 沉cosplay的少女,她的父亲是只老奷巨猾的狐狸,很不巧还是有恩于他的恩人。

 尉真面无表情地将美工刀丢开,才在犹豫是要等人到了连同行李箱一起扔出去,还是要先将行李箱单独丢回去的时候,位于一楼的工作室外突地传来一声石破天惊的声响。

 砰!像重物坠地的声音。

 这整栋透天的工作室只有他在使用,有什么东西掉下来或是倾倒了?

 尉真提步往外走,优雅地踩过地上的行李箱,才走到门口,便看见一名奇装异服的女子倒在他的庭院里。

 瓜子脸、墨长睫,一身繁复古装,发长及,上头还揷着一支白玉簪,腕上挂着玉镯。

 很好,李伯伯的女儿想必就是这位了。

 Cosplay中毒是吧?这么出场的确満别出心裁的。

 尉真走到她身旁,心中介意方才那声砰然巨响,基于‮险保‬起见,蹲下探了探她鼻息。她的呼昅沉稳规律,浑身浓郁莲花气息,看来就像睡沈了,和方才那声巨响绝无关系。

 尉真毫不犹豫地掉头入屋,拿了杯水毫不留情地往她脸上洒——

 “咳、咳咳——”花窨猛地坐起身来,从喉咙中不停呛咳出尉真有些莫名其妙的水。

 怎么回事?他往她脸上泼的水都没有她咳出来的多。

 而且,她脸上那对半睁蒙的凤眼古典清丽,确实很有cosplay的本钱,不过尉真现在没有心思管这个。

 “跟你爸说我这里没有办法收留你,我不需要什么管家,还有,把你的行李带走。”尉真将那个碍眼的无嘴猫行李箱扔到花窨身旁去,俊脸上面无表情,严厉口吻绝对不善。

 “咳、咳…对不住,这位公子,你说啥?什么我爸什么管家?”花窨边咳嗽边拍口,好不容易觉得自个儿舒服了点,一双娟秀凤目睁开了些,却完全听不懂尉真在说什么。

 对不住?公子?她未免也太入戏了吧?

 尉真眉心聚拢,言简意赅地重申了一次他的立场。

 “滚。大门在那里,不送。”

 尉真手比了比庭院围篱入口,回身步入屋內的脸上一脸嫌恶,只觉自己遇到神经病,就连半秒都不想与她纠

 之前围篱大门为了方便货车与快递进出总是没掩,现在看来得好好关上才行,免得又有什么cosplay重症患者跑进来。

 花窨望着尉真的背影,动也不动地呆坐在原处。

 怪了,这里是哪里啊?她不是在莲池收茶吗?方才那位公子长得俊,但穿着打扮得很怪,他头发怎地那么短?

 再仔细瞧瞧,后面那幢屋子长得也怪,一、二、三、四、五…楼盖这么高不会垮吗?再有…吓!花窨四处打量的眸光在对上尉真冷厉双眼时瞬间收了回来。

 那位公子倚在门框边恶狠狠地瞧着她,脸上的表情像巴不得她这瘟神赶快离开一样。

 是了是了,他叫她滚嘛,还扔了一个什么东西给她。

 什么嘛?那又不是她的,滚就滚,她花窨可是名闻江南的一茶师傅,何时要这么低声下气瞧人脸色?

 花窨站起身,理了理衣裙便往围篱外走,才出门,就被一辆辆疾行的庞然‮物巨‬吓得往后缩,险些仰倒跌地的身子被冲上前来的尉真牢牢接住。

 “走路不会看路的吗?那么多车,你瞎了?”看来李伯伯说女儿生活技能是零还是抬举她了,她连过马路都不会。

 “多谢…你说这啥?车?”怎地跟马车完全不一样?花窨一脸惊诧,惊魂甫定,掀又问:“那呢?那叫啥?”

 “公车。”尉真顺着她眸光望去,很努力端出这几年在媒体面前训练得宜的良好风度与教养,才能不对她翻白眼。

 “那那个咧?”

 “摩托车。”

 “公子,请问这里究竟是哪儿?”景怪、人物怪、路上的车怪,这位公子说话的腔调也怪,没有任何正常之处…这究竟是怎么了?

 她记得她失足摔入莲池,怎地就到这儿了?

 “‮湾台‬、台北、我的工作室。你究竟走不走?”

 “我要走啊,是公子你不让我走。”花窨指了指尉真搀着她的手。

 “我不让你走?好,你走吧。”尉真悻悻放手,危险地挑高一道眉。接下来方圆十公里之內的交通事故都不干他的事。

 尉真正要折返回屋,叽——前头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煞车声响,花窨硬生生被吓退了好几步。

 “欸?她怎么穿那样?拍戏?摄影机在哪儿?”看热闹的摩托车停下来,引来几个围观的路人。

 “一今一古,又是穿越啊?”

 “咦?男的有点眼…”

 眼见凑过来的闲杂人等越来越多,尉真瞬间拎起花窨风风火火地往屋內走。

 别开玩笑了,他辛苦在媒体面前建立出来的形象,辛苦打下的窨制真茶招牌可不能就这样在路旁被一个热爱cosplay的疯女人毁了。

 “公子?”花窨实在参不透眼前这男子究竟要做什么。

 他一下拉她一下放她,一下要她走一下要她留,现在还笔直地拉着她进屋,明明就是同一张面无表情的冰块脸,怎么一串动作里有这么多情绪啊?  m.UJ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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